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西的脸垂得更低,叶勉程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只能继续说道:“杜家妹子身上的伤太重,简直没有一块好地方,她疼啊……头两天她一个人躺在那屋里一直在喊疼……我让大夫给她开了些止疼的药,可都没什么用。”
叶勉程说着说着眼睛也红了,他吸溜了一下鼻子才接着说道:“她说,她要是就那么死了,就让我找块地刨个坑随便把她埋了就成,别告诉她爹娘,但她说,她要是先死了,一定要和你说……”
“叶大人,我要是死啦你可一定要和赶车的说啊,我和他认识了那么久,我就看他好,这下他就再也忘不了我啦……”这是杜三娘在一声声的哀嚎里忍着疼对叶勉程说的话。
“我无儿无女的,就是死了也没人会去祭拜,以后孤坟一座就是野鬼了,你和赶车的说,让他记得有空的时候也给我烧几张纸,这辈子,我是劳碌命,当了鬼我可不想那么累,让他每年都要给我烧点纸……”
“我记下了。”岳西慢慢地抬了头,又是两眼通红,看着吓人。
“头七,有劳你们二位帮我天天都给她烧些纸钱送过去,多烧些,让她在哪边儿的钱随便花,别省着。”
“都说有阴曹地府,可世人谁也没见了鬼,你们说到底有没有阴间呢?”叶勉程皱着眉问道。
“有。”岳西忽然咧嘴一笑,瞅着阴森森的:“善恶终有报,老子这就送那恶鬼下地狱去!”
说着,她起了身,弯腰对着叶勉程行了一礼:“三娘的事多亏了大人,岳某不胜感激!”
叶勉程对于岳西的身份再清楚不过。
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敢收留了被韩二小姐差点烧死的杜三娘,那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岳西这一礼并不过分。
而叶勉程马上起身伸手扶起了她:“杜家妹子一直当你是条汉子,我也是这样的看待你。”
“岳公子今后还是要好自为之,毕竟那么多人都靠着你呢。我呢,这官又被上面留任了一年,说是我治理地方政绩不错……嘿嘿!”
叶勉程歪嘴一笑,自嘲地说道:“其实我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慈县就不是个好地方,没人敢来啊……”
“一年期满,我看我这官儿也该做到头了,到时候你我兄弟若是不死,咱们就再干上笔买卖,不升官,发财总是可以吧?别说杜家妹子想做个有钱的鬼,我也想做个有钱的人呢……这事儿我就赖你头上了,所以……”
叶勉程紧盯着岳西的眼睛沉声说道:“你可得好好的,万事谨慎!”
“我知道了。”岳西轻轻地点了头。
……
快子时的时候,岳西套了驴车执意要走:“我都睡了一天了,现在再睡觉肯定是睡不着,不如到帝都去看看,也正好到西厢村的铺子里瞅瞅去。”
叶勉程和叶秋好说歹说的也拦不住她,只好开了后院的院门送了她出来。
出门前,叶勉程凑近岳西低声说道:“行宫着了火之后陛下亲自来过。我衙门里的班头说,陛下都把行宫找遍了,还发了脾气,命人烧了几口棺材。”
岳西听完了这番话是毫无反应,出门侧身坐上了驴车,对着送出门来的两位姓叶的嘱咐道:“记得多给我胖妹妹烧点纸……”
☆、第十四章 兄弟相遇
都说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岳西现在就坐在驴车上走夜路,她也很盼着能遇到鬼。
古代的路上没有照明的路灯,因此当一个人置身于黑夜中的时候,那夜色是无边无际的。
几个月没有走这条慈县通往帝都的官道,驴宝气居然不用岳西赶着就自己乖乖的朝着那个方向走。
手中拿着小木棍儿在月色中又看不了的多远的岳西无所事事的坐在板车上。
她不时的回头望望,仿佛杜三娘依旧盘腿坐在她身后一般。
缓缓的仰躺在板车上,眼中是漫天的星子,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似的闪过与杜三娘从初遇到熟稔的一帧帧画面。
似乎人没了,那些自己曾经并不在意的过往才分外的珍贵。
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即在岳西的预料中又让她不能接受!
思来想去的,她想到了韩二会对于自己有接触的人报复,甚至当初她心里最担心的便是为自己做了很多事的叶勉程。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叶勉程居然被留任了一年,杜三娘意外的丢了性命。
岳西生来就没有亲人,因此她比谁都珍惜自己身边那些人。
行宫里的人打打闹闹的在一起住了六年,她已经把这些人看做了自己的家人,火烧行宫,带着死遁,是为了他们在以后的岁月里像个人似的活下去,
可这并不是说岳西就能接受用别人的性命去作为代价来换取那些人的生存机会。
腊月的时候,她站在御道街上求赢素回头的时候,赢素拒绝了她。
她难受的很。
那个时候,她只是心痛。
六年时光,在行宫里她对于心痛的滋味早就麻木。
所以痛也就痛了,难受的不过是自己而已,并不会妨碍到旁人。
可当杜三娘那具烧的血肉模糊的身子逐渐冰冷的时候,岳西的心碎了!
那一刻,她从心底里恨上了赢素。
在赢素,韩花朝,与韩月夕的故事里,岳西选择了退出。
这并不是她害怕与韩月夕去争夺一个男人,而是岳西清晰的认识到,这样的男人并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放手。
而就在她退出了这场狗血的三个人的故事之后,她不知道赢素与韩花朝之间发生了什么,那是他们的事,岳西并不关心。
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赢素并未管束住那个貌美如花心如毒蝎的女人!
在杜三娘没有出事之前,岳西对于韩花朝没什么看法,只是出于本能地对这样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女人厌烦。
如今却不同了,岳西是容不得她如此肆无忌惮的把手伸向那些无辜的人的。
“你舍不得管你的心上人……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伸展了双臂,岳西躺在板车上喃喃自语道,手掌却碰到了一样东西,她抄起来一看,原来是那把大铲子!
两手抓着木把,岳西朝着空中做了个切瓜的动作:“韩……二……”
虚空中那个假象的大西瓜瞬间一切两半,汁水四溢。
九个时辰之后,驴宝气不等岳西呵斥便自顾自的停了下来。
岳西皱着眉往边上一看,正是那个卖芝麻烧饼的摊子。
“不卖了!不卖了!”摊子前站着两个外郡的客商,正在与买烧饼的中年男子讨价还价,似乎是要买下他笸箩里剩下的那些烧饼,那汉子转头看见岳西那张哭笑不得的脸,马上扬了双臂轰苍蝇似的开始赶人:“我家的烧饼都卖光了!”
半笸箩烧饼摸着还烫手,一看就是才出锅不久。岳西让那汉子用油纸包起十个来,其余的都喂了驴宝气。
没了烧饼,那汉子正好可以早点收摊,他心里高兴,不住嘴儿的夸着岳西对牲口好:“这东西比人强,虽然吃的多点儿,可它能干活儿啊,后生你这笔账算得清楚,给它吃好了,才能给你多挣银子。”
伸手接了岳西还回来的笸箩,汉子看着笸箩底上还沾着不少烙熟了的芝麻,扔了可惜,也不能再用,他敲打着笸箩的底部,想把里面的芝麻都倒进驴槽子里去,岳西才把用油纸包着的烧饼收进包袱里,一回身看见那人已经朝着驴宝气走去,她急的叫道:“我家这头驴……踹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驴宝气已然撂了蹶子,一脚就把那汉子又踹回了摊子!
岳西赶紧走过去扶起了人家,忙不迭地说着道歉的话,并要拉上他找大夫看看。
那汉子腿脚灵便,在驴宝气抬腿的时候他也抬了腿,因此只是吓了一跳并未受严重的伤,又碍于岳西过去没少照顾他的生意,便摆着手拒绝了她的提议:“不碍的,不碍的,又没有伤到,看什么大夫……”
岳西过意不去,又多掏了一百文钱递了过去,那汉子还是摆手拒绝,两个人正在拉扯间,岳西手里的钱被一只手接了过去:“我说兄弟,人家不要就算了,以后你多买他几次烧饼就是了,别拉扯了,跟哥哥回家看我的老二去!”
看你的老二?呵呵!
岳西抬头望了天,觉得自己并没有如此恶趣味。
没想到竟在城门口遇到了郑宝才,岳西的心里只觉一阵欢喜:“郑兄,你怎么也到这里来啦?”
“才从咱铺子出来,顺道买点吃食……”郑宝才也是高兴,胡子拉碴的嘴撇着笑得露出一口大黄牙:“哎,兄弟啊,你不是说要办点事吗,这是办完了?”
岳西入冬离开的时候,郑宝才的娘子也快到了生产的时候,家里忙的乱了套,幸亏有杜三娘常过去帮忙才没有在炕上生了蘑菇!
因此她并未把自己的身份以及后来的安排告诉他,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也是怕他知道了真像反而没好处。
“还……没办利落。”想了想,岳西只好含含糊糊地答道。
“什么事儿啊?方便和哥哥说说哇?”郑宝才对着卖烧饼的汉子挥挥手,拉着岳西朝驴车走去:“咱回家说去。”
“还没给郑兄道喜呢!”岳西到了帝都正犹豫要不要找郑宝才通通气,如今正巧遇到,倒是让她少了纠结:“我记得嫂子可说是喜欢个姑娘呢。”
“哈哈!”郑宝才坐在驴车的另一侧,先是声若洪钟的朗声大笑了一通之后才得意地说道:“她喜欢丫头,哥哥觉着这一胎还是再生个小子好,结果哥哥的种儿好啊!这不,又是个儿子!”
“呵呵!”岳西陪着他笑了几声便收了声儿,心里惦记着狗子娘的身体,她装作随意的问道:“嫂子身子如何,可养好了?”
“唉!”岳西的话让郑宝才叹了气,他的神色立时暗淡了下去:“就是熬日子呢……”
“……”岳西心里一惊,张嘴想劝,又觉得这种事确实也没啥好劝的。
“你早就知道是这结果了吧?”郑宝才两手抓了抓头皮,不等岳西答复便自己说出了结果:“那时,你请了承平王爷过来给我媳妇诊脉,我就知道她可能是不好了……”
才经历了杜三娘的死,又听见郑宝才说起这些,岳西心里顿时觉得堵得厉害。她闭了嘴没有接口。
郑宝才在长吁短叹了几声之后,突然高声说道:“忘了买鸡了,哥哥看见你光顾得高兴,都忘了给你嫂子买笋鸡了!”
郑家娘子如今病入膏肓,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最近吃城门口一个摊子的笋鸡对了口,她吃不多,一顿最多吃两个小翅膀,可就算这样郑宝才也挺高兴,这两日下工都会带一只回去给媳妇吃。
回到城门前的一溜摊子前买了笋鸡,岳西又进城去买了两坛子酒放在车上,两个人才从新上了路,直奔郑家。
“最近可有人到铺子里去打听我?”过了奶奶庙再转一条街就是郑家,岳西看着路上已经没了行人,遂开口问道。
“前段日子多。尤其二三月的时候,总是有些生人来铺子里问东家在不在。”郑宝才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问道:“兄弟不是背上事了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岳西不以为然的笑笑,一拉缰绳让驴宝气停在了郑家的门口,她一把将赶驴的小木棍插进郑宝才的衣裳领子,并回身提了车上的酒坛,顺手连包着笋鸡的油纸包拿了,满脸堆笑地朝着站在门口脖子伸得老长,大白鹅似的站在门口的老者走了过去:“伯父,我来看您来了!”
郑父离着老远就看见岳西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一团的和气,老人也带了笑:“岳家后生,你可是老没来了,干什么去了?”
“做了笔生意,出了趟远门。”岳西把手里的酒坛子双手捧着送到郑老爹的身前:“这是孝敬您老的!”
“嗳,我收着了。”郑老爹是个实在人,接了酒坛子招呼着岳西往院子里走:“就在家吃饭,我都煮好了。”
“您煮的?”一进院子就看见小饭桌上摆着的一大盆子猪食似的东西,岳西言不由衷的说道:“手艺真不赖……闻着就香!”
“爱吃你就多吃点!”郑老爹笑着把酒坛子放在桌上,用勺子就给岳西盛了一大碗:“也就你说好,别看是我做的饭,其实我也不爱吃!”
“……”岳西只好接了饭碗又放到桌上,逃难似的往正屋前走去:“我先看看孩子去……”
“来了……”郑家娘子当不当正不正地迎门坐在正屋门口,先有气无力的和岳西打了个招呼,随即殷切地问道:“三娘呢?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一个月没到家里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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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一半就几乎睡着~
所以错别字和不通顺的地方肯定多~
明早在修改了~
☆、第十五章 重回帝都
郑家娘子好久未见岳西,今日见她登了门心里也是高兴的。
只是她病的实在没了精神,因此这高兴也就是有气无力地对着岳西打了个招呼,然后她就费力的扬着脑袋往岳西身后瞧去:“三娘呢?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一个月没到家里来了呢。”
岳西站在郑家的院子的中间,旁边摆着一张小饭桌,偌大的院子里四处都放着东西,乱糟糟的,简直就没了下脚的地方。
听见来了客人,狗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只穿着褡裢,下身光着,露出肉墩墩的小屁股。
他手里拿着一张看着能当盘子用的硬撅撅的烙饼,费力的咬了一口,瞅着岳西愣了一下。
几个月不见,孩子长了不少,就是养的邋遢,瞅着跟没人管的野孩子一样!
岳西蹲下了身子,对着脏小子拍拍手:“过来,不认识我啦?”
小东西朝着岳西走了两步,随即调头就往正屋门口跑,一头扎进坐在那里的母亲怀里,好悬没给郑家娘子撞个趔趄。
“留神你娘!”郑宝才帮着岳西把驴车赶进了牲口棚,才进了院子就对着儿子喊了一嗓子。
这一声声音不小,岳西觉着都有些震耳朵,只是对于光着屁股的脏小子来说却威力有限,他整个身子趴在郑家娘子的怀里奶声奶气的问道:“娘,他是谁啊……”
郑家娘子低头对着儿子一笑,却是只喘了几声,并没有说话。岳西这才看见她过去那一头浓密的头发已经脱落了不少,这一低头竟看见了头发下盖着的头皮!
“唉!”暗自叹了气,岳西站直了身子,只觉得郑家这日子过得委实乱了套。
“兄弟,你瞅瞅,像谁?”郑宝才从屋里把他的二儿子抱了出来,走到岳西身边显摆道:“是不是挺俊?”
岳西低头看了看他怀里熟睡的孩子,头一个感觉就是这灰不溜秋的孩子也得放在水里洗个澡才好。
“小点声儿!”郑父从自己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对着郑宝才瞪眼道:“他嚎了得有一个时辰,都是他娘抱着呢,这是哭累了,才睡下。”
“家里忙不过来了,怎么不请个人回来照顾?”岳西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脸,仔细看了看,觉着这孩子生的还是像他娘。
“你嫂子不乐意。”郑宝回头望了望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娘们别看病歪歪的,脾气可是不小,她坐月子的时候,她亲嫂子过来说要伺候她几天,她都不干!”
“哥哥也是没辙了。”郑宝才低头在小儿子脸上亲了一口,接着说道:“都由着她吧,女人呐,这辈子不容易,她拼了命为我又生了个儿子,你说,哥哥哪能再让她心里不痛快?”
岳西微微点了头,从怀里摸出张银票来塞进婴儿的衣襟:“家里添丁加口是喜事,兄弟的贺礼郑兄你得拿着!”
“嗳,哥哥拿着!”郑宝才没有推脱,抱着孩子走到媳妇身边,把那张银票拿了出来交给她:“咱兄弟给的,收着吧。”
郑家娘子抬手接了,露了个笑模样给岳西:“三娘怎么没跟着过来?要是见了她,就给她带句话,说嫂子想她了。”
“好。”岳西笑着点了头:“慈县那边铺子缺了她不成,那几个把式嘴馋,都爱吃她做的饭。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再请个做饭手艺好的回来,还让她到这边的铺子来。”
“三娘煮饭是好吃,她手还快,一顿饭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能上桌……”郑家娘子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银票,脸上的笑意更浓,她对着岳西轻声说道:“我就是想她啦,我们姐俩对脾气,昨儿我还梦到她,她穿了一身新衣裳,绣着粉莲花,好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