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了对面的米律师一眼，继续低头费劲切牛肉。米律师看我切肉用刀费劲，心里也急得不行。我来美国近十年还不会用刀子，一大半原因都得赖叔，我们第二次约会去吃了牛排，他看我不会用刀子切肉后，径自把我的那份拿过去，快速切好后再递过来。
从此至今，我再也没自己切过肉，使用餐刀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这么说可能很矫情，米律师确实像宠孩子一样宠我，我也很享受这样的宠法，也许这才是我无法接受领养孩子的真正原因。我还没有准备好让米律师放弃我，开始去宠另一个人。
老板见我俩都不说话，自己絮絮叨叨的讲了半天：
“你俩现在要孩子确实有点不太明智，Asher年纪还太小，现在就要小孩以后能玩的时间就没了”
“你看我们家这个，真是每天折腾的要死。”
“哎米歇尔，你怎么这次突然想要捐精子给同事了？是不是又瞎看网上什么鸡汤小说了？这都谁给你出的主意啊？”
米律师的小眼神偷摸着看向坐在旁边的队长，队长也小心看看他。老板见他俩眉来眼去的，立刻明白了，当即拍板怒了：“安德鲁，我就知道是你！”
队长一脸惊恐：我可以解释，我之前确实给米歇尔提过捐精子这个建议，但真的只是建议，我说是如果他和Asher想要小孩，可以找代孕妈妈，不是说让他找同事…哎哎别动手！
老板一巴掌挥过去：“你他妈怎么老干这种事儿？Asher都说了不想要孩子了，你怎么还老攒动他这事儿？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我真的就是那么随口一提，他那天夸伊娃乖，说什么好羡慕。我就随口说了句在不久的将来你们也会有一个这样的小魔鬼的”
“不久的将来你大爷，这话能随便乱说吗？你怎么老没事儿就挑拨离间啊？你现在赶紧给我把这事儿解决了”
老板又指着我俩警告：“在他俩没恢复到以前腻了吧唧那劲儿之前，你别想吃饭了”
队长可怜巴巴的拽着盘子，哀求着：“亲爱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吃完饭肯定和他俩好好说…”
“吃什么吃！事儿没解决完不许吃！”，老板愤怒的把他面前的盘子端走，直接扔进厨房。
“……”
队长一脸无奈的看着我们：“你俩到底现在还在吵什么啊？米歇尔，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你拒绝把精子给女同事了吗？为什么不和Asher说？”
我扫了眼叔：“你不把精子给玛格丽特了？”
米律师点点头：“你把我赶出去的第二天，我就拒绝她了。”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他想了会，才开口：“因为我想要个孩子，无论是亲生的，还是领养的，我希望在自己四十岁的时候可以像安德鲁和亚当这样，有一个小小的孩子。”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差多少岁？7岁啊，你40岁的时候我才33岁，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33岁，你现在想的那么远干嘛啊？”
“因为我们要结婚了！我当然会想的长远一点，Asher，我们马上要结婚了，难道你就从没想过我们的未来应该怎么样吗？”
说实话，我真没想过，结婚后的日子和现在并不会有什么不同，我们还是住在一起，睡同一张床，只不过这次会多了张证明我们是亲人关系的一纸证明而已。
他看我不说话，面色有点难看：“你从没想过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吗？”
我小声嘟囔：“难道不是和现在一样吗？每天起床，吃早饭，上班，晚上再一起吃饭，再一起睡觉…并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啊”
米律师有点生气，语气提高：“你居然从没想过？我们结婚后的日子，以后的日子？一点都没想过？”
“我觉得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啊，要想些什么啊？”
他崩溃了：“钱啊，遗产，孩子，过节去谁家过什么的，毕竟要结婚了，我们就要成为家人了。”
我有点茫然：“这些重要吗？有必要吗？”
叔面色惊恐的看着我：“你都没有计划过吗？五年后，十年后，你想要完成些什么？”
“你想了？”
“我当然想了，我想等五年后，再攒点钱，我们可以去郊区买一套房子，十年后领养一两个孩子，再养条狗，或者猫，或者金鱼都行…”
听他这么说，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因为他所想的计划，和我理想中的，完全不同。我以为结婚后，我们的日子也会像在曼哈顿公寓那样，毫无改变，一直这么过着，直到死。
可米律师理想中的人生是美国经典的苹果派生活，房子，孩子，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家里会有两位男主人，没有女主人。
他见我脸色僵硬，眼神也黯淡下来，苦笑着说：“我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想到五十年后，我们会过怎么样的日子…但你却从来没计划过我们的将来…”
为什么要计划，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再活十年，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策划的。
两人都没说话，半响，他颤抖着说：“也许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分开一段时间了…我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和我结婚了…”
队长听完全程，脸色更差了，赶紧跑进厨房把老板请过来当救兵，老板一听他描述，直接炸了，骂骂咧咧的揪着队长教训：“你他妈的，怎么老把事情弄得更糟！？我真是服了你了。”
老板把闺女塞到队长怀里，叹了口气坐在我们对面，开始当和事佬：“Asher，米歇尔，你们仔细听好了。”
“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都不舒服，这都是正常的，婚姻就是要两人一起妥协，把不舒服变成舒服。如果你们因为这些事就吵架闹僵，还嚷嚷着分手，那你俩根本不用结婚。这才多大点事儿啊，捐精子，计划将来，买房子，孩子等等这些都是可以通过沟通解决的问题，都是小事。一旦大事儿来了，你们怎么办？”
他顿了顿，看着米歇尔问：“如果Asher的癌症复发了，你们要怎么办？”，叔的眼神动摇了，他担心的看着我，表情充满了担忧。
老板又转头看向我：“又假如你们都失业了，付不起房贷，很可能要失去房子，你们要怎么办？”
他抓紧坐在旁边队长的手，亲亲小伊娃的脸颊：“又假如你们刚刚领养的孩子被要回了，你的伴侣出任务，中了三枪，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需要一大笔很昂贵的手术费，家里剩下的钱连麻醉药的钱都不够，你们要怎么办？”
““有的时候光计划并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世事难料，这些事情也许有一天真的会发生，你俩觉得你们准备好了吗？你们扪心自问，这个即将和我一起迈入殿堂，携手一生的人，值得你去一起承担那些可能会发生的破烂事儿吗？你真的爱他，爱到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世界末日，都不能将你们分开，永远不离不弃吗？”
我们都沉默了，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在我得病时，两人为此没少吵架，差点分手。磨练爱情的并不是时间，而是在危难时刻，你是否愿意陪对方披靳斩棘，突破困境。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和老板与队长的时间相比，实在短太多了。

第46章 爸爸

老板的一番话让我们动摇了，不自觉互相转头看看对方，心里很不是滋味。队长和老板见有戏，两人分头行动，一边拉走一个去做心理沟通。我被队长拉走，他怀里的小宝宝立刻扑腾开了，仰着小肉胳膊，咧嘴笑着要我抱，队长无奈的把孩子递过来：“明明晚上哄她睡觉的是我，一天五次给她冲奶粉的也是我，怎么搞得她还是比较亲你。”
我接过小宝宝，抱着她上下晃了晃，逗得小丫头咯咯直乐，队长看着孩子，眼神很温柔：“小孩子是很珍贵的，无论事情多么糟糕，他们都会给这个家带来希望。”
我没有说话，手一下下在伊娃脑袋上抚摸，胡乱揉着那一头小软毛。
“你好几年前还发誓，说什么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现在呢？再过四个月，你就要和米歇尔结婚了。”
“我并没有想要劝你们现在就领养孩子的意思，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要你有个盼头，人这一辈活着，最可怕的就是没有目标，没有盼头。Asher，你真的想过自己十年后，十五年后会在哪里吗？”
我眼神有些落寞：“但我的病…我没法不担心，就算计划了，也没有意义啊”
队长摆摆手：“那都不是问题，身为警察队长，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在纽约市发生车祸丧命的几率可能都比癌症复发还要高，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意外身亡吗？我最高记录一天处理12件车祸，28人在同一天命丧黄泉，愿老天保佑他们。”，他伸手比划了个十字：“你觉得那些人他们出门前会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吗？就因为你生过病，你才更应该清楚，生命太珍贵了。我不想看你这么浪费生命”
我苦笑着问：“那我该怎么做，你们想要我怎么做？”
他反问我：“这不是我们想要你怎么做，而是你想要怎么做？”
老板把米律师拉到另一个房间，关上门，拽着他小声的说：“如果Asher不想和你结婚，他何必费这么大力气，你还不了解他吗？他这人最懒最怕麻烦了，这几个月天天陪你弄婚礼的东西，看这个厅，去那个店，周末都不能好好睡懒觉在家里宅着，我偷偷和你说个事儿，千万别动气。为了能在教堂里结婚，他还捐了1万多美金…”
米歇尔懵了，“一万多美金？我怎么不知道””他哪儿能让你知道啊，是Asher用自己攒的钱捐的，知道你很想在那教堂结婚，但那神父狮子大开口，要他捐钱才同意通过你们的申请。Asher没办法，只能给钱。结果那缺德神父还要个没完了。一开始只要5000，之后每个月都要一两千，Asher想着反正到结婚前也就剩几个月了，那就继续再给给呗。”
“他现在还在给那人钱吗？”
“可不是吗？一周前刚寄了一张支票过去，2500美金。你是不知道每次写支票他有多闹心，跟Asher这么小气的人嘴里要钱，跟要他命一样。”
米歇尔眼神沉寂了，坐在椅子上看着地板发呆。房门响了，老板走过去打开，队长探进来，小声说：“我这边好了，你那儿怎么样？”
老板看看金毛大个，点点头：“让他俩19 再好好谈谈吧，你把Asher叫来，咱俩出去，把屋子留给他们。”
队长把我叫进一个屋，拍拍我的肩膀：“和米歇尔好好谈谈吧，这还差几个月就要结婚了，你们为了这婚礼都付了这么多钱了，不结婚快十万的定金全都要不回来，多亏了。”
关门后老板抱着女儿斜眼看队长：“你刚刚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你也知道他那点钱算子小心眼，怕食物过期浪费，宁愿吃掉也不扔掉。就算为了这十万美金定金，他也会和米歇尔结婚的。”
队长亲了他一口：“别想了，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儿，咱管不了。刚刚伊娃就开始啃脚，我估计她饿了，你去给她泡点牛奶吧。”
老板感觉低头检查闺女，小丫头果然抱着脚丫子啃得那叫一个香，老板炸了，赶紧把脚丫从女儿嘴里拽出来，痛心疾首的说：“宝贝儿，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饿了你啃手都不能啃脚啊，脚太脏了！”
小伊娃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天真的看着爸爸，开心的笑了。
房间里就剩下我和叔，气氛微妙，有点尴尬。他拍拍沙发上的空地，“先过来坐吧”
我走过去坐好，又是一片寂静。偷偷扭头看看叔，他脸色不是很好，没什么血色，眼睛下一圈淡淡的黑眼圈。
“你这几天都住在哪里啊？”
米律师回过神，连忙说：“我，我住在皇冠酒店里”
“皇冠酒店？419美金一晚上那个？你疯了啊？”
他知道我见钱眼看的毛病又犯了，解释道：“免费的，之前我有个客户，卡洛斯，还记得吗？他是皇冠酒店的纽约地区经理，我替他打赢了离婚案，他说以后我去皇冠酒店住，报上他的名字就可以免费。”
“住四星级的酒店，你怎么还这幅鬼样子？”
叔摸摸脸，“很糟糕吗？可能是这几天我一直都没睡好的缘故吧”
别说他了，过去一周我过得也跟狗屎一样，无比糟糕。
他伸手摸摸我的脸，“感觉你又瘦了，有好好吃饭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叔看我还是一脸别扭，靠过来抱住我，“咱俩确实也挺久没吵架了，结果这次吵了这么大一通，你也该消气了吧”
我瞪了他一眼：“米歇尔，我的观点还是不变，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和你有血缘的孩子出生，我就离开你，马上走。”
他摸着我的头淡淡的说：“我知道，不会的，我已经拒绝玛格丽特了。我跟她说了，我只想和你一起养孩子。”
我看着米律师，眼神有点难过：“叔我知道你想要小孩，但我现在真的不想，很不想，我也不想这世界上有你的小孩出现。我之前这么说很自私，但如果突然有个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小孩诞生，我可能会无法控制自己”
“无法控制什么？发火吗？”
“不…不会是只有发脾气这么简单…到时候我可能真的会杀了你。”
“……”
“我真的会杀了你，然后再自杀…我说真的，我真的会这么做。”
他安抚着我，自信地说：“Asher你不会的，你舍不得伤害我的。”
我无法克制心里的阴郁：“不，米歇尔，我真的这么想过，这几天我幻想过无数次可能，假如你同意捐精子给玛格丽特，我就先杀了她和孩子，再杀了你，再自杀…我真的想过…”
“……”，他停下抚摸，惊讶的低头看着我。
“我知道这么说很矫情，但你根本不知道我放弃了什么才和你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就是心眼儿小，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哪怕一根汗毛，一颗精子我都不愿意。”
“如果那孩子出生了，他就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儿子，一想到这个我就火大。这世界上有个和你分享基因的孩子存在，那我算什么？和那孩子比我什么都不是”
“况且我才多大啊，这么年轻，都没享受够好日子，怎么就要开始照顾别人了。”
“小时候，我爸爸每个月才来看我一次，他并不是一个好的模范榜样。我不知道一个好爸爸是什么样子，我很害怕，我当不了一个好爸爸，然后毁了孩子的一生……”
他看我越说越激动，伸手把胳膊搂的更紧，小声安慰着：“嘘…我知道，我知道，我都懂，别说了，Asher，深呼吸…我都知道…”
我垂头丧气的捂着脸：“米歇尔，我还没有准备好，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你，我也当不了一个好爸爸…”
他抱着我轻声问：“那这样好不好，我们不要孩子，就宠你，等以后你想要孩子了，我们再去领养一个，好不好？”
“我可能一辈子都不想要孩子，那怎么办呢？”
“这样啊”，他叹了口气，低头笑着亲了我一口，“那咱俩就得好好努力，多存点钱养老，等以后老了，该退休了，找两个身材辣透的帅小哥来照顾我们，给我们洗衣服做饭换成人尿布”
我撇撇嘴：“你才成人尿布呢，我可不用，要是真有一天我需要用尿布了，就直接一枪毙了我吧”
“那可不成”，他托住我的头，迫使我仰头看着他：“你可得好好活着，就算要用尿布也得活着，陪我到死”
那天晚上米律师从酒店里搬回家，我们又和好如初，婚礼没有取消，如期进行。在他搬回来的第二天，我特地开车去远一点的法拉盛和中国城买猪蹄和鸡爪，之前煮的那一锅连爪带锅都被我扔了，一直没吃成。兜兜转转买了好几大包食物，勉强拎着抱着坚持到地下停车场。好不容易走到停车位，突然发现车前有个纸盒子。
很多人都喜欢乱扔垃圾到停车场，这样做真挺缺德，随便扔到车子前后，如果车主没注意，发动车子时很容易出事。崩溃的放下一大推东西，走过去弯腰捡起来想要扔掉，一动箱子里面传出呜咽的细小声音。打开纸箱，发现里面用报纸窝着一只瘦弱的小猫崽，肚子上还连着一段透明的脐带。小猫的眼睛还没睁开，正划拉着细细的爪子，发出可怜的叫声。
我抱着箱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好，最后无奈的只能捧着，赶紧开车在附近找了一家宠物医院。那天宠物医院人很少，没什么病猫病狗，医生很快接手了小猫，带进去检查。30分钟后叫我进去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