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远沉默了。
叙焕奕也不再开口。
小片刻之后，赵修远终于无奈的告辞。
当人离开之后，叙焕奕并没有回去房间，只是打了一个手势，让影卫将柳晨醒所在的房间层层包围保护，自己则转身去了柳国公那里。
此时的柳国公刚刚服下汤药，只是对方的脸色还是出奇的难看。
“王爷驾到！”
柳国公听到外边的动静，立刻看了过来。叙焕奕平静地滚动着轮椅前进，一直到柳国公床榻跟前才停下。
“爷爷如今身子可好？”
柳国公双手有些哆嗦，眼泪也忍不住的溢出了眼眶。“王爷，是老头子太傻，那不孝子，不孝子呀！”
“爷爷不必多想，事出意外，谁也无法防备。”
柳国公轻轻闭了闭眼，“王爷可以放心，若老头子我心中本来还存有一丝怜惜，现在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此大事，我就不信，我那女儿一点都不知晓！”
叙焕奕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才淡淡开口。“姑姑并未参与战斗，她知晓与否怕是不好判断。表妹二八年华，若是不曾参与，爷爷一棒子打死，倒是连累了她。”
柳国公轻轻摆了摆手，睁开了眼，双目平静。“老头子活了一大把年纪，有些事情还是能看的明白的。王爷不必试探，那一家子，没一个是干净的，我知道。只是之前不敢深想罢了……晨醒有王爷帮他把关，日后，老头子不在了也可放心。”
叙焕奕抿了一下嘴角，沉默不言。
柳国公倒是微微笑了笑，“王爷，老臣可否斗胆问一个问题。”
叙焕奕缓缓点头，“爷爷若是有什么疑问，但问无妨。”
柳国公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瞒王爷，我这身子，本来就只能活个一两年，如今怕是只能几月了。我有很严重的心疾，此事知晓之人并不多。老臣也不想说出来让子孙烦心，现在告诉王爷，也只是为了问王爷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柳国公停顿了一下，然后，一瞬不瞬的看着叙焕奕，堪称逼视。
“王爷，老头子已经不久于人世，对于这唯一的孙子，老头子定要问个明白，要个清清楚楚的答案。请王爷告诉老臣，对于我那孙子，王爷可是真心？又能做到几何？可能护着他……这一生一世！”
柳国公的言辞一句比一句激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字字句句全都砸进了叙焕奕的心底。
这一刻，叙焕奕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柳国公对孙子的牵挂和担忧，以及拳拳真心。
片刻的沉默之后，叙焕奕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自是真心。只要他需要我护着，这一生一世，我必定护着他。无论是否生可同衾，死必同穴！”
叙焕奕话落，柳国公欣慰的露出了笑容，人也坚持不住的朝后倒了倒，靠在了床背之上。
“王爷所言，老臣已知晓。老臣也知自己自私，多谢王爷成全。”
叙焕奕淡淡摇了摇头。“药王谷的神医不日将至，爷爷只要放宽心就好。神医医术高明，爷爷不会有事的。”
柳国公淡笑不语，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别说是神医，就算是天神降临，该死之人，也还是会死，他并不畏惧死亡，以前有牵挂的孙子，现在孙子有了托付，他更无所畏惧。
至于他的仅存的儿子一家，他也并不担心。他的儿子早已成家立业，如今更是一家之主，边关堂堂元帅守将。还需要他这老头子担心什么？
女人虽是唯一的遗憾，可有些过错，只能结束在自己的身上，万不可脏了小辈的手！
不久之后，叙焕奕离开了。柳国公并没有躺下，他虽然很累，脑中想的事情却更多。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那么，在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有些隐患一定得拔除！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子女不仁，他这做父亲的，理当大义灭亲！
叙焕奕堂堂王爷之尊，更是西风国战神，沙场神话。如此栋梁之材，屡屡遭遇刺杀暗算，自己的子女竟然搅合进去！若不想柳家遭此牵累，他堂堂柳国公怎能不大义灭亲！
活了大半辈子，他柳家传承三代，无不精忠报国。自己的外女却非得做那遭人唾弃之事，他哀，他怜，他怒其不争！却更得为柳家的根基考虑！
女儿，当舍！
两个时辰之后，柳国公招来府中的贴身总管。
“为我准备奏折，官袍，明日清早，我要进宫面圣！”
“是！老爷！”
与此同时，东边关处。
“父亲，你叫我来做什么？我今天还有事呢！晚上约了人看花会，你可别打搅我的好事呀！”
“你成天除了会游手好闲，还会什么！”柳青林大怒。
柳青林，西风国边关守将，大元帅，手握三十万大军，堪称位高权重。不过此时的他却有些愤怒，让他愤怒的对象，不用说，正是眼前的幼子，比他侄儿柳晨醒小上两岁的柳寒重。
柳寒重天资聪颖，可惜太贪玩，从小到大，不知被打过多少顿，依然我行我素，活泼无比，活脱脱一小霸王。若非对方德行还在，虽然爱玩，却不贪赃枉法，也不仗势欺人。否则的话，恐怕早就被柳青林一巴掌拍死了！
“爹，您别总是天天生气，这多不好，万一被气出一个什么好歹，全天下的人都会说孩儿不孝，这不是将孩儿推上风口浪尖，被天下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吗？”
柳青林闻言更是大怒，“你给我闭嘴！少说一点让你爹我生气的话，就不会被指责不孝了。我不想跟你废话，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事要交代。”
“难得爹竟然有事肯交给我做，爹，您大可放心，孩儿一定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柳青林额角抽搐，青筋暴露，忍不住拿着纸镇就丢了过去。柳寒重慌忙躲闪，堪堪避过。“爹！我可是你的亲儿子！”
他真希望从来没生过！
“我找你来，是让你去一趟皇城。你堂哥几日前大婚，我们一家都未亲临，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过你爷爷，你明日就出发，顺道给为父带两封家书！”

第52章 调包神医

柳晨醒又昏睡了一个多日夜之后，渐渐清醒。
当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浑身酸痛之感再度袭来。他皱了皱眉头，抬了抬手，然后才发现此刻天还未亮。正要去找叙焕奕的下落，对方的声音已然响起。“你醒了？”
柳晨醒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叙焕奕并不在床上，而是在床前，就在床榻下脚之处铺了一张垫子，刚才没看到人是因为对方是躺着的。现在，人坐起方才看到。
“怎么睡在地上，外面不是有外室吗？”柳晨醒蹙眉。
叙焕奕不甚在意地回答：“哪里都是一样，你现在感觉如何？”
柳晨醒怎么不知对方就是为了就近看护自己，正因为知道，所以心中酸软。他苦笑了一下，“这次真的是大意了，跟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叙焕奕并没有立即开口，似在思索怎么整理，片刻之后才道：“张继鹰被我秘密囚禁在了王府地牢，知晓之人并不多，只有几名影卫。那些杀手，我们故意放跑了一个，只是那杀手也聪明，并没有回去，如今正在东郊。”
说到这里，叙焕奕停顿了一下。“你姑姑和表妹现在在张家，她们……这辈子都不能迈出张家的大门了。”
柳晨醒一愣，“是他们一起合谋？”
叙焕奕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爷爷在昨日上朝之时上了一个奏本……”
原来，柳国公是真的做了，就在昨日清晨，对方，早早起来，天未亮就到宫廷之外跪着，说是负荆请罪。
柳国公这么一把年纪，又是三朝元老，功勋之后，自然立刻被请了进去。康成帝亲切的询问，柳国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诉说自己教女无方，外孙勾引敌人，险些酿成叛国之罪的大错！如数种种，一个不漏，家门相残，险些祸害王爷，等等，可谓群臣哗然。
柳国公说得十分严重，更是差点直接把造反的大罪扣在了张继鹰的头上。
也因为对方说的严重，更是将所有事情全都弄到明面上摊下，如此一来，反倒是上乘。
即便不管是皇室还是群臣皆知，那张继鹰和所勾结之人目标是叙焕奕，可毕竟，他们刺杀的是柳晨醒不是？
柳晨醒是什么人？那是柳国公的孙子！说到底，只是家门不幸，外孙勾结外人，要伤害孙子！这和刺杀王爷，谋反大罪，性质上那是完全不同的。
若是柳国公藏着掖着，要保下外孙，只当家事处理。眼下柳国公活着，自然可以，也没什么问题，可这却能成为日后的隐患，成为别人攻击国公府的把柄！
如今，柳国公跪于宫门之外负荆请罪，更将外孙的德行诸告天下，更请圣上严查他所勾结之人，更要圣上将一系列从犯严惩不贷！这样一来，柳国公这就是大义灭亲！也将此事交予帝王，日后又有谁敢拿此事生事！因为处理这事的已经变成了皇帝！
而这事帝王调查的最终结果是，康成帝好生安抚柳国公一番。张继鹰造反大罪不成立，此事属于国公府的私事，家事。
整整半天之后，老迈的柳国公被帝王亲派的软饺送回了国公府……
此后，满天下之人皆知国公府出了一个不孝的外孙，国公却是大义凛然，灭亲囚女，堪称忠良楷模！
虽无证据证明柳欢娴共同参与，可她教子无方，自然不可轻恕！于是，柳国公回来之后，就将柳欢娴母女关进了张家。
张家已无下人，只有两个婆子以及一干看守的护卫。
至于张继秀，她身上并无罪。只是她在成亲之前，需一直陪在柳欢娴身侧，侍奉左右。待到成亲之时，方能出去，从此身属夫家，与柳家再无过多牵系。
而张继鹰，在外界眼中，那场战斗之中，他已身死，如今不过一个死人而已。
柳晨醒没有想到，在他昏睡的这两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被张继鹰给气狠了，他设计自己就算，竟然连一贯疼他的外公也设计！还想当场刺杀！好！真是太好了！
“我也没有想到爷爷会这般决绝，是我没有阻拦成功，很抱歉，让爷爷折损了名誉。”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柳晨醒苦笑了一下，“多行不义必自毙，张继鹰所犯的错误，为何需要你们来承担？我没事，只是有些感慨而已。等我身体好了，多陪陪爷爷吧！对了，他现在精神状况如何？出了这么大的事，爷爷很难过吧？”
叙焕奕缓缓点了点头。“爷爷之前的确很生气，现在倒像是看开了。药王谷神医恐怕今日就会到，到时让神医给爷爷调理一下身子。”
“嗯，这样好。”柳晨醒安心了一些，虽没醒多久，却又觉得昏昏沉沉，勉强和叙焕奕又说了两句就昏睡了过去。连赵家舅母生辰那日情况如何，都没来得及问。
叙焕奕微微舒了一口气，柳晨醒没有怪罪就好。毕竟是他没有拦住人……
柳晨醒这一睡，一直到中午都没有醒。叙焕奕刚也没给他喂太多东西，只是喂了一点汤水。柳晨醒吞咽的时候人都是迷糊的，这时，门外终于有人来报，说药王谷神医到了。
叙焕奕放下了汤勺，转身去迎。
药王谷神医被小厮带了进来，叙焕奕微微眯眼，然后平静地下令，“都出去吧。”
本来房中就有的两名小厮也跟着出了去，房门被关上后，房间里便只剩下叙焕奕和站着的药王谷神医。
柳晨醒依然在昏睡。
“多日不见，王爷安好？”神医已经年过半百，不过容貌看起来还算年轻，最多不惑。
叙焕奕并没有回答。
神医缓步靠近，而，就在这时，叙焕奕动了！
轮椅拔地而起，凌厉的掌风扫过，直接拍向那神医的面门！
“喝！”神医惊喝了一声，却也并不慌乱，叙焕奕的第一击被他轻巧躲过。可他能躲得了第一击，并不代表能躲得了第二击！他的确知晓叙焕奕很厉害，可是没有交过手，他以为跟自己应当在伯仲之间。现在真正交手，他才发现，自己之前还是想的太简单！
一来一往，两人已经在房中过了几十招。
神医手探入怀，药粉洒出。叙焕奕掌风扫过，所有被扫出的药粉全都变换了一个方向，神医赶忙躲闪，同时一把折扇出现在手中，将那些药粉全都接下。
“王爷不要误会，神医毒牙是我师傅。”
对方喊话完毕，叙焕奕这才一个旋身停住攻击，他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人，并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草民冷清风，见过王爷。”对方略行一礼，然后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面具之下，那是一张非常张扬的脸，俊秀邪魅，丹凤桃花眼，神采张扬，让人过目不忘。
“本王怎么不知神医收了徒弟。”叙焕奕声线非常冷淡，眼眸神色并不锐利，却也逼人。
冷清风露出一抹有些伤怀的笑，本来绝艳的脸庞，倒是因这笑容柔和了两分。“因为以前我一直不承认他是我的师傅，也不愿暴露人前，更不愿他向任何人提起我与他的关系。”
叙焕奕不语。
冷清风闭了闭眼，“师傅在三日之前已经过世。”
叙焕奕终于一惊，眼中冷光绽射。
冷清风不闪不避，直视着叙焕奕，“我知道王爷怀疑是我之故，我带了一封师傅的手书，这也是师傅在临死之前交予我手，让我一定交到王爷手中。”
叙焕奕不动声色，神情依然冰冷。
冷清风从怀中拿出书信，“王爷若是害怕我在书信中下毒，可带上师傅给王爷的冰蚕手套，冰蚕可防百毒。”
叙焕奕并没有这么做，徒手接过了那封书信。
冷清风见状，脸上多了一丝真意。
叙焕奕打开了书信，书信的内容并不长，只有两页纸。叙焕奕却看得极慢极慢，冷清风自己其实也知道，但那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而他之所以会看，其实是想知道他师傅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会死。否则，有些事情解释不通！他想从书信之中找出一点线索，可惜那封书信，让他看了百多遍，却是什么线索也没能找出。
如今，冷清风看叙焕奕看得如此认真，速度如此缓慢，便知其中大约是暗号。除非知晓暗号之人，否则旁人一概看不出！
两页的书信，叙焕奕整整看了半个时辰。之后，对方一脸平静地将书信收起。冷清风觉得有些失望，他还指望能从对方的神情之中看出一丝，却没料对方遮掩如此之深，即便是他也看不出分毫！
顿了一顿，冷清风干脆直接开口询问：“王爷，我师傅可说了什么机密？”

第53章 如何选择

对于冷清风的询问，叙焕奕回应却显得颇为冷淡：“并无什么机密，不过是说了一些旧事。”
冷清风并不相信这个回答，可他却不能逼迫叙焕奕做什么。他有些不甘心，忽而脑子一转，目光看向了床边。“师傅之事可以暂且放下，王爷，我们先医治病人如何？”
叙焕奕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冷清风想要重新戴上面具，叙焕奕却淡淡开口：“以后这面具就别用了，神医已死，这消息，本王会昭告天下。”
冷清风闻言顿时脸色一沉，“王爷想要将这消息昭告天下？那么原因呢？神医为何而死！”
叙焕奕没什么表情地瞥了对方一眼，语调淡漠非常。“因病而逝，你还想要什么原因？”
冷清风差点被气笑了。
“因病而逝，王爷就算找借口，也能找个像样点的吧！师傅一向号称能跟阎王抢人，什么病都能医治，因病而逝，这是想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吗？”
叙焕奕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直接滚动轮椅来到床前。
“开始吧。”
冷清风简直想拂袖而去，叙焕奕虽没有看对方，却好像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一样。淡淡启口：“救人，你有怎样的能力，先做怎样的事。”
冷清风一顿，刚才还极致的怒气像是被人忽然浇上一盆冷水，彻底透心凉。他并没有立刻上前救人，而是冷静地在原地思考着什么。过了足足两刻钟的样子，对方终于走到床前，他看着叙焕奕，几乎一字一顿地开口：“王爷，杀师之仇，不共戴天。王爷刚才的话，草民能够理解成，时机未到吗？”
叙焕奕深深的看了一眼对方，眼神却是平静无波，只是在对方的坚持之下，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