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一矮,才露出后边的夏满。
夏满一偏肩膀,程枫就倒在地上,接着夏满就狠命地往程枫身上砸着拳头。
眼前夏满愤怒的脸、程枫来不及招架被打的直颤动的身体,逐渐模糊。
都疯了,都是他的错!
“……”叶朝川猛然惊醒,张了张嘴,咽下夏满的名字:“别打了,快住手!”他的声音都破了。
程枫被袭击的突然,手无还击之力地挨过几下,终于一使劲儿,把夏满推开了。他迅速地站起来,抹了抹嘴角:“夏满是吧,你干什么!”
夏满脚底下踉跄了几步,站稳身体又要扑上来,被叶朝川一把拉住了。
他扭头一看愣了,叶朝川正无声地流着泪。
夏满猛地怒目瞪向程枫,啐出一口唾沫:“老师就了不——”
叶朝川连忙捂住夏满的嘴,他脸色惨白,嘴唇直颤,好不容易才找回说话的能力,眼含泪花道:“程老师,对不起。”
“……我想是有误会,你先把情况跟你朋友解释一下,”程枫拍拍身上的尘土,视线在叶朝川和夏满身上来回扫了几眼,最后停在夏满身上,“其余的事再说。”
叶朝川抹抹脸上的泪水,夏满怎么办?程老师人再好,也不会不计较夏满打他的事吧。他看着夏满,咬咬嘴唇,还是忍不住想哭:“你……”
夏满眼神茫然又惶惑,如同草原上离群索居的独狼,他盯着程枫远去的背影,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他有病啊?”
可能有病的是自己。叶朝川长长地呼一口气,解释什么,跟谁解释,他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叶朝川只想离开这里,可抬头望望,不知道往哪里走才能回家,他呆呆地站着,眼睛又开始发热。
“走吧,我送你回去。”夏满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知道幸好他经过这里,虽然不知道叶朝川跟程枫拉扯什么,但是只要叶朝川不愿意,谁也别想在他跟前欺负叶朝川。
叶朝川跟着夏满沉默地走,终于开口低声道:“你怎么办?又……打架了,而且……”说到这不禁停下脚步,一想到夏满这次打的是老师他就害怕。
“没事,我爸也是老师,我跟他都打过。”夏满笑了笑,他知道叶朝川担心什么,“大不了他要是因为这事揍我,我不还手就是了。”
事情哪会这么简单?
叶朝川感觉自己一整夜都没睡着,什么梦都没做,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事,眼泪也流个不停。
白天在学校的时候,他担心地要死,原本他一直反感别人说笑打闹、窃窃私语,现在都要停下来听清楚才好,但凡课下教学楼出现异常的喧闹,他都要跑到教室外边,看看是不是有夏满在里面。
战战兢兢地过了两天,而这两天里,程枫一直没出现。
“哎,这两天怎么不见语文老师,你们知道吗?”叶朝川问道。
他声音不大,前桌的袁守仁讶异地转过来。
这还是叶朝川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袁守仁连忙回应道:“……嗯,是啊……”
他干巴巴地应了这一句,然后一拍陈明:“你不消息灵通么,程老师怎么回事啊?”
陈明四周看了一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拽着袁守仁凑近些,压低声音道:“这还说不准,我姑说程老师想调走,但这不就要高考了嘛,学校不同意。你们可别往外传啊,我姑不让说,怕影响咱们心情。”
“那还真是挺奇怪的,现在要调走太突然了,学校应该不会答应吧。”袁守仁若有所思地说,又看看叶朝川,“你不是不喜欢程老师吗?”
“啊?”叶朝川吓了一跳,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摇摇头没吭声。
程老师要调走,这事就完了?
晚上,叶朝川总算睡了一个稍微踏实的觉。
陈明私自传出一条□□后还上瘾了,今天上学一来他就又传出一条“夏满又惹□□烦了。”
叶朝川猛地扯住陈明的袖子:“他怎么了”
“哎呦,看你文文气气的,力气还不小,快撒手。”陈明挣了一下,揉着胳膊,“他还能干嘛,又打架了呗。”
到底还是出事了。
不知道陈明跟多少个人说过,又或者有多少个人在同时往外传,这个消息就跟蹦进油锅的一滴水似的,噼里啪啦地很快沸腾一片,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胡编乱造的夏满打了谁谁谁的情节,好像当时有很多人在场目睹了似的。
叶朝川趴在桌子上,盯着面前的墙壁,耳朵里听着同学们胡言乱语,不知道夏满怎么样了。
“哎,操场出事了,八班的夏满正挨打呢——”
叶朝川猛地坐起来,几个才从外面进来的男学生一脸兴奋地叫嚷着。
他站起来就往外走,袁守仁扯住他:“你干嘛去?”
叶朝川焦急地挣开,往外跑去,袁守仁在后面大声叫道:“你别管他了,要上课了……”
他刚跑出教学楼,上课铃就响了,迎面过来一拨拨的学生,眉飞色舞地说笑着。
这群看热闹的都回来了,夏满在哪儿呢?
他一口气跑到操场,嗓子疼得发甜。
操场上还有很多人,应该是有低年级的学生上体育课,但此刻并没有上课的氛围,学生们都在跑道边围着,不时发出呼叫。
叶朝川向最近的一个空档跑过去,终于看清了。
夏满正拼了命的跑,他爸,学校的体育老师夏志远,叶朝川见过的,正在后面追:“我看你还给我跑!”
也不知道被他爸追打了多久,夏满本来是黑,现在整个脸都是红的,步子也忽大忽小,有老师也有夏满的朋友拦着夏志远不停地劝。
夏志远就跟疯了似的,任谁说什么都拦不住,甩脱旁人,冲了几步就追上夏满狠踹。
这时候没人敢上前来拦。
夏满脖子上的筋都爆出来了,借着他爸踹他的后劲,踉跄着跑开,又跟他爸拉开点距离。
“爸——,快别打了,这是在学校呢。”夏小月气喘吁吁地从人堆里挤过去,拼命的拽着他爸的胳膊。
“别拦着我,活牲口,我今天非得踢死他。”夏志远甩不开夏小月,还要往前追。
夏小月被他带着,双脚在地上拖一阵踉跄一阵,还是没放开,嚎啕大哭:“你别打了……”
夏满不知道是跑得急,还是被他爸踹的,身体都站不稳了,脸上呲牙咧嘴的。
一只手扶住了他。
“小川,”夏满抿了抿嘴,头上的汗粘着尘土都能和泥了,他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你在这……干嘛?”
叶朝川扶着夏满,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俩这一磨蹭,夏志远拖着夏小月就到了跟前,又连踢夏满几脚。
夏满没有躲开,叶朝川握着他的胳膊,他身体的颤动一丝不落的传递到他手心。叶朝川张着嘴,嗓子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他看见夏志远蒲扇似的巴掌拍下来,眼睛一闭,抱住了夏满的脑袋。
☆、收留我,亏待不了你
“啪”清脆的一声响,叶朝川半个肩膀连带胳膊都麻得动不了了:“叔叔,别打了……”
“小川——”
夏满本想挨几下,他爸气消了就好了,没成想刚才那一下让叶朝川替他挨了,他气自己的爸不看清楚就打,瞅着他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夏志远也愣住了。
儿子把老师给打了,虽然程枫说了是误会不追究,但是这么严重的事,他自己心里过不去,学校更说过不去,他要不狠心教训一下夏满,他们一家人在学校都没法呆了。
夏小月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你打不够回家接着打,你别再把别人给打坏了。”
年级主任刚才也跟着劝,被夏志远一胳膊差点甩个跟头,看着也挺狼狈,现在看这两头活驴都老实了些,赶紧赶上来:“行了行了,老夏,你不还有课呢吗,再不上课该算教学事故了。”
夏志远点点头,蹬了夏满一眼,转脸对叶朝川说道:“你回去跟你爸妈实话实说,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有事儿的话就找我。”
叶朝川连忙点点头:“我们也回去上课了。”
操场的人都散了,叶朝川跟这兄妹两人一块回教室。
“你能不能让人省心啊,连老师都打,爸不打死你才怪了。”夏小月眼泪已经干了,只是一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夏满捏着鼻子擤了擤,又兜起衣襟抹了把脸:“你不知道别瞎说。”
“我是不知道,程老师怎么惹你了,要说你最看不顺眼的老师那也得是你们班主任啊—”夏小月突然没了音儿,四处看了看。
“都怪我。”叶朝川低声道。
夏小月瞪大眼睛看着叶朝川:“什么意思?”
“行了,男人的事别瞎打听,女的就是八卦。”夏满还一直跟着他俩往教学楼走。
“我不问就没人瞎编吗。“夏小月撇撇嘴,一把拉住他问道,“哎,你往哪儿走,闯这么大祸你还打算在学校呆着啊?”
夏满从鼻子哼出一声,笑道:“我就在学校呆着,不还得处理我么。”
叶朝川胳膊被夏志远打那一下,还疼得没缓过劲,然而,最让他难受的是,不知道事态怎么发展成这样,更不知道会连累夏满受什么处分。
夏小月回她自己班级,夏满跟着叶朝川回教室。
他们俩一进教室,就引来窃窃私语,袁守仁神色复杂地瞅瞅叶朝川,又低下头。
叶朝川并不在意,他本来就觉得同学们很陌生。
夏满还坐在原来他搬到叶朝川旁边的那张桌子,叶朝川看书,他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下午最后一节课,学校开大会,点名批评了夏满,给他记一大过,夏满当众念了一篇简短的检讨书。
这事总算是完了。
丁香花已经谢了,程枫还是走了。
关于他调走的传言有好几个版本,有的说程枫在外地有个女朋友,早就闹着程枫调过去,什么时候调过去什么时候才能结婚;也有少数传言说程枫脚踏两只船,被女朋友发现了,程枫才这么急着要调走。
虽然,传言里没有叶朝川,也没有夏满,但是每每听到的时候,叶朝川都难以抑制地后背生汗。
程枫走的时候,他知道。
就在第二天,叶朝川一回头,看到程枫站在他窗子边,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程枫笑着跟他挥挥手,张嘴说了两个字,看口型他知道程枫说的是“再见”。
叶朝川曾经想过跟程枫告别的情景,那是在程枫先提起这个话头并且送了他一本书之后。那时候他正沉浸在跟程枫来往的欢喜当中,想到要跟这人分别自然很是惆怅。
千想万想,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现实让人始料未及,生活里大概没有那么多圆满的喜剧,多的是悲从中来和无奈唏嘘。
生活又恢复到正轨,叶朝川安静地看自己的书,仿佛身边再没有与他相干的人。
夏满好象一条守家的老狗,天天坐在他旁边,除了睡觉就是在书上画小人。
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少,直到高考前夕。
因为要封教室,学生们提前一天被放回家。
叶晴请了几天假,也像模像样的准备陪考。
早上,叶朝川睡了个懒觉。
上午,他跟叶晴把家里收拾了一遍,然后,趁中午人少的时候去学校看了考场。
下午,叶晴要他陪着逛街,然后给他买了很多东西,还买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观音。
晚上,叶朝川动手做了一顿挺丰盛的晚饭,叶晴差点想打电话叫夏满过来,让他好说歹说给拦住了。
吃过饭,母子俩在小区里散了几圈步。
回到家的时候,一开门就听见电话响个不停。
叶晴赶忙接起来,兴奋地聊了几句,叶朝川还以为是沈拓,叶晴聊够了,把他叫过去递上听筒:“夏满找你。”
“……喂?”叶朝川叫了一声。
“啊,小川,我今天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是我爸不让我出门。”
“哦。”
隔着听筒,叶朝川能听见夏满那边很吵闹,夏满别过头嚷了句:“我打电话呢,你等一会儿的。”
对面安静了一些,夏满的声音也清晰了一点:“那什么,明天你好好考,考完了咱俩私奔去,就上次那个地方——”
“……”
叶朝川还没回应呢,就听见里面夏志远吼了一句:“你又放啥屁呢?”
夏满的声音又转了个向,音量还挺足:“哎,我就是一比方嘛。”
“你跟谁打电话呢,是不是哪个小姑娘啊!”
“是叶朝川,我吃饱撑的给女的打电话!”
“你拿过来让我听!”
“爱信不信!”夏满的声音又转回来,“哎,我家太吵了,考完了我再跟你说,祝你考试顺利。”
“……也祝你顺利。”叶朝川说道。
那头的夏满轻笑了两声,电话“啪嗒”一声挂了。
接下来的三天,应该足以让每个学生永生难忘。
叶朝川过得浑浑噩噩的,要说紧张也有,校门口围了一群翘首以盼的家长,虽然叶晴不在那里面,但是他看着其他同学考前考6 后跟家长汇报的紧张劲儿,他也感同身受。
考完一科,教室就原样封好,学生们也没地方呆,就挤在走廊楼道里,三三两两的对答案,结果要么是欣喜要么是懊恼,一片热火朝天。
叶朝川所在考场的考生他都不认识,他不跟人对答案,也没人来找他问。
只有一次他上洗手间的时候碰见了袁守仁,袁守仁叫住他说了几句话,无外乎“别紧张”、“加油”之类的,他没怎么听,含糊地应了就赶紧离开了。
不知道夏满考试顺利不,可别看监考老师不顺眼再打起来。叶朝川胳膊支在栏杆上,无聊地想着。
等到最后一科考完,叶朝川从考场出来,长呼出一口气,高中时代这就结束了。
他穿过还停留在学校的学生和家长人群,一个人坐车回家。
然而,车站也都是人,他等了好几趟车都没挤上去。
“叶朝川!叶朝川——”
他扭头一看,夏小月正向他跑过来。
“怎么了?”叶朝川问道。
“你看到夏满没?”夏小月一边说一边四处望着。
“没看到。”
“啊?”夏小月愣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那他跟你说考完试要去哪儿吗?”
“……他没说过。”叶朝川摇摇头。
考试前夏满跟他通那次电话,确实是说考完试要跟他出去玩,但是当时说的不清不楚的,他也不知道夏满说的是什么时候,所以就没给夏小月说。
“哎,我真是服了,”夏小月双手插腰,愤愤地说道,“一考完就不知道死哪去了,我妈在校门口都没堵着他。”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补了一句:“他要是找你的话,你一定要让他回家啊,我爸怕他考完试一兴奋又惹乱子。”
叶朝川跟着叹了口气,摊上夏满这么个玩意儿,他一家人也真是操碎了心。
他终于坐上了回家的车,走到楼底下,夏满正跟个老农民似的蹲在花坛沿儿上。
“你赶紧回家,你家人找你都找疯了。”
叶朝川突然一说话,夏满惊得双腿一晃,差点滚到花丛里去。
他跳下来,眼睛精光闪闪地瞅着叶朝川:“夏小月找你了?”
“嗯,让我给你带话呢,说你爸在家等着打断你狗腿呢。”叶朝川很是严肃的说道。
“我有毛病啊,上赶着回家送死。”他上前一揽叶朝川肩膀,“哎,我今天在你家呆一宿。”
叶朝川把他胳膊甩了下去:“你回家看看吧,说不准是要给你……庆祝什么的。”
夏满往前面的空气里连打出几拳:“屁呗,一准是要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说完,又亲热地搂住叶朝川:“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让我先享受下精彩的生命。恩人,快收留我一晚。”
这么绕的话亏他咬字都对了。
叶朝川皱皱眉,这混人犯起浑来,他还真说不过他:“那问问我妈……”
夏满一笑:“我昨天就给阿姨说过了,她同意收留我的。”
好嘛,原来家里还有个内应。
夏满拍了拍耽美文库,挤着眼睛冲他笑道:“哎,不白收留,我今天带了好东西!”
他俩一进门,叶晴就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饭桌子都摆好了。
叶朝川就纳闷了,叶晴从哪儿弄这么一桌,丰盛得跟满汉全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