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一礼一扶间,距离极近,南宫辙几乎可以感觉到牛毛针激射而出的劲风。而他这一退也极为迅速,一蓬碧油油的牛毛针几乎已贴到了他的鼻尖,却生生没有能再靠近半分。
南宫辙心念一动间,全部的内力已凝于手中,袖子一扬,便要将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牛毛针挥退。
然而,方才跟着杨长老的属下,不知何时已聚集到了南宫辙周围,在他一触即走之际,同时刀剑出鞘,袭向他的后心。
前有万千牛毛针,后有利刃相逼,这些人私下不知研究了南宫辙的武功多少遍,配合极为默契地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怎么看都是避无可避的一局。
孙泥鳅的嘴角扯起了一个志得意满的弧度。曾经如落水狗一般被南宫辙逼得到处跑,终于,也到了复仇的时候了。
南宫辙雄才大略,颇有帅才,只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对自己人太过手软。没有充足的证据时,永远不愿意轻易怀疑自己人。这种习惯让他有了许多交情过硬的兄弟,但利用好了,关键时刻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张长老显然被这突发状况惊呆了,但他反应也不慢,立刻就要召集人上前救援。不想冯长老一挥手,已让人阻住了去路。张长老愕然看向对方:“老冯,你?!”
冯张二人作为七大长老最后两位,素日里关系还不错,冯长老又是个老好人的模样,张长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有问题。
向来有些软弱的冯长老此时看起来更加畏畏缩缩了,眼神游移不定,压根不敢直面张长老:“老张,今儿个可要对不住了。”
而四大分舵那头也出了乱子。
舵主周洪在杨长老动手的瞬间,与手下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迅速四散开来,出其不意地袭向江、曹两名舵主及其手下的骨干。剩下一名舵主方冕遭到副手出其不意的攻击,虽然及时避开了要害,右胳膊被划开一大道口子,但他也悍勇,左手持刀与对方斗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三位长老、四大舵主的手下全都无声无息地跃出几个人来。
猛一看,的确都是他们底下不那么出挑的几个下属,平日里存在感就很低,但现在月光下看去,又凭空觉得那些平凡无奇的脸有些诡异了起来。
四人如影子一般迅速地贴近了南宫辙这边。一手长兵荡开袭向南宫辙后心的刀剑,一手从腰际抽出匕首,在对方来不及反应之际就插入了他们脖子。眨眼间,杨长老的心腹就倒下了四个。
其他人愕然后退,却在猝不及防间又折了几人。
南宫辙从从容容地挥开如雨的牛毛针,弹开了几米外,冷冷地盯着杨长老:“我想,三年前向长老的死有说法了。”
向长老的武功当初在清安派可排得上前十,却在一次外出时突然死在了客栈中,通身发黑,几乎看不出伤口,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当时以为是有人在饮食中下毒,后来仔细检查,才发现体内残留了两枚含有剧毒的牛毛针。
当时派中一片哗然,都不知是谁,可以让向长老来不及反抗便中了招。
杨长老眼底的得意还未散去,便感到脑后有细微的风动,多年出生入死的经历告诉他情况不对,猛地将头一偏,手中的九节鞭就奋力向后砸去。但紧接着,颈间一凉,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所有的动作一僵,冷汗就下来了。
他能事先研究过南宫辙的功夫无数遍,别人也可能事先考虑过如何对付他。
其他几处的小小混乱同样尚未来得及扩散,就被迅速地平息了,冯长老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还是寒风凛冽的时候,鼻翼竟然滚落了大颗的汗珠,颤声道:“清……清……清安卫。”
清安卫。
这大约可以称得上是清安派最神秘的一个群体。平时相当没有存在感,很多年轻人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些人存在。但在关键时刻一随掌门令出现,就足以颠覆全局。
他们被历代掌门以各种方式选出,秘密培养,平日拥有另一个普通人身份,不涉任何派内事务,只听掌门令召唤。可以说,是让整个清安派上层又敬又怕的存在。敬,是因为他们曾多次有效阻止了整个门派的分崩离析。怕,是万一遇到了一个独断专行的掌门,这便可能成为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子。
最著名的一次,是一任掌门一反清安派的宗旨,野心随着清安派的名声一起水涨船高,在政策遭到长老堂反对的情况下,直接密令清安卫联合绞杀了五名德高望重的长老,一时间整个江湖震动。当然,那位掌门想以铁血手段压下所有不服的声音,却没想到江湖上虽不乏墙头草,但更多的却是血性之人,引起众怒之下很快就被推翻了。
从那以后,每一代动用清安卫的掌门,事后都要接受七大长老十二舵主的评议,看所用是否得当。若这些人缺席,则逐级向下,征求更多人的意见。这才平息了派内外的争议。
当然,目前这种状况,出动清安卫实在再妥当不过。
只是……孙泥鳅不甘地瞪大了眼睛,南宫辙到底是何时部署下这一切的?
明明这该是一次最秘密不过的截杀,弄来那个叫穆白的孩子的父母,自己又作为双保险出现,事先不该透露任何风声才对!更何况清安派内之人,一个不小心便身家性命不保,更应该比他们这群脑袋系裤腰上的更谨慎!
“诸位在我清安派境内大规模聚集,若真的得不到一点风声,本门大约也早就可以解散了。”一个温文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自然也要准备着好好招呼一番的。”
场面一再反转,正在众人犹疑不定间,卓巍和罗旭也分别带着一批人赶到了。浩浩荡荡的人群中,还夹着抱着南宫清晏和穆白的南宫烨。
罗旭双手持着一杆长/枪,恶狠狠地瞪向杨长老和冯长老,似乎恨不得当场给他们一人一枪。杨长老避开了他愤怒的目光,冯长老则两腿哆嗦得更厉害了,架着他的清安卫不得不一手揪着他的衣领,拼命将他往上拎。
卓巍的脸色不太好,这位向来以儒雅著称的侠客近乎失态,失望又愤怒的目光扫过杨、冯、周等人,微微抬高了声音继续道:“马长老不问世事已久,徐长老掌管执法,陈长老掌着清安派内务。若出外事,必然是杨、龚、冯、张四位,舵主则一般随机调动。所以掌门召唤各位时,大约都觉得再正常不过了吧?杨长老,冯长老,二位是不是还在心中暗自得意,人数上占了上风,又来个出其不意,还有一众亡命徒一拥而上,必定能一举格杀掌门?甚至从此以后能将清安派换个样子?告诉你们,做梦!”
卓巍罗旭一出场,基本上意味着尘埃落定,毫无翻转的余地了。一众水匪面若死灰,有的牙齿都开始打架,也有的凶悍异常,觉得不管怎样都是死,不如破釜沉舟向外冲,还可能博得一线生机。
此时卓巍的话刚说完,尚未来得及让人动手将杨冯等人绑了,抵抗的一律就地处决,忽听一个苍老的女声冷笑道:“现在的后生家啊,本事不见得怎么样,口气倒是越来越大了。”
被南宫烨带来的穆白正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场内情况,听到这一声冷笑,忽然就耳朵一痛,仿佛一根尖针直刺大脑深处,随即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一般。眼前晕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抱住脑袋弯下腰,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那种恶心感压下去。轻功不错但内力不足的南宫烨浑身也震了一下,抱着他们的手都颤了颤,好在身边有人帮忙扶住了。
这一声冷笑,竟是直接让所有人心头都凛了一凛。南宫辙和卓、罗二人都皱起了眉头,知道来了硬点子。
江湖上比拼,有时候讲究群攻,比如清安派跟水匪对上,或者清理内鬼的时候。气势一足,就可以让大部分小喽啰生了退缩之心。而有时候,人多反而会变成一种累赘,比如来了一个顶尖高手的时候,反而要时刻分心照顾己方之人。
三人全神戒备,就不知神秘的来人会从何处出现。然而,周围静悄悄的,除了方才一声难辨方向的冷笑外,竟是没了任何后续。
三人对视一眼,反而更加凝重了。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上千人的场面,竟是落针可闻。
又等了片刻,仅存的徐长老终于忍不住了,喊道:“哪里来的妖人?有本事装神弄鬼,没本事出来见见你爷爷……”
最后一个“么”字还没出口,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奇怪地看去,只见他忽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拼命地抠动了起来。月光下,只见他涨得满脸通红,嘴巴诡异地张开,露出了一截短短的舌头。
方才的声音更冷了几分:“老婆子的爷爷可是多少年前就烂得连骨头都不剩了,现在你敢自称我爷爷,便下到地底下再说吧。”
挣扎不休的徐长老突然顿了一下,两眼张得极大,飞身到他面前的南宫辙就见他的瞳孔迅速地涣散了。稍稍一试鼻息,已经无法抢救了。
对方不但踪迹诡秘,还杀人于无形,竟是眨眼间弄死了一名长老,而这边竟无一人看出她是如何动的手。南宫辙目光一凝,沉声喝道:“二十人一组,四面戒备,有任何异状立刻警示!”
“啊——!”话音刚落,有人便惊叫了一声。南宫辙倏然抬头,就见对方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手边……的张长老尸体。来不及多想,一扯周围几人退出丈把远,再看过去时,只见张长老灰败的皮肤下,有东西在飞快地蠢动。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死者的眼眶和口中喷薄而出,四下散落开来。紧接着,张长老的尸体如吹气球一般猛然胀大,最后嘭地一声炸裂开来。
碎肉四溅。
有惊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然后又越来越多。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如同涨起了一通五颜六色的潮水。但这潮水显然是夺命的,稍不留神被卷进去的,便在刹那间只剩下一架白骨。
更有张长老口鼻眼中喷出的透明黏腻物体,沾到了一些人,一开始大家还没太在意,只觉得有些恶心,没想到那些东西却如活物般往皮肤中钻,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很快又出现了几处如出一辙的“爆炸”。
这种诡异到极点的情形,让整个人群一下就乱了起来。
南宫烨当机立断脱下披风,整个罩在了两个孩子身上,以免他们莫名受到波及。又指挥着身周之人赶紧用火,虫类一般都怕火,希望这个不是例外。
卓巍用鞭子卷住一具快要变异的尸身,远远地扔了出去。罗旭一边召集惊慌失措的人群,一边喊道:“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南宫辙一剑劈开大量席卷向他的虫子,吐出四个字:“西域虫母。”
只是这从来只在西域兴风作浪,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何时来到了江南?还第一次出现,就找上了清安派?
第38章 BOSS小白的元宵夜
穆白之事后,左怀月还是没禁住哥哥的劝说,不出两天又上了门,以道歉的名义。这次乖乖走了大门,低眉顺目地等着人进去通报。
只是南宫辙始终也没见她。一来自然对穆白所受的无妄之灾有所不满,二来却也的确不想与她有所纠缠。
左怀月又羞又怒,发了一通脾气,一赌气之下又折了回去。
眨眼便到了元宵夜,本该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日子,她却依旧冷冷清清一个人,心中不由得气苦。几个女伴本想邀她上街,看看她兴致缺缺的样子也只得罢了。
看着她们手挽手有说有笑地离开,左怀月更郁闷了,觉得她们是在为摆脱了自己而高兴。前两天她还听庄内有人嚼舌根,说什么她性子越来越古怪了,难伺候得紧。
事事不如意,怎么会高兴得起来?只是这些下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有的没的都敢拿来讨论!这里的那里的都一个样,去舒啸山庄时,那群家丁眼中的嘲讽之色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左怀月越想越气,随手便将一个杯子砸向了门边。
杯子带着茶水呼啸而去,眼看就要在门框上粉身碎骨,一只手从门外伸了进来,轻轻一捞,两个手指就捏住了杯子。随即手腕一翻,竟是将倾出的茶水一并收了回去,再顺势稍稍一晃,已将力道化尽了。
左常辉将茶杯随手一搁,道:“这杯子又怎么惹了你了?无端端地拿它撒气?”
“撒气”二字显然让左怀月想起了穆白的事,不由得柳眉倒竖,气哼哼地瞪向左常辉。左常辉摇摇头:“你这臭脾气呀,要我是南宫辙我也得离你远点儿。”
这句话实在是捅了马蜂窝,左怀月砰地一拍桌子:“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看我笑话来着么?”气愤之下掌力一吐,红木案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裂开了几道缝。
左常辉冷冷道:“我来问问你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不过一个男人,你为他要死要活了十几年,人家却连看也不愿看你一眼,没的这么轻贱自己!”
左怀月大约从未想过哥哥会这般和自己说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里头怒火熊熊燃烧。若眼神能化为实质,恐怕左常辉早就被灼烧成一堆飞灰了。
但此刻左常辉却似无所觉,继续道:“今天是十五了,按往年习惯,南宫辙都会带着儿子上街玩一玩。你要真心想道歉,可以趁这个时候堵一堵人,当然,我更希望他再一次拒绝后,你能果断地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从此江湖不见,就当这些年瞎了眼。”
左怀月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哥……”
左常辉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怀月,再试最后一次,别把一辈子都押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好不好?”
这大约是性子傲慢,平日心思又全都放在事业上的大哥难得的一点细心,左怀月一阵委屈和心酸,扑簌簌地便落下了泪来。
左常辉揉揉她脑袋:“多大的人了,还这般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赶紧去吧!”
左怀月用力点点头,转身跑到内间去换衣服了。
在她身后,左常辉慢慢地敛了笑容。这么多年了,南宫辙,我和我妹妹都需要走出你的阴影。
明明两家家世差不多,明明他的天赋也不差,却无论如何努力,都差了对方那么一头,连心高气傲的宝贝妹妹,也是一天到晚围着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转,这种感觉,真是糟糕呀。
所以,请你,去死吧。而我,会走到你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
左怀月在哥哥的鼓励下精心打扮了一番出了门,待真看到带着两个孩子走在人群中的南宫辙,却又近乡情怯了起来。她活了近三十年,一直都大大咧咧骄纵任性,反正所有人也都愿意哄着捧着,哪怕看不惯的也不敢多言。唯一一点不多的柔情都给了南宫辙,但这一点点的女儿心,偏偏对方还毫不领情。
从小他都是那么鹤立鸡群的一个存在,连哥哥那样骨子里傲到不行的人都不得不甘拜下风。自己则从对他的忽视感到不满,到越来越被他吸引,不知不觉地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但他却始终一无所觉。
本以为做大事的男人都这样,比如他,比如哥哥,比如已经去世的父亲。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才知道,他也可以这般温柔,满心满眼地只看着一个人。从此,愈发深陷。
左怀月远远地看着南宫辙,不知不觉间,又有了流泪的冲动,连忙胡乱用袖子遮了遮。
“呵,你喜欢那个男人?”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
左怀月一惊,突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长得很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大约是个男人都没法抵御她盈盈秋波的一个转盼。但更让人忌惮的,是自己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
她戒备地退了两步,一手暗暗探入袖中:“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这世上的男人呐,全都靠不住。”女人柔柔一笑,似乎有些感慨,又带了几分苍凉,“我劝你呐,早死了对他的心吧。”
左怀月一时间狐疑了起来:“你认识南宫?”莫不是又一个南宫辙的爱慕者?听口气,似乎还被伤过心?
“你喜欢他多少年了?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自己也闹不清多久了?”女人诡异一笑,倏然贴近了她,“跟在他身后跑来跑去那么久,就算是一条狗也该有感情了。但?4 羰且桓瞿腥瞬话呐耍挪恍拍呐履憔褪撬涝谒媲埃膊换岫莸模俊?br /> 在女人靠近时,左怀月就戒备地想要退开,却不知为何无论如何也抬不动脚,听到她的话不由地想要反驳:“不,南宫才不是这样的,我才不会真正爱上那种冷血无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