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房间后他一把扔下背包，脱了鞋就打算去洗澡。南方的天气果然相对闷热一些，虽然没有出多少汗，但他始终觉得身上黏乎乎的，很不舒服。
浴室很小，他在里面刚刚能够舒展开身体，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梳理台和半身镜，旁边就是悬挂的莲蓬头。
他脱了短袖后顺手擦了擦梳理台，然后扔到了角落里的垃圾筒。刚要伸手去拿莲蓬头，他脚底一滑，重重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时有些头晕目眩，没能站起来。
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的短靴。
江明愣了愣，揉了揉眼睛。
眼前还是有一双黑色的短靴。
浑身的血液窜到头顶，有冰凉的寒意自背脊迅速地窜上来。
他立即跳起来去抓浴室的门柄，还没有拧开，整个身体像按下了“暂停键”，生生动不了，从指尖到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仿佛在一瞬间静止。
“呐，长明，好久不见。”
男人去捏他的下巴，仔细端详后轻笑。
男人足足高他一头，身材颀长，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垂落下来，却并不显得女气，反而有一种混淆了性别的奇异的漂亮。
他眉眼如画，下巴尖削，眼睛狭长，眸色幽深如寒潭，即使是笑着，笑意也没有完全到达眼底，反而让人觉得阴戾霸道，不寒而栗。
江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口吻嘲讽。
“韩聿，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自大得惹人生厌。”
韩聿笑意微敛，眸色沉下来，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
少年头发柔黑，衬得肤色雪白，眼睫长而浓密，一双明亮的眼却极为寒冷，仿佛冰天雪地里的冷风，把人割得生疼。
韩聿忽然一笑，眼角上挑，带着天然的魅惑之色，仿佛淬着毒/药的罂粟花。
他低头凑近江明，暧昧地在他耳边呢喃，吐着温热的气息。
“长明还是没有变，一句话就能惹我生气。”
江明微微蹙眉，忽然淡淡一笑。
他其实很少笑，即使用得是极为平凡的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也非常好看，韩聿不禁看得失神，心里一动，刚想低头吻他，忽然一顿。
“长明，你这是做什么？”
他声音难得的温和。
江明冷冷推开他，笑容刻薄而愉悦。
“韩聿，你当我还是原来那个任你欺辱的懦弱宫人吗？”
他将手中暗红色的短匕直直刺进韩聿的胸膛，有点点的血迹洇出来，如同一朵血色的花朵绽开。
韩聿一动不动，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江明，眸色深沉。
江明抽出刀子后退一步，冷淡的神情夹杂着浓浓的嘲讽与厌恶，仿佛一眼都不愿再看他，转身就要离开。
“长明。”
韩聿忽然叫住他，笑容温柔。
“你最好跑远一点，下次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了。”
江明只是一顿，然后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韩聿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慢慢变得阴冷。
江明匆匆换了衣服后就离开了宾馆，韩聿仙力太强大，即使是用魔妖火铸的魔刀伤了他，也不过能禁锢住他几分钟。但江明暂时还不能离开，他必须要得到陈雨身上的玉。
一定要快点了。
他有些焦灼地立在深夜的街头，想了想后抬脚就向城市里的一家酒吧走去。酒吧在夜晚正是最热闹最狂欢的时刻，他在五光十色的灯光和动感强烈的音乐中无动于衷地穿过躁动兴奋的人群，径直走到最角落的吧台。
吧台坐着一个穿着西装独自喝酒的男人，领口散漫地敞开，看起来落拓不羁。他已经有了些醉意，面容却沮丧憔悴，一幅失意人的模样。
身边忽然坐了一个戴着帽子的男生，看身形不过还是个少年。
方河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他，忍不住温和开口道：“你的年纪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吧？”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面容平凡无奇，闻言后挑了挑眉任性道：“我已经成年了。”
方河宽容一笑，伸手把他面前的酒拿了过来，转头对调酒师说：“给他来一杯橙汁。”
少年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没有反驳。
“哥哥看起来有心事？”
明明是个半大的孩子，却一副成熟的口吻。
方河本想付之一笑，但也许是因为灯光下少年的眼睛透彻得好像能看出他的心事，也许是因为自己真的是太苦闷茫然了，他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我喜欢一个人，但是她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呢？”
少年反问道。
方河一怔，迟疑一下道：“她全身心都放到了工作上面，看起来似乎没有想要谈恋爱的打算。”
少年撑着下巴似乎在努力思索。
“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方河毫不迟疑地点头，语气坚定，“我真的喜欢她。”
“为什么喜欢她？”
方河沉默片刻，端着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目光迷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她和别人都不一样，虽然看起来很刚硬，但其实内心很柔软。”
他想起来有次工作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他无意间抬起头，刚好看到被同事们敬而远之的女强人陈雨正在给一株盆栽浇水，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口中喃喃着什么，笑意浅浅。并不再青春年少的容颜被金色的阳光镀上一层光晕，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瞬间，心里仿佛破土而出某种异样的情感。
他开始慢慢地留意陈雨，留意她工作时的气势凌人心思缜密，留意她被孤立时的波澜不惊，看她在独处时偶然露出的一丝脆弱。从自己一点一滴的观察里慢慢拼凑出一个多面的真正的陈雨，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离不开她了。
少年微微一笑。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对她表白呢？”
方河苦涩一笑，仰头饮尽杯中剩余的酒，面容显露出些不确定的脆弱。
“我怕她会拒绝我。”
少年摇摇头，凝视着颜色柔暖的橙汁，看似专心地轻轻摇晃着。
方河警觉地看向他，神情茫然而紧张。
少年浅浅的笑容如同空中飘然落下的叶子，不动声色，无声无息。
“陈雨她，就要离开这里了呀。”
小树蹦蹦跳跳地踩着地上的方格子，一边歪着脑袋困惑问道：“哥哥的事情办完了吗？”
“事情还没有办完，只是我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情。”
江明走在他身后笑着开口。
小树没有理解，傻傻地问他什么意思。
江明摸摸他的头发，眼神温和。
“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不论是什么。”
小树依旧懵懵懂懂地继续低着头去踩格子，没过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惊慌失措问道：“那哥哥办完了事情就要走了吗？”
他眼巴巴地瞪大眼睛看着江明，满怀期待又很小心翼翼的模样。
江明沉默下来，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笑起来。
“不，我过几天再走，这几天你带我玩吧。”
小树欢呼雀跃，笑得一脸单纯快乐。
这座城市虽然很小，也有很多深巷里的特色小吃和好玩的地方。小树对这个城市熟得如同全身枝干一样，但还是头一次带人玩，便元气十足地每天带着江明去逛，一边还非常尽职尽责地介绍。
两人畅快地玩了好几天后江明提出要离开了，小树虽然很依依不舍，但也只好泪眼汪汪地不住说要记得回来看他。江明耐心地安慰了他很久才终于坐上回去的列车。
看着车窗外抽噎的小树随着列车的开动而渐渐被抛到后面，江明罕见的柔软渐渐敛起，眉眼冷淡。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面容沉静脆弱，宛如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反射着冰冷疏离的光芒。
身旁坐下一个人，江明一动不动，待到唇上被轻吻一下，他才冷冷开口。
“韩聿，这样阴魂不散实在不像是你的作风。”
男人低沉一笑。
“没办法，你不喜欢我以前的方式，那我就换一种。”
他宠溺的话语并没有让江明动容半分，他只是恹恹地别过头看着窗外，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韩聿一顿，慢条斯理地轻轻摩挲着上面暗色的花纹，态度亲昵，却听不出什么语气。
“我怎么能允许，让别的男人在你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呢。”
柔嫩的肌肤被粗糙的指腹摩挲地生疼，江明冷淡地闭着眼一言不发，抗拒的姿态太过明显，韩聿有些恼怒地强硬扳过他的下巴恶狠狠地吻下去，惩罚般扫荡他的整个口腔，迫人的气势覆在他身上，霸道强势。
江明像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般将眉头蹙得更紧，嘴唇被咬得发麻，他强忍着冲动才不去伸手推开韩聿，只一味忍耐着想韩聿快点放开他。
被他消极的反应激怒，韩聿黑着脸目光吃人般盯着他，忽然冷笑一声。
“你如果不喜欢，那不如我们还按原来的方式继续？”
江明整个人都猛地一震，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和厌倦，过了许久才慢慢睁开眼看着他，面无表情。
“韩聿，你真是个混蛋。”
韩聿愉悦一笑，轻佻地拍拍他的脸，目光没有一丝温度。
“长明，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顿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些许怜爱。
“只要你肯回去，我可以对过去既往不咎。”
江明一言不发，只是温顺地窝在他怀里任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目光落在车窗外一闪而逝的模糊光影，犹如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我不会回去。”
韩聿一怔，莞尔一笑宠溺道：“如果你喜欢人界，那我们在这里生活也可以。”
江明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笑容刻薄，语气尖利。
“韩聿，怎么你不论到了哪里，自欺欺人的毛病还是没有改。”
韩聿脸色立即沉下来，揪着他柔黑的头发逼他昂头看着自己，白皙的脖颈诱人地展露无遗，地宛如一只瑟瑟发抖的甜美的猎物。
“长明，你忘记了惹怒我的后果了吗？”
他一字一顿道，脸色阴沉得可怕。
江明一僵，只是嘲讽地冷笑，没有说话。
下火车后江明直接回了公寓，易次早就听着楼梯里的脚步声在他敲门之前就打开门，眉眼的喜悦和焦灼在看到他身后的韩聿时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的敌意和警惕。
他一把把江明拉到自己身后，冷笑地直直看着气定神闲的韩聿。
“不知聿华上仙大驾光临，真是三生有幸。”
韩聿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眸色暗沉下来，嘴角的笑意没有半点温度。
“长明，怎么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了吗？嗯？”
江明垂着眼立在易次身后，一言不发。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两个男人如野兽捍卫自己的猎物般露出利牙，虎视眈眈。
江明忽然转身走进屋子里，淡淡道：“我饿了。”
易次一愣，随即眉眼里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好，我马上就去做饭。”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脸色沉沉的韩聿，不再理会。
韩聿不说话，走进了房间里。
江明走进了书房，疲倦地坐在椅子上盯着墙上的画发呆，眸中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辽远朦胧。韩聿推开门的一瞬间，他收回了视线，安静地注视着腿上翻开的书本。
韩聿视而不见，慢悠悠地打量着整间书房。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寸方地，最后落在墙壁上悬挂的画。他似乎对画很感兴趣，专注地凝视了许久后轻轻开口。
“就是这个吧，嗯？”
江明没有回答，面容漠然。
作者有话要说： 恩，列了一下纲要，没打算写很多，应该不长哈哈~~目测不会超过三...呃、四十章？.....
快来收藏吧！~~作者专栏等你来哟~~(～￣▽￣)～*
☆、梦魔
韩聿轻笑一声，神情极为轻松。
“长明，你不必紧张，我怎么舍得让你更恨我。”
江明背脊猛然紧绷，仿佛想起了极为不好的事情般，手指死死扣着椅子的扶手，青筋毕露，克制着不让漫天的恨意泄露出来，一字一字地挤出牙缝。
“你不配提起那件事。”
韩聿盯着他凝着寒冰的面容，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了起来，蹙眉淡声道：“长明，你明知道当初我是为了救你，何必把所有过错都归咎到我身上？”
“我不需要你救！”
江明霍然起身，声音尖锐，目光里化作冰锐利剑，直直地向他刺去，恨不得断其首，破其肉。
韩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空气停滞了一刹，江明才极力压制下心里翻滚冲撞的剧烈情愫，捏紧拳头尽力冷静下来，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淡漠，隔着层层烟雾，将人推得很远。
“我宁愿随之死去，也好过余生再看见你。”
诛心之言如强力硫酸浇在心上，滋滋作响，韩聿僵了一下，面色覆满阴霾，眉目间的暴戾之气一下子涌了出来，像极了那时在长乐宫里长明侍奉的那个喜怒无常的高贵仙人，似笑非笑着说出轻飘飘的话，便能令人不寒而栗。
刻骨的记忆被触及复苏，潜藏在心底挥之不去的臣服与惧意瞬间便掌控了所有神经，江明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不自觉瑟缩了一下，神情流露出些许怯弱与惊惧。
韩聿一怔，被眼前的景象烫着般避开了眼，被激怒的情绪霎时烟消云散，只余下淡淡的心疼，与不易察觉的懊悔。
他开始后悔，当初曾如此肆无忌惮地伤害着那个温顺柔弱的宫人，那些或深或浅的伤痕如今都化成一道道或宽或窄的河流横亘在他面前，使他无法渡到对岸拥抱怀念的温度。
简直是作茧自缚。
“你别怕。”
他声音艰涩。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江明抿紧唇，仍旧警惕地看着他，保持着疏远的足够安全的距离。
韩聿却是不再看他，转身便推门走了出去，居然带着点狼狈的感觉。
屋子里变得空荡荡的，身后的风无辜地吹扬起衣摆，一下一下拂在手背上，像不安生的劣童。江明手掌微微蜷起，再展开时里面已经出现了一块玉，赫然就是陈雨捡到的那块。
他静静地注视着那块玉，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眼里溢出极轻的温柔，又想要给予它无尽的宠溺，却又怕轻微的触碰使它破碎。
踌躇了一会后，他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快速而冗长，如古老禁忌咒语，同时他咬破了左手的食指尖，将一滴血滴在玉石上面，鲜艳的血色毫无障碍地溶进温润莹绿中，仿佛吸引着玉石里的什么，一丝丝薄薄的幽蓝色渐渐从四周浮现，试探性地向血色游了过来，然后慢慢融合在一起，凝成琥珀一样的金黄色。
江明露出些笑意，随手一挥，那抹金黄色便飞快地脱离玉石，化成一道光消失在墙上色彩斑斓的画作里。
而在金黄色离开的一瞬间，玉石便轰然碎成一堆粉末，随风消逝。
门开了，易次走了进来，轻声问道：“成功了吗？”
“恩。”
江明依旧专心致志地盯着那幅画。
易次笑了笑，走到他旁边，愉悦道：“很快就会收集齐了吧。”
江明微微一笑，神情松弛了些。
“很快了。”
易次侧头痴迷地看着他姣好的侧脸，恍惚了一下，整个灵魂都被他的笑容浸得暖暖的，一如多年前的那惊鸿一面。
他忽然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下，有些踌躇地开口道：“阿明，韩聿他……”
“不用管他。”
江明冷漠道。
易次蹙眉，似乎要确认什么似的急促地追问道：“阿明，我知道你心里还对他……”
“住口！”
江明像被揭开了结痂伤疤一样勃然大怒，冷硬的眸不悦地盯着他，犀利而寒切。
易次整个人一僵，心却沉了下去，眼神黯淡，静默了几秒后复而笑了起来，冲淡了剑拔弩张的僵持气氛，若无其事地温和道：“走吧，饭菜都要凉了。”
江明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片刻后，轻轻垂下眸。
“恩。”
晚饭吃得表面平和，一如往常，易次在絮絮叨叨，江明专心吃着饭，偶尔回应他一下，韩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他的突然出现与消失也并没有被两人放在心上。
用完餐后，准备去洗碗的易次忽然叫住了回房的江明，他表情严肃了些，叮嘱道：“阿明，近来魔界有不明的新魔物出现，躲到了人间为害，你要留心保护自己，我会尽快处理好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