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娇阴沉沉道:“这件事办不好,你就收拾包袱去枫林苑吧!”
一股寒意从脚心爬上来,桂菱膝盖一软,“咚”地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糠筛地磕头哭求:“姑娘饶命,姑娘饶命!”被送给谢伯墉这等腌臜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桂菱跪伏在地,眼泪接二连三的掉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积聚成一片。
恰在此时,打听消息的人回来禀报,前往留园的各处路口,便是小路都有好些人把守着,谢伯墉一出现就有人盯着他,一靠近路口就被拦下。
沈妙娇一听计划失败,心头火起,她拍着桌子直骂:“废物,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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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妙娇气急败坏地骂声中,桂菱忐忑不安的抠着地面,她已经把人引过去了,可被人拦住了,这事算是办好了吗?
骂得口干舌燥了,沈妙娇才停下来灌了一盏茶,终于发现跪在地上,面无血色瑟瑟发抖的桂菱,饶有兴致的问:“你干嘛吓成这样?”
“姑娘,求姑娘不要把奴婢送,送给表少爷。求姑娘了!”恐惧使得桂菱全身每根骨头都在战栗。
沈妙娇见她全身哆嗦,就连牙齿都忍不住在颤,怕到了极致的模样,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起来,转着转着,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等把最后一位客人送走,天璇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可真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这场牡丹花会,她忙了整整半个月。
会间神经都绷成一条细线,既怕自己出了纰漏丢人,又怕意外砸了场子。这是她‘失忆’之后第一次办花会,多少人盯着,万不能出了岔子。
如今圆满结束,原身的招牌,算是保住了,天璇心情大好。
不过好心情止于白露开口,白露道:“七姑娘让人把谢伯墉引到了无涯楼,后来她自己也过去了,进了楼之后不好监视,遂只能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楼里就乱起来,隐隐约约听着是七姑娘被谢伯墉欺负了,后来老爷子、老夫人、大夫人都赶到了。大夫人出来时,身边带着毕姑娘,毕姑娘看起来受了惊,其他像是无大碍。”
天璇微微一怔,欺负?是她想的的那种欺负吗?毕绣莹,谢伯墉,沈妙娇,越想天璇便觉一股凉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沈妙娇知道毕姑娘在无涯楼吗?”
无涯楼是沈家藏书之处,并非孤楼,由几栋楼阁亭榭连绵相接,是沈家最高最大的建筑群落。也是信都最大最全的书楼,沈氏一直引以为傲。毕绣莹好读书,刘氏特意给了她进出的令牌。
白露恭声道:“七姑娘离开留园的路上撞见了毕姑娘,她手里正捧着书,去的方向也是无涯楼。”
天璇微微抽了一口冷气,她防着沈妙娇使坏,可她觉得所谓的坏,估摸着这姑娘可能弄只猫猫狗狗什么,或者其他什么来捣乱。如今才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小小年纪,怎就生了这么一副心肠!
天璇进入玉笙院时,刘氏眼里还有没来得及收起的薄怒,她向来情绪内敛,天璇甚少在她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情绪。
刘氏收了怒色,叫起请安的天璇,问过花会诸事,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过了过,觉得无涯楼的事倒不必瞒她。大姑娘了,明年就要出嫁,嫁的还是冀王府,这些事接触一二与她也好,遂沉声道:“与你说个事,你姑且听一听,心里也有个数。就在不久之前,妙娇被谢伯墉欺负了。”
天璇舌尖动了动,刘氏对她不隐瞒,她也道:“刚刚我也得了消息。”
刘氏心里微微一惊。
“七姑姑走的时候怒气冲冲,我怕她捣乱,遂使了人看着她。”天璇解释。
闻言,刘氏点了点头,懂得防患于未然,甚好!
再听她把白露的话转述了一遍,心中疑惑迎刃而解,她原就怀疑这是沈妙娇为了害毕绣莹所设之局,阴差阳错害了自己。却无证据,如今看来确实是她一手导演,那么只能说,活该。
忽的,刘氏心里一动,问:“绣莹说她在选书时,有个脸生的丫鬟主动上前帮她捧书,她推辞,那丫鬟也不走,是你的人吗?”
天璇去看白露。
白露道:“跟着的人听说过表少爷的风评,遂使了个人跟着毕姑娘。”
刘氏:“倒是个机灵的,”对天璇道:“回头别忘了赏。”
天璇应了一声。
刘氏扶了扶额,只觉得头隐隐作痛:“老爷子和老夫人下令不许乱传,你回头也说下,让知情人闭上嘴。”传出去,沈妙娇只能远嫁一途。自家姑娘在自己府上被糟蹋了,沈家也不用见人了。又想老夫人巴巴地把胞弟一家接进来,到头来害了自己的心肝宝贝,不知她后悔成什么样。谢伯墉被沈老爷子带走,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处置。
林林总总想了一圈,刘氏不由长叹。
天璇心道,那么大动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自欺欺人罢了,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叮嘱她们。”
第46章
乌云一点一点的密布,天空变得灰蒙蒙,倏尔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枝头粉白的杏花纷纷被打落,直直被雨打进泥泞里。
婆子冒着风雨点燃了廊庑下的绉纱灯笼,昏暗中亮起了一点又一点的红光。
静安堂正房内撕心裂肺的哭声盖过了噼里啪啦的雨声。
简单梳洗过的沈妙娇坐在床上失声痛哭,她满头青丝披散,越发显得她年幼稚嫩,然而露出的脖颈间青红交错,诉说着不久之前的遭遇。
痛不欲生的沈老夫人早已泪流满面,她几次靠近都被沈妙娇推开。
沈妙娇用力打着试图靠近的打着沈老夫人,尖叫:“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接他们进来,我都要你把他们赶走了,要不是你,爹早把他们赶走了。我这样都是被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一个一个的字犹如尖刀戳在沈老夫人心上,伤心之至的沈老夫人身形一晃,彻底栽倒在谢妈妈怀里,泣不成声:“娇娇,娇娇!”
她抬手重重甩了自己一巴掌:“是娘对不起你!”
要不是她把谢家人接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谢伯墉甫一入府就行为不检,老爷子已经要把他赶出去了,是她说刚来就离开,别人怎么想。是她,觉得没面子才硬要留着谢伯墉身体好了再走。前几天谢伯墉冒犯娇娇时,她就该知道那是个畜牲,就该把他打出去的,她顾什么面子啊!
沈老夫人放声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打摆子。
眼见沈老夫人哭的要撅过去,床上的沈妙娇还是一脸愤恨,彷佛眼前这人不是疼她宠她十四年的母亲,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沈老爷子再是忍不住,拍案而起,喝道:“谢伯墉是不是你派人引过去的?你想利用他害毕绣莹,最终害了自己!原想着你遭了罪,我就当没这回事,可你还有脸在这怪你娘,你哪来的脸!”
沈妙娇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耳里反反复复都是毕绣莹的名字:“毕绣莹,毕绣莹,肯定是毕绣莹和谢伯墉联合起来,她要报复我!”声音尖利直刺耳膜。沈妙娇猛地站起来,却因为牵动伤口,马上瘫软下去。身上传来的痛楚让沈妙娇又是羞耻又是恶心,她双目赤红地拍着床榻大叫:“是他们一起害我,我要杀了他们!”她冲着沈老爷子嚎啕大哭:“爹,他们害我,你要给我报仇,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剁碎他们,拿去喂狗!”
她五官因为仇恨与愤怒而扭曲狰狞,再配上那样毛骨悚然的话。沈老爷子不由晃了晃,她哪里学来的这些。
再想她出了事,只会怪别人,而不是反省自己,心中怜惜不由减了一半,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径自道:“我已经让人查过,毕绣莹一直在另一座楼里,旁边还有人陪着,跟此事毫不相关。”
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沈妙娇引谢伯墉过去,是为了害毕绣莹。而谢伯墉没遇上毕绣莹,反而遇上了沈妙娇。偏偏又是她为了害毕绣莹,故意打发了下人,否则谢伯墉哪能这么容易得手,但凡楼里有个下人,她也许就吃不了这个亏,能怪谁?能怪谁!
沈老爷子气得双手发抖,质问:“你怎么会去那边?”他一直想不明白,她过去干嘛!还不许人跟着她进楼。若是她不去,这事也发生不了。
她为什么要过去?坐在那儿的沈妙娇脸色发白,她拽紧了手里的被子,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她想亲眼看着毕绣莹倒霉,她怕那些人坏事,不许她们跟进来。她为什么要亲眼看呢,只要她倒霉不就好了。她为什么不许她们跟进来呢。
沈妙娇扑到被子里,纵声大哭。那噩梦般的一幕不受控制的跳进她脑海之中。
她跟着谢伯墉上了楼,跟着跟着他就不见了,正四处张望,突然被人从后面捂着嘴抱住,她惊骇欲绝,扭头就对上了谢伯墉布满淫亵欲念的脸。
她挣不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又咬又亲,像蛮牛一样在她身上横冲直撞,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她没死,她就要他们去死!
沈妙娇眼底迸射出强烈的令人心惊的恨意,喃喃:“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沈老爷子见她一脸木然,唯有一双眼闪烁着骇人精光,不敢再多言,唯恐把她逼出个好歹。他固然怒女儿不争气,但是更恨谢伯墉的禽兽行径。
沈老爷子看一眼沈老夫人,沉声道:“你放心,爹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他的声音平缓镇定,却透着丝丝阴森。
哭得不能自己的沈老夫人在谢妈妈怀里轻轻一颤,掩面大哭。她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修来这么一门亲戚!
“你也别哭了。”沈老爷子扭头对沈妙娇道:“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是我沈家的女儿,便是摔了这一跤又如何,还要寻死觅活不成。汲取教训后站起来,照样能堂堂正正的活着。”
对于女儿失贞一事,沈老爷子并没有沈老夫人那种天崩地裂的恐慌。虽然会有影响,但是只要处理好,影响有限,只要沈妙娇自己能想开,照样能和以前一样。
在沈老爷子的安慰下,沈妙娇哭声渐低。
静安堂的后罩房内,陪着沈妙娇前往无涯楼而被她喝令站在外面的丫鬟们凄惶无助的缩在一起哭。
黑暗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老夫人会杀了我们吗?”她们在听见一声惊叫后冲了进去,她们什么都看见了,老夫人会不会杀人灭口,就算老夫人不会,姑娘也容不下她们的。
这一声好似打开了一个缺口,哭声在黑暗中渐次响起,不一会儿就汇聚成了一股足以与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相抵抗的力量。
在这凄风苦雨中,唯有一人没哭。
桂菱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她们都在哭,可她就是哭不出来。
后悔吗?那时候,她看见了,她透过窗户看见谢伯墉从后面抱住了沈妙娇,然后两人消失不见。
她想叫,想提醒大家。可在她开口之前,沈妙娇阴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你就收拾包袱去枫林苑吧’。
姑娘到底明不明白这句话对女子意味着什么。
鬼使神差的,她闭上了嘴,她自己都说不清当时她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害怕、恐惧、快意……可能都有吧!
反正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毕绣莹坐在窗前,隔着窗户听着外面的疾风骤雨。
她从来都不笨,笨的话就不会被刘氏挑中陪着沈天珝读书。当时太过于震惊而没反应过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梳理,足够她把来龙去脉理清了。
沈妙娇想害的人是她吧!
否则一年都不去无涯楼一次的沈妙娇,今天怎么就去了,更何况谢伯墉这种人无缘无故回去无涯楼吗?总不能是两个人在那儿幽会吧!
若非自己运气好,沈妙娇运气太差,被糟蹋的人就是她了。
那么现如今她是个什么下场,被顺水推舟送给谢伯墉,以她身份只能做个妾罢了。如果自己抵死不从,大夫人应是会帮她,可谢伯墉那也只会是小惩大诫。怎么可能为了个伴读,严惩表少爷呢!而沈妙娇,禁足?打骂?
毕绣莹握着书的手骤然发紧,葱白的指尖白得近乎透明。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一股带着水气的凉意钻过窗缝曼延到屋内。
谷雨拿了一件蜀绣袍子为天璇披上:“这儿有些冷,姑娘要不坐到里面去一些。”
天璇拢了拢衣领,见屋内唯有她和白露,遂问:“祖父不可能把七姑姑嫁给谢伯墉吧!”沈妙娇固然讨厌,但是把她嫁给谢伯墉这种人渣,岂不是便宜了谢伯墉。
“自然不可能,”谷雨回答的斩钉截铁:“因为出了这事,就把七姑娘嫁过去,从此以后是不是想娶沈家姑娘都能用这种下作法子,这种歪风邪气,岂能助长!”
天璇想也是,否则,那些大家闺秀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因为被非礼就要嫁给对方。
她又问:“那什么情况下,世家里头出了这种事,会把女儿嫁过去!”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谷雨十分奇怪,难道姑娘是被沈妙娇的事刺激了,想了想道:“哪有这种情况!就是把女儿远嫁,甚至是出家,也不会便宜了那等登徒子的,这种人岂是良配,嫁过去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万一两家交情很好呢!”天璇又问。谷雨越发奇怪:“再好的交情也架不住这种事啊!姑娘今天好奇怪。”
天璇扯了扯嘴角,姣美的容颜在灯火中显得有些朦胧缥缈:“其实还有一种情况是不是,比如说用强的那一方权势滔天。”
白露已有隐隐不祥之感,刚动了动嘴,就听见天璇轻声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天璇躺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盯着落地屏风上栩栩如生的孔雀,坐在那儿听雨时,她眼前突然闪过了几个画面,画面里也有这么一扇屏风。
屏风对面是一张紫檀荷花纹拨步床,床上的小姑娘拥被而坐,无声流泪,面上的悲伤与绝望让人心头发揪。
面上一凉,天璇抬起手指一摸,摸到了一抹濡湿。
第47章
年轻男子穿着白色的细棉里衣靠坐在床上,胸前露出一片小麦色的肌肤,肌肉精实。
在他的对面,殊色昳丽的女孩低着头,似乎在哭,肩膀一抽又一抽。忽然女孩抬头,轻轻细细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脸上的镇定犹如画上去一般,在泪水中不堪一击。
男子沉默的看着她。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女孩抓着被子的手瞬间拽紧,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彷佛下一刻就能晕过去。
男子骤然扬声:“站住!”裹挟着肃杀冷厉的声音让外面的动静霎时消失。
女孩盯着他,拽着被子的指尖紧张到发白。
男子下了床,目光逡巡一圈屋内,只找到了自己的衣服,他有条不紊的开始穿衣系带,柔声道:“我让人给你送衣裳过来,我去见见他们。”
临走,他突然叫了一声:“阿璇!”
女孩瑟缩了下,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定定看了她半响,忽而一笑。随即放下了帐幔,隔绝了一切。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透过层层帐幔隐隐约约照进来,依旧刺得她眼泪直流。
躺在贵妃榻上的天璇蓦地惊坐而起,攥着衣领剧烈的喘息,忽觉不对劲,立时扭头去看,还没看清就被拥入一个铜墙铁壁般的怀抱。
“梦见什么了,哭成这样?”蒋峥抬手抚了抚她的脸,摸到一掌泪水。
此时此刻再见他,天璇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用力推着他的胸膛:“走开。”
纹丝不动的蒋峥由她推着,轻笑了一声,捻了捻指尖的泪水:“这是梦见我了。”
女孩只是默默流泪,并没有歇斯底里的行为,可那种愤怒、绝望和悲伤,天璇彷佛能够感同身受,尤其是那种几乎要将人没顶的悲伤。
天璇的身体轻轻颤抖,她收回了推他的手,握成拳,神色平静道:“你先放开我,”
“好,”话落,蒋峥就松开了她,也掰开了她紧握的手,摩了摩她掌心的月牙痕:“洗把脸,我们好好谈谈。”
白露捧了水盆上前,绞了帕子递给她。
天璇接过擦了擦脸,温热的帕子让她的心稍稍一定。这个时候,她甚至没有心思去计较为什么蒋峥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房内。
蒋峥却是解释起来,望着她恢复些许血色的脸庞,温声道:“我从军营回来,路过沈府,就进来看看你。见你睡着,便也没让她们叫醒你,正想走你就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