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知道阿绵向来不是个能忍疼的,可没想到她疼成这样。
急急冲进殿内,正好碰到走出来的游太医,游太医差点被没撞到,讶异道:“太子,郡主?郡主怎么了?”
“不知。”太子小心将阿绵放下,“她突然说疼,便成了这样。”
游太医让他避开,察阿绵神色立刻取来金针在她近虎口处一插,阿绵顿觉同感缓解许多。
“这……”游太医摸着胡须道,“这似乎是中毒的症状,又不大像……郡主今日吃了什么特殊的东西?”
“好像没有。”汗水浸在睫毛上,阿绵不禁眨了眨,“不对……”
她想起在外间等长公主时,她喝了杯茶,难道会是那茶的问题吗?
将疑惑说出,游太医点点头,“太子殿下可派人去查看一番,若是还有茶水剩余,取回来让微臣一看。”
太子握了握拳,颔首应允。
“郡主可还记得有哪些蹊跷的地方?”
“香味……”阿绵轻声道,“长公主那里的檀香味太重了,我起初以为只是点了太多檀香,现在想起来,似乎也……”
游太医又问了几句,金针止痛的效果已过,阿绵再度滴起汗来,香儿取来软布,急道:“小姐,疼得厉害就咬这个,千万别咬着自己。”
阿绵惨白着脸点点头,她前世每月亲戚造访时也会疼,那时她以为那已经疼到极致了,可和现在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偏偏还晕不过去,阿绵咬着软布,眼泪终于忍不住盈出。
游太医轻叹一声,低声道:“太子殿下,将郡主打晕吧。”
太子应声,手刀一挥,阿绵软软倒在他怀中,他伸手拭去阿绵脸颊泪水,不发一言,气势慑人。
游太医让人去煮了碗药汤,等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太子派出去的人才将茶水和香料带回。
静观游太医前后忙碌,太子出声,“游太医,到底是病是毒?”
“是毒。”游太医能肯定了,“而且这毒正和今日公主突然癫狂有关。”
太子身体微倾,紧紧盯着他,眸色暗沉,示意他继续。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微臣曾说过,郡主的体质并非上天所赐,而是可能与程夫人有关。”
“对。”
“近日微臣探究出了一些眉目来,恐怕程夫人在怀有郡主时曾意外服过一种名为‘软玉’的药,这药极为难得,微臣也只在一些古籍中看过。恐怕当时就是被还在胎中的郡主全盘吸收,才造就了郡主的特殊。”
“这和今日之事有何干系?”
“是药,就必然有相克之物,‘软玉’虽难得,它的相克之物却不是那么难寻。只要知道‘软玉’的人,有心想找那么一两个消融其药性的东西……十几年来,郡主早与‘软玉’融为一体,一旦遇到这种药,必然会有强烈反应。”游太医顿了顿,“只不过想要消解郡主体内的药性,可不容易,必定要极长的时间,据微臣推测,恐怕郡主之前就已经被下了一段时间这种毒。”
不待太子发怒,他续道:“好在,这种毒目前对郡主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只不过毒药相抗,在郡主体内起了反应,这才让郡主觉得疼痛难忍。”
“长公主殿下正是被下了这种毒,所以才会出现太子您说的那样,一接近郡主就十分抵触。”
游太医说着,不得不道背后之人真是好算计,一面控制公主,一面又借公主来对付郡主。
如果郡主不再特殊,真正有事的,当然属元宁帝。
太子沉思良久,皱眉道:“照游太医这么说,郡主体内的毒蛰伏已久,是今日被那杯茶和长公主居所的香引出来的?”
“正是。”
“……对郡主身体当真无影响?”
“没有。”游太医拔出金针,“不过郡主恐怕要疼上好几日了。”
“孤明白了。”太子看着阿绵昏睡中的面容,悬在心上的巨石终于落下。
太子嘱咐游太医暂时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元宁帝,让他去专心研制可以控制住元宁帝病情的药来。
随后他亲自在阿绵榻前守了一夜。
阿绵昏沉沉醒来之时,看到的便是太子伏在案边小睡的面容,周围也没有宫人服侍,她有些惊讶。
才弄出一点声响,太子瞬间睁开双眼,见是阿绵,眸中锐利才转为柔和,弯唇笑道:“舍得醒了?”
“太子哥哥。”阿绵出声,发现自己声音小如蚊呐,咳了咳,“难道我睡了很久?”
“没有,仅一夜。”太子走来,抚了抚她散下的长发,“只是孤觉得,仿佛已过了好几日。”
明明他说这话时神色坦荡得很,阿绵还是微微红了脸颊,继续小小声道,“好渴,太子哥哥帮我倒杯水吧。”
“嗯。”太子倒好后抿唇一试,见还是温的才送至阿绵唇边。
他一手扶着阿绵,一手喂她,根本不让阿绵自己动手。
阿绵有些纳闷,可没力气和他争辩,只能小口喝起来。
她乖巧起来的模样十分惹人心怜,太子凝视片刻,终于舒眉,将茶杯放下,吩咐宫人进来为她梳洗。
第五十四章
阿绵觉得今天的太子有些奇怪,具体来说,大概是对着她更加小心翼翼了?
要知道平日他可很少对她客气,自我得很。
而且今天也比以往温柔很多……再次感受到对面凝视的目光,阿绵总觉得浑身毛毛的,抬头对视一眼,她飞快低下头。
真的不对劲啊。
熟不知太子现在思绪正复杂着,早在当初发现阿绵体质时,他就觉得这小丫头有些可怜。因为对父皇的作用,她这么多年只能被关在宫里,与家人聚少离多。所以他和父皇也只能用尊宠来补偿,顺便在暗中为阿绵挡了不少阴谋。
没想到还是着了他人诡计,游太医说那毒对阿绵身体不会有影响,可受罪是少不了的。
游太医推测等阿绵不痛了,那股香味很可能就也会消失。
无论阿绵是不是还拥有特殊体质,太子都不会介意,态度亦不会改变,毕竟他对阿绵的感情从不是因此而来。
他担心的只是阿绵知道以后的反应和今后父皇的病。
香儿几人迅速帮阿绵简单梳洗,片刻后太子回房,见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唇上抹了淡淡的口脂,气色看起来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不疼了?”
“还是疼。”阿绵轻声道,扯扯他衣角,眨巴眨巴看他,“太子哥哥,你继续把我打晕吧。”
太子一怔,随后失笑,坐起来轻弹她额头,“傻阿绵。”
“真的很疼啊。”阿绵可怜兮兮的,“你看,我连点心都拿不稳了。”
她巴巴地望着盘里的桂花糖糕和旁边的五色丸,像只几年没吃过东西的小馋猫,太子端起银碗,勺起丸子递至她唇边,笑道:“不会叫身边宫人喂你么?”
阿绵一口吃掉丸子,待甜甜的滋味润泽口齿间才开心地眯了眯眼,对他一笑,“我等太子哥哥喂呀。”
许是因为身体不适,阿绵也变得娇弱不少,要知道在十岁后她就很少对着太子这么毫无顾忌地撒娇了。
太子眉目柔和下来,“你小时候还这样喂过我,可记得?”
阿绵差点没被丸子噎住,咳了两声,心虚道:“不…不记得了。”
她那时候耍小心机,总是抖啊抖,饭基本喂给了他的外衣。
太子哥哥怎么好的不记,专记着这些‘坏事’呢,阿绵郁闷。
太子轻笑,低沉的声音晃入阿绵耳膜,让她觉得痒痒的,本想再说什么,可一见到递到眼前的瓷勺顿时就把其他都抛到了脑后。
有几分饱后,阿绵终于想起问自己这莫名的疼到底是什么原因。
略过在皇后那里感受到的不对劲,阿绵还有些心大地想着,自己会不会得了什么奇怪的不治之症。
“尽会胡思乱想!”太子用勺柄敲她脑袋,“游太医说了你没事,只是会疼一段时间。”
“这么奇怪?”阿绵睁大眼睛,“总得有个缘由吧。”
“嗯……缘由,也许对你来说是好事。”太子漫不经心开口,“疼过这段时日,你就不必再被拘在宫中了。”
他没有明说,但阿绵并不迟钝,稍稍思索就发现了答案,先是愣住,随后不可置信道:“太子哥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想的哪样?”太子低头看她,“你以前不是常说,想去江南玩吗?”
“才不想去。”阿绵下意识回道,仍不太相信,“太子哥哥,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孤何必骗你。”太子捏住她露在外面染了凉意的指尖,“不用多想,你只需要安心休养。”
怎么可能安心。阿绵反握住他,连声发问:“游太医亲口说的?陛下知道吗?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以前她当然想过要是自己没有这种体质多好,她就可以真正过上一直想要的安稳清闲米虫生活。但在这里十几年过去,她早将元宁帝放在至亲位置,所以第一反应是担心他的病。
太子早知道她会这样,一一耐心回答,仍道:“游太医研制的药近日已经有了成果,父皇的病无事。”
阿绵依然有些呆怔,也不知是要高兴还是继续担忧。
太子既然那样说了,肯定是有一定的把握。按照他话中的意思,就是缺少了她,元宁帝的病可能会有些麻烦,但绝对没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陛下真的……不再需要我了?”
观她神色,太子就知道她又想偏了。
“阿绵。”他忽然正色。
“你以为,我和父皇是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是,是……”阿绵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答才好,她明明是知道答案的,偏偏忍不住各种乱想。
“不可否认,父皇起初对你的宠爱,有一半的确是因为你的特殊。”太子扶住她双肩,“但这六年过去,你觉得还是如此吗?或者说,你觉得孤对你的好,也一直是别有用心?”
他眸色深深,眼帘中映入阿绵慢慢镇定下来的模样。
阿绵摇头,与他对视,“我知道的,太子哥哥。”
有自然更好,没有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阿绵想着,之前的茫然,也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能再帮到元宁帝感到失落而已。
太子微笑,揉揉她发顶,“更何况这样也好,省得日后做了孤的太子妃,你这小丫头还要以为孤是另有所图。”
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在说‘今儿天气不错’这般平淡,导致阿绵也没反应过来,还傻傻点了点头。
好半晌后她才陡然意识到刚才那句话的含义,刚要出声就被太子捂住嘴,“别叫,孤现在可不想让人误会。”
他语中带着浓浓的笑意,看着阿绵这小呆鹅在“呜呜”嚷着,还故意坏笑道:“阿绵如此激动,看来是孤说晚了。”
等他放开自己,好不容易得了自由,阿绵喘了几口气,忍了忍还没尖叫出声,瞪着笑得一脸闲适的太子,“太子哥哥,这种话不能乱说好嘛!”
“孤像是会说假话的人?”太子长眉微挑,“还是说,你不想做太子妃?”
“嗯……做侧妃也行,只不过孤若是不娶太子妃,怕是那些老臣到时会整日来参奏。”他装模作样地捂嘴沉思。
她说的是这个问题嘛!阿绵又忍住了想打他的冲动,挤出一个笑来,尽量温声道:“太子哥哥,你过来点。”
太子依言靠过去。
阿绵伸手扯了扯他脸颊,但因为没什么力气,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感觉。
“我还以为有谁这么胆大,敢假扮太子哥哥。”阿绵扯了会儿就气喘吁吁的,手指还觉得有些疼,“原来真是本人啊。”
她的小把戏太子早已了然于胸,也配合地随她闹,只在阿绵打着哈哈要撤回手时才一把抓住她,弯唇道:“若不是孤钦定的未来太子妃,你当还有谁能在孤头上作威作福,动手动脚?”
“……”阿绵捂脸,她好像的确太猖狂了。
难道真的是仗着他的宠爱,知道他不会怪罪自己?
“那我不动手动脚了。”阿绵小声道,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太子好气又好笑,“晚了。”
顿了顿,他接道:“孤已经和父皇说过了。”
咦?阿绵坐直了些,“陛下没有揍你?”
太子眼角一抽,“追着狠揍了一顿。”
“是该揍。”阿绵不自觉点头,她现在可还是14岁,14岁什么概念?放在以前也就一个初中生。
而面前的太子居然想着纳一个14岁的小姑娘为妃,简直丧心病狂。
她自己都没发现,在听过几次类似的话语之后,心中竟然都不怎么抵触了,反而还有心思开始吐槽起来。
太子自然也察觉出她的变化,点点她额头,“所以名义上的事,就交给父皇,你不必担心。”
“……谁担心了。”阿绵无言,“陛下居然同意了?”
“为何不同意?”太子一笑,眉宇中满是自信,“父皇想为你寻个最好的郡马,试问这满京城中,还有谁能比孤更好?”
“……”
“好像……这应该问一下我爹爹阿娘,还有我自己的意见吧?”阿绵无奈道。
不过想想也知道,如果兄妹的名义问题解决了,元宁帝又亲自提起,她爹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你有其他喜欢的男子?”太子冷不丁问道。
阿绵呆了呆,“没,这倒没有。”
太子满意点头,像对爱宠般拍拍她,“那就是了。孤身为太子,东华宫之主,权势地位皆有,外貌体格亦不逊色任何人,且待你至诚,你觉得,你有何理由会拒绝孤?”
“好……好像是这样。”阿绵竟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
对啊,自古女子嫁人,不就是看有没有感情、对方的外貌能力和对自己好不好了,这几点太子哥哥都没问题,那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见她被自己绕了进去,太子颔首,再度捏捏她的小脸,好心情地去寻自家父皇了。
……
阿绵又想了半天,总觉得,到底哪里不对呢?
第五十五章
王泉小心跟在太子身后,觉得自家主子此时心情好得不大正常,他琢磨了下,心想莫非西北之事已经解决了?
要知道这几天陛下和太子殿下几次长谈都是为了这件事,加上王泉隐约听到的关于镇北王的风声,他也跟着紧张了好一阵。
“这次出的主意不错。”太子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加大了步伐。
王泉先是茫然,想到太子刚和安仪郡主分开,顿时恍然,追上去笑道:“太子殿下,恭喜啊。”
太子微笑不语,一路和睦,直到看到了元宁帝黑沉的脸色。
“父皇。”
“嗯。”元宁帝淡淡点头,他刚才在思索当初那件事的知情者除了柔妃和他,还会有谁。
虽然没有处置柔妃,但元宁帝怎么也不可能对她完全放心,所以数十年来一直在柔福宫中安放了不少心腹。他十分确认,那消息绝非出自柔福宫。
加上有人暗中对他长女下药并施以祝由术控制,元宁帝不得不想到近日动作越来越大的镇北王宁礼。
宁礼恨他入骨,这是毋庸置疑的,他想要推翻自己,元宁帝也觉得可以理解。
元宁帝真正好奇的是,宁礼到底是想要用什么办法来推翻。
若是直接起兵,他即使真的和外族联手,对大苍来说也只是稍微棘手。以宁礼的心智来说,他也不可能直接采取这么粗暴的方法。若说是想利用他‘弑父’这件事引起朝臣和民间对他这个帝王的不满,那谋划得也太过简单了。
他心中警惕,直觉宁礼肯定还有后手。
元宁帝将思虑说与太子,太子沉思片刻,忽然凑上前在元宁帝耳边低语。
闻言元宁帝点头,复摇头,“此法太过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太子剑眉扬起,“父皇,证据已有,十有八九都是宁礼的小把戏,他想做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他心思深沉,如果不主动出击引他出来,恐怕时间久了更成大患。”
见元宁帝犹疑,太子又道:“夜长梦多,父皇还想看到皇姐的事再次发生吗?”
“你说的有理。”元宁帝点点头,应允下来,随后忽然抚额,“阿绵在哪?”
“阿绵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太子快步走到案前取来药,看着元宁帝吞下,“父皇觉得游太医的药可还有效?”
“效果自然是有些的。”元宁帝皱眉,“却比不得阿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