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西说不出话来,只会紧紧的搂着那个瘦弱的女子,就像小的时候她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紧紧的搂着。
活了两世,她终于找到娘了……
此刻岳西的心情悲喜交加,已经乱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快不能思考。
高公公与冯继宗对视了一下,两个人的眼中俱都是惊诧!
“这是韩夫人?”少顷,高公公试探着问道。
“这是我娘。”岳西哽咽着说道:“我娘姓楼!”
那个男人,那个乌龟一样藏在相府里的男人竟让自己的妻女轮到到这样的地步,他还有什么脸在妻子的姓氏前冠上夫姓?
“哦哦!是楼夫人!”高公公连忙改了口,并小声提醒道:“当家的,别在这里说话了,夫人看着病的厉害呢。”
岳西吸溜了一下鼻子,低头在楼夫人耳边柔声说道:“娘,跟我回家吧……”
楼夫人身子虚弱再加上内心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对着岳西眨了眼。
“当家的……”冯继宗看着岳西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忙对着她伸出了手:“把夫人交给属下吧。”
岳西低头看了看母亲,摇了摇头:“我娘脾气不好,若是让你们扶了她,她会生气的……”
一直用力瞪着眼睛看着岳西的楼夫人听到了这句话竟然笑了:“乖……”
就像小时候夸赞女儿时的语气一模一样,如同岳西还是个小姑娘般的……
“走。”岳西用力一摇头,将才溢出眼眶的泪水甩开:“我们回家!”
……
“娘,您再坚持一会儿啊,回了家就好了,咱家里有个兽医呢……”马车上岳西看着几次要陷入昏迷的母亲小声呢喃道。
而她怀中的女子的脸上则始终挂着一抹微笑,瘦得没了肉的手掌紧紧的攥着岳西的衣服不肯松开。
☆、第六十四章 再寻大夫
“主子,只来得及把客房收拾出来,先让夫人安歇在这里吧?”
马车直接从后门进了院里,提前得了消息的云画手里拿着一条薄被等在门口,见岳西下了马车,她忙跟过去把手里的被子给楼夫人盖上。
“天!”待到瞥见岳西怀中那枯槁的面容,云画惊呼一声,愣在地上。
岳西拢紧了被子脚步不停直接朝着客房走:“苏谨言回来了么?”
“已经派人去接了。”先回来送信的侍卫躬身回复道。
客房门口帘子已经挑开,岳西侧身走了进去。秀珠正跪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把扫炕的笤帚将才铺上的床单子扫平,听见动静回头一看,秀珠忙下了地,拽了枕头摆在足能睡下两三个人的大床上,又把摊在一边的褥子铺上:“方才云画已经把铺的褥子在火盆上烤了,不凉!”
“嗯。”岳西轻声应了,走到床边,轻轻地将母亲放在了褥子上,霞染凑过来一看,立时双手捂着嘴惊呆了:“老天爷啊!夫人这是遭了多少罪……”
云画霞染和岳西一起长大,她们两个比岳西岁数还大着一两岁,自然也记得楼夫人的容貌。
记忆中那个端庄严肃的妇人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躺在床上,瘦弱的不像样儿!
岳西表情严肃,弯腰去够床里的棉被,衣襟却被母亲紧紧拽着。
低头看着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掌,岳西马上用手捧住了,她俯下身子在楼夫人的耳边低语道:“娘,让我给您盖上被子……”
“小姐,让奴婢来吧。”霞染在脸上抹了一把,赶紧走过来够被子,站在床边的秀珠已经不声不响的把被子抻了过来,两个人一个头一个脚将楼夫人盖了个严实。
时光流转,仿佛又回到了七八年前她们在药庐生活的日子。
不大的药庐里清清静静没有几个人。
夫人终日只与后院的那些药材和书房里的那些医书为伍,极少出药庐。
那个时候,霞染和云画都称呼岳西一声‘小姐’,而那个时候的小姐脸上总是带着柔和的笑。
盖被子的时候,霞染不敢多看楼夫人的面容,心里有个可怕的念头不时浮现,总觉得夫人会随时断了气。
房门打开,云画端着一只火盆进了屋,她先往床边看了一眼,才走到墙边把火盆放下。
客房里没人常住,平日空旷着,屋里总是比有人住的屋子冷些。
本来屋里已经烘了一只火盆,云画在外面见了楼夫人的模样赶紧把正屋里烧的正旺的火盆端了过来。
“苏谨言还没有回来?”
楼夫人躺在床上陷入了昏睡,手依旧抓着岳西的衣服。她只得侧身坐到了床上。
过了年,太平局上上下下就忙碌起来。
按照岳西的计划,他们着重先要把帝都其余三面的路线理顺开通。
西厢村这边的人手不够用,而慈县那边有叶秋盯着就足够,岳西便把苏谨言给留了下来。
江岚大着肚子,现在夫妻两个一起住在西厢村,进了岳西的这个大家庭里。
苏谨言一早就去了城北,那段官道归了他去打理。
郑宝才在城西城南一带比较熟悉,因此就去了城南。
而离着最远的城东则被毛遂自荐的锦娘抢了去,岳西让大个赶着驴宝气每天载着她往城东去,还让个镖师随行。
因为有了慈县到城西门这条线做样子,他们只需照方抓药走老路就成,不需费多少心思,但是需要多跑几趟,把沿途的村落摸清楚……
“没有。”云画小声说道。
岳西沉了口气,腾出一只手去摸了摸楼夫人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寒!
她皱了眉,不明白人体的温度怎么能低成这样儿。
盯着母亲的面容,岳西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霞染拿着布巾开始给楼夫人擦拭起来,她才回了神。
不管怎样,母亲还活着,这就够了……
没人救治的时候,她一个人在财神庙不是也活了下来?可见她身上的病并不能短时间就要了她的性命。
想到这里,岳西的心逐渐平静。
楼夫人的手已经被霞染从岳西的衣服上掰开,正在用布巾细细地擦干净。岳西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起了身。
“今天的事儿,谁也不准往外说。”屋里的人都是与她一起经历了生死的,知道管住了嘴,岳西不用和她们废话,而站在屋外等着吩咐的那些侍卫却是赢素的人,她不得不张嘴嘱咐道。
“当家的您放心……”冯继宗沉声应道:“我们既然已经是您的手下,那便只认您一个主子,这也是陛下吩咐过的,做我们这行的,不会乱说话。”
“嗯,多谢!”岳西点了头不再多说,才要回屋,就看见苏谨言急匆匆地从前面走了过来,她赶紧招呼道:“兽医,这屋!”
苏谨言看着有些激动,眼睛里精光闪动,进了门就先往床上看,待到看清楼夫人的侧脸之后,他面上的表情随即严肃起来。
洗了手,沉了口气,苏谨言提步走到了床边,俯身观察着她的面色:“从哪里遇到夫人的。”
尽管克制,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许颤抖。
一个大夫在楼氏传人面前的心情是普通人不能理解的。
楼家,那是苏谨言心中的神圣的存在!
“财神庙。”岳西言简意赅的回道。
苏谨言观察了一番,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随后挽了衣袖,而云画则把楼夫人手腕露出,搭了一方丝巾在上面。
岳西皱了眉,伸手就把丝巾揭了扔到旁边:“大夫看病必须分毫不差,弄个这破玩意儿耽误事!”
云画被她说得脸色顿时白了,没敢多说话。
“没说你。”岳西抬头看着她说道:“我是说这事儿,都病成这样了,女人看个病还那么多破事!”
苏谨言默默的点头,颇为认同她的说法。
手指搭在楼夫人的手腕上,一屋子的人都闭了嘴,岳西更是屏住了呼吸,就怕自己的声音大一点影响了大夫的判断。
诊完一只手又换了另一只,苏谨言才轻声问道:“方才夫人是不是在发热?”
岳西马上点头:“我才见到我娘的时候她热的烫手,刚才我摸着,好像又低了下来。”
“夫人发热的时候可有出汗?”
“没有。”岳西肯定的答道。
苏谨言松了手,云画马上将楼夫人的手臂送进了被子里,唯恐她受凉。
“夫人这不是病。”苏谨言起身轻声对岳西说道:“她现在的模样大概是被自己用了什么法子封了经脉所致。我不敢随医治。”
封闭经脉并不是什么了不得本事,而师承不同,封闭的手法亦是不同,武林高手封闭敌人的经脉穴道的本事最早也是从医者手里学去的。
而楼氏医术冠绝天下,自然有许多独到的地方。
站在医术需要他仰视的楼夫人身边,苏谨言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实在没有多少自信。
岳西与他对视了一眼,心有所想,马上转身出了屋子:“冯师傅,备车,消金馆!”
“哎,主子,您倒是把斗篷穿上啊!”
岳西迈开大步与门口的侍卫往后院走去,正与出门倒水回来的云画走了个对面,见她只穿着一件带了里衬的夹衣,云画放下盆子抓起挂在衣架上的斗篷就追了出去。
片刻之后她又垂头丧气的回了屋。
秀珠一看她手里的斗篷轻声问道:“没追上?”
“嗯。”云画抬手把斗篷搭在衣架上嘀咕道:“才开春儿,外面还冻手呢……”
“当家的车上冻不着,有毯子。”一直立在屋里不言不语的高公公安慰云画道。
“可现在主子……”云画欲言又止,略一思索还是闭了嘴。
……
马车一路疾驰匆匆进了城,帝都里人多车多,岳西心里再急也不能让马车在路上横冲直撞,于是只能耐着性子到了消金馆。
消金馆还是院门紧闭,除了门口膀大腰圆金刚力士般身材的护卫再看不到一个多余的人。
“劳驾帮着通禀一声儿,就说岳西要见你们主子。”岳西下了车,对着护卫客气的说道。
消金馆她来了几次,尤其是那次以命搏命,很多护卫都在暗处偷偷看到了,因此对她并不陌生。
也见过自己主人对待她的态度,所以一向傲慢的护卫对岳西也很客气:“不是不给您传,是我家主人今儿没来这里。”
“嗯?”岳西皱眉。
消金馆明里是吃喝玩乐的地方,实则是收集情报敛财之所。
赢绯平时大多守在这里,不在的时候不多。
见来人似乎并不太相信自己话,门口的护卫有些不快,抱着胸立在门口做了威风吓人的‘石狮子’不再搭理她。
“确实不在。”冯继宗抬头往消金馆的门楼上看了看,在岳西身边小声说道。
“那咱就到他老窝候着去。”岳西回身儿又上了马车,也不说去处。
外面的侍卫过去都是赢素的贴身侍卫,自然对于赢绯的住处清楚无比,岳西不会张嘴去问,只等着他们把她带去就是。
把帘子掀起一条缝儿,岳西眼睛死死地盯着消金馆的门口看,方才冯继宗不经意的一个动作落在她的眼中,她马上敏锐的感觉到门楼上一定有什么说道,否则他不会看过之后就知道赢绯不在那里。
消金馆的门楼建的气派的过了头,颇有几分暴发户的气势,两盏灯笼在小风里摇晃着……
☆、第六十五章 逢凶化吉
“你说谁来啦?”
贤王妃正在花园里一处寸草不生的地方甩鞭子。
蟒皮与牛皮割成细丝编织成股,再把它们编在一起做成的鞭子有一丈多长,辫梢上坠着一小块玄铁。
膀大腰圆像根顶梁柱一样的贤王妃穿着下摆很宽的长袍用力地将手里的鞭子甩在前方五步远的一个石人身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爆响,听得远远立在花园门口的管事菊花一紧,如同那鞭子是抽在他的屁股上一般!
“回王妃,那人没有拜帖,就说他叫岳西。”管事说着话不着痕迹的往后又退了半步。
“岳西?”贤王妃一瞪眼睛,抬手抹了把头上的热汗,诧异的说道:“新鲜呐,她来干什么?”
“那,小人这就去回了他?”管事躬着身子问道。
“赶紧上好茶招呼着!我去换件衣裳就来!”贤王妃紧绷的脸上已是露出了笑意,露出一嘴棕色的牙齿来:“招呼好了啊!这个人可好玩极了,她连丞相的小妇都骂,骂的可好听了!”
“……”管事咽了下口水,心里颇不以为然。不明白一个少年人怎么就能和个深居后宅的妇人斗上了嘴。
“赶紧去,把府里收着的好白食送上几样儿去,可把客人招呼好了,我还想多和她聊聊呢!”
“是。”管事应了,快步朝着前面走去。
“塔拉!”贤王妃扯开嗓子喊了一句:“赶紧的,给我找件漂亮的衣服,我好出去见客。”
“谁呀?看把您高兴的!”被唤作塔拉的侍女走了过来,把手里的布巾递给她,并把臂弯里搭着的棉袍子披在王妃的肩上。
贤王妃先用布巾擦了下脑门上的热汗,迈步要往自己的院子走,走了几步想起手里还拿着条鞭子,她不知想起什么,冷哼一声,回手照着那石人就是一下,正好抽在石人的胯上:“有种一辈子别进我这个门!”
塔拉紧走几步追上她,用力夺下鞭子,小声劝道:“王妃,您不能老对王爷这样儿……”
“别提他,堵心!”贤王妃横了那石人一眼,脚下生风地朝前走去。
塔拉轻声叹了口气,将鞭子缠了几绕拿在手里追着贤王妃去了后宅。
……
管事一派恭敬地将岳西迎进了王府的正堂‘燕诒堂’。
贤王府一共五进院子,气派非凡,格局大气。岳西从门楼进了王府又过了带着两侧厢房的一个跨院才算到了地方。
她心里有事儿,只觉得这一段路是格外的长。
管事将她引到客位上坐下才客气地说道:“岳公子请稍坐,王妃稍后就到。”
“有劳了!”
岳西也客客气气道了谢。
燕诒堂很大,如今就坐了她一个人,岳西无所事事,只能抬头往四处看看。
而垂首立在燕诒堂门口的管事则在偷偷地打量着她。
不大会儿功夫,穿戴打扮的一模一样的四个小丫头一人手里端着一只托盘鱼贯从岳西身前走过,将手里的东西摆在她身旁的桌上之后,又对着岳西行了礼才垂首退下。
“嚯!这些东西可是少见呐!”
桌上除了一盏热茶之外摆的都是寻常百姓家里极少见的吃食,岳西能认出几样来,如‘奶酪’,‘奶酥’,这些都与与后世的模样差不多,还有几样瞅着眼生,她叫不出名字。
拿起一块乳黄色的东西,岳西先闻了闻,只觉这东西应该也是什么奶做成的。
“这是‘奶皮子’。”管事说道。
“哦。”岳西点了头,脑子里还是琢磨:记得赢绯和我说过,她母亲是东夷人,单看这桌上的饮食也与帝都这边的饮食差别很大呢。
把手里的奶皮子丢进口中,岳西慢慢地嚼了,又感觉这东西似乎不完全是牛奶做的。
桌上的吃食不少,岳西心里再急,此刻也只能干等着,无聊中,她把那几样吃食一样一样的都尝了个遍,嚼的腮帮子直疼,实在有些坐不住了,她才开口问道:“郡王爷在府里吗?”
“感情你不是来看我的?”
正堂外贤王妃洪亮的声音传来,震得正堂里都带着回音儿,岳西忙起了身对着花团锦簇打扮的五颜六色的贤王妃行礼道:“额吉!”
浑身散发着浓郁香粉味道的贤王妃忽然放慢了脚步,她走到岳西身前与她对视了一下,一张大白脸让岳西心里忽悠一下:我艹,这是把脑袋直接扎面缸里了吧!
“我的孩子,你能这么叫我,真让我感动!”贤王妃伸开双臂将岳西紧紧地抱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说道:“额吉养的两只狼崽子都不会这样叫我呢。”
说着话她在岳西的额上亲吻了一下随即放开了她:“坐吧孩子。”
贤王妃的怀抱厚实温暖,岳西在感动中被熏得泪眼朦胧,她实在搞不懂,大昭帝都的贵妇们怎么都爱把自己弄到‘香死人’的地步!
“冒昧前来,还望额吉不要怪罪!”岳西客气了一句。
“别说这个!”贤王妃一挥大巴掌:“你都叫我一声额吉了,还说什么冒昧不冒昧的。”
“有事儿就说吧。”
岳西抿了下唇瓣,眼睛朝跟在贤王妃身边的侍女身上瞟去。
“都出去,出去!”贤王妃立马赶人,自己也坐到了挨着岳西最近的一张椅子上,抬头看见管事还在门口戳着,她一拍桌子:“你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