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勉程被捅到了一边儿,岳西盯着前面,他盯着岳西,看了片刻他自言自语道:“可喜了了啊,岳兄弟怎么就是个女人呢!”
他这番感慨发的由衷,不带有任何好色的成分,可还是引得岳西扭头对上了他,眼神冰冷之极,刀子似的,骇得叶勉程赶紧离着她远了些。
虽然昨天叶县令就赖皮赖脸地上了岳西的驴车,可昨天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师爷,如今既然知道了叶秋的下落,他不安的心绪也逐渐归于平静,如今才有了闲心去看别人。
此时的岳西已经换下棉袍,虽然她衣衫的颜色仍旧是墨黑,但就是这个寻常百姓都会穿着的颜色愣是被她穿出一粉洒脱自在来!
身材高挑的她因为清瘦,身上并未有多少女人的特性,再加上岳西的性子放在古代也算是沉稳豁达的,很难从她的身上看出丁点女子的孱弱与娇气。因此她在外人的眼中更像是个规规矩矩,利利落落的挺拔俊秀的少年!
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利落服帖,这样的她竟是干净得透出了清冷。
叶勉程心里怕着岳西,可还是忍不住把视线凝在她的身上,岳西只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见他并不在挡着自己的视线,便不再理他,由着他看。
叶勉程看了一会儿心里就有了些想法:这次回去先要将师爷哄好了。然后说什么也要给他做几身黑袍子穿!世人都说锦袍加身人显得富贵,可我瞅着娘娘穿着墨色的衣衫气势也不差……
县令大人思想开了小差,带着伤的脑袋开始想象着师爷穿着黑色的长衫,而里面连件衬衣裤都未穿就在这样空着身在内堂里晃悠,越想越美,他不禁嘿嘿地笑了两声,并吞咽下满嘴的口水,一回神儿,身边的驴车没了!
叶勉程惊得赶紧回身去找,立时没了闲情逸致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郑宝才到了城门口,寻了个相熟的捕头说了几句话,就站在原处对着岳西挥了手,示意她赶紧过去。
她才赶着驴车到了城门洞下面,身后知县大人已经奔马似的追了上来:“岳……岳……公子,你把我给落下了……”
“这二位都是我兄弟!您看……”郑宝才见人已到齐,便往岳西和叶勉程身上一指,身材瘦小派头却不小的捕头先看了看岳西,又看了看叶勉程,愣住了……
“知县大人?”他三两步越过郑宝才凑到叶勉程面前点头哈腰的说道:“您不记得我了?”
叶勉程一路狂奔而至正喘得心脏都要砰砰地从嘴里冒出来,他两手按在平板车上,眼睛直直的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穿着捕快袍服的男子,也觉得有点眼熟。
只是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都费劲,喘了有一会儿后他才开了口:“你是谁啊?”
他是有头有脸有品阶的七品官,自然不会把个看门的捕快当回事。
“我原来还在您收下当过差……我到这里当差还是您亲自举荐的呢!”捕头见了叶勉程如同见了亲人,是分外的亲切,并赶紧放了行:“您先进去吧,这里说话不方便……”
他这么一说,叶勉程马上想了起来,这人过去确实是在自己手底下当过班头。
只是这东西跟叶秋走的尤为近便,没事儿就往师爷的屋子里钻,这让他看了十分厌烦。
正好帝都里下了公文,要地方上举荐几个靠的住的衙差调去帝都,叶勉程第一个就把他举荐上去了!
没想到这小子因祸得福竟然混到了到门口看城门,也算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
看城门油水多,来来往往的客商随便摸上一把就是两手油!
这位捕头到真是从心里感激叶县令!认为对方于自己有知遇之恩……
岳西与郑宝才进了城,立在城门边,看着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二人也小声说着话:“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哥哥居然看走眼了,没想昨天到竟把个县大老爷给揍了!”
“这顿揍是他该挨的。”岳西想到了叶秋眼睛里含着的那一圈泪水轻声说道:“郑兄打得好!”
“哥哥我也觉得打的不赖!”见叶勉程与捕头已经说完了话正抬头挺胸地走了过来,郑宝才小声说道:“就他这摇头摆尾的德行,哥哥我看见就想揍!”
岳西抿着嘴一笑别过了头去。
“郑兄。”二人又上了驴车,叶勉程探过身子对着郑宝才问道:“刚才那个人姓什么来的?我和他借了银子呢……”
“……”岳西忍不住又想抬头望天了。
“往前一直走……”郑宝才在城西算是一霸,过去抢地盘的时候没少得罪人,因此现在倒是不敢把家安在城里,宁可他一个人多走些路,也要保证了一家老小的平安。
但就如岳西所想,如他们这种人也必定是狡兔三窟的。
七扭八拐,驴车停在了一处小门小户的院子前,郑宝才下了车,从身上摸出钥匙来开了门,让岳西直接把驴车赶进了院子。
“岳兄弟,就照咱们哥几个昨晚上商议的,你我都出手,赢了的那个可要请客,若是哥哥赢了,兄弟你可还要给我爹再买上十坛子好酒!”
才进了院子,郑宝才就撸胳膊挽袖子的要打架一般,兴冲冲的对着岳西说道。
“那是自然,既然已经赌了输赢,输了自当愿赌服输。”岳西负着手慢悠悠地在这所小院里走了一圈,推开一间没有上锁的屋门,她探头往里面一看,见一张脏兮兮的破旧架子床上摊着被褥,屋子里隐隐约约弥漫这郑宝才的臭脚丫子味……
“郑兄常宿在这里啊?”她随口问道。
“没谱。”郑宝才走过去将院子里三间正房的门窗都打开了,散散屋里的潮气:“晌午事儿多,就会到这里歇歇,晚上哥哥无论如何也得宿在家里,要不然,我爹能骂我三天不带重样儿的!”
“兄弟,这事儿总要有个先后,你看咱俩谁先开始?”
“长者为先,自然是哥哥先请。”岳西知道他是想漂漂亮亮地在自己面前显露一下身手,因此乐的给他这个机会。
反正最后不管谁赢了,实惠都是她落下,只要把楚家的旧宅买下来就成!
昨天半夜,郑宝才和叶勉程经过一番打斗双双挂了彩,一起成了脑残人士,打过之后,这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一起帮着岳西拿下楚家旧宅出谋划策。
郑宝才说了几条建议之后,都是叶勉程说好,岳西却摇了头。
于是郑宝才要和岳西比试比试,都出手去对付刘举人家,谁先把楚家的旧宅谋过来,还不能花出比市价高的银子去就是算赢!
“我押宝!”叶勉程从怀里摸出一张面值不大的银票来在岳西和郑宝才眼前分别晃了晃:“押岳公子赢!”
“你就等着连裤子都输光了吧!”郑宝才见一直站在自己一头的县令大人临时倒戈,颇为他的人品所不齿,他抬头一看太色,便急匆匆的朝外走去:“事不迟疑,迟则生变,今晚上咱们就开始!我先出去准备准备。”
丢下两个人在院子里,郑宝才独自出了门。
岳西先是把小院里的几间屋子转悠完,才问戳在院子里发呆的叶勉程道:“帝都里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城门口增加了那么多的官兵检查来往的行人?”
“说是……”叶勉程侧头想了想,自顾自地嘀咕道:“刚才姓郑的说那个捕头行什么来的?”
“李。”岳西觉着叶勉程是被叶秋砸坏了脑袋,有点记性不好了……
“对!李捕头说是昭毅将军平叛班师回朝了,这一战就是两年!”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劳民伤财!”
“而且打的还是咱们大昭皇室正经的亲王……”
“上面怕叛军刁民混进来城,所以这些时日都查的严,尤其是东夷那边儿的人一经查出都是直接收监的……”
“现在城里也加强了守备……”
叶勉程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说着方才从李捕头那里听到的消息,岳西脑子里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想要记起,又死活的记不起来……
“昭毅将军……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岳西双手抱胸倚在正屋门框的边上自言自语道。
叶勉程闭了嘴。
看怪物似的在岳西身前走了两圈,而后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娘娘啊,您是不是脑子被您赶得那头驴踢过了?”
“嗯?”岳西站直了身子,也开始挽袖子,看那样是要准备对县令大人动手了!
“别别!”叶勉程虽然不怕岳西对自己出手,可问题是他不敢还手啊,所以只好躲开她:“昭毅将军不就是丞相家的公子,您的庶兄韩阳春吗!”
“……”难怪是死活想不来了。
韩月夕是嫡出,而韩阳春和韩花朝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韩月夕的母亲脾气古怪,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带着她搬出了相府,母女二人独自在太常居生活,连丞相大人都甚少迈进自己正妻的屋子。
“这一家子是要团圆了啊……”心里莫名的拱起一团怒火来,岳西又不能真把知县大人按着揍一顿,于是便溜达进了厨房刷锅烧火:“提桶水进来。”她对着门外又发起呆来的县令大人喊道。
“您说,我除了做官以外还能做点什么营生吗?”叶勉程果然提着一桶水进了厨房,只是他袍子的前摆以及两只袖子都是水淋淋的,一看就是干活不利落,连从井里打桶水上来都不利落。
岳西烧了锅热水,洗出几副碗筷来,又进屋去找出茶壶和茶叶,她泡了壶茶,才要给叶勉程倒上一杯,他就赶紧接过了茶壶去:“不敢……不敢……还是我给您倒吧!”
“你这个官不是花银子捐的么,这一任还没做下来就不做了,那你的银子不是白花了?”岳西端起滚烫的茶水来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慈县那个破地方,百姓都是刁民!反正我是斗不过他们,在这些人身上要想捞出银子来势必登天还难。”叶勉程坐在方桌的对面,唉声叹气道:“我剩下的银子几乎都给了师爷回家救急,也没打算再要回来。”
“可娘娘您看看我家师爷那傻了吧唧的样子,在他眼里,这世上就没有坏人恶人!”
“不不!”岳西赶紧摇头:“在叶秋眼里你就是比恶人还恶,比坏人还坏的混蛋!”
“……”县令大人一噎,一时没了话。
“我家师爷是我给骗出来的,我得养活他呀!”过了一会儿,叶勉程继续说道:“可就在大昭目前这个模样,我真觉得当小官是没有油水可捞的。”
“当大官,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叶勉程对自己的看法很客观,这点岳西倒是暗自点了头。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师爷跟了我,撑不死饿不着,就这样的日子我都快过不下去了……”
“我琢磨着……”他看了岳西一眼:“我辞了官,和娘娘您一起干吧?”
叶勉程见岳西要买宅子,还是帝都里的大宅子,便以为她经常在外面走动,是有了发财的财路了,因此便生了入伙的心。
“嗤!”岳西皮笑肉不笑的‘嗤’了一声,看着叶勉程道:“你们两口子都不傻!一起准备去吃老子了是不是?”
“对不住,行宫里不养闲人!”
岳西一口回绝了叶勉程,两个人又在小院里等到天黑,岳西还出去到附近的食肆买了一桌饭菜回来,郑宝才才进了门:“今儿晚上先看哥哥吧,若是成了,兄弟你赶紧出面谈个适合的价钱,咱们把楚家的老宅买回来,这事儿就算踏实了!”
“嗯。”岳西点点头。
因为夜里要出去办事儿,因此他们三个人都是只吃了饭,一口酒没喝,吃过晚饭之后又分开屋子眯了一会儿,正是似睡非睡的时候,院子里有了动静……
岳西开了门,不大的小院里没有点灯,模模糊糊地可以看见两个汉子手里各提着一个口袋正与郑宝才低声说着话。
片刻之后,郑宝才对着岳西和叶勉程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深夜,四周黑的不见一丝光亮,大多人家此时已经吹灯安歇。只从远处不时地传来一声半声的狗叫。
跟在那两个汉子的身后,几个人又刻意地贴着墙根走,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开口讲话。
一路寂静无声地走到了楚家老宅的那条街上,郑宝才在巷子口就住了脚步,并拦住了还要往前走的岳西:“我们在这里看着就好,那两个人都是哥哥的手下,很机灵……”
于是岳西与叶勉程也躲在了巷子口一边的拐角处,只看着那两条黑影鬼鬼祟祟地走到了刘举人家的门口,两条黑影同时停了下来,蹲在地上接了手里的包袱,就在楚家旧宅的院墙外,他们歪着圈的小跑起来,并不时地往院子里扔着东西!
“那是什么啊?”天太黑,岳西就是使劲看,也看不清被丢进人家院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嚯,东西可全了!”郑宝才吃吃笑着,颇有几分得意:“死猫,死狗,死耗子,泡烂了的猪下水,还有不知道谁家女人用过的癸水布,还包了一包大粪呢,这个可是哥哥我亲自屙的……”
岳西听得一阵恶心,又想把小时候吃的奶也吐出来了!
“你这法子也太恶心人了!”叶勉程也跟着一阵子干呕,躲着郑宝才说道:“就算是把现在住的人家恶心走,岳公子住进去,这收拾可也挺费劲!”
“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先把宅子谋过来,到时候花几个钱请人过来擦洗收拾就是了,再请工匠过来将墙壁粉刷了,那还不是和新家一样吗!”郑宝才不以为然的说道。
“可这招好使吗?”叶勉程还是觉得脏,甚至连和郑宝才说话都捂着鼻子。
“怎么不好使?”郑宝才扭头对着岳西说道:“千年,我有个朋友看上了人家的一个饭铺子,想买过来,可对方不识抬举啊,死活不卖!”
“后来哥哥我就是用这招,把那家饭铺子的厨房当了茅房,没几天,那家东家就乖乖的把铺子腾了出来……”
“……”真缺德啊……岳西在心里默默的想到。
“对付刘举人……这一招怕是不行。”岳西的话才说完,就将楚家旧宅的大门哐当一声被21 从里面打开,两个下人提着灯笼站在门口,而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已是站在台阶上破口大骂起来:“挨千刀的直娘贼,别以为用这些腌臜东西就能吓唬住老娘!”
“真当你亲娘我是被吓唬大的?有种你们拿着刀砍了我,那我家的产业就都是你们的!”
“若是没种,只敢干这下作的营生,看老娘不骂死你!”
接下去的话是越卖越难听,从男人身上的那点玩意骂到了女人身上的那点玩意,最后还不点名的说了:“懂事的,就拿银子给我,除了拿钱来,谁也别想把他们一家从这所院子里挤得走……”
忙了大半夜,三个人听饱了骂,最后是铩羽而归!
“姓刘的老畜生家的婆娘嘴太厉害了,我看,也就我爹能骂得过她了……”回了小院,郑宝才一口气喝了两碗凉茶,才开口:“明天,我再换一招!”
“不用明儿了,现在天快亮了,今儿晚上该看我的了。”岳西坐在桌边闭着眼说道,似乎马上就要睡着。
晚上都没有睡好,因此白天这三个人是足足地睡了一天。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岳西有出去买了饭菜回来。
吃饱喝足之后,把碗筷堆在厨房,岳西拿出几条子红纸来铺在桌子上,笑嘻嘻地对着叶勉程道:“知县大人,留下几张墨宝吧。”
叶勉程看着桌上的红纸一阵茫然:“这不是过年写对子的吗?都这个时候了,还写春联有什么用?”
“有用,写吧!”岳西亲自磨了墨,把一只巨大的毛笔递给他:“我说什么你写什么就成!”
“就这个?!”叶勉程把写好的春联又念了一遍,旁边蹲在椅子上看热闹的郑宝才已经笑出了声:“大白天谁要是这么说话,一准儿会被人认为是得了失心疯!”
岳西不理这吊儿郎当的两个人,待到那副春联完全干透之后,她拿起来看了看,并快赞叶勉程道:“写的不赖,有老子一半好了……”
“……”叶勉程好歹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如今让岳西这么一说,当时便开口问道:“那你还不自己写?”
“就因为你写的不好,所以才给你机会多练练……”岳西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收起了对联,装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袱里。
“走吧?估摸这姓刘的一家这会子也该睡下了。”郑宝才站在正屋门口,听了听门外的梆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