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地咬碎银牙,若真是如此,柔妃几次三番来看她,早该知道铃儿这名字有些忌讳,为何偏不提醒她?
往日打着好姑母的旗子嘘寒问暖,到头来还不是两面三刀!
元宁帝终于找了由头发落,道:“念在你的确不知情,便只将铃儿拖下去打三十大板,着令即刻改名,婉婕妤于婉芷宫禁足十日,无诏不得出。”
事毕,御辇重新被抬起,元宁帝忍不住瞧了瞧阿绵神色,“阿绵可想为她求情?”
阿绵一怔,无奈一笑,“陛下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婉婕妤既已进宫,就是陛下的后妃,我怎么可能干涉陛下后宫之事。”
元宁帝顿时倍感欣慰,即便他如今宠爱至此,阿绵也一直很有分寸,很好。
第四十七章
元宁帝打发阿绵先去休息,就寝前,趟在榻上批阅奏折时,忽然道:“李安,你觉得张合此人如何?”
李安‘啊’一声,小心看去,“既是张大人爱子,那必然是差不到哪去的,不知……陛下何意?”
“朕是要听你说这些话?”元宁帝笑着看他,作势要把杯盏砸去。
李安躲闪着,谄笑道:“陛下也总得多说些,老奴才好回啊。”
放下朱笔,元宁帝顿了片刻,道:“朕想趁着还有时间,把郡主的亲事定下。这次……朕定要亲自掌目,以免再出问题。”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李安听到这不详之语惊慌失措,“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有大把时间,哪愁不能替郡主选个好夫婿呢。”
元宁帝随性一笑,“那你觉得若是张合,如何?”
见他有几分认真,李安仔细思索一番,回道:“张公子年纪轻轻就得了功名,可见必有大成。心性良善,也是好事,然,处事偶有优柔寡断,恐日后后宅难以安宁。但若是郡主的话,郡主身份尊贵,外柔内刚,与张公子,倒也有几分相配。”
元宁帝颔首,“朕也是这么想的。”
李安附和着,心中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终于想到,陛下,太子也还未娶妃啊,怎么不见您关心关心这位殿下?
再想到,陛下,郡主父母尚在,而且程太尉前几日还和您一道品茶赏画呢,您就这么把人亲父给忘了?
许是李安眼神太过灼热,元宁帝咳一声,“朕,自然会和程太尉一同商议。”
李安点头,然后,这消息在第二日就传到了太子耳中。
据有心人道,太子当时就气得把书桌一角给掰碎了,然后黑着脸去了陛下宫中。
太子确实来找自家父皇理论了,见元宁帝在悠然自得地饮?7 虐⒚嗲鬃愿龅墓瑁木澹挥善疲案富室⒚嘌】ぢ恚俊?br /> “哦?你消息倒是灵通。”元宁帝不紧不慢饮了一口,头也不回道,“朕确有此意,太子可是有人推荐?”
太子微哼一声,在元宁帝身侧坐下,“的确,儿臣要荐一人。那人姓宁名玄呁,如今二十有二,正任东华宫太子一职。”
起初元宁帝还在晃着头听他说,语毕却是一顿,下一瞬惊得将茶喷出,将面前书籍尽数打湿。
太子早有先见之明,一侧身偏了过去,“父皇觉得如何?”
李安匆匆拿来干巾擦拭元宁帝领前胸口,元宁帝不耐烦将他推开,瞪着太子,“你刚才说什么?”
“儿臣说。”太子放慢速度,生怕他听不清,“阿绵要成亲也该是和我。”
“你……”元宁帝眼睛瞪得更大,“你们可是兄妹。”
“兄妹之名是因谁而来?”太子瞥了自家父皇一眼,眼中竟有几分幽怨。
咳……元宁帝居然觉得有些心虚,“那可是阿绵幼时的事,你在那时就……?”
“孤没有异、常、癖、好。”太子阴着脸,再一次怀疑自己是否元宁帝亲生。
“那也不行!”元宁帝想到什么,忽然一拍桌,“这叫他人怎么想?朕的阿绵声誉还要不要了?”
“会有闲言碎语的都不过是些宵小,父皇难道摆不平吗?”太子斜睨他,“还是说,父皇更喜欢让阿绵嫁到别处,从此一年见那么两次?”
他为自己倒了杯茶,接道:“更何况举国皆知父皇……,想必若是父皇赐婚,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元宁帝如今状况不稳定,时病时好的,众人皆知,想来他突然发病来个给太子和郡主赐婚,别人也只能是劝那么一两句作罢。
毕竟又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为了图好听让皇后收的义女罢了,大不了把这个义女称号撤了,不就皆大欢喜。
太子想得好,元宁帝却是不爽,竟算计到他头上了,可真是他的好太子!
“朕不同意。”元宁帝斩钉截铁,“阿绵还小,你都多大了?想染指朕的郡主?”
太子:“……张合与我相差无几。”
“哼,朕方才想了想,他也非良配。”元宁帝摆手,“太子还是安心,待朕给你选个贤良淑德的太子妃。”
“若太子妃并非阿绵,孤宁愿终身不娶。”太子撂下话,父子两人颇为幼稚地对视。
元宁帝手指动了动,不可置信道:“此话当真?”
他本来还以为太子今日是来和他逗趣两句的,毕竟他们都是看着阿绵这小丫头长大。太子长阿绵八岁,又是如何对这小丫头生出情愫的?
元宁帝琢磨着,怪道太子一直说对女子毫无兴趣,他差点以为这个儿子有断袖之癖,没想到竟是早盯上了他的小郡主。
太子正色,“绝无虚言。”
元宁帝调整了下坐姿,“阿绵可知道?”
……太子默了默,“大概…是知道的。”
父子二人正想就这问题好好讨论一番,就有人来报那位江南名医到了,正在殿外等候传召。
“传他进来。”
一位花甲之年双目有神的老者徐徐走进,宽大的衣袍随风翻飞,一把垂至胸前的白须使其增添几分世外风范。他步伐稳健,踏步至殿前,跪地叩首。
“不必多礼。”李安代道,“堂下可是游神医?”
“神医二字不敢当,不过山间贱民,偶为游方郎中。出生不明无可考,得人赠一声‘游大夫’罢了。”
他站起身,气度不卑不亢,既有对一国之主的尊崇,也不失个人风骨。若非知道他的来历,元宁帝只怕要认成哪个隐世的大儒。
“山野中也能有如此人物,不必自称卑贱,寻常即可。”元宁帝叹道,心中的抵触淡去不少,“既是今日来了,便直接给朕看看吧。”
之前太子的人已给他看过一些记着先帝并元宁帝的症状的病案,也曾详细描述过一番元宁帝发病时的情景,早在来时路上,这位游大夫便已在心中反复研究了一遍。
他上前一步,却是嗅了嗅,“敢问陛下,熏的什么香?”
“朕并未熏香。”元宁帝似想到什么,从怀间掏出一个护身符,“可是这上面的味道?”
游大夫接过,端详片刻,“正是。”
元宁帝心想倒真是奇了,这护身符不过是阿绵一直放在房内,也没有过多碰触,送给他只是图个心安。他都没从这上面闻出惯有的阿绵香气,这游医竟嗅到了?
“此香奇异非常,有凝神静气之效,兼能调理肺腑之气。”游大夫亦笑,抚了一把长须,“老朽自幼便如此,常人无法察觉的,却能嗅出。”
“若所猜无错,这香气出自一种奇特药材。还要敢问陛下,这是何药?老朽行医四十余年,竟闻所未闻。”
元宁帝大笑,“这你可就错了,这香气并非来自药材,而是与安仪郡主同处一室之故。”
“这……”游大夫诧异,“安仪郡主?”
随后他反应过来,当众议论这事有失郡主颜面,便咽下问题,看了看元宁帝几人神色证实心中所想,接道:“敢问,程夫人在孕有郡主时,是否接触或进补过某些特殊的天材地宝?”
元宁帝几人不由对视,他们竟丝毫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只当是阿绵天生特殊。
“孤马上着人调查。”太子出声,“大夫可看出其他什么问题来?”
游大夫随后更近些,细察元宁帝五官神色,拨舌探耳,摇摇头又点头,“陛下这几年太过放纵,以致病情愈发严重。好在近日调养得当,稍微稳定了些。”
“可有良方?”李安一急,先开口道。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逾礼,立刻叩首告罪。
念在他也是关心则乱,元宁帝摆手饶过,也看向这位游大夫。
游大夫沉吟半晌,“办法必定是有的,老朽行礼几十年,见过的稀奇病症众多,类似的也有不少,区别只在于陛下是想能控制住,还是使其彻底痊愈。”
“若能痊愈自然最好。”元宁帝抑着喜意,沉声道,“但这恐非易事,游大夫只管尽力,便是只能恢复六年前的状态,朕也心满意足。”
游大夫轻轻点头,他在山野间时也听过不少这位陛下的事。
都道宁氏皇族天纵奇才,几乎个个在初期都是明君仁君有为之君,大苍在他们的治理下也算是海清河晏。可惜宁氏一族都身患奇病,发起疯来不管不顾,那些处于京城的世家贵族们首当其冲,当真苦不堪言,据说先帝时期,还有位侯爷差点造反。
不过这些对其他地方普通百姓的影响微乎其微,因为这些帝王一般开始发病后都活不了多久,而且大都只祸害京城的人,平日状态良好上朝处理政务时,还是很明智的。再不济,宁氏都早立太子,这些个太子也很早就开始接触政务,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刻能够顶替上,不让自家父皇的病情影响国家大事。
也正因了这,宁氏皇族才能奇迹般地传了这些代而没有被推翻。
作为一个寻常的百姓,游大夫自然希望大苍能够安乐长久。这位元宁帝清醒时看着也并非是昏聩之君,他自然乐于医治。
“陛下放下,老朽必定竭尽所能。”游大夫垂首道,“不过在诊治过程中,还望陛下多加配合,有冒犯之处,也望陛下包容。”
“这是自然。”元宁帝原本只存了一分希望,如今看这游大夫说得很有把握的样子,不由也心思大动,终于生出想望来,“朕将你放到太医院,但凡有需要之处,太医院定当全力配合。”
游大夫微微一笑,“这些日后再说,老朽先要做的,却是与这位安仪郡主见上一面。”
第四十八章
阿绵与这位升级游太医的大夫见面的时候不免惊叹,实在是这位实在太仙风道骨了,虽然发须皆白,可白得统一,很有几分她前世在电视中看到的仙人模样。
游太医见郡主还是这么一位小姑娘,露出慈爱神色来,“郡主不必紧张,我只是看一看,问几句话。”
接着他问了些阿绵如何发现香气有用,平日又是怎么让元宁帝恢复正常的事,阿绵相信太子,自然也就相信眼前的人,便知无不言。
初步了解情况后,游太医摇头道:“这么多年竟一直只用这种方法,实在浪费了。”
阿绵也只能无言,她不是太医,怎么敢乱做实验。而之前的张太医包藏祸心,也就不会提出什么好建议了,所以直到现在也还是用那么简单粗暴的方法。
游太医经过允许,剪了小段阿绵发丝下来,便拿回去一同研治了。
得了他的话,阿绵松了口气,不知是不是特有的第六感,她觉得这位游太医很可能真的能有办法。
不过大部分人都还是半信半疑,毕竟皇族这病持续了有几百年,都没人能治,这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江湖神医,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眼见阿绵及笄之日快到,却还是整日待在宫中,程王氏不由急了,派人来催她回去。
阿绵也有些惦记阿娘和她腹中弟弟妹妹,才想去和元宁帝说,就听得宫外一阵大乱,隐约有哭嚎不绝。
这里靠近乾元殿,阿绵出声询问,香儿外出察看回来禀报,原来是大皇子不知犯了何事,惹得元宁帝大怒,命人剥去大皇子上衣,于乾元殿正门受鞭刑四十。妙充容得了消息赶去,正拦着不让侍卫下手,哭闹着要见元宁帝。
大皇子……阿绵第一反应想起了那天和太子一起看到的事,难道是如嫔败露了?
以元宁帝的性格,的确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与后妃有染,他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又身为帝王,更是将这种占有欲发挥到了极致。一旦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他人惦记,恐怕……
正是在治病的关键时期,阿绵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到了乾元殿,游太医正在里面对元宁帝说些什么,元宁帝双目瞪大面色愠怒,显然正处在爆发边缘,但他在努力控制自己,听游太医的“绝不可任情绪而为”。
“大皇子做了什么?”阿绵小声向李安询问。
李安也纳闷着呢,“大皇子来请安,只是说了两句话,似乎提到了镇北王,随后就被陛下踹翻,命人拖了出去。”
阿绵惊诧,大皇子好歹是元宁帝长子,能说了什么让元宁帝这么不顾他颜面?
她起初还以为涉及后宫,现在看来却是与朝事有关了。
而且是和宁礼有关……阿绵也有些琢磨不透,七叔叔又是何时和大皇子有关系的?之前在宫中,这一家可都非常瞧不上他。
太子闻讯赶来,与元宁帝交谈后也是面带冷意。
妙充容带着大皇子进殿,哭哭啼啼道:“陛下,大皇子究竟犯了什么错,要受如此重罚。您看看他身上的伤,若非臣妾赶到,恐怕此时连命都没了,这些个不懂事的奴才,陛下才是要好好罚一罚……”
“是朕让他们下重手的。”元宁帝目光冰冷,“怎么,妙充容也要罚朕?”
妙充容受惊,忙摇头跪地,又开始叫屈诉苦。
早些年妙充容入宫时,可谓受尽万千宠爱,其风头都能与皇后一较高下。本人更是因此嚣张跋扈,野心勃勃,大有要将皇后取而代之的意味。幼时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大皇子自然不可能甘于平淡,只做一个辅臣,一个闲散王爷。
可惜元宁帝行事毫无章法,仅因为妙充容过于貌美被臣子当众垂涎就心生厌意,不复宠爱,也让大皇子的野心实现起来格外困难。
这次大皇子同元宁帝说的是,如今大苍国土广袤,百姓安乐,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西北蛮夷欲再起战事不过是因为地处荒凉,生活困苦。既是如此,不如赐几座小城给他们,每年定期赏赐一些粮食,叫他们尊大苍为王便是。
还提议让镇北王管着这些人,正好双方互相辖制。
元宁帝听了差点没当场把他这猪脑袋砍下来,镇北王已渐成祸患,再把两个凑一起,不是明摆着要他们联合一同来攻打大苍么。
要说这些年元宁帝最后悔的,还是当初没有彻底斩草除根。
他的杀意因宁礼那张酷似先帝的脸而起,也因那张脸心生一丝不忍,便想着将人放去北边,不给实权,又有戍城大将看守着,他也只能在那里惨淡度日。
如今……元宁帝正心烦着,转眼大皇子就眼巴巴凑上来说这些话,生怕旁人不知他的蠢笨。
看着大皇子凄惨的模样,元宁帝别过眼,都有点不想承认这是自己曾经也有几分真心喜爱的长子。
可是他子嗣不多,至今也才得了三个儿子,若非因此……元宁帝拉着脸道:“三皇子还有多久回京?”
不防他突然问到三皇子,旁人一愣,还是太子答道:“南边漕运之事未了,老三还要一阵子,父皇有事吩咐?”
元宁帝默然,面前的两个儿子,一个蠢得像猪,一个虎视眈眈着他的郡主,想要贴心的老三来暖暖,人又被派出去了。
转眼看到静立的阿绵,元宁帝心情顿时好转,“阿绵,快过来。”
妙充容还在下面哭着呢,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无视,被他点名的阿绵也成了众人目光所在。
顶着压力,阿绵慢慢走上去,躬身行礼,“陛下。”
元宁帝咧嘴一笑,“阿绵,大皇子出言不逊,顶撞君父,你说,该怎么罚?”
下位的大皇子听到这话,当即愕然,出言不逊?顶撞君父?……便是睁眼说瞎话也没这么厉害的吧。
阿绵脸色一僵,这个……她要怎么答呢,而且元宁帝现在肯定不大正常,不然不会当众问她这种问题。
游太医注意到她神色,暗暗摇头,让她不要冲动。
阿绵当然不会冲动,她想了想,道:“那要看陛下如何想了,如果只论父子之情,父子之间看法不同有些争议,是再正常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