“他不像他的父亲和哥哥一样衷心于皇城之上不落的紫荆花，可是他却衷心于这天下千千万万的黎黎苍生。轩辕凌云可能对不起玉家，可他却是个对得起崇灵百姓的君王。他和你一样恨，只不过他恨的是轩辕凌云，却不是这四海生灵。”
“你是来劝我的？”
“不，我只是来完成他的心愿。”
“确实。”玉广厦哼笑一声，嘲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已经和轩辕凌云搭上了关系。是蛊毒的事情吧？倒是善恶又报。”
水千淼微微敛眉，不由叹息，“若非你姓玉，我怕是不会认为你是玉家的人。”
“若我是你们认为的玉家人，那么现在玉家便真正是满门覆灭、后继无人了。”玉广厦转回头避开窗外灿烂的阳光，望着书桌上的纸笔面色阴霾，森然冷笑道，“不过过不了多久，轩辕家也同样难逃此命就是了。”
霎时一惊，水千淼严肃的皱起了眉，“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后已逝，长平已毁，你说这和轩辕凌云过了那么久的人都死了，那些个才处了个把年月的人算什么。”
“那些意外横死的皇嗣是你干的？！”
“非也，非也。记恨着他们的人多得去了，我不过是暗中做了把推手罢了。你看，这皇城查出来的线索，不都指证着那些个嫔妃吗？”玉广厦无所谓的笑了笑，摊手道，“更何况，我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她们当初是如何为难烟儿的，烟儿不和我这个哥哥诉苦，我便自己去替他寻个公道。不好吗？”
“你！”猛地顿住冲上前去的脚步，水千淼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满腔的怒火，狠声问道，“太后和四公主的事情也是你？”
“当然，”玉广厦抬眸看着怒火中烧的水千淼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慢悠悠的开口道，“不是。”
往后一靠仰躺在圈椅里，玉广厦惬意的笑道，“我说过，善恶有报。长平公主生前没有进我玉家的门，死后愿意随着我大哥而去，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不会拦着这对苦命鸳鸯了。至于太后，她老人家身体本来便是不顺，何须我来出手，宫里头那些个口蜜腹剑的毒妇随随便便弄出点东西便能要了她的命，我不过是没有阻止选择的旁观而已，可算不到我头上。不过我倒是挺期待看看轩辕凌云知道这幕后黑手时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连着这唯一的皇嗣也给推上断头台。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得有本事平定江东战乱和北蛮入侵才行。”
“所以这不是有人来找你了吗。”
笑嘻嘻的声线从屋外传来，却透出一股子严肃的冷厉，两人的眼神一凛，纷纷回神看向了推门走入的白衫男子。
“李源。”目光从男子手中滴着血的长剑上扫过，玉广厦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执扇立于身前，“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救人。”
“救这天下苍生？”
“不。是救你。”
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玉广厦仰头大笑，几欲笑出泪来，冷声道，“我倒是忘了，李大人现今可算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皇上可是舍得你深入敌后？”
“他舍不舍得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烟儿定然是舍不得。”
挥臂甩下长剑上蜿蜒的血迹，李源将长剑收入鞘中，从胸口处取出了一封书信。
立马扫见了信上字迹的玉广厦猛地一颤，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本来烟儿谈及你们两个的事情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却是我见识短浅了。这是他生前就写下的信，交由了蒹葭保管，只是现在局势动荡，蒹葭最终也难逃一死，这封信也便辗转到了我手里。如今想来，怕是连这，也被他猜中了。”
说着，李源上前几步，将信递到了玉广厦面前。
站在玉广厦身后扫见了其上字迹，水千淼指尖微颤，声线一紧，“你说，是他告诉你来这里找我们的？”
“确切的说，是来找你。他和我说，若是广厦不肯收手，最终有能力阻止的必然是你。”
“……”水千淼眼瞳颤动，一时间想有什么堵在喉口，压抑的他说不出话来。
可是他从未向玉生烟提及过自己为他打造的这个天上人间，他又是如何知道这里的？
“有时候，心比言语更能让人看透。”从水千淼反应中看出了此中情深的李源感慨的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水千淼的肩膀以示安慰，“对你而言，说出来需要勇气，可对他而言，却是说不出来更需要勇气。节哀。”
浑身一颤，水千淼终是抑制不住呜咽出声，哭笑着抬手挡住了流淌出泪水的眼睛。
他早该知道的，当初玉生烟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他能说出一句话，他就会跟他走。可是直到最后，他都只有勇气去面对这满山盛开的繁花，而不是那个牵动他内心的人。
另一侧，早已走出门颤抖着手打开了信件的玉广厦泪流满面，紧绷着指尖将手中书写着熟悉字迹的信纸揉成一团，掌心运气，把这最后的牵挂震碎成了不见踪影的飞灰。
闭目沉静良久，玉广厦终于再次睁开了泛红的眼眶，转身对着屋内的李源冷声道，“若是想要击退北蛮的同时安定江东，就算没有我从中作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闻言，李源大喜过望，上前几步抱住了僵硬的站在门前的玉广厦大笑道，“没事儿没事儿，你哥哥我可不怕苦。”
……
嘉恒三九年，江东战乱平复。
又两年，丞相柳敬伙同宫妃柳嫣然谋逆未遂，血染皇城。
同年九月，轩辕皇帝为祭奠玉家改立国号忠灵。
再一年，北蛮败退，战乱平定。
忠灵二九年，轩辕皇帝驾崩，享年七十。
后世百年，崇灵富裕强盛、国泰民安，史称忠灵盛世。
……
“庆儿，看什么呢？吃饭了！”
“知道了娘亲。”小孩放下手中野史奔向房外，牵住母亲的手仰头问道，“娘亲娘亲，书里说到忠灵盛世归去楼功不可没，可是为什么史册上却从未提及呢。”
“李先生所书的野史中不是解释过吗，琼宇取自苏轼‘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一句，以示归去楼楼主琼宇公子对于轩辕皇帝的不满和叛逆，自然不会被记入史册。”
“那他既然不满为什么还要去帮助轩辕皇帝平定江山呢？”
“因为一句话啊。庆儿你也一定要记着。你可以恨任何人，但是却不该恨这天下的黎民百姓。”
“是，儿子记住了。我将来也一定要成为一个像玉家父子那样精忠为国的男子汉。”
“恩，庆儿真乖。”
携手并进的母子快乐而幸福，渐渐远去，在夕阳下留出温暖的剪影。
归去楼，归去楼。
可是从今往后谁又会知道，最初这归去楼楼主的心愿，也不过只是绿林山野、一间草堂、一户人家那般单纯简朴罢了。

第四十二章 心结

“这里的夜风还是那么舒服。”
玉生烟踩着一丛丛的小草垛蹦蹦跳跳的走进水塘边，看着从天披撒的银河下染上了朦胧亮色的一草一木，水润的眼瞳中仿若揉进了满目的星光。
“这里是你教我轻功的地方，你还故意把我一个人扔在黑不溜秋的树林里，又不告诉我下去的方法。”
“可是我后来不是把你抱下来了吗？还送了你喜欢的莲蓬。”
“那是因为你都把我吓哭了。”甩了甩头，玉生烟微扬着脑袋轻哼一声，像极了闹别扭的猫仔，高傲又可爱。玉生烟向前跳了几步，又抬起手指了指波光粼粼的湖面，道，“那里是你带我划船的地方，还泼了我一身水，第二天我发热，二哥可是把我教训了一顿。”
“但是那是你先闹腾开的，后来你不是还把我掀下了船。”
“谁让你用内力作弊的。”不服气的瞪了跟在自己身后的水千淼一眼，玉生烟继续踩着河边的草丛一路往前，看着前方连成一片的雪白芦苇和摇曳风姿的莲荷，兀的停下了脚步，微微失神。
“这里是……”
“这里是我第一次送你礼物的地方，傻兮兮的在野地里捉了几千只萤火，只是想让你看见此生难忘的景色。”突然接下了话头，水千淼跟着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柔美光晕中显得愈发柔软的皎白芦絮，情不自禁的漾开了温暖的笑意。
“随着风幻化成各种形态的萤火，确实是我此生难忘的景色，就和你一样。”
“但我并不是唯一一个让你喜欢的风景，对吗？”
玉生烟转头，对上了水千淼闪动着粼粼水光的眼睛。
沉默的对视后，玉生烟忽然笑开，伸手抚上了男人英俊的脸庞。
“那不一样，临风。”
“不，是一样的。”
水千淼弯腰让玉生烟能靠的更近，微垂下眼眸乖顺的任由少年动作，倔强的语气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
不禁好笑的弯起了眉眼，玉生烟抬手戳了戳水千淼的额头，“你是小孩子吗？这有什么好委屈的。总会遇见更好的啊。”
“……”不会再遇见比你更好的了。
瞳色一暗，水千淼抬起手握住了玉生烟，将小少年的手心放在脸颊上蹭了蹭，轻声问道，“想要什么贺礼，我送你。”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临风一直都很懂我，不是吗？”
可是我有时候不希望我能那么懂你，你知道吗？
……
“你的速度更快了。”放下手中的玻璃瓶，玉生烟从桌前缓缓起身，转头看向了带入一阵香风的女子，“今天又要和我讲故事了吗？”
红莲眨了眨眼睛，上挑的眼角却是没了以往的张扬魅意，反倒是带上了沉重的疲惫与倦容，神色恹恹，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现在已经没有故事可以说了。”
“这么说来，我等了你这么久，却是白费了时间了。”温声打趣着，玉生烟端起手边温度正好的祈柚茶，上前几步送到了女子面前，“远到是客。”
向着红莲抬手示意了透出丝丝清香的茶水，玉生烟满含笑意的看着女子伸手接过了瓷杯，皓腕轻抬，揭开了盖沿，用红唇抿入了温凉的水液。
“我觉得我要向你道歉。”
意外的挑了挑眉，玉生烟看着垂眸倚坐在桌边的红莲，微笑着鼓励红莲继续说下去。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勇敢。”
“你偷偷跑出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本来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之后，我改变了主意。”妖艳的女子勾起唇角，却是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红莲伸手在腰间摸索一阵，取出了一块碧蓝的镶银雕花玉佩，“你的婚宴我怕是没有机会参与了，这个算是我送给你的贺礼。”
玉生烟也不客气，抬手接过了日月交辉的玉佩，白皙的指尖落在玉心细细摩挲。
“既然没有你的故事了，那就讲讲它的故事吧。”
“它没有故事。”红莲笑着摇了摇头，继而抬头看向玉生烟，目光柔和，“但是你可以为它书写故事。”
眸光一暗，玉生烟心中不由苦涩。
“他要走了吗？”
“破天盟一事已有头绪，少主自然要前往跟踪那些叛徒的踪迹，怕是12 同样赶不上小少爷的婚宴了。不过小少爷大可放心，少主非常用心的为您准备了礼物。如果小少爷心急，大可以去往城西逛一逛。”
带着些调笑味道的暗示让玉生烟心中一跳，心中的阴郁尽散，不禁笑开。
经过了无数个年岁的变换，他一如女子所言找到了他的下一个归宿，也就此放开了那些或是轻松或是悲痛的过往。而就像当初他放开了那个如风的男子一样，水千淼又何尝不该放下曾经寄托在他身上的沉重世界？也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相知就是一种错误，但是他们从未如此庆幸，在最艰难的岁月里，遇见了最美好的彼此。
索性，这一次，他们都比以前要勇敢得多。
“既然赶不上这次，但是我还可以大人大量的为你们单独置办一次酒席。下次，就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让你们跑掉了！”玉生烟握着手心泛着微热的玉佩，微抬起下巴，眯眼看着同样笑靥如花的红莲骄傲笑道。
“那是自然。”
临风临风，没有雨，哪来风？
可是风，本该就是自由的，不是吗。
……
“马上便要离开帅府了，你就这么开心？”刚刚忙完了吏部事物的玉广厦穿过帅府里忙碌办置着婚宴物品的小厮们走进了暖阁，推门入目的便是玉生烟站在灵悠树下灿烂明朗的笑脸，单纯美好的让玉广厦一阵气闷。
他捧在手心里宠了这么多年的弟弟啊，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就这么被猪给拱了，关键是这傻孩子似乎还挺开心的。
自然知道自家哥哥想岔了边的玉生烟弯着月牙眼也不解释。反正水千淼的事情他也解释不清楚，总之二哥不喜欢轩辕烺烨，再让他误会几件事情也无妨。
正在宫里欢欢喜喜布置婚宴的轩辕凌云蓦地打了个喷嚏，郁闷的抬手摸了摸鼻子。
别不是在大婚将至的时候染上风寒了吧？
……那岂不是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为着小孩儿的身体还得分房睡？！
思绪一跳，瞬间觉得遇上了大事的轩辕凌云横冲直撞的赶往了太医院，阴沉着一张脸差点儿没把太医院值班的老太医给吓晕了过去。
对于此番闹剧毫不知情的玉生烟没心没肺的冲着玉广厦笑了笑，上前一把抱住了玉广厦的胳膊晃了晃，“二哥~，陪我下棋去呗~。”
心知对于棋类从来兴趣缺缺的小少年这是为了安抚自己，玉广厦看着这个胳膊肘尽往外拐的小孩儿又好气又好笑，面上却是宠溺的点点头，伸手戳了戳小少年白白嫩嫩的脸颊，“行了！就你点子多！”
“那是！得把我二哥哄开心不是！”毫不客气的接受了玉广厦的笑骂，玉生烟抱住玉广厦的一只胳膊就往暖阁里跑，口中还念念有词道，“若是我赢了哥哥三局，明天能不能让我出去玩~？”
霎时明白了小少年心中九九的玉广厦简直是被气笑了，抽出手换位揽住了小少年还显单薄的肩膀，故作严肃的训诫道，“乖乖在家呆着！大婚之前，见那混账干甚！”
撇撇嘴，玉生烟在心中默默向着鹰隼传来的邀约挥了挥手，毫无愧疚的抛开了皇城里都快成了望夫石的皇帝陛下。
也是，大婚之前，见什么面呢。
不知情中被未来的帝后殿下给嫌弃了的轩辕凌云：“……”

第四十三章 成婚

吹锣打鼓，爆竹声响。
秋末的荆城一反以往的沉寂，大街小巷都溢满了欢声笑语，在火红的灯笼围绕中尽显繁华。
早已绕过了大半荆城街道的锦衣卫们身着华美的火红劲装，整齐的摆着队列，驾着毛色靓丽的汗血宝马为每家每户送上了装满金银果子和香甜喜糖的礼袋。
“戚将军！稀客稀客！您可是好久都不曾来浣竹阁喝酒了，今日可是要去这雅间坐一坐？”
“林老板你就莫要开在下玩笑了，我这差事还多着呢。”戚讯连连摆手，指了指身后拖着满满红锦袋的马车，又冲着酒楼老板身后人群熙攘的店门抬了抬下巴，笑道，“林老板这店面，今日可是热闹得很啊。”
“嘿！哪里的话啊。这陛下大婚，可是包下了荆城所有的酒楼客栈，三日之内食宿全揽，怎么会不热闹呢！”想着昨日里官府送来的整整一大箱子的金条，林老板乐得是合不拢嘴，“戚将军您这忙完了，也还是有机会再来喝一杯的！三十年的女儿红，我给您留着呢！”
“哈哈哈，林老板，我就喜欢你这句话！”大笑着拍了拍林老板的肩膀，戚讯探手从身后的马车里捞出两个红绸袋子塞进了林老板的怀里，“行了！这西边儿我还没送完呢，就不在你这儿耽误了。知道这抵不上昨日里陛下送来的东西，不过这普天同庆，也沾沾喜气！”
“诶！谢戚将军！您早日忙完了，我给你留着雅间好酒好菜等着嘞！”
“行！到时候我带着兄弟们来不醉不归！”冲着身后的李老板招了招手，戚讯大笑着骑上汗血马，带着一众车队向前行去。
……
“哎呦喂！不就是几日不见吗？这人马上都是你的了，你急什么呢！”坐在椅子上悠闲的磕着瓜子，轩辕轻灵盯着打理好服饰后便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轩辕凌云调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