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温声道:“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说,回来的路上阿璇染了风寒,因烧得厉害,忘了一些事情,以后若是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望大家见谅。”
天璇配合的软软一笑,纯良无辜。是的,她只是忘了一些事!这是沈天枢决定的说辞,并且沈家仅有几人知道真相,甚至其他人连她失忆都是当场知道。从中,天璇明白这继母应该是可靠的,起码沈天枢很信任她。也明白,这家里怕是不怎么和睦。
这消息无异于平地一声雷,炸的人头晕目眩。
人老成精,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沈老夫人,她注目天璇,果见她神态不同寻常。旁人也望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作用,都觉她不同以往。心中纳闷,好好的人怎么就失忆了呢,还没有没别的毛病?
一些人心中百般思量开,望着天璇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
天璇似无所觉,乖乖巧巧的坐在那儿,脸上挂着温婉的微笑,如画中人般。
沈老夫人凝神望过去,玉颜光润,因舟车劳顿而面带几分倦色,可不损姿色,凭添几分楚楚,怪道能得这么一门人人歆羡的好婚事,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除了忘事,可还有其他的不适?忘掉的事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冀王府那边可知道?”
沈天枢回道:“回祖母的话,除忘了些事,其余一切皆好。郎中说忘掉的那些事过一阵许是能自己想起来。冀王府那边,蒋世子是知道的,这一路便是他命玄斗参将送回来的。因着阿璇忘事,世子不放心还多派了些玄甲卫保护,我已把他们安置在东跨院那边,以后阿璇出行要人随行直接从东门出去也方便。”
沈老夫人一问人数,吃了一惊,谁人不知,玄甲铁卫是蒋峥一手带出来的精兵,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居然派了六十许好手就为保护一闺阁女子,她心里过了过,眯眼笑道:“这也是世子看重阿璇。”
天璇:“……”我有点方!真的!
第3章 姐妹
在静安堂说了会儿话,刘氏便带着长房儿女回玉笙居。不比静安堂富丽堂皇,玉笙居大气清雅。
刘氏不爱笑,但是看向天璇的目光很温和:“要不要找府医再看看?”
沈天枢道:“明儿看吧,一回来就找府医传出去不好听。”
刘氏颔首:“是我疏忽了。”又见天璇端端正正的垂眸坐在那,平日神采飞扬顾盼生姿的小姑娘竟得了失魂症,不由心生怜惜,有心问沈天枢具体情况,可人多嘴杂,遂只好咽下。
“那三姐,还记得我吗?”
天璇循声望过去,便见斜对面一十岁出头胖乎乎的小姑娘目光忐忑又期盼的看着她。她弯了弯嘴角笑道:“我当然记得你,你是小九妹。”刘氏亲女九姑娘沈天珝,现年十一岁。沈天珝的小脸亮起来,笑的很是满足,似觉不好意思,一个劲想压下嘴角。
刘氏暗暗点头,看来私底下花了不少心思。虽然忘了,不过天璇素来聪慧,再捡起来不难,假以时日便不会影响生活。
继沈天珝之后,天璇又与其他兄弟姐妹一一见过,并奉上礼物。
沈氏大房人丁兴旺,原配顾氏留下一子一女,分别是沈天枢,沈天璇。继室刘氏育有九姑娘、八爷、十二爷。另还有妾室所出的三爷、九爷和大姑娘、十姑娘。诸人中唯沈天枢娶妻阮氏,其余皆未嫁娶。
阮氏温温柔柔道:“朵儿贪玩着了凉,被我拘在屋子里,要不早跑来了。”
沈天珝提及小侄女也是一脸笑:“早上我去看她时,她还拉着我问三姐什么时候回来。”
天璇不由也笑:“我待会儿就去看她。”
刘氏瞧她脸上倦色渐浓,遂道:“你先回院子梳洗一番,可在申时三刻左右过来,那会儿老爷也下衙了。”
“多谢母亲。”天璇一路绷着神经就怕行差踏错,闻言感激不尽,还得端着不能让自己显得太高兴。
天璇住在沈府东边的栖星院里,她嚼着这院名,联想起这具身体的名和沈天枢的名,天璇天枢,都是北斗星名,不知这家里是否还有天玑、天权,再加玉衡、开阳、瑶光就可凑满北斗七星了。
在她胡思乱想间,一行人到了栖星院,远看红墙黛瓦环绕,参天古木傲立,入内,乌泱泱一片人头。
“……”天璇强忍住了避让的冲动,叫起她们。
打头是一白净圆脸的妇人,年约四十,激动难耐的看着天璇,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话里带了哽咽:“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谷雨小声提醒:“这是顾奶娘。”又指着缀在顾奶娘身后的两个秀美丫鬟道:“这是立春立秋,是您的一等丫鬟。”
闻言,以顾奶娘为首的众人俱是勃然色变,惊疑不定的看着天璇,才发现她眼底的陌生,顾奶娘倒抽一口冷气,颤着声:“这,这……”盯着熟悉的谷雨不放。
一直默不作声的白露上前一步:“姑娘出了点意外,婢子与您细说,现下姑娘累了,妈妈还是让姑娘先去屋里休息。”
顾奶娘见她脸生的很,可举止气度一看便出自高门,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竟真的带人随着她进了倒座房。
谷雨这才继续引着天璇往里走,四面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环抱庭院,庭中佳木葱茏,桃花灼灼。东北角几根长杆搭起的架子上紫藤花牵藤引蔓,累垂可爱,花架下有石凳石椅,不远处有一黄花梨木做的秋千架。
谷雨见天璇盯着花架出神,激动的看着她:“姑娘可是想起什么了?”
并没有,她只是觉得夏日的夜晚或是冬日的午后泡一杯茶加几碟点心再拿一本书,真是快活似神仙。她含糊了一句:“就是觉得有点熟。”
谷雨喜动颜色,欢快道:“您以前就喜欢在那儿打发闲暇,看来姑娘马上就要好了,果然在熟悉的环境里恢复的快。”
天璇干笑两声。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蜿蜒甬路向前,三间正房映入眼帘,谷雨引着天璇入了右间。天璇站在房门口放眼打量小姑娘的闺房。
入目就是一张紫漆彩绘镶玉圆桌并四张圆凳,桌上放着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清香怡人。
南边开了一扇大窗,淡金色的阳光洒在窗前卧着的罗汉床上,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青花玲珑瓷的观音瓶,正值春天,瓶里插了两支桃花,凭添几分生气。
东边是高低组合的多宝阁,尽是奇珍异宝。
屋子的左边用银红色帷幔隔开,里面有一张紫檀拔步床。床对面是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再一排红木衣柜。
只看这摆设就知道屋子的主人是极其得宠的,天璇如是想着。
白露进来道:“香汤已经备下,姑娘可要现在就沐浴?”
天璇点头,赶了一路她也想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赶路时人少,还好应付,回到沈府,不说那男男女女三四十个主子便是这院子的人就够她喝一壶的。
净房外,顾奶娘和立春立秋六只眼两两对视了个遍,她们原想进去伺候,然而白露说姑娘不识得她们怕是不习惯,遂几人只好候在外面干瞪眼,眼睁睁看着两个不是她们栖星院的人贴身伺候姑娘。
立春话里带上了哭腔:“去时好好的,可先是立冬没了,再是立夏嫁人了。就连姑娘都忘了咱们,妈妈,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顾奶娘半阖了眼,答非所问:“姑娘忘事后就是由谷雨和白露伺候,亲近也是常理。谷雨是大爷拨给姑娘用的,白露是未来姑爷派来,对姑娘都是忠心的,你们四人要同心协力一起服侍姑娘。”说到最后,话里已经有了几分厉色。
立春立秋俱是心里一颤,当下战战兢兢应了。
沐浴完,天璇只着了白色中衣坐在镜前由谷雨用棉布擦头发。
天璇抬眸打量镜中女子,如云乌发松松垮垮的披在背上,似蹙非蹙笼烟眉 ,浓密微卷纤长睫,潋滟生辉丹凤眸,琼鼻挺括,唇红齿白,再配上因为沐浴而透粉的凝脂雪肤。
这小姑娘长得可真精致,顾盼之间活色生香。天璇暗暗感慨,每每她为现状头痛欲裂时,摸摸这张脸就能得到极大的安慰,然而,脸并不能当免死金牌啊!
“姑娘您可别皱眉,您一皱,婢子的心也要跟着皱起来。”谷雨俏皮的做了个西施捧心的动作。
天璇嗔她一眼:“就你嘴甜。”
谷雨只觉心尖儿似被羽毛轻轻挠了挠,挠得人从心里头发起痒来,一时看呆了去,想不及其他。
白露杵了下她的手肘。谷雨偷偷吐了吐舌头。
待发梢八分干,天璇便上了美人榻小憩。躺在榻上,她把今天的事翻来覆去想了几遍,觉得大抵还是没有问题的……吧!迷迷糊糊间耳边突然炸响一句‘你不会是故意装失忆’骇得天璇猛然睁开眼。
谷雨和白露扔下手里的活赶过来,便见天璇双目茫茫,额间布满细汗。
白露脸色微变,扶起她柔声道:“姑娘是做噩梦了?”
天璇盯着她看了半响,紊乱的心绪渐渐平定下来,唔了一声。
“梦都是反的,姑娘别怕。”谷雨绞了帕子替她擦冷汗。
天璇扯了扯嘴角,薄衾下的手悄悄抠着榻,恨恨的想,长得好看就能吓人嘛!
这一惊,天璇再是睡不着,离着亥时三刻又还有好一阵儿,她便道:“这个点,小朵儿可醒着,我想去看看她。”沈天枢待她极好,他的女儿病了,自己总该去看看的。虽然她怕与这里的人接触,可这不能成为她失礼的理由。
谷雨立时道:“婢子这就派人去打听下大姑娘是否醒着?”
府上另一位大姑娘却在念叨她。
落梅院内,云姨娘绕着绣桌团团转,愁眉不展地问:“也不知三姑娘还记不记得你们的交情?”以她的身份自然是见不到天璇的,听女儿说了,只能在这瞎猜测,越猜越是心慌。
大姑娘沈茗回忆了下天璇的神态,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喃喃道:“便是记得怕也不多,只当普通姐妹罢了。”
云姨娘大惊失色,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没她帮忙,你的事更难成了!”
沈茗捻着手上的绣花针,盯着锦帕上绣了一半的鲤鱼发呆。
见状,云姨娘心如刀绞,赶紧安慰:“便是忘了,不是说能想起来,要是想不起来,咱们提醒她一下,许是就想起来了。” 拽着帕子不甘道:“她不能说忘就忘了你对她的救命之恩啊!”
沈茗猛地打断云姨娘的话,严厉道:“救命之恩这种话姨娘不要 再说了。” 因着幼年时拼着自己命不要把三妹从湖里推上来,父亲、大哥高看她一眼,三妹也愿意和她亲近。这些年自己已经从这件事中受益良多,特意跑过去提醒三妹救命之恩,这叫什么事儿!
云姨娘面色一白,她不是不知道不妥当,可她没办法,她实在没办法了!
女儿十三岁上与霍家长子定亲,然对方第三年上不慎从马上跌落,重伤不治身亡。到今年四月,沈茗三年孝期便满。不过沈茗的婚事,早早就暗中相看起来,真等出孝再相看,加上三书六礼起码要一年,沈茗年龄委实不小,耽搁不起。
老爷中意林嘉志,喜他骁勇善战,然她和女儿看中的却是孙英华。
林嘉志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传闻她们又不是没听说过,好几次他就差点回不来了,指不定哪天就战死沙场。沈茗已经守过一次望门寡,若是二嫁再出事,这辈子就真的毁了。且林嘉志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不是温柔体贴的。
反观孙家,诗礼之家,那孙英华也是谦谦君子,日后谋一文职,与女儿举案齐眉,平安富贵过一辈子,多好!
可她想的再好也是枉然,这家是老爷做主。老爷决定的事,哪有她们母女置喙余地。她们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沈天璇身上。
两位姑娘年龄接近,打小感情好,若是沈天璇肯帮忙说情,也许能让老爷改变主意。她是老爷最疼爱的女儿,又将嫁进冀王府,她的话,分量不比寻常。
千盼万盼终于把她盼回来了,可她怎么就失忆了呢!
思及此,云姨娘顿时悲从中来,泪盈眉睫。
沈茗受她感染眼角亦发酸,忍不住伏在云姨娘怀里与她一起痛哭起来。
第4章 沈氏
天璇去阮氏院里看望小侄女,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软乎乎地唤姑姑,唤得天璇的心化作一滩温水,暖洋洋的。
小姑娘到底在病里精神不济,醒了一会儿马上又睡着了。待她睡熟,阮氏叮嘱丫鬟仔细看护,便和天璇轻手轻脚的离开。
天璇下意识伸手扶了阮氏,她听谷雨说,阮氏怀的是双胞,女人怀孕本就辛苦,双胞胎更是辛苦的二次方。
阮氏扶着她的手出门,虽然事情忘了,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忘不了的,小姑子向来是个贴心的。
坐下后,阮氏道:“屋子里可有缺的?要什么妹妹只管打发了谷雨去管事处说,在自己家里妹妹还要客气不成。”
天璇笑:“在自己家里我还能有什么缺的。”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有了。
阮氏打了个眼色给慧香,慧香便把屋里伺候的都赶了出去,然后她和谷雨几个心腹立在敞开的门窗口。
天璇心里一动,想阮氏怕是有要紧话要说,遂也正襟危坐起来。
见她模样,阮氏噗嗤一笑。
闻她笑,天璇反应过来自己大惊小怪了,不由赧然。
阮氏拍了拍她放在膝上的手:“妹妹别紧张,我是有些话要和你说,不过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涉及长辈倒不好在下人面前开口,固有此一举。”
这是沈天枢要求的,时间有限,他也没来得及告诉天璇太多,况她大病初愈精力有限,只能先紧着礼仪来,这家长里短的事说的也就少了。
这与天璇猜的也差不多,这家气氛不是很和谐,她也看出来,遂摆出认真的神情来。
就听阮氏轻软的声音说道:“我大致和妹妹说一下,日后妹妹碰上不清楚的可随时来问我,旁人的话莫要轻信了,拿不定主意的,妹妹可来问我,亦可问大爷和父亲母亲。”
天璇立时道:“那以后就要麻烦嫂嫂了。”
阮氏嗔她:“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接着细细与她道:“咱们家情况有些复杂。祖父有两任妻子,咱们亲祖母早已仙逝,留下了父亲、二叔和大姑姑三兄妹。
咱们长房情况,大爷和妹妹说过,我就不多说了,母亲端庄恪礼,咱们房里头向来清净。
就是二房那边有些乱,妹妹日后避着点,二叔带兵在外,二婶没个人治,行事无章法。二婶膝下有二妹、四妹和四弟,二妹爽朗大气极得祖父喜欢,当做孙儿养的。妹妹这次回来没见着,是因为祖父带着二妹访友去了,四弟被二叔带在身边。四妹是二婶亲自养的,脾性也是最肖母。之前妹妹和二妹走得近和四妹是不大往来的。大姑姑那边我日后再和妹妹细说。
如今的祖母是后娶的,祖母养了五叔、四姑姑并七姑姑。五婶是再蘸之妇,兼五婶只生养了五妹,遂不为祖母所喜。五婶和五妹身子都弱,尤其五妹有心疾,妹妹与五妹相处时,留心些。不过五妹常年待在院子里,甚少出来见人,寻常碰不着。
再是四姑姑,四姑姑人是极和善的,却命苦,早年下嫁林家,可四姑父五年前落水而亡。出孝后,姑母带着儿女举家搬迁到信都,也好有个照应。姑母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是遗腹子,现年才四岁,端地活泼可爱讨人喜。”
提起这对双胞胎,阮氏的脸顿时生动起来,眼神也更明亮。
天璇想也知道她有多羡慕,身为世家长媳,膝下只有一女,难免不安。遂她笑:“再过几个月,嫂嫂也能给我添一对聪明伶俐的小侄儿。”
阮氏喜动于色:“那我就借妹妹吉言了。”她继续道:“四姑姑还有一长女闺名嘉玉比妹妹小一岁,是个沉静的,十分得祖母宠爱。不过阖府最得祖母欢心的是七姑姑,七姑姑今年才十四,祖父祖母老来得女,爱逾珍宝。”
阮氏话锋一转:“只是被宠的过于骄纵任性了些,妹妹和她关系一直不大和睦。今天她约了伙伴玩耍,遂没在家。”
最要紧的嫡出说完了,阮氏又把庶出情况娓娓道了一遍。有些是天璇知道的,有些是第一次听说,这复杂庞大的人口只把天璇听的头昏脑涨。她默默在心里顺了一遍,发现给她留下最深印象的竟是五房婶婶尤氏,以寡妇之身嫁入豪门,光听着就能脑补出一场大戏。念及之前惊鸿一瞥,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极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