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天劫乃飞升天雷,天劫过后会降下灵雨,为即将飞升的修士重铸筋骨。
本来,对于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来说,这个过程并不会有多痛苦。反而会因除去体内残余浊物,以及新生的身体而获得初级仙格。
但对于一个毫无修为、筋脉俱毁的凡人来说,那便似将浑身的骨头打碎,把连着的筋剔除,蚀骨般的疼痛让云容瞬间惨叫起来。
承景还未缓过来,却先紧张地问道,“谢赐!你怎么了?”
云容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或者说他根本听不到一点声音,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连刚刚挨了天雷的承景都推不动,只得把手指狠狠地插|进泥土中,直抓的十指流血。
未免他自残,承景连忙抓住他的手按在身下,“谢赐?别怕,不疼的……”
承景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天雷来的莫名其妙又威力极强,或许说命谢赐资质极佳。因为只有那些资质特别上乘的修士才会得到天道的妒忌,可却从没听说过天雷过后会让人疼得死去活来、难以忍受的啊!
痛疼越来越剧烈,云容终于因为熬不住晕了过去。承景一惊,但很快他便发现谢赐身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就像修士成功结婴后脱胎换骨一般,那些以往留下的伤痕和失去的身体都会重新生长出来。
伤痕消失的速度十分快,从身下蔓延,眨眼之间谢赐脸上的伤痕便通通消失了,露出原本白璧无瑕的面孔。
但,此时已经不能称他为“谢赐”了。
承景的瞳孔猛地缩紧,似乎忘了疼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怀中的人分明是他一直痛恨不已、遍寻不到的云容!
“云……云……”承景几次开口,可却根本无法完整地发出这两个音节,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眼睛更是仿佛被钉住了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谢赐会忽然变成了云容!!
“那是九九天劫。”无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承景已经没有一丝思考的能力了。
“真没想到你竟能活着接下九九天劫的最后一道,整个修真大陆可是只有云容一个人挺了过去。”无念缓缓地说着,现在的承景和云容根本毫无反击之力,他根本不必急于动手。
他那只满是褶皱的手拨弄着念珠,抬头看向天边渐渐散去的黑云,“云容是天生的魔族,身负魔龙之血的他只能修魔,之前一战他为了逃命假爆内丹诈死,不料竟走火入魔,只能割肤放血才能避免被魔血反噬。”
无念睨了眼仍旧趴在谢赐身上的承景,他便似一尊无法思考行动的石像,乌云散去,阳光穿过云层斜洒在他背上狰狞的天雷留下的蜿蜒伤口上,鲜血如天边浸染的红霞。
无念不屑地哼了一声,“或许,他自毁容貌就是想来接近你。明明能早早飞升逃离这里,偏偏因你动了情念,蹉跎了近百年才等来这道天雷。”
承景瞪着眼睛,脑海中控制不住地飞过无数画面,胸口的魂回镜随着每一下呼吸剧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他想起自己每每提起云容咬牙切齿暴怒不已时,谢赐黯然消神的模样,他想起上一世地牢中,云容那紧张绝望又小心翼翼的目光,他想起自己一剑刺破云容的丹田还不够,却还要亲手把那自己为他炼化的内丹掏出来毁掉,更是想起云容临死前痛苦抽搐时却还情不自禁地蹭到他怀里的样子!
那日云容苦苦哀求自己放过他,他求自己让他死的痛快,可他偏偏不肯,不仅亲手杀了自己最珍视挚爱的人,甚至还用最残忍的手段将他折磨致死!
地牢之中,他被人凌辱,痛苦无助的时候见到自己。承景还记得当时他那么紧张,明明已经不成人形仅剩一口气,却还是赶快合上腿蜷缩着身子。他怕自己认出来,可又是那么期待自己能救他。
他怕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厌恶他了,他怕自己知道他被其他人侮辱后就不要他了,他甚至可以忍受别人去践踏他的尊严,却不敢去赌自己知道真相后冰冷决绝的可能。
原来他一直爱着的是这个人,是这样一个倔强、坚强又胆小的人,他的爱人并非平凡,而是一个愿为他屈尊的天之骄子。
但这份本应是最美好的感情,就这样断送在了他的手上。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拥有的一切,皆因他的冷漠、独断,和模棱两可的态度。
无念见承景毫无反应也觉得无趣,“你既知道了真相,也该无怨无悔地上路了,有什么话就在那个世界和云容说去吧!”
手中的法杖高高举起,法杖上的圆环泛着刺眼的白光。
就在此时,承景忽然怒吼一声,猛地抬手竟赤手空拳地接下了无念这一杖,无念全然没有反应过来,法杖便被这力道弹得飞了出去。
他看见承景挺着身后足有半臂长的伤口站了起来,双目猩红,长发如火,便似从地底爬上来的鬼魅。
“哼!”无念冷哼一声唤回法杖,“竟然会被心魔夺去身体,我真是高看你了,你也不过如此,这般心境根本不配做我的对手。”
被心魔控制的人哪里会听得懂他说话,只是如疯了一般冲上去,连剑都不知道用,只会用身体和拳头去进攻。
“真是丑恶。”无念轻松地躲闪着,“二百岁便有化神中期修为,最后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天道轮回皆有命数,你还是趁早不要挣扎了。”
法杖一杖杖打在承景的身上,可他便似感觉不到疼痛,打倒了再爬起来,用一切最原始地手段阻止这个人靠近云容。
承景缠得紧,无念也渐渐没了耐性,大骂道,“滚开,小畜生!再不识抬举我便把你的心脏也一并挖出来!”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承景,他仿佛还能听明白无念想要做什么,此时竟抬起手稳稳地接住了崩岳宝剑。这一击来的迅猛,竟猛然劈断了法杖,将无念甩在了远处的石壁上。
无念一惊,这心魔有灵!竟已是彻头彻尾的魔物,要知道心魔本身是没什么灵智的,可若一旦能依靠思考而行动那便达到了真魔的等级,便是在魔族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无念的心中烧起滔天怒火,为何他苦修五千年无法得道升仙,云容不过五百年便登顶大乘!而眼前这个疯子竟然连心魔都有这等品?6 叮∑臼裁此腥硕际芴斓谰旃嗽谒希《恍南虻廊词贾詹槐唤幽桑?br /> 无念恨得直咬牙,可下一瞬他便发现远处的承景消失了,还没待他确定是真的消失了,一柄长剑便骤然刺穿了他的丹田。
无念不敢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承景,他面容冰冷,唯独双眼和长发是火一般的红,耀眼的如此刻拨开云雾的日阳。
不!不!他五千年才修得的合体后期!他吞食了上千颗人心才换来的今日的灵力!此刻便如突然被开了个口子,猛地流出体外!
“我的灵力……”无念瞪着眼睛伸手去抓,灵气有形却似烟,还未碰到便先消散了。
承景拔出剑,举高,猛地刺下第二剑。
无念眼见那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当机立断竟丢下自己的身体分出元神脱壳而逃,没了元神,那身体瞬间衰老,很快便没了生气。
那如赤火鬼魅般的男人静静地拔出剑,缓缓地走到昏死在地的俊美绝尘的人身旁,深深地跪了下去。
黑云散去,只余万里晴空。
☆、第五十章
无念,天雷,还有血。
云容猛然惊醒,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承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破旧的小茅屋,空荡荡的满是灰尘,唯独老旧的床榻上却铺了一层上好的绵绸。云容惊魂未定,四处望去却不见承景的踪影。
云容昏过去之前承景还在因天雷而痛疼不止,又有无念躲在远处守株待兔,这种绝境是万万活不成的,莫非他已经……
云容眸子一缩慌忙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冲出屋外。他心中慌乱,甚至没有想一想,若是承景死了,他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承景!”才刚推开门他便看见了远处天水一线的碧蓝大海,海边的岩石上背坐着一个人,他的后背有一道仿佛被镰刀剖开的恐怖伤口,血迹虽已干涸,可那裂开的嫩肉却还看得清清楚楚。
云容一震,他之前没有看到,哪里知道承景竟伤得如此之重。此刻亲眼所见,那狰狞的伤痕便如刻在他心口,疼的他步伐竟有些虚晃。
“承景!”云容踉踉跄跄地跑到那岩石旁,承景才终于肯回过头来看他,只是那样子非常古怪。
平日总是神采奕奕英姿勃发的承景此刻微微垂着头,他唇色惨白,双目空洞无神,仿佛寻不到焦点。
云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心疼地去拉承景的手,“师兄?我是谢赐啊,你感觉怎么样?”
承景却仿佛看不到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可靠过去又什么都听不见。
“师兄!”云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急得手心出汗,承景看上去便像失了魂魄一般。
他这次终于看向了云容,云容立刻笑了,可这笑还未达眼底,就听承景突然定定地道,“云容。”
一阵海风徐徐吹来,海面荡起层层波澜。
云容怔愣在原地,呆呆地对上承景空洞的目光。他只觉自己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都似冻结一般。他缓缓地低下头,淡蓝色的水面上映衬出他宛若新生的面孔。
云容连忙撩开自己的衣袖,同样光滑无暇的手臂映入眸中,他身上的伤痕竟然全部消失了。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承景已经发现了,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更是知道自己装成谢赐的样子接近他身边的不良居心。
“承、承景。”云容抬头想要解释,可承景却突然怒吼一声,用拳头疯狂地砸着身下的石头。也不知是那石头过于坚硬,还是承景的灵力已经消减,他一连砸下几拳,那岩石竟没有丝毫裂纹。
“承景,你怎么了!”云容连忙去抓他的手,可盛怒中的承景哪是他能阻止的?云容还未碰到承景的手臂便被对方用力甩开,嘭地跌进海水中。
冰冷刺骨的海水仿佛同样淹没了他的心脏,云容艰难地站起来,身上衣物已经被海水打湿,整个人便如跌入凡尘的天仙,脆弱而动人。
云容不敢过去了,只是急着解释道,“承景,我接近你绝无恶意,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或许这的确帮我躲过了孟长德和无念的耳目,可我对你绝无半点利用之心。我们朝夕相对三年,你应该能感受到我所言句句是真,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也绝非作假!”
可承景完全没有反应,他便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只是一下又一下地砸着身下的岩石,仿佛非要把它砸的粉碎才肯罢休。
云容见他如此,心中痛如刀绞,一双秀眉连成一线,“承景,我知道因我的过失之言给你造成了许多困扰,但我也相信这三年你对我的感情全部出自一片真心,既是如此,可否功过相抵?我愿与你千秋万载,共度余生。”
承景终于停了下来,不禁面露喜色,但下一瞬承景便猛地一拳砸向自己的胸膛。他力气大得很,咚的一声仿佛回荡在耳旁。
云容慌忙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压住承景的手,急道,“你便是不喜,也不必如此伤害自己!我云容何时逼迫过你,我知你痛心我骗了你,可这并非我本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也是被情势所逼,你不愿便罢,何必如此!”
承景的眼睛渐渐泛红,他突然翻身双手迅速地掐住了云容的脖子。云容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承景眼中的杀意和愤怒到狰狞的面孔。
仿佛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消逝了,云容明明知道承景是如何厌恶自己,可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心想着或许承景会因这三年的感情与他冰释前嫌,再不济也不会痛下杀手的。
可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天真。
承景是多么爱憎分明的人,他有多么厌恶云容,甚至恨不得杀了他,他又是多么倔强讨厌被欺骗,如果会向旁人低头,那便不是承景了。
云容只觉空气越来越少,眼前只剩承景猩红的眼睛,此时一道剑光忽然打过来,承景伸手去挡,云容顺势挣脱了他的桎梏。
“尊主!您没受伤吧?”左含思慌忙跑来。
云容看向岩石上冷若冰霜的承景,慢慢摇头道,“无事。”
“尊主……”左含思欲言又止,只消一眼她便看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她没有想到承景竟然真的会对云容痛下杀手。
虽然她一直不喜承景,可这几年承景对云容的好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再加上云容一再保证承景不会伤害他,左含思心中已经下意识地认为,承景顶多会发火,并不会至云容于死地。
可刚刚她若来迟一步,云容或许就死在承景手中了。
云容听出了左含思话中的深意,在仅有两人在场的时候,他或许还可以抛却理智,一再试探承景对他的感情。现在左含思在场,他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该说的都说过了,重复再多次也不会是你的。
云容垂下眼睑,“我们走吧。”
“是!”左含思面露喜色,立刻拿出自己的飞轿。
云容顿了顿,最终没有回头。
飞轿很快便消失在天边,承景还在疯狂地砸着石头,没有人看到他的双脚被两条无形的锁链铐在了岩石上。那是封魂锁,可以封印全部灵力和五感,是专门用来锁住那些发疯的修士的。
曾经有一些不甘被心魔操纵的修士亲手为自己套上封魂锁,但那都是因为,他们有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人。
潮起潮落,那人在岩石上苦熬七日七夜终于渐回清明,一把被抛入大海深处的宝剑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入手中。
承景入魔之前亲手将这剑扔入海底,只怕自己发起疯来,宝剑的灵气会伤到云容。此刻他斩断封魂锁走进茅屋,那本该躺在塌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承景抓起那冰凉的绵绸放在鼻下嗅了嗅,企图闻到一丝云容留下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与心魔交战了几日,也不知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这空荡的茅屋仿佛他此刻空荡荡的内心,迫切的想要留住一丝什么,却什么都抓不到。
明明还不知要如何面对那人,思念却已先一步侵入骨髓。
他其实很喜欢那个人,喜欢他笑起来亮闪闪的眼睛,喜欢他伏在自己耳旁的温声细语,喜欢他善解人意的玲珑心思,也喜欢他在自己身下热情又小心的样子。
想着想着,他的心便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
云容怎么可以那么好,他仿佛是按照承景的喜好诞生,满足了他从未幻想过的爱情。可为什么自己却做不到,承景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在云容的心中的印象恐怕十分糟糕。
枉他重活一次,两世为人却还不懂怎样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好,到头来重蹈覆辙,只留恨意绵长。
云容大张旗鼓地回到魔宗,穿回往日的及地白袍,仿佛梦一场的三年便抛诸脑后。
整个修真大陆都知道云容回来了!他不仅平安回到了魔宗,而且九大宗门联合的七百名弟子还被尽数封锁在幽谭秘境,至今毫无办法。
正魔之势,瞬间倾倒。
九大宗门除了掌门和长老,只剩下一群修为尚低的低阶弟子。他们当初挤破脑袋地把自己的得意门生送进幽谭秘境,不可不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云容回宗第七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修真大陆——无念大师仙逝了!
云容听到这个消息几乎回不过神来,无念!那个足足活了五千年的他的最大敌手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昏迷之前还记得无念躲在远处,怎么会这么快便传出仙逝的消息?在当时的情况看来,无论是他还是承景都没有与无念对抗的能力,更别提是杀了他!云容宁愿相信他是不小心被自己的天雷给劈死的。
左含思也不信,“无念老贼奸险狡诈,怎么可能会死?其中必定有诈!”
云容频频点头,“只是,他诈死又有什么用呢?”
无念已是修真大陆的泰山北斗,他活着明显比死了更为有用,虽然这样能激起九大宗门的公愤,可没了无念,九大宗门未必会心甘情愿地跟在孟长德手下。
云容想不通无念在耍什么把戏,但他是绝对不会相信就是了。
只是很快便又传来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无念死于神剑宗剑法《流云诀》,更巧的是收尸的弟子根据无念尸体上的伤口测出,凶手为火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