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泛着光的黑红色锁链锁在灰白色巨石上的年轻人微微垂着头。
柔软的夜黑色发丝散落下来,落在那细长的丹凤眼眼角,给那张宛如精灵般俊美的白皙脸颊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那眼微垂着,细长的睫毛像是羽毛般,安安静静地垂着。
一抹像是冻结于冰山之中的冰蓝色从那细密的睫毛里透出来。
冰蓝的眸,却是空空荡荡的,茫茫然的,眼底什么都没有。
年轻人微睁的眼仿佛一双漠然而无机质的深蓝色玻璃珠,虽然微微睁着,却只是纯粹地倒映着脚下那一片荒芜的沙漠,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魂主命,魄司感。
魄不存在自我的意识。
黑发的年轻人被无数粗大的锁链锁在身后那个庞大得仿佛贯穿天地的灰白色岩石之上,两只手被锁链高高吊起在两侧,紧紧地贴在灰白色巨石上。
他的身体闪动着微弱的幽蓝色光泽,一波一波,皆是涌到了双手上。
涌到双手上的幽蓝色微光尽数被锁住他手腕的锁链吸走,然后,那蓝色微光顺着锁链蜿蜒而上,传递到灰白色巨石上方那个血红色纹路描绘出的怪兽睚眦的图案之中。
每一波幽蓝微光涌进去,那睚眦怒睁的血红色的眼就越发红亮一分。
魄没有任何感情。
神荼安安静静地被锁在那里,任由缠绕着他的锁链一点点吸走他体内的灵力。
他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
柔软的黑发散落在他那已经彻底被阴影笼罩的暗淡无光得仿佛沉淀成蓝黑色调的瞳孔之前,那双眼中什么都没有,只是空荡荡地看着身前的虚无。
黑蓝色的瞳孔没有聚焦,透着几分茫然,像一个懵懂的孩子。
如画似雪般俊美的脸,却没有任何生气,就像是他的眼,毫无感情,什么都没有。
他木然地站着,像是一个已天长地久被锁在石上的木偶雕塑,只剩下一身的死寂。
……
突如其来,轰的一声。
像是有什么陡然炸开的巨响,在这片死寂的荒漠之上异常的清晰。
那碎石堆砌而成的咒阵陡然间被炸得粉碎。
插在碎石咒阵中间的黑色刀刃被炸飞出去,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下来的时候却是被一只忽然间凭空伸出的手一把抓住。
哪怕没有自我意识,魄也能对身边的动静做出本能地反应。
被束缚在苍白巨石上的神荼缓缓地、有些迟钝地抬头。
羽毛似的睫毛微微抬起,一道炽热的火光落入那双茫然的冰蓝色瞳孔中。
那是一道蓦然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燃起的,像是火焰一般炽热的赤红色光芒。
那就像是有一簇鲜红的火焰在黑暗中燃烧着,绽放出明亮的火光。
有人从光中走来。
那人从火焰之中走来。
在那仿佛火焰燃烧出的赤红光芒之中,一手握着黑色惊蛰的黑发青年对他笑。
清俊眉眼,带着几分狡黠的漆黑瞳孔,那眼弯成月牙的弧度。
那人对他笑,明亮的笑脸倒映在那双冰蓝色的瞳孔中,浸透了那一片冰蓝的痕迹,像是融化在其中一般无限地扩散开来。
那眼底,黑暗褪去,光华染亮。
漆黑而死寂的深渊,死气沉沉的荒芜沙漠,缠绕的冰冷锁链……一切都仿佛消失在那双茫然的冰蓝色眼眸之中。
而唯一融化其中的,是那人的笑容,带来了这世上一切的光芒和美好。
“哈,找到你了,神荼。”
…………
将灵气充沛之人一魄锁于命魂之中,以为替身。
则所承攻击,皆可转于其人。
若锁魄之人身死,此魄即碎。
若要解救其魄,唯有以生魂之身进入此人命魂。
——TBC——
作者有话要说: 安岩一直都是安岩。
是那个为了追上神荼帮助神荼可以一根筋不顾一切的安岩。
是那个值得神荼交托所有感情的安岩。
☆、第 54 章
青年笑眼弯弯,本是清俊眉眼,却被其刻意摆出的轻佻神态破坏。
刻意摆出那副霸道总裁姿态的安岩伸手,毫不客气地一把掐住那被锁在巨大灰白色岩石上的俊美男子的下巴。
他眯着眼,就这样轻佻地掐着对方的下巴将对方那张雪肤星眸的漂亮的脸抬起来。
“哼哼,看你平常那么牛逼那么拽,关键时刻还不是得靠小爷我来救你。”
安岩上挑着眼角,嘿嘿两声,姿态高傲地昂着下巴。
整个就是一个恶霸欺凌美人的神态。
因为他现在站着的地方稍高于岩石底部,而神荼被锁在岩石底部上,双手是被锁链吊着的,所以身体向前微倾,软软地倒着,没有站直。
所以安岩此刻在享受着难得的以俯视的角度去看神荼的快感。
嗯。
他掐着神荼的下巴抬起来,俯视神荼俯视得相当心满意足。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神荼的头也没垂下去,仍旧保持着刚才被他抬起来的角度,双眼迷茫地看着他。
一看神荼那模样,安岩顿时手痒了。
他得寸进尺地伸手,用手掌拍了拍神荼的脸颊。
他可还记得当初在黄泉阴司的时候,他说错了话,神荼毫不客气地拍打了十几下他的脸的事情。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此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他一边这么想着,继续嘚瑟地笑着又加大力度拍了拍神荼的脸颊。
啪。
让你给我下套。
啪。
让你这也瞒我那也瞒我。
啪。
让你骗我穿嫁衣。
啪啪。
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必须多打两下。
…………
总之,找了无数的理由。
安岩嘚瑟地嘿嘿笑着,一下一下拍着神荼的脸。
双手被锁链锁着吊在岩石两侧,被泛着黑红色微光的锁链束缚在岩石上的年轻男子软软地向前微倾着身体,抬着头看安岩。
丝绸般柔软的漆黑色发丝像是一根一根都分得清,簌簌地、带着几分凌乱地散落下来。
白皙得像是初冬落下的第一场新雪的肌肤23 ,欺霜塞雪,细嫩得如同婴儿的皮肤,手指碰触到的地方尽是瓷器一般光滑冷清的感触。
像是被冰封于冷彻的冰山之中的宝石的冰蓝色的眸,清晰地映着安岩那恶霸一般嘿嘿笑着的脸。
那清澈的眼底带着几分迷茫,几分懵懂。
微张的唇,是粉嫩的樱花的颜色,薄薄的,像是点缀在洁白雪地之中的樱花花瓣。
魄没有自我的意识。
他看着安岩,目光茫茫然的。
而那种茫然让这张好看的脸完全没了常日里冷清如刀锋的慑人锐气,反而像极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那迷路的孩子微张着那粉樱的薄唇,一脸迷茫地看着安岩。
唉哟卧槽!
安岩瞬间有一种捂胸口的冲动。
看这迷茫的小眼神唷。
看这小可怜的样子唷。
你说那么一个霸道总裁,一摆出这种小可怜的模样,怎么就那么惹人疼呢?
……于是,安岩那还打算再接再厉拍几下神荼脸颊的爪子默默地缩了回来。
算了。
他捂着胸口这么劝说自己。
男子汉不能欺负弱小。
他这么想着,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是怎么开开心心迫不及待地欺负某个被锁链锁住毫无反击之力甚至连意识都没有的‘弱小’的。
安岩这么说服自己,下意识又看了神荼一眼。
神荼仍旧是看着他,目光迷茫,可是那一片冰蓝色中映着他的面容却比什么都还要清晰。
哪怕没有神智,哪怕没有意识,那双眼仍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勾勾地,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没有。
本该是一只威风凛凛雄壮威武的凶兽雪豹,可是此刻那柔软无害的小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刚出生的漆黑小猫咪,睁着一双清澈的蓝眸,懵懂而又无辜地看着他。
这太他妈有杀伤力了!
安岩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再一次伸手,这一次却没舍得再欺负人,只是轻轻地摸了摸那一头柔软的黑发。
他看着那双映着他身影的冰蓝的眼,还有那张迷茫地看着自己的脸。
“放心,我在呢。”
他揉了揉对方的黑发,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
神荼仍旧是双眼迷茫地看着他。
看得安岩又忍不住揉一揉他的头,再次开口想要说点什么。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脸色一变。
顾不得再和神荼说什么,他一个转身,抬手将神荼挡在身后。
陡然之间风云变色,狂风大作。
那呼啸而起的飓风突兀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卷起那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上无数细碎的黄土沙粒。
沙土呼啸席卷而来,像是暴雨横扫天地。
黑红色的闪电陡然劈过,宛如黑龙狂舞,哧啦一下在漆黑的天空闷声炸开。
有人从那闪动的黑红弧光中现身。
在一望无际飓风肆虐的荒漠大地上,那高大的男子从呼啸的狂风之中走来。
狂暴飞扬的沙粒黄土中,他一头雪白的长发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撕扯着狂乱地飞扬在黑暗之中。
黑红色的闪电一下一下在他周身闪过,像是撕裂了他周身的一切。
他从无尽的荒漠之中走来,宛如踩着狂风暴雨而来。
他死死盯着安岩的瞳孔在黑暗中闪动着血红的光泽。
他盯着安岩,就像是一头凶兽盯着猎物的狠戾和凶残。
面对着那令人不寒而栗写满了戾气的血红的瞳,安岩眨了眨眼,冲着那人哂然一笑。
“来得挺快的嘛。”
他扬起下巴咧开嘴,笑着冲那人说。
“孙子。”
他一边冲着睚眦挑衅,一边却是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神荼挡在自己的身后。
睚眦盯着他,血红的眼,眼底深处像是血海在翻腾。
“你欺骗我。”
他说,声音低沉,脸色阴冷。
“呸呸呸!会不会说话啊?”
安岩一脸嫌弃地呸了一声。
“这话说得像是小爷在始乱终弃一样,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说的话跟怨妇似的怎么回事。”
无视安岩明显带着嘲讽意味的话,睚眦仍旧是死死地盯着安岩。
“你欺骗我。”
他再一次重复。
安岩一看那般挑衅和嘲讽都不管用,于是特干脆地一摊手。
“对,我就骗你了。”
他笑嘻嘻地说,
“怎么,就许你骗别人,不许别人骗你啊?”
“你被我骗,说明你蠢啊。”
青年如此坦然一承认,满脸怒意的白发男子却反而是沉默了下来。
他看着安岩,原本涌动着戾气的血红色眼底竟是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他自以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这个人掌控在手心之中,谁知道偏偏是这个他从一开始就看不上的弱者转身就摆了他一道。
比起现任神荼,这位现任郁垒简直弱得不像话。
他在旁边看着的时候,就连寻常女子都可以轻易欺压到他脸上。
这让他觉得又是不快又是稍感欣慰。
不快的是,这样软弱可欺的家伙居然和柳哲辰一样被郁垒之力选中。
欣慰的是,对付这样的家伙,他手到擒来。
谁知道,就是这个他认为软弱可欺的懦弱家伙,竟是反手硬生生的一耳光甩到他脸上,甩得他脸色发青。
…………
不……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
这个人,绝非弱者。
要知道,强行灌输记忆就如同直接攻击灵魂,几乎等同于赤裸裸地将原本完整的灵魂撕开,强行塞进去新的东西。
只要意志力稍一露出破绽,就会被心魔趁虚而入。
稍有怠懈,就是一败涂地。
只要一次抗不过去,就会落得精神错乱的下场。
而这个人,居然硬是扛了过来,还能不动声色地骗过自己。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能毫不反抗地任由自己一次又一次对他做出那种能让他精神崩溃的事情……
这种可怕的意志力……
正是因为清楚记忆灌输的可怕之处,睚眦才毫不怀疑地将此人的生灵纳入自己的命魂之中。
因为他不相信有人能以自己的意志抵抗住这种对灵魂的折磨。
而且是一次又一次。
……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人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个人在那种可怕的折磨之中,成功地坚守住了自我的意志。
之前毫无抵抗地让他吸取生灵,并非是此人已神志不清对他完全信赖,而是此人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要进入他的命魂之中,解救现任神荼的那一魄。
哪怕还在因为此人的欺骗而怒火中烧,可睚眦也必须承认,这个叫安岩的人拥有超越他想象的坚韧。
这个人,不愧于郁垒之名。
“你何时发觉?”
沉默地看了安岩许久,他终于开口问道。
“如何发觉?”
安岩哈的笑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挑眉看着睚眦,一脸你觉得我是傻子吗的表情。
他看着睚眦,用看弱智的眼神。
睚眦心口一堵,无端怒火上涌,瞳孔之中血海翻腾。
这本就是他的命魂所在,他意境之中,如今他意念一动,顿时整个荒漠狂风大作,阴沉的黑暗天空之中闪电雷鸣。
暴风肆虐,飞沙走石,沙暴在电闪雷鸣之中汹涌翻滚,席卷而来。
可怖的黑红色闪电轰隆隆地撕裂天际,只见那千万道雷电从天而降,向着安岩所在之处铺天盖地而去——
“怕你啊!你以为就你能装|逼啊!”
眼见那千万道雷电劈头盖脸朝自己劈下,那黑发的青年却是梗着脖子一声吼。
电闪雷鸣,暴风肆虐之中,他向前垮了一步,一抬手。
一道光华在他手中绽放,
白玉为杆,夜空星辰为笔尖。
那仿佛融化了满天星光的魁星笔凭空浮现在他手心之上。
白发男子那血红色的瞳孔陡然一缩。
安岩手一握,将悬浮在他手心之上的魁星笔抓在手心之中。
那原本安安静静地悬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魁星笔,在被他抓住的一瞬间陡然绽放出万丈光华。
而在万丈红光之中,一个巨大的虚影浮现在安岩身后。
光华散去,那个虚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能辨认出一个人形的虚影。
那人影面目狰狞,金身青面,赤发环眼,头上还有两只角,宛如厉鬼一般。
虽状如厉鬼,可那人偏生身着大红的状元袍,一手执大红的朱笔,一手托一墨斗,无端给人一种威严之意。
说也迟那也快。
就在那宛如银蛇一般的千万道闪电扑下的那一瞬间。
安岩挥舞魁星笔,笔走龙蛇。
那空中,笔尖掠过之处,留下的残影形成了一个神秘而又古老的符文。
符文一闪,只见他身后,那虚空中巨大的人影一抬手,手中朱笔一扬。
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银蛇闪电竟是尽数被那朱笔吸去,化作一道道流光,噼啪着围绕在那朱笔虚影周围。
睚眦的眼微微眯起,透出危险的血红微光。
那漫天的沙暴紧随其后,飓风翻滚,向着安岩袭去。
安岩呸的吐掉一口沙子,冲着睚眦冷笑一声,抬手又是用魁星笔在空中绘出另一符文。
他身后那面如厉鬼的巨大人影又动了。
这一次,那人影将另一只手中的墨斗一举,只见一波波像是墨块在水中晕开的墨黑色痕迹从墨斗中一波一波涌出,无边地荡漾开来,形成一道道浅墨色的水纹,将那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沙暴飓风挡在其外。
“来啊,有种再来啊!”
置身于那浅墨色水纹的保护之下,手握魁星笔的安岩一脸得瑟地冲着睚眦喊。
“别以为这是你的地盘就你做主,孙子,爷爷我可不怕你!”
那原本该是让睚眦越发火大的挑衅姿态,可是不知为何,睚眦在看了安岩之后,竟是沉默了一瞬。
他并未再继续发动攻击,那一双剑眉紧紧皱起,血红眼底原本勃发的怒气竟是收敛了几分。
睚眦看着安岩,眼底透出莫名复杂的情绪。
“何以至此?”
他突然开口,低沉声音,却像是在整个空气中振动着。
狂风在他周身呼啸着,将他那一头雪白的长发狂乱地扯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