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她在府中吃的好睡的好,盖因还是个小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以她已没初初进府之时的面黄肌瘦,小小的脸长开了一些,圆溜溜的眸子,颇有些讨人喜欢。
苏伯这年纪,最是喜欢小孩的时候,他笑着摸了摸雾濛濛细软的发苞,和蔼的道,“可还有人欺负于你?”
雾濛濛摇头,她吃不准苏伯想干什么,遂装出一副天真孺慕的神色。
苏伯站到廊下阴凉处,不讲究地靠在柱子上,他伸手轻轻一捏,就将雾濛濛提到凭栏上坐着,末了他还从怀里摸出包小点心来塞到她手里。
雾濛濛小鼻子一嗅,就晓得是好物,不过她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苏伯,并未先吃。
苏伯笑眯眯的,“吃吧,这是殿下赏的,我年纪大了,不爱这些甜腻腻的玩意。”
雾濛濛这才打开油纸包,小口小口像松鼠啃松果一样吃了起来。
粉嫩的小嘴一动一动的,面颊鼓鼓,又睁着双大眼睛,那乖巧的模样简直让人心尖发软。
“慢点,慢点。”苏伯脸上的笑意就没少过,他也不管雾濛濛听不听的懂,继续在说,“咱家殿下长大了,我也老了,不过,以后我应该还能看到殿下的子嗣,想当年,殿下还是小小的软软的一团,相貌又长的好,多喜人哪……”
雾濛濛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那个时不时犯神经病的少年还喜人?那这天下就没讨喜的了。
苏伯自顾自的还在说,“我从前就一直想着,这辈子我带大了殿下,以后总还要带大殿下的孩子,这才算功德圆满……”
雾濛濛一只耳朵听着,安安静静的,一老一小,倒出奇的和谐。
苏伯叽里咕噜的还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总归雾濛濛是个小哑儿,说于她听了也没法说出去,所以苏伯甚为放心。
待苏伯感慨完,他见雾濛濛将点心吃的满身都是屑,眉头一皱,抽了帕子出来给她擦。
雾濛濛一身收拾干净,两人齐齐回头,就见不远处,面沉如锅底的皇子殿下!
他竟然将苏伯的话一字不漏的全偷听了去!
苏伯老脸一红,他轻咳一声,轻轻推了雾濛濛一把,对少年皇子道,“都这时辰了,小哑儿快去给殿下推拿。”
雾濛濛与九殿下推拿的事,苏伯自然是知道的。
雾濛濛还没反应过来,苏伯这为老不尊的家伙竟丢下她,脚底抹油溜了。
雾濛濛傻眼了,她愣在当场,就见九殿下杀气腾腾地大步走过来,二话不说,拎起她后领子转身就去了小书房。
雾濛濛缩手缩脚,只恨不得将自己裹成个球降低存在感。
九殿下进门,嘭的将门一关,把雾濛濛扔在黑漆雕花美人榻上,他跟着坐上去,大马金刀地一掀袍摆,长脚一搁她面前,再是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雾濛濛人一抖,大气不敢出,毕竟这人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主,她招惹不起啊!
不过她也识趣,当即挽起袖子,像昨个一样,倒了药汁,撩起九殿下裤管,有模有样地按了起来。
这一次,九殿下没有闭眼,他眼都不眨地盯着雾濛濛,旦见她的小手指头胆敢往膝盖上一点,他想也不想啪的一巴掌就拍过去。
如此几次后,雾濛濛小手背通红一片,她心头邪火直冲,当真想甩手不干了,可每次九殿下那凤眼冷飕飕地扫过来,她便怂了。
她扁着嘴,眼眶泛红,湿湿润润的,小心翼翼又怯怯懦懦地时不时瞥九殿下一眼,那模样,就和个没人要的小狗崽一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哪知,这一套对九殿下不管用,他晓得这小哑儿爪子有多厉害,“哼,少跟本殿装可怜,本殿用这招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闻言,雾濛濛眼中湿润一收,她抿着唇,正儿八经地看着九殿下。
九殿下冷笑一声,瞧着她那老气横秋的滑稽小模样,一没忍住,抬手就轻拍了她额头一记,将她推倒来像个不倒翁。
“那老东西跟你说的,最好给本殿忘的一干二净,不然,本殿有的是法子整治你。”九殿下适才说出最终目的。
雾濛濛暗自撇嘴,不过面上她还是无比听话地点头应下。
九殿下满意了,他人往后仰,靠在软枕上,一手屈着撑起身子,他那头长发顺势铺陈开来,端的是就俊美风流得让人面红心跳。
雾濛濛也不争气的心多跳了几下。
九殿下懒懒散散地斜睨了雾濛濛一眼,勾起薄唇施舍的道,“本殿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小哑儿,你若想活命,就给本殿证明你的价值,能让本殿利用的价值,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雾濛濛已经自发脑补了。
作为一个灵魂是二十岁的成年人,她并不觉得九殿下这话不近人情,本身人和人之间,即便是至亲至疏的夫妻,在生活中,那也是利益往来的,无利的事,哪里会稳当。
是以,她赶紧点头,眸子晶亮地望着九殿下,很是狗腿谄媚地靠过去,小心翼翼地拢开他长发,一双小手自发的就爬上了他肌肉结实的肩,并卖力地按了起来。
九殿下微微眯眼,狭长的眼线很是有一番勾人的清俊,他从鼻尖里哼了几声,“手艺尚可,本殿素来宅心仁厚,从今个起,小哑儿你便在这小书房伺候,晋升二等婢女。”
☆、第018章:占我椅子,偷我书看?
雾濛濛的晋升,在九皇子府,犹如一滴热油溅进冰水里,发出嗤啦声响,雾气腾腾。
对此雾濛濛毫无所感,但下面的人,特别是同为四等婢女和二等婢女的,便多有眼热心嫉,毕竟府里的晋升,本是苏伯和客姑姑在理着。
客姑姑是从宫里出来的,故而很有一番手段。
像这种晋升,按照规矩,原本应该是要先晋升为三等婢女,得做一两年的功夫,才有再次晋升的资格。
可雾濛濛倒好,不仅直接越过了这个坎,还是殿下钦点,又是在小书房伺候,不知羡煞多少人。
当天,雾濛濛就从四等婢女的耳房搬到了二等婢女的院子。
二等婢女待遇要比四等婢女好太多,一季有三套衣裳,颜色也更为鲜亮好看,且房间,不再是通铺,而是宽宽敞敞的大床,一个房间,也只有两个人罢了。
雾濛濛拖着一包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里面多数都是碧珑塞给她的,甫一进门,她就见观烟拢着手坐在床头。
她眉一挑,退出去看了看,确定没走错,这才又进来,走向房间里另一空置的床位。
她也懒得去想到底是谁安排的房间,自顾自将行礼分拣放好,又翻出新的二等婢女衣裳,躲到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地换上。
这一收拾,碧珑今早才给她扎的发苞就散了,雾濛濛皱着眉头,她抓了几下,瞅着铜镜中的小人,试着将发苞重新系上。
但也不知是她手笨,还是这些发式复杂,她越理越乱!
最后,她干脆将发苞全拆了,草草捆了个小马尾了事,那模样瞬间就从软糯的女娃子便成了雌雄难辨的假小子。
她按着时辰,理了理衣裳,也不管观烟,径直去九殿下的小书房上值去了,她看了,小书房里藏书竟然颇多,她便打算着趁殿下不在的时候,悄悄的学一学。
观烟冷眼看着雾濛濛蹦蹦跳跳地出去,她眼底倏地就泛起怨怼来,她盯着对面的床铺,心头声出阴沉戾气。
她也没在房间里呆多久,不过一刻钟,她收敛了情绪,跟着就出去了。
观烟并未往旁的地方去,而是来到月落月东厢房,她在外面站了一会,紧接着面容冷肃的客姑姑走了出来。
观烟面色一喜,迎了上去,“姑姑。”
客姑姑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旁人,到苑中后宅很是僻静的地儿,客姑姑才道,“你找我何事?”
观烟当即眼眶就红了,她咬牙切齿的道,“姑姑,那小哑巴如今晋升为二等婢女,还与我同住一房,我实在受不了。”
客姑姑眸色瞬间转深,她沉吟片刻道,“你若不想与她同住一房,看在你们同乡远亲的份上,我与你换个房间。”
哪知,观烟冷笑一声,“不,姑姑我要她不得好死!”
说着,她脸上就露出骇人的怨毒来。
客姑姑微微勾起嘴角,“说来你与那小哑儿哪里又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何故到这样的地步。”
观烟捏紧拳头,“姑姑,若不是她,我都该晋升为一等婢女了,可她这个程咬金,半路杀出来,司金硬塞进我名下不说,上次那事,还构陷于我,若不是姑姑,我只怕目下已经被敢出皇子府了。”
她越说越是恨,忍不住粗俗地啐了口,“她简直就是个灾星,如今还与我同住,我若不先下手,指不定哪天就让她给害死了。”
客姑姑不可置否地听着,她似劝解一般道,“你进府这么多年,又何必呢?日后有我护着你,哪里会不好。”
也不知怎的,客姑姑越是这样说,观烟对雾濛濛就越是恨毒了,原本确实没有多大的间隙,可她就是非要与她分辨出个生死高下。
“姑姑,帮我。”观烟拉着客姑姑的袖子,哀求道。
客姑姑望着她,眼瞳幽深不可测,良久她叹息一声,轻轻拂开观烟的手,“我又能帮你什么呢?她如今已经入了殿下的小书房……”
观烟怔忡,她眉目一会扭曲一会狰狞,一会又是茫然。
客姑姑看了她一眼,状似无意的道,“听闻,小哑儿虽是孤儿,但毕竟也只有五岁,这么一个孩子,要放在外头,多半是给人牙子拐去卖了的命,好歹殿下有好生之德,怜她可怜,赏她一口饭吃,你就莫要再念念不忘从前的恩怨……”
观烟将客姑姑的话听在耳里,有一些却是进到了她的心里。
好一会,她咬唇道,“姑姑,观烟明白了。”
客姑姑笑了,鼻翼间深刻的法令纹浮起,让人亲近不得,“你想明白了就好,也不枉姑姑这么多年提携你。”
观烟似乎一下就通透了,她翘起小指捻了下耳鬓细发,笑了笑道,“姑姑对观烟的好,观烟都记得,姑姑放心,观烟不会做傻事的,观烟日后还要与姑姑养老的。”
客姑姑欣慰点头,她摸了摸袖子滚边,感慨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又道,“去忙吧,我也要守着,省的那帮小蹄子乱动殿下房里的东西。”
观烟点头,朝客姑姑屈膝行礼。
客姑姑微敛眉目,衣袖拂动,她转身,勾起的嘴角瞬间就垮了下来,她眼尾瞥了身后的观烟一眼,眉目就带出深刻的嘲意来。
观烟目送了客姑姑,她眸色闪烁,倒觉得客姑姑有一句话的很对,像小哑儿那样的年纪,一出府,可不就是只有被人拐去卖了的份。
却说雾濛濛并不晓得观烟与客姑姑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该说,整个皇子府里头,就没人知道。
她躲在小书房角落,瞧着今个殿下应该不会回来,遂踮起脚,够着手,随手抽了本书架上的书。
那卷书,显然是经常被翻阅的,不仅毫无灰尘,书卷侧还有毛边。
雾濛濛瞅着书皮,勉强认出是本《论语》,她蹿道木窗边,瞅着外面无人,这才施施然坐到九殿下的椅子上,将小腿翘着搁扶手,她则半躺着翻开书,吃力地认起来。
她穿越前,好歹也是混了个三流大学的文凭,可这一到大殷,简繁体字变化颇多,她瞬间成了半个文盲。
老前辈说的好,知识就是力量。
是以,她对学会大殷的繁体字,心情多有迫不及待。
雾濛濛看的很认真,努力将脑子里的简体字与繁体字一一对应,以至于忘了时辰、忘了周遭。
所以,当九殿下一推门,前脚刚踏进门槛,就正正逮着胆敢占据他椅子,还偷看他书的小哑儿!
☆、第019章:小哑儿,本殿要用你!
“哼!”重重的一声冷哼,犹如冰珠落地,乍起锋锐的冰渣!
雾濛濛手一抖,啪嗒一声,书掉地上了,她心虚地觑了九殿下一眼,赶紧规规矩矩的将腿从扶手上放下来,然后拢着手低眉顺眼地站一边。
九殿下背负双手,浑身冒着冷气走过来,他经过雾濛濛身边,瞥了她一眼,衣袍一掀,威仪堂堂地坐下了。
他漫不经心地捡起地上那本《论语》,随意地翻了翻,狭长的凤眼一抬,就问道,“你会认字?偷本殿的书?”
雾濛濛脑子里诸多念头纷杂闪过,最后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对九殿下点头又摇头。
九殿下眉梢一挑,啪的将书扔案上。
雾濛濛歪着脑袋想了想,她干脆用小手指头蘸了点墨汁,抽了张白纸出来,以手代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个的名字。
她也不晓得自己名字繁体该怎么写,索性直接写的简体字。
九殿下不屑地看着面前那三字,简直跟个鸡爪刨的一样,且还缺笔少划的,不过他还是道,“你的名字?”
雾濛濛在少年幽深的目光下,颇有压力地点点头。
哪知,九殿下嗤笑一声,他一拂宽袖,捻起一直白玉紫毫笔,蘸了墨,写意随性地挥下“雾濛濛”三字,繁体字!
雾濛濛睁大了眸子,她仔仔细细的看,默默记下,她的名字也就姓有繁体,濛濛倒是与简体相同。
“雾濛濛?”九殿下轻声念了遍,紧接着他便皱起眉头,“雾?此姓实乃罕见。”
雾濛濛弯起大眼点了点头,趁着九殿下此时心情尚好,她又用手指头,艰难的写道,“我并不认识几个字。”
写完后,雾濛濛略有忐忑地瞄着九殿下,她根本不确定他是否认的出简体字。
果不其然,九殿下眉头都皱紧了,他十分厉色地抿起薄唇,像个考究严格的私塾老先生,“这叫字?狗爪子都能写的比你好!”
说着,他大笔一挥,就将雾濛濛的字悉数涂了,“歪歪扭扭,缺笔少划,传出去丢本殿的脸!”
雾濛濛撇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九殿下冷笑一声,两根手指头一夹,就将雾濛濛小脑袋掰了过来,彼时雾濛濛的白眼才收回去一半。
她愣了下,条件反射地望着九殿下,差点没成斗鸡眼。
“狗胆包天,心里骂本殿,嗯?”刻意拉长的尾音,滟潋的凤眼一眯,向来骄傲的少年浑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意味。
雾濛濛一个激灵,她软萌萌得对九殿下笑了笑,将写有她名字的那张纸宝贝地折叠了起来,当着九殿下的面揣进怀里。
这一举动,莫名讨好了少年,少年微微翘起嘴角,扬起下颌骄矜的道,“哼,算你识货,本殿的墨宝,是谁都能得的么?”
然而,她并不稀罕!
雾濛濛忍住啐少年一口唾沫星子的冲动,她殷勤的给皇子殿下研墨,做出一副随时待命伺候的架势。
少年皇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不顾忌她,径直招了司金进来处理庶务。
雾濛濛没刻意去听,只是听司金说到有关灭门的于府的事,她竖了一只耳朵。
“属下已经探听到于府漏网之鱼的下落,只等殿下示下。”司金一手提着长剑,面无表情的道。
听闻这话的雾濛濛心头一惊,于府竟然还有逃出去的?
九殿下余光扫了雾濛濛一眼,思忖着道,“于府上下五十三口,却只有五十具尸体,另外三人,可是于府最小的姑娘以及仆人?”
司金道,“正是。”
说道这,他往雾濛濛看去,接着道,“于府最小的姑娘,只有五岁,听闻天生是个体弱多病的,跟着她的,应该是奶娘和一名马夫。”
雾濛濛怔忡,她犹记得初初穿过来之时,一心想要勒死她的那名于府管事先生。
她抬头看着司金,黑白分明的大眼湿湿润润,仿佛浸润了水汽的黑曜石,亮堂得让人心坎发软。
九殿下屈指在雾濛濛面前敲了敲,在她看过来之时道,“怎的,现在才明白自个有多蠢?被人当替死鬼了还高兴?不是本殿动手的及时,你还有命在?”
他不灭于府,她也不会被选做替死鬼啊!
这种逻辑常识,雾濛濛压根就不想与这傲娇殿下争辩,总是错的都是全世界,又不是他。
司金面色古怪,不过在殿下看过来之际,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继续道,“如今查明,于家姑娘正躲在京郊乡下,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
说回正事,九殿下脸沿瞬间冷漠,“不如何处置,宫里的那些人不是正想逮本殿的过错,让他们找去,本殿倒要看看,一个体弱多病的落魄闺阁千金,与实诚的小哑儿一比,更信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