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心急如焚,轻轻的碰了碰她:“姑娘,姑娘怎么了?”
天璇毫无反应,好似三魂六魄飞了一半。
谷雨骇然,之前不还好好,赶紧端了一杯热茶硬是塞到她手里,一边低声唤她。
手指尖的暖意让天璇打了个激灵,这一抖,逃走的三魂六魄又归位,她僵硬的抬起头来看着满脸担心的谷雨,挤出了一抹笑:“我做噩梦了。”
“姑娘梦见什么了?梦说出来就不真了。”
天璇犹豫了下,垂眼抿了一口热茶,语音带颤:“又梦见我差点被绑架那一回了。”
闻言,谷雨大为心疼,雁兰谷血肉横飞的那一幕,便是她回来也做了好几天噩梦,更何况娇生惯养的姑娘,不由在肚里狠狠咒骂了一遍那群天杀的。随即放柔了声音安慰:“姑娘别怕,世子早晚会给您报仇,把那些歹人都收拾了。”
天璇扯了扯嘴角,嗯了一声。
谷雨用帕子替她擦干冷汗
“我没事了,你也回去睡吧。”
“奴婢看着您睡了再走。”
天璇没再说什么,躺回被窝里,无事人似的闭上眼,然被子下手依旧在轻轻颤抖。
她又梦见了,十五的月亮圆又圆,映照着周围的一切都清晰可见,空气中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惨绝人寰的嚎叫,这一切都叫人脊椎发凉,如坠冰窖。可都比不上在耳边炸响的一句“抓到了!”那声音古怪而又低沉,透着刻骨的阴森冰凉,就像毒蛇爬过肌肤,让人骨寒毛立。
因着这一个梦,次日天璇便起的晚了,精神也有些不济,在自己院子里吃了一碗长寿面,再去玉笙院。
天璇有些不好意思道:“女儿贪睡起晚了,母亲恕罪。”
刘氏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让她坐下。见她眼底血丝,猜付她应该昨天玩的太兴奋以至于没睡好,本就是庆生,蒋峥又要走了,遂也不多言,装作没看到似的,说道:“今儿门房上都快被给你的礼物淹没了。”小姑娘的生日不能大办,但是礼物却是可以收的。
说话间便有人将这一个早上收到的礼物抬了进来。
天璇看着那大一堆礼盒,惊了惊,又接过名帖,本是随意的翻动,却在看到顾家的名帖之后愣了愣。长辈生日,晚辈要送礼,晚辈过生,长辈并非一定要准备贺礼。这生辰礼一般是平辈之间,亦或者卑向尊。
可顾家给她准备的礼物委实隆重,隆重的有些过了,不过是她一个十六岁生辰又不是去年及笄大礼。
见她目光顿住了,那送礼盒进来的婆子心念一转,便把顾家的礼物挑了出来。
“好多的样子!”沈天珝好奇的看着的那一大堆,心想三姐外家还真疼她。
饶是刘氏也惊了惊,打开一看,绫罗绸缎、珠钗首饰,俱是珍品,十分适合鲜嫩的小姑娘用。其中最为贵重的是三副手镯,分别是翡翠手镯、白玉手镯、血玉手镯,细腻通透,光亮温润,皆为难得一见的珍品。
只为一个晚辈的小生日就送如此大礼,有些太郑重了,又想,大抵是因为顾深住在府上,所以顾家加重了礼,况顾家这些年蒸蒸日上,这些对顾家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故而刘氏便也不多想。
首饰之中,天璇最喜欢玉镯,眼前这三副手镯不是凡品,也是投其所好了。只她不知为何心里就是不大喜欢,面上也不显,让谷雨登记造册后收起来,自然而然的撩开了去看其他人的礼物。
诸人也没发觉,随着她一起拆看其他礼物,颇有乐趣。这边还没拆完后边又有人捧着几个礼盒进来,道:“这是靖国公夫人差人送来的。”
天璇顿了顿,接过了礼盒,靖国公夫人送的是一屏紫檀木框架的猫戏图双面绣,屏风上的猫儿憨态可掬,十分传神,更妙的是正反两面颜色迥异。
“色彩丰富鲜艳,针法严谨,这可是苏绣中的精品!”刘氏赞了一句,昔年靖国公夫人疼她,如今虽轻易不叫她过去了,但是看来对她的疼爱之心还是依旧,刘氏不由在心里叹了声。
天璇见刘氏目光在这双面绣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心想,她该是十分喜欢,只这是别人送她的,不好转送,自己倒可以设法淘来一件孝敬她,毕竟刘氏对她真的挺好。
沈天珝趴在桌上,将一个沉香木的盒子推到,一脸好奇的催:“这个盒子这么好看,里面的礼物肯定不错,三姐你快打开来看看。”
天璇依言打开,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盒内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箜篌簪,指甲盖大的微雕箜篌极为逼真,凤首神韵十足,可谓活灵活现。细细一看,还能发现箜篌柱体上雕刻着错漏有致的如意纹,如此精细的雕工可谓是巧夺天工了。
沈天珝捧了脸:“瞧着是新雕出来的,会不是信都工匠做的,哪家工匠做的”小姑娘明显也想去雕一个。
天璇觉得自己也有找这位师傅再给自己雕几件首饰的冲动,委实是它这刀法简洁明快,让人叹为观止:“有机会,我问下姨母。”
这边拆完,又有人送来新的礼盒,除了亲朋好友的,还有沈家门生和试图攀上关系的,这些人最是机灵的,沈家婚丧嫁娶从来不会拉下。天璇是大房嫡长女,又是冀王府未来的世子妃,她的生日少不得要表示一二。
天璇看着那一堆听都没听说过名字的帖子,再看刘氏等一脸的理所当然,显然习以为常。心想怪不得人人都要往上爬了。
刘氏看时辰不早了,对拆的挺欢实的天璇道:“回头再看吧,你也该去园子里了。”天璇把酒席摆在荷花池的水榭边。六月,荷塘风光正是最好时。
天璇颇有些恋恋不舍,网购最激动的那一瞬间就是拆快递时,她已经好久没体会着这种乐趣了,还没过瘾呢!
第74章
碧绿荷叶的掩映下,一朵朵荷花悠然而立,白如玉,粉似霞,微风乍起,荷池泛起涟漪,花叶也轻轻的摇曳起来。
“这阵风倒是凉爽!”水榭内的沈天瑜捋了捋头发笑着道。
天璇托着腮望着泛起微波的荷池,把玩着手上的白玉酒杯:“天公作美,今天是个阴天,要像前两天似的,可不敢摆在这儿。”
沈天瑜便笑:“可见老天爷也爱美人,特意给你面子。”
“是诸位姐妹面子大,老天爷也知道我是款待各位姐妹呢。”天璇与她说笑着,也没落下把沈天珝碗里的红烧肉夹走。
沈天珝一脸的泫然欲泣,可怜兮兮道:“三姐。”
“叫三姐也没用,”天璇瞭她一眼:“我答应了母亲看着你的,你已经吃了好几块肉,不能多吃了。”
“待会儿我多踢一百个毽子。”沈天珝眼巴巴的看着她。
天璇特别冷酷无情的拒绝了这个交易,见大家都放下筷子了,干脆吩咐收桌,摆上茶果。
沈天珝当即就瘪了瘪嘴,抓紧了手上的筷子,最后还是被活生生收走了。
沈天瑜忍俊不禁,看一眼阴着脸的沈天珠,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妹妹要是这么乖巧可爱,那该有多好!见着沈天珠,她便想起还有一件正事来,找准了空档拉着沈天珠上前。
正在喂鱼的天璇一见沈天珠那七个不忿八个不服的表情,就知道她所为何来。再看沈天瑜一脸的无奈,不免同情。与沈天瑜的烦恼一比,沈天珝只是贪嘴,需要她时刻盯着,小姑娘虽然当时会有些不高兴,但不是不识好歹的,知道她是为她好,从不会往心里去。不像眼前这个,完全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典范,沈天瑜劝她,还要被她撅回去。
沈天瑜轻轻一推沈天珠,赧然对天璇道:“珠儿是为昨天傍晚之事来向三妹道歉的。”那话叫她听了也生气,可再生气也得带她来,谁叫她们一母同胞,便是她想不管,梁氏也得逼着她管。
天璇瞥一眼一脸愤然闭着嘴的沈天珠,等着她开口。
等了会儿,她嘴巴还闭得跟河蚌似的,天璇心下一哂,莫不是打算等自己主动来一句我早忘了。
天璇对沈天瑜笑了笑,转过头撒了一把鱼食到荷花池里,霎时,红的白的黑的锦鲤争先恐后游过来。
沈天瑜蹙了蹙眉,微微用力的拍了下沈天珠拍的背,沈天珠咬了咬唇,盯着天璇,只见她侧影如剪,脸比身后含苞待放的荷花还要娇艳,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
沈天瑜眉头拧得更紧,每回都如此,明明是她做错了事,却一幅好像别人欺负了她似的。
沈天珠只觉得郁气横生,她想发脾气,可一想起昨天如刀似剑的蒋峥,所有的愤怒顷刻间化成了胆怯,咬了咬唇道:“三姐,对不起,我昨天昏了头,胡说八道。”话毕,眼泪哗啦啦啦掉下了来。
天璇呆了下,弄得好像是她欺负了人,明明是这姑娘口出恶言。
沈天瑜也有些尴尬。
天璇看一圈探头探脑的姐妹,冷了脸:“四妹是不是觉得挨了我一掌很委屈,道歉更为形势所迫。”
沈天珠梗了梗脖子。
天璇冷笑,不留情面道:“我已经定婚,你无凭无据却红口白牙说我与深表弟不清不楚,要不是一家人,巴掌都是轻的。那话你若是对着外人说,别说一巴掌,就是打你一顿,家里都不可能替你出头。便是二婶想为你出头,找上门,也是自取其辱。”
沈天珠还是不忿,既然没什么,为什么不撮合他们还要从中作梗。然到底蒋峥余威尚在,她肚里一通话,嘴里却是一个字都不敢露。
一看就知道她还不服气,天璇懒得与她说话,只要她以后不敢在她面前撒泼就行,逐客:“四妹的抱歉,我收到了。”
沈天珠扭头就走,留下左右不是人的沈天瑜。
“二姐要不追上去看看,别出事?”天璇给沈天瑜搭台阶。
沈天瑜犹豫了下,致了一声歉,追上去。
沈天珠正在抹眼泪,一见沈天瑜就想起她压着自己向沈天璇道歉,方才更是一句话都不帮她说,遂尖声道:“二姐怎么不在那里陪三姐,在你眼里不是向来只有她这个堂妹,没有我这个亲妹的。可不是,她日后可是冀王府世子妃,将来更是王妃,自然要巴结讨好了她。”
沈天瑜被她气了个倒仰,抖着手指她:“是啊,我巴不得那才是我亲妹妹才好,要不是看在爹娘份上,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你就使劲作罢,把姐妹情分耗光了,看日后谁与你来往谁愿意帮衬你,连一块长大的姐妹都不搭理你,看看别人会不会理你。”
“谁要你们搭理!”沈天珠吼了一句拔腿就跑,从小就活在她们阴影下,还不够吗?她只恨不能嫁的远远的,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永远都见不着她们了才好。
沈天瑜气得整个人都抖起来,真恨不得学天璇追上去打她一巴掌才好,可只是想想,还得憋憋屈屈的吩咐人:“追上去看看。”
香兰领命而去。这一追就追到了墨竹苑,一进门就听见一声慌乱的大叫,吓得香兰抖了抖,连忙奔进去一看,就见顾深裹着被子一脸惊恐。
而沈天珠一脸娇羞,尚且挂着泪珠的脸上布满彩霞。
扒着门槛的香兰视线在顾深和沈天珠身上来回转了转,这是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大夏天只穿了一条短裤衩摊在床上的顾深被猛冲进来的沈天珠看了个精光。顾深内心是崩溃的,他觉得沈家已经不安全了,在沈天珠羞羞答答离开之后,他先是踹了偷懒没守住门的小厮一脚,然后火速给蒋绍传信,请求收留。
蒋绍一收到信,十分爽快的派人过来将顾深接走了,明面上的说辞是靖国公夫人想念嘴甜的顾深。实际上,大家都懂。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不想出门的天璇,天天窝在屋子里靠着冰鉴过日子,这一天却是不得不出门,盖因靖国公夫人病了,道是贪凉不慎着了风寒。
刘氏便道:“阿璇该去看看。”
靖国公夫人养了她这么些年,天璇自然要去的。带着刘氏准备好的慰问品,她便上了门。
从马车里出来被白花花的太阳一晒,天璇眼前一花。
谷雨赶紧扶住她,急道:“姑娘没事吧?”
天璇摇了摇头,用力的甩了几下团扇:“这几天天天躲在屋子里不动,人都躲得不中用了。”
“旁人都是猫冬,也就姑娘猫夏。”谷雨笑道。
进了靖国公府的侧门,就有软轿在那儿停着,天璇松了口气,要让自己走过去,搞不准她就当场来个中暑。
到了正院一瞧,天璇发现靖国公夫人精神还好,只面色有些苍白,见了天璇嗔道:“不过着了凉,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你们一个一个过来作甚!”虽是这么说的,眼里却是藏着笑意,到了她这身份地位,什么都不图,只盼着儿孙孝顺。
“这大夏天,姨母您倒是跟我说说,怎么着凉的?”
靖国公夫人听她语气亲昵随意,惊了下:“阿璇,你都记起来了?”她之前几次过来拘谨的很。
天璇很自然的坐了过去,挽着她的胳膊道:“我就记着您小时候罚我面壁!”
闻言,靖国公夫人喜形于色,苍白的脸上透出激动的红晕,轻戳她的脑袋:“那么促狭爱捉弄人,我要不治治你那还得了。”说着,她倏地身体一僵,神色如常的问:“你都记起来了吗?”
蒋歆捏着帕子也柔声道:“那阿璇记起我了吗?”
天璇沉吟了会儿才道:“记得。”她拉起蒋歆的手笑起来:“怕打雷的表姐,一打雷就要钻我被窝。”
想起这一茬,蒋歆羞红了脸,轻轻捶她肩,幼时有一阵子两人住在这正院的西厢房里,遇到打雷闪电天,蒋歆就要跑天璇床上去。
“话说,表姐,你现在还怕吗?”
蒋歆嗔她一眼:“你不是都记起来了?还问!”下意识又捏紧了锦帕。
天璇叹了一口气:“模模糊糊零零星星的画面,不过离全部想起来应该也快了。”
蒋歆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她自己也说不上是该庆幸,替阿璇庆幸,还是心疼,替二哥心疼。
天璇留意她神情中的异样,心里微微一抖。她还没傻到至今发现不了大家有事瞒着她。她不想活的糊里糊涂,可经过了这么多事和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却又害怕自己能不能承受,有时候无知也是种幸福。
靖国公夫人见状,转移话题,留意到她发髻上的白玉箜篌簪精巧异常,便笑道:“阿璇戴的这簪子倒别致。”
天璇奇道:“这不是您初六那天送来的?”所以她今天特意戴来了,怎么听着她话头,第一回见似的。
靖国公夫人微微一愣,复又细细一看,拍了拍额头笑:“瞧我这一病,人都糊涂了。”
天璇觉说不上来的古怪,还是随着她笑起来:“这玉簪巧夺天工,家里姐妹见了都十分喜欢,托我向您打听工匠来历,要是可以,她们也想打几件首饰。”
“下面人供上来的,具体我也不清楚,回头还得打听一下,有消息告诉你。”靖国公夫人笑道。
蒋歆佯装吃醋:“阿娘有好东西都不给我留着。”
“说的你耳上这对红宝石不是我给你似的。”靖国公夫人一指蒋歆。
天璇突然笑起来:“表姐,你有没有集齐三百六十五对耳环?”如果说天璇是个手镯控,那么蒋歆就是个耳环控,爱好收集各种精巧耳环。
“要这么多干嘛?”
“一年不重样啊!”天璇笑道:“我那新得了一对金刚石耳环,挺别致的,你肯定喜欢,今天出门倒是忘了,回头给你送过去。”
蒋歆也不拒绝,她们之间互送首饰是极正常,见她又恢复言笑自如的模样,蒋歆到底是欢喜的。
靖国公夫人就靠在隐囊上看着二人说笑,目光在天璇发间的白玉箜篌簪上凝滞了一下。这东西并不是她送去的,那么除了阿绍还能是谁。她想起了前一阵在他手上发现的细小伤口,他回是练武时不小心弄伤的。自己虽然觉得奇怪,可她又不懂功夫,况且他自小练武就勤奋,带伤亦是家常便饭,便也没在意。如今再想,怕是雕这玉簪时弄伤的,他那一手功夫,雕这物件也不难。
这一想,靖国公夫人只觉得方才所吃药里的黄连又从胃里泛上来,苦到舌尖发麻。
一直留意着她的天璇见状忙道:“姨母,您哪里不舒服?”
靖国公夫人对上她饱含担心的眼,按着额头道:“药效上来了,有些发困。”
“那您好生歇着,我下回再来看您。”天璇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