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斜放在花束中的信笺，半合着看不见其中字迹。
Triton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隐瞒不是吗，所以被找到也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关于这个……”Reid深吸一口气，刚刚开口就被Triton打断了话头。
“能先听我说吗，Dr.Reid？”他的语气柔和却又不容拒绝，手越过餐桌放在了Reid的手背上。
有些凉……Reid下意识瑟缩一下，却被Triton更紧的握住。
“好。”对面男人的眼神太过专注灼热，虽然知道不应该，他仍旧微微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谢谢。”Triton的语调温柔，长长的睫毛轻颤，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物事。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他轻轻说着，像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心动了，虽然你可能都不记得了。我们都会爱上什么人的不是吗？我曾经幻想那个人的模样幻想了无数年，找寻了无数年，我记不清走过多少路，也记不清独自看过多少次日出。”
“但是我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如果早一些遇到，彼时稚嫩单纯的海妖一定无法理解年幼人类复杂而敏感的内心世界，如果晚一些遇到，被岁月磨得心灰意冷的海妖大抵也再难有耐心去揣摩看尽世间黑暗的人类的心思。
唯独现在刚刚好，正是海妖最好的光景，他已然成熟，走遍无数山水，看过无数兴衰，可以用岁月广度来追逐智商的宽度，但是他还没那么成熟，所以还有憧憬，还有幻想，愿意用伪装，用假象，用筹谋布局来将他的人类圈进自己的领地再难挣脱。
而他的人类也正是最好的光景，褪去了些许学校里敏感内向的自卑，也还没有被这世间的晦暗摧折，睿智，年轻，善良，如同Triton曾经写下的爱语一般，仅有黄金与宝石与他的品格相配。
坚定而又璀璨。
“我……”Reid张张嘴，他并不是那种很擅长拒绝别人的人，尤其是拒绝别人的爱意——从小跳级到大的天才身上环绕着无数光环，只可惜比起头脑姑娘们更喜欢结实的肌肉块和帅气的脸蛋。
他不曾被追求过，也不曾对他人动过心，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自己的心意，对于Triton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
“能听我说完吗？”Triton低低叹息，像是看到了被拒绝的失败结局却还想做最后一搏的可怜人，眉眼低垂着满满尽是哀求，“就几句话。”
Reid看到他垂下的眼睛有一些红，他很清楚这个表情的含义。
“……抱歉。”Reid小声说道，“真的很抱歉……”
“只是——”Triton看到了Reid的眼神，那眼神很坚定也很冷静，哪怕Reid此时表情慌乱不知所措，但是只一个眼神就足以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着头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佝偻起来的身形看起来竟然一些悲凉的味道。
“我很抱歉……我……”Reid不曾见过他这幅模样，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一下，但是刚刚开口就被Triton打断了。
“让我自己……待一会好吗？”Triton艰难道，喉音带了几分哽咽，“还有那些东西也……你留着吧，卖了也好扔了也罢，都随意。”
Reid摸了摸自己的包，那里放着寄过来的手表，手环还有香瓶，每一个都在其原装盒子里待着，本来想要还给它们原来的主人的，不过现在似乎只能再把它们带回去了。
“抱歉……”无论如何伤害了别人总是让人觉得愧疚的，Reid站起身，快速从Triton身边走过。
店门打开，又关上，风铃叮叮当当作响，渐渐平息。
店里客人还有很多，咖啡的浓香四溢，钢琴曲飘扬，一切都似乎与往常一般无二，没有几个客人注意到有人独自在角落坐了许久许久，注意到的在看到桌对面冷透的咖啡和桌上娇艳的玫瑰时，也会明智又略带怜悯的离开。
此时几乎没什么客人了，Triton理了理衣襟，缓缓站起身，他的速度并不快，像是还在留恋着什么。
挂在墙上的木质布谷鸟钟发出热闹的声响。
下午四点。
“若你下午三点要来，我从凌晨就已开始期待。”收音机里放着《小王子》的配乐朗诵，坐在沙发里的人却失去了一贯快速的阅读速度，视线在某页上久久停留着。
Dr.Reid表示自己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每个单词从他的视网膜上掠过，但也仅仅是掠过，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他不可控制地一遍遍重放着咖啡厅里的一幕幕，那个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在昭示着其泥足深陷的事实，他甚至还能想起那只握紧了桌角的手，指尖发白的模样大抵已是倾尽了所有的勇气，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产生了罪恶感。
理性告诉他那么处理是最好的，但是感性这家伙总是喜欢和理性唱对台戏，才会搞得人进退两难。
默默裹紧毯子叹了口气，把根本看不进去的书放在一边，Reid倒在沙发上用抱枕盖住脸。
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就都能解决了。
难得的，Dr.Reid也开始用逃避解决问题。
但是我们都知道，生活这个小妖精在大部分情况下总是不那么尽如人意，昏昏沉沉刚刚酝酿出一点睡意，他就听见了窗外接连的声响。
枪响。几乎是立刻判断出了声音的性质，Reid爬起身冲到窗前拉开窗帘，和明媚阳光一起刺痛他眼球的，还有不远处缓缓冒出的滚滚浓烟。
那是咖啡厅的方向。
他听到自己的手机响起来，有新邮件。
——如果再来一次，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Dr.Reid？
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一拍，Reid甚至想不起来换鞋，趿拉着室内的拖鞋就冲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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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ton现在的状况的确不太好，不过却没有Reid想象得那么糟糕，他甚至还有闲心吐槽两句让他无辜中枪的老板娘，顺便躲开从暗地里放出的冷枪。
“你的人缘可真不怎么好啊。”随手拗断了一根钢管充作武器，他白了一眼身边笑得娇媚的老板娘。
“我要是人缘好，可就轮不到你了。”似模似样抛了个媚眼给他，老板娘一抬手几张残缺的桌子就砸在了袭击者的身上。
“这么说我还得感?1 荒悖俊崩裂笱蟮靥舾呙济Ｑ亩笾鸾ド料殖隽晾渡暮奂！?br /> “两清罢了。”老板娘娇笑，“我们得快点，我听到警车的声音了。”
“放心。”Triton漫不经心地眯起眼睛，黑发中亮蓝色的耳鳍隐约可见，“耽误不了你的正当防卫的。”
“我是怕耽误了害得你‘伤重不治’。”老板娘冷笑。
“总归死不了。”Triton嘴角勾起有些疯狂的弧度，钢管挥下人便如同烂肉一样倒在地上，干干净净没半点血。
虽然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但是被他的人类拒绝，果然比预计的还要痛彻心扉。
既然他不高兴，那么就只好让别人陪着他一起不高兴了。
第33章
Reid没有带自己的证件，还穿着睡袍和拖鞋——哦，跑得太匆忙拖鞋还丢了一只，满脸惊慌地看着被人围起来的咖啡厅。
警察和消防队还没有到，不过在这个住着不少FBI探员的区域总少不了能够控制状况的人，几个富有实战经验的前任军官现任探员简单而准确地判断了一下现场的情况，组织人群守好几个出入口，通知相关部门——作为内部人员，他们的通知可要比911快得多。
Reid被几个认识不过不怎么熟悉的同事劝阻在了警戒线以外，都是经验丰富的探员了，一看Reid的样子就知道咖啡厅里肯定有和他相熟的人，而越是这样，就越是不能让他掺和进来。
感情会影响正常的理性判断，忙乱会增加不必要的错误，更何况在FBI内部和Dr.Reid的智商一样出名的还有他那需要特殊照顾的体能测试。
按照现在对外攻击的强度来算，他们不认为里面还有人能够活着了，因此没有探员会乐意在情况不明的态势下让一个失去一贯理性的优秀同事去送死。
被挡在外头吹了会风，被催泪瓦斯呛了几口之后，Reid被突发状态刺激得发热的大脑也就恢复了冷静，拒绝了几个还有些担心他的同事，他先是单脚跳到街边的长椅上稍微喘了口气，然后拿出手机开始给BAU的成员打电话。
“Hotch……”一开口他才惊觉自己的喉咙嘶哑带着颤音，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有事吗？”那边Hotch明显还没有接到这边的消息——虽说这个案子按照优先级别十有八九会落在BAU手里，但是在此之前级级上传的流程最起码要走半个小时，还是在加急处理的情况下。
Reid稳了稳心神，尽可能简短清晰地把目前的状况告知Hotch，“首都广场，就是我家附近发生了事故，应该是持械挟持，他们放了催泪瓦斯，还有烟雾弹，我听到枪声之后就过来了，现在警察还没到也没有医护人员但是已经出现了人员受伤，我……”
“Reid，冷静。”
好吧，看这颠三倒四有些语无伦次的叙述，也知道Reid还没能从突然地事故中反应过来。
不过这并不怪他，一路狂奔过来的时候Reid给Triton打了十几个电话，但是无一例外全都是忙音，一声声响得他心口发颤满心不详的预感。
他呆坐着环顾四周，那些从咖啡厅里逃出来的客人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神色，人群里却没有那个他熟悉的面孔，他甚至不敢去问一下，机械式地回答着电话那头Hotch的问话。
如果Triton没能跑出来……这个猜测浮现在他的大脑里时他愣了愣，抬起头看向咖啡厅的方向——一颗烟雾弹正好从破碎的窗户里被扔出来，闷响后浓烈的黑烟占据了全部的视线。
他闭上眼，觉得有泪水从泪腺里分泌出来，刺激得眼睛酸涩不堪。
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吼着维持秩序，有人狂奔着疏散恐慌的人群，还有人守在出入口附近，随时准备战斗。
然而这一切传到咖啡厅内，却变得安静起来。
催泪瓦斯也好，烟雾弹也罢，在想要伤害咖啡厅里的人的同时，也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视线屏障，浓烟滚滚间谁也不会注意到Triton耳后亮蓝色的鳞片，也没人会看到老板娘娇媚的红颜转瞬便成枯骨，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歌声，忽远忽近，让人忍不住心神恍惚。
那些原本打算一击即中用作杀手锏的武器，现在成了袭击者们的催命符。
东方古话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抵就是如此吧。
钢管落下沉重的闷响，海妖漫不经心地侧身躲过身后即将袭来子弹，看不见丝毫不影响他的感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里海妖们可不是靠着眼睛狩猎的。不过躲开的时候他稍微犹豫了那么半秒后，便淡定地停住步子让子弹穿透身体，角度恰到好处划破动脉，鲜血霎时染红了大片。
“我们还有五分钟。”Triton懒洋洋地舔了舔溅在脸颊上的鲜血，提醒正玩得开心的老板娘加快速度。
即便是以海妖的身体强度，按照动脉血崩的速度估计最多七分钟就会因为失血过量而使大脑缺氧陷入休克状态，所以先划个五分钟的时限免得到时候真的伤重不治了。
“放心放心。”老板娘露出一个微笑，只不过以她现在像极了金字塔里彻底木乃伊化的死尸的容貌，露齿一笑比起诱人倒是更加吓人
她的语气轻松，处理对手的方式也是一样的举重若轻，指尖轻扬浓烟之下那些乖乖躺在后厨里的刀叉便纷纷浮起排成进攻的尖锐阵型冲进滚滚浓烟，带出血花与沉闷的惨叫。
有人倒在地上，鲜血洇湿地面，带着面罩形如鬣狗的脑袋缓缓恢复了人类的面目，粗壮的身体也渐渐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类的样子。
他死了。
这不是今天的第一个伤亡人口，也绝不是今天的最后一个伤亡人口，在警察和消防队到来之前，老管家Tom带领的保镖来得更快。
“我提前收到了先生的消息。”对于快速的反应速度，老管家如是解释道，取出怀表看了一眼，“四点零五分，我们速战速决，不然要赶不上晚餐时间了啊。”
他笑眯眯地把怀表放好，抬起手示意自己带来的两车保镖准备进攻。
全部是非常专业身经百战的保镖。同样从战场上混下来的FBI探员们只需要旁观几个动作就能够摸清对方的底细，谨慎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是敌人。做出这个判断之后，他们后退两步给对方让出了前进的通道，比起赶鸭子上架就带了把枪的FBI探员，保镖们的装备可是齐全的很，即便如此也并没有几个人认为保镖们能够把他们的雇主活着救出来——只要稍微学过一些相关的知识就能判断出生还的几率有多小。
Reid就是其中一个，他所有的经验和学过的知识都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存在的几率微小，但是说不定呢，他这么祈祷着，说不定那百分之一的希望就那么实现了呢。
为首的保镖侧身丢出去一个闪光弹，他们要面对的是一群凶悍但是没什么脑子的猎犬怪，那群猎犬怪一定不会忘记带上面罩抵御催泪瓦斯和烟雾弹的袭击，但是他敢肯定他们一定不记得自己的眼睛对催泪瓦斯敏感的同时对光线也很敏感，一个闪光弹就足以让他们变成睁眼瞎子。
他猜对了，所以在烟雾弹散去之前保镖们就已经把该布置好的现场布置完毕，催泪瓦斯失效前扛着半边身子被血染红的Triton和“陷入昏迷”的老板娘跑了出来，紧接着好几个私家医生围过来各司其职把人抬上救护车飞速离去，整个过去兔起鹞落耗时不到两分钟，Reid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能看见救护车远去的尾气。
不过好歹人是救出来了。他悄悄松了口气，觉得手软腿软只好又撑着腿坐会长凳上，也分不清自己心里弥散着的究竟是怅然多一点还是欣喜多一点，百感交集之下只能长叹一声，抓抓头发埋下脑袋努力把这件事清空出大脑。
“Mr.Reid？”彬彬有礼的疑问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看见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笑着看向他，“请问您是Mr.Reid吗？”
“对……”他不自在地动了动站起身，“您找我有事吗？”
“我是Mr.Triton的管家，我想先生一定会很想看到您的。”老管家微微躬身，“所以能否请求您偶尔在先生住院期间前往探望……虽然我知道这个要求比较无礼但是……真的拜托您了。”
Reid发现自己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他既无法拒绝一个如此真挚恳请他的老人，也无法抗拒自己内心的悸动——他拒绝了Triton的爱恋没错，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对他存在着某种意义上的好感，没有强烈到爱情，但是也做不到在对方伤重的时候不闻不问。
“我会去的。”他承诺道，“如果他有什么情况也希望您可以……告诉我一声。”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老管家抽出方巾揩揩眼角，对他躬身致谢后才转身上车离开这里。
Triton的状况的确不太好，某条心机深沉的海妖向来信奉做戏做全套还要不留半点把柄，所以袭击是真的，伤是真的，流出去染红了大半件衣服的血也是真的，失血到神志不清半昏迷更是真的不能更真。
只不过海妖的体质比之正常人类要好得多，造血能力也要强得多，所以常人足以致死的失血量对他而言并不是那么的危险，救护车上满满一大缸来自他的出生地爱琴海的深海海水以及海沙足以把他拉出死亡线。
救护车开往的不是医院，而是私人飞机场，小型直升机已然在此待命，随时准备将它的所有者用最快速度送到无尽的大海之中。
诞生于海洋泡沫之中的美丽生物，大海自然也会给予他们眷顾与安慰。
至于那位一同被送上救护车的女士？
美丽神秘的女巫自有其手段，在所有人注意到之前便悄悄隐没了踪迹。
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无权无势被皇室追杀的女巫需要她有权有势的朋友帮忙摆脱那些烦人的杀手和追踪，而她情网深陷的朋友也需要一些小小的伤痕来打动他铁石心肠的钦慕对象。
她当然知道这样的伎俩很卑鄙，就连她的朋友都承认这个事实，只不过对于海妖这种冷血的物种而言，卑鄙或许能够称之为一种美德也说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