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道长将韩玉请进内室,小道士随即上了两碗清茶,道长笑眯眯的饮尽后才道:“善信可是来还愿的。”
韩玉点了点头,道:“这些年不曾来看望师傅,不免心中有愧。”
道长道:“善信可还记得夫人每年立春之时都要来一趟庙里。”
韩玉点头,在他记事时娘亲每年立春前一日都会过来,一次也不曾遗漏,石阶爬的艰难,可娘亲只让他自己走,后来他大一点后便也习以为常了。
“春归之时年岁便会轮新,所谓春立也不仅仅只是万物生发的信号,善信以为呢?”
“的确如此。”
韩玉端起清茶,朝小谢的方向望了望,也一饮尽了。
所谓春啊,是万物生发之讯之气,它能将冰化源水,让鸟羽南归,更简单些来说,亦如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说,这里是第二更新点,第一在lc。
☆、香如故
章引:
松寒未化露,梅远色却疏。归时不知晚,流连作闲步。
温香入故土,余情痴是无。或是尘音阻,纵眼温柔处。
(一)
韩伯很忧愁,这忧愁主要来源于他家的韩公子。
韩伯这一生是看着韩家四代成长下来的,看韩玉就是亲孙子一样,韩玉和老太爷和韩大人都不一样,三个韩家人从个性喜好上全然不同,到了韩玉这一代的时候问题就有些严重了。以往几位只是时不时抽一抽,做一些难以理解之事,而这一位则是时不时正常一下,其余时候都是让人难以理解的。
其实倒也不是生来如此,追究起来的话,还得从韩玉小时候说起。
那一年岁月静好,韩玉刚学会走路,步伐还不怎么稳,一家人在都城中安安静静的生活着,直到隔壁的宅子在某一天忽然就热闹了起来。公主和驸马搬到他家隔壁了,没过多久,郡主就降临人世了,韩玉也有他的青梅……竹马了。
两家前后只隔了个巷道,青梅竹马关系好的时候也结下过一起钻狗洞的情谊,只是不干好事,聚在一起三五时的就捅出个篓子。
驸马是武将出身,对小孩没什么男女之分的概念,只要犯了错,几乎是提起来就打。
公主呢,则在一旁嗑瓜子看热闹,一点也瞧不出心疼的样子。加之家里有一堆跟着他征战归来的部下时不时的参与围观,导致了小郡主就越来越没个女孩的样子,和他爹你来我往的,行事风格逐渐的像个兵痞子一般……最可怕的是他爹对这个发展趋势还抱着认同的态度。
再后来,韩玉的爹收了一封他爹的来信,而驸马也在同一日接了京城里来的圣旨。明明没通过气,可却象是商量好的都是一点都没消停就赶去了京城。
韩玉看着他爹和他娘慌忙的去收拾东西,心思转了转好几番,想到终于没人束缚,逼他背书,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不过这小孩面子上能装,为了不让自个的心思太溢于言表,还是会低下个头,拉扯个手指,装作很是失落与不舍。
临走之前,韩夫人蹲下身来,替韩玉整了整衣襟,温言细语的和他说着话。
“你在家乖乖的带着,我和你爹要是过了十五还没回来,你就去公主府里头和郡主玩几天。”
“我不跟她玩了。”
韩玉一听就没同意,昨天郡主抓了几只知了,非得要折了翅膀扔到半空比那一只能飞的更高,他见着了死活不愿意,就同郡主争了起来,争来争去没达成共识当场就打了起来。
男孩子没有女孩子长的快,虽然韩玉大上郡主一岁多,可是长到□□岁,韩玉却比郡主矮了大半个头,而且他家和公主家不一样,不提倡以武服人,打架打到一半,韩玉又想起郡主是个女孩子,男子汉是不能和女孩子动粗的,最后纠结了一会,卷起那些知了就跑了。
郡主投入的太深,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让韩玉溜得没影了。
这事情还没完,所以小韩玉现在要是真的听娘的话,那不是送上门去找打么,他只要想一想公主府后院那一排兵器,就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谁敢相信,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姑娘能将那一排兵器挨个的轮一圈,做爹的还能再一边拍手叫好。
韩玉打死都不愿意去公主府上,那儿比画本上妖魔鬼怪的洞府还来的恐怖,他娘见劝不动他,只好不了了之了。临走的时候,韩玉跑的太快,被门槛绊住摔了一跤,加之和父母分别,嘴一张就嚎啕起来,韩夫人叹了口气,蹲下身从袖口掏出手帕轻轻的给韩玉擦泪。
“玉儿已经长成男子汉了,不能再这样哭了。”
“可是疼……”
“那就小心些,别莽撞了。”
“娘……我也想去……”韩玉此时有些后悔了,其实独自在家也挺无趣的,不如和爹娘一块去。
“不行,你乖乖在家,我和你爹很快就回来了,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去找公主……”
“记得就好,我得上车了。”韩夫人将手帕塞到韩玉手中,站了起来,上了马车后,韩夫人打开车窗,看着自己的儿子,叫了他的名字。
“玉儿。”
“娘。”韩玉回了一声。韩夫人又转向打点好行李从马车后出来的韩伯,看着他点了点头。
车夫扬了扬马鞭,霹雳的一声响,马车悠悠荡荡的行远了,韩玉在门口看着马车越来越远,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又溢了出来。
韩伯拍了拍韩玉的头,小孩子嘛,总是这样的。
“哭鼻子喽。”
“没,我去找阿浓。”韩玉背过身用袖子飞速的抹了抹眼角,跑了出去。
韩伯在他身后喊着:“从前门走远,你这不是绕远路嘛。”
☆、香如故(二)
韩伯讲故事总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听的人迷糊,有时候他自己迷糊,即便如此,小谢好耐心的也将这故事听了个七七八八,实在连不上的,也只有像当事人求证了。
众所周知,韩家在都城是大户,主人只有一个,且年轻貌美,无奈行事作风常人不大能接受,本该是月婆争相抢夺的顾主却早早的就无人问津,青年固然是青年,才俊也能称得上,偌大的一块金子,只是常人消受不起。
小谢刚到都城大致了解了韩府后,才知道韩玉是韩府的当家老爷了,至于为何他身边的人都喊他少爷,也只是个习惯,没人在意了。
那么问题便来了,韩玉的爹娘为何那么早就没了呢?这种问题小谢想问,但是不好问,一是当时他同韩玉只有寥寥几次碰面,过程也实在不算融洽,再来,这本就是件伤心事,不问比问总归要好。可如今韩玉和他的关系都这样了,那么他想多了解一些韩玉的事也应该是无可厚非的。
所以小谢还是没有直面韩玉,而是继续听韩伯讲那过去的故事。其过程之迂回,发展之缓慢,让韩伯更加喜欢上了小谢这个美好青年,而小谢也在细条条的线头中融和汇聚,大约是理清了些思路。
韩老爷韩夫人约是在韩玉十岁左右走的,在那之前他们去了京都,回来时韩家夜里起了场大火,最后只有韩玉韩伯和几位家仆从中逃了出来,后来韩府便搬离了起火的地方重新的立了宅。韩玉那么小就经历了这种事,小谢光是想想都会觉得心疼。
倘若那个时候韩玉没有逃出来的话,自己如今又会如何呢,也许他还是会来到都城,也许他依旧能交识些朋友,只是没有韩玉了。没有韩玉,这世上不再有这样的一个人……小谢轻吐出一口气来,真该庆幸。我所欢喜的人经历过苦难后,依然完好无憾的与我相会了。
天底下可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小谢听着韩伯话语一顿,似乎是又要转折回去,此时欢喜路过两人身旁,对这爷俩凑在一块如此和谐之状会心一笑,也凑上去听了一会。
韩伯讲了一阵后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便要去睡,他如今一日要睡上四五次,每次都会眯上一会,于是小谢和欢喜两人便搀着韩伯回屋里歇息。安顿后韩伯后,小谢伸了个懒腰。韩玉今日让他到府上来寻他,只是不巧他来了后知府大人也来了,韩玉虽是想也没想打算直接将大人拒之门外,小谢及时的将韩玉拦着,没有让他赶人。
自从上次从此交完两批货后,姐夫的腿脚也好的差不多,可以照常开铺子,于是自己这两日便得了清闲,和韩玉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不少,这一时半会的也不用计较。
欢喜和小谢出了韩伯的屋子,往前厅走去,一路上也聊了几句。
“韩伯年岁大了喜欢絮叨,你这样听着不嫌烦吗?”
“烦倒不会,就是有时听着听着一回去就有些心急。”小谢笑了笑,他是真的不会觉得厌烦,马帮里有年纪大的长辈,他是从小一个一个听着长大的。
“韩伯说的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情,近几年的几乎没提过,想来也只是记得以前了。”
“这……”
“所以你若是想知道后面的事不如亲自去问,我想公子会告诉你的。”欢喜扬了扬嘴角,将小谢的心思完全猜中,随后又道:“这会大人差不多回去了,公子应该要来找你了,你快过去吧。”
小谢抿了抿嘴,不自然的将手背到了手后,默默的快了步伐,走在了欢喜的前面。
另一头,韩玉将知府大人推出大门后,转身小跑了几步,走廊上一拐角就看见了小谢正朝自己走来,于是一个健步到了小谢的面前将人抱了个满怀,整个身子几乎是挂在了小谢身上。
“我好想你……”
“我一直在你府上。”小谢连忙稳住身子,站稳了后又道:“就一会会的功夫而已。”
韩玉叹了口气,抱着小谢十分惬意的舒了口气:“就是因为马上要见了,如此便更想了……”
小谢甜滋滋的,笑的满面春风,气氛正好,情意浓浓。
唯有小谢身后的欢喜翻了翻白眼。
☆、香如故(三)
韩玉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没有绕远路,想必自己也逃不过那一劫。因果二字说来简单,可一层层的剥离来开,则是由无数个偶然所至的必然。街角边上两个脏兮兮的乞丐当时若没有引起韩玉的注意,那一日他也不会被两个丫头从火海里拖出来。然而心魔不会放过他,往后的日子里,韩玉总是能看到延绵无尽的火海,和火海中他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原以为一生都无法逃离的心魔,竟也逐渐治愈了。
眼前的这副面孔谈不上让人一见稀奇,然而却是无比的心安,世上从不缺造化的美貌,然而天生的安定却是极少的。
韩玉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贪恋的吸允着小谢身上的气息,好一会才将小谢怀中放了出来。
小谢往后望了望,之间身后欢喜轻笑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连耳朵都微红了起来。欢喜走上前,也不打扰他两,打个招呼便从廊中离去了。
小谢道:“我听魏大哥说后天一早他们就要启程去京都了。”韩玉拉着小谢的手,两人慢悠悠的走着。
韩玉道:“是啊,后天一早便要走了,阿浓他们这一趟归期难定,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谢道:“就差一天就是十五,真是可惜了,我知道这儿月节也热闹,还想和魏大哥他们一起过呢。”
韩玉道:“那你姐夫呢?”
小谢摊了摊手道:“我姐不是还没回来嘛,姐夫的脚? 貌蝗菀缀昧丝隙ㄊ遣辉赶性诩依锏模栽缇秃臀掖蚬泻簦次矣忻挥惺裁赐槿ト饶秩饶帧!?br /> 韩玉歪了头,笑道:“那你如何说的?”
“我就说魏大哥啊,那时候还不知道他要走。”小谢也是今日才想起来的,魏大哥独自一人在都城,加之他训街常常会路过店门口,两人常常说说话,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
韩玉道:“他走了也好。”
小谢不明的看了看韩玉,又听韩玉道:“这样我便能独占着你。”
小谢先是无言,片刻后才对韩玉道:“那个……你不觉得你近来说的话有些……”
韩玉拉着人到了园中的亭里坐下将话语转接过来:“甜腻?”
小谢道:“也不是全然……”
韩玉又道:“可我已经收敛许多,说出口的不及心中所想的千百分之一。”
小谢:“……”
韩玉接着道:“你若是听不惯的话,那我便换个法子。”
小谢其实并不在意这些,然而韩玉一说旁的,自然而然就起了兴趣,想要听一听,于是好奇道:“换什么法子?”
韩玉倾下身子,覆在小谢耳旁私语一二,小谢听罢不由的捂住了脸,将韩玉从身边推开,断断续续道:“你这样……很好,这法子还是算了吧……”
韩玉嘴角上翘,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唇边,低沉了嗓音。
——“那还真是可惜了。”
后来二人闲聊,小谢忍不住问了问有关于韩玉的小时候的事,韩玉便将搬宅之后的事说了说,又随带说了说郡主和家中两个丫头。
欢喜出生便被遗弃,被一个老乞丐收养,长到了□□岁时就已经凶悍的不得了,虽然还时不时的为了半个馒头就和小乞丐们争得头破血流,但她的身后已有了数量很是可观的追随者,后来当地发了灾,大批的百姓离乡,圆满在混乱中和家中走散,成了孤儿,欢喜便带着她一起离开了乡,两个小姑娘摸爬滚打,艰难万分的来到了都城,模样又瘦又黑,细条条的都快脱了形,完全看不出是个女娃。
再后来的事,韩玉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转了话题便引到了月节上去了。
其实后来的事情也简单,两人靠着乞讨在都城过活了一阵,后来小的撑不住生了场病,几乎在咬绝望的情况了遇到了绕远路去郡主家的韩玉。
少年一时的恻隐之心,将身上的值钱物件都解了下来给了欢喜,也随带也救了自己一命,因为在后来的那场大火中,是这两个丫头拼死将韩玉给拉了出来,而韩大人和韩夫人却永远的留在了宅中。
隔壁的公主最终也未等来他的丈夫,生死之际将小郡主托付给了韩伯,让他带着两个孩子在城门关闭之前逃出了城去了东君庙,清源道长护了三人的安危,等风波平了之后三人才又回到了都城。
再之后,韩家便移了宅。
☆、香如故(四)
韩伯的对韩玉的忧愁大约就是从搬了宅之前就开始了的。回到都城之后,韩伯一直忙于韩家在外的生意,每日从睁眼忙到闭眼,一刻也不得闲,自然没有过多的精力放在韩玉身上。
两人在公主府上暂居,等他注意到韩玉的异常后,已足足过去了一年,日子哗啦啦的跟流水一般,好像只是一转眼。
当韩伯注意到小郡主就从一团雌雄难辨的生物脱成个英姿飒爽……却依旧还是雌雄难辨的生物时,自家小公子的变化才让韩伯警醒回神。
单从相貌上来说,韩玉担一个温润如玉谦谦小公子的形容是没有什么异议的,可问题就出在他总是时不时的一抽,一个转眼间就换了副形态。
韩府烧了的一干二净,里面一样东西都没留下,唯有韩玉身上还留了条他娘亲常用的帕子。韩伯从府里逃了后,带着韩玉和郡主出了城躲到了城外的枫林里,郡主哭喊声太招摇,韩伯无法,只能将郡主打晕了过去,而韩玉却显得异常的冷静,一路上一声没吭,异常沉默的跟着韩伯。
他们在枫林里呆了一夜,第二日大早公主的人就同韩伯接了头,将两个孩子带离了这里去了东君庙,再后来等风平浪静,事情有了确实的了断后,韩伯才敢把人带了回来。
韩府自然是没了的,韩玉只能先在公主府上住着,这段期间韩伯因为一直专注着重修建府的事,就忽略了韩玉的异常之处,等发现韩玉有些异常的时候,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韩玉时常会拿着他娘的那条帕子找一个地方一坐就是一天,不言不语,不哭不笑。期间有人来报三餐他也照常,只是吃完之后又会回到那个地方继续坐着。
外人看来,也许只以为是韩玉经历家破人亡变得阴沉缄默,可韩伯是看着韩玉长大的,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神态是否如常又怎么会不知。
有一日他从外面回来,要寻韩玉商量回府的事宜,韩伯到了韩玉的住处寻他,看见韩玉坐在窗下向外望的模样当场就愣住了。
韩玉坐在凳上将双脚并拢在地上微微斜了角度,手臂架在窗框上手里拿着一条帕子,另一手扶在对侧的膝盖上,时不时的轻轻打着拍子,神情一会紧张皱眉一会轻松带笑,总是认真的盯着窗外,猛地一看说不出什么不对,可总是觉得怪异,这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不象是一个男孩该有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