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皇兄来接你回家了。”八年前他承诺过,一定会亲自来接她的。
“安平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安平从山洞里冲出来一把抱着景阳,呜呜的哭了起来……她还以为,哥哥真的已经不要她了。
“别哭了,是皇兄不对。别忘了你可是我们月落的长公主,怎么可以轻易掉泪呢,嗯…”他安抚拍着安平的背,眼里却满满的都是苦涩。
闻着景阳身上熟悉的味道,安平心神终于放松了。她真的要回家了。
安平对不起,以后哥哥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伤,哥哥会用一生来守护你。
“来人,把公主扶进马车,马上启程回宫。”景阳唤来一名暗卫,自扶着安平去了。
“皇上,那楚大人他…”
“他…和朕同乘一辆吧,免得路途颠簸再让伤口恶化。”景阳咳嗽一声,缓缓说道。
“是,属下这就安排。”
夜幕悄无声的笼罩了整片天空。
景阳坐在铺有狐皮的马车里,两道眉毛纠结在一起。
而楚南就躺在对面的卧榻上,这马车本是民间平常的马车,被他雇了改装过得,睡下两人完全不成问题。
马车缓缓而行,因为他怕再伤着楚南。
他看着楚南苍白的面孔,心里还有几分惊魂未定。当楚南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头似乎轰的一声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什么时候开始楚南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呢?
是从他追随自己的那天开始,还是在他们相遇的时候宿命已然写好。
第十一章
景阳就这样看着楚南,陷入了沉思中。直到楚南破碎的呓语将他唤醒。
楚南的唇无意识的动了动,也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他好像是做了一个格外悲伤的梦,因为他脸上的神情很复杂。而他的眼角居然流下了一滴眼泪。这样的楚南景阳从来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充当一个保护者的角色。
有危险时他总是挡在他面前,从来没有一次让他受伤。
而现在,这个梦里的楚南看上去是那么脆弱,那么无力,那么让人心疼。景阳忍不住想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师父…不要…”楚南的呓语慢慢变得哽咽。
“阿南?”景阳试探的叫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他。
他俯下身子把耳朵贴上去,想听听楚南到底在说些什么。
温热的气息轻轻的喷在景阳的脖子上,有些痒。湿热的唇贴着景阳的耳朵。景阳觉得肯定是弯着腰太累了,不然他为什么会忽然就有些热,甚至还出了一身细汗,他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领口。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楚南的衣服夹层,里面好像放了什么东西。景阳有些好奇,就伸手进去把那东西掏了出来。
竟是初遇时他送给他的哪管玉箫。
“楚兄既如此喜爱这管箫,小弟倒不好夺人所爱,只是手下人不懂事,楚兄大人大量莫怪,小弟就把这箫送给楚兄,就当交个朋友吧。”那次分别时候他只是看楚南好像格外那么喜欢哪管箫,而且两人也是因箫结缘,所以就把箫送给了他。
没想到,他贴身收藏了这么多年。
“师父……阿南错了…您别生气…”楚南的梦呓慢慢变得大声了点。
他想起在那年冬天的初雪夜里,他在勤王府里和小王爷青炀围炉饮酒,饮了酒后本该睡得很沉的他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支走下人,披衣下榻到院中看那株盛开的梅树。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他满头满身。
他呼出一口冷气,搓了搓手准备回屋拿个手炉,却在转身时楞在当场。
梅树下站着一个少年,雪白的披风兜帽下是苍白的脸,几乎和大雪融为一体。
“阿南?怎么是你?”他晚上刚刚和青炀提起过楚南,却怎么也想不到楚南会出现在勤王府。他不是远在千里的靖西吗?景阳闭了闭眼,也许自己真的是喝醉了。
“景阳,是我。你不是说过如果我站在你的身边你一定事半功倍吗?所以,我来了。”梅树下的人微微笑了笑,适才吹过的冷风仿佛都变得温暖起来。景阳有一瞬间的惊讶,到很快喜悦就占据了他的脸。
只是因为他无心的一句话,他不远千里奔波而来,站在他面前。
“可是…你不是说无崖子前辈最不喜门下弟子参与朝廷政事吗?”景阳有些犹豫,更多的是担忧,他不想楚南为了他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来。“我之所以对你说破身份,就是希望你想清楚,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不会勉强你,就算你拒绝,我们依旧是朋友。”
他确实希望楚南可以帮他,以楚南的身手,他以后做事更加多几分胜算。但他是真心把楚南当朋友的,并不是简单的幕寮或者打手,所以他要楚南想清楚。
而楚南却没有说话,只是用坚定的眼神告诉景阳,他心意已决。
景阳叹了口气,他是楚南的朋友,但首先他是月落的四皇子,一个不甘心坐以待毙的皇子。所以即使他只想纯粹的结交楚南,依旧免不了和利益挂钩。
他向着楚南走过去,想像以往一样对着他的胸口捶一拳表示他的决定。还差两步便到他面前,却硬生生的停住了脚步。楚南的嘴角慢慢流出一丝鲜血,软软的向他跪倒,他伸出双手接住了他,只觉他身上冰冷的似这漫天飞舞的雪花。
那时的楚南就像此刻一样,痛苦的低喊着师父,而他胸口的伤似是剑伤,景阳仔细的瞧过,伤口的尺寸正好是他身上那把随身佩戴的剑的尺寸。而那把剑上也确实残留着血迹……
那一夜之前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景阳一直不曾问过,他知道那是楚南最深的伤口,只能等时光将它带走。
结疤,然后遗忘。
“师父…我…我要保1 护景阳…您就让我去吧…”楚南的哽咽声和着眼泪湿了木枕…他的手想虚无的空气里伸过去,似乎是想抓住师父的手。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缓缓收紧。
“师傅在这里。”景阳握着楚南的手,凝神给他输入真气,不多时楚南就彻底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里。也不再梦呓,只是当景阳想把手抽出来的时候他却握的更紧了一些。
景阳无奈的苦笑,只得顺着他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他不想承认自己此时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把手抽出来。在听到那句梦呓时景阳就明白了一切。原来,阿南为了他,失去了那么多……
他看着楚南英俊的面容,熟睡中的楚南少了一些冰冷,反倒有些像个执拗的要糖吃的大孩子,他的脸慢慢的恢复了一些红润,他的唇微微抿了一下,像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景阳像是着了魔,缓缓的俯下身印上了那两片不安分的红唇,很烫,很甜。
景阳突然弹了起来,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甩开楚南的手。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嗓子里干渴的像是要冒烟。自己这是怎么了?他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使自己平静下来。
美色他见得多了,楚南不见得是最出色的,难道自己是生病了吗?不然为什么脸上会那么烫?
他连忙回到自己的卧榻,翻过身子对着马车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不敢再回头看楚南一眼。
第十二章
一路上没有再出什么事,出事的只是皇帝的心而已。和楚南共处一室都让他变得紧张,就算楚南一直昏昏沉沉,可他脑海里总是盘旋着那个吻,挥之不去。
楚南伤势严重一直昏迷不醒,全靠景阳给他输真气疗伤才没有恶化。景阳不想承认自己的担心心疼,但他没办法欺骗自己,看到楚南这样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他更希望受伤的人是自己。
这几年楚南为了他为了他的江山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知道有多少,却从来没有这么让他害怕过,是的,害怕。怕他从此再也醒不来,怕他会就这样离开。
这样的想法让景阳越来越烦躁,越来越不安。终于这一日快要进京城了。
因为安平回宫他要亲自率文武百官迎接,所以他要提前回宫。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封安平为镇国长公主,那是她本就该得到的荣誉。
月落二十三年三月二十六,安平公主回宫,皇帝亲率百官于乾元门迎接,封安平公主为镇国长公主,后宫除中宫外以她为尊。带刀侍卫楚南保护公主有功,升为禁军统领。
安平从御撵中出来,扶着珠儿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回来的皇宫,四周跪满了大臣与宫人。“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呼声震耳欲聋,她微抬手“起来吧。”没有停顿的走向景阳,躬身行礼。景阳扶起她,握了握她的手。
“一路劳顿,先去休息吧。待明日晚间皇兄再设宴为你洗尘。”他微笑着看着安平,上下打量着她。那天他太担心楚南而没有来得及仔细看看她。
“谢皇兄。”安平又拜了下去,对着景阳盈盈一笑。这才退开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到自己的宫殿。
她的步伐轻盈,笑容优雅,就连背影都是摇曳生姿让人移不开眼。真的长大了啊,当年那个白白嫩嫩抱着他的胳膊摇晃的那个小女孩儿真的已经不见了。景阳有些感慨,可是这也不错呢,至少在这个冷漠的宫里,从此有了一丝丝温暖。
夜里,安平居住的香榭宫里人来人往,都是公主太妃们差人送来贺礼。珠儿忙的脚不沾地收礼收到手抽筋,嘴儿撅的老高。
“公主啊,这么多东西咱们用得着吗?”她忍不住抱怨,小脸鼓鼓的看着煞是有趣。
“懒猪儿,你是想休息了吧,过来坐下吧,皇兄不是赏了好些个宫人吗?让他们去忙吧。”安平也觉好笑,自己在宫外这么多年了他们都没记得有个公主,现如今一回宫倒是个个都来交好她。
她起身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香榭宫,有些伤感。
这本是她母亲柔昭仪的宫殿,少时她就是在这里和母亲生活。而自从出宫后母亲虽然也去看她,到终究是没有日日伴在身边的感情。她本想着等长大了可以慢慢弥补这些年来亲情的缺失,可惜柔昭仪却没等到今天,先帝甍逝时她自愿去侍奉先帝了…
安平的眼眶有些湿润,还好,她还有哥哥不是吗。
“公主你就不要伤心了,娘娘只是太爱先帝,才会追随而去,一生中能有个这么爱的人说起来也是一种幸福吧。”珠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是安平奶娘的女儿,从小就被带进宫和安平一起长大,安平就像她的姐姐一样,她不想安平不开心。
“也许吧,我没事。”安平笑了笑,示意自己真的没事“对了,那个……楚大人怎么样?今日一早就没见他。”
“听香梅说楚大人伤势严重,皇上已经派人把他送到他的府中休养了。还排了宫里最好的御医。”珠儿一脸贼兮兮的看着安平,其意思不言而喻。安平被看的脸上红了起来,忍不住呵斥:“你这妮子越来越没规矩了,小心我把你送出宫找个人嫁了。”
珠儿一阵好笑,偷偷在安平耳边轻声说道:“我看啊,是公主想嫁了吧,珠儿觉得那个楚大人就不错啊。”说完快步跑了开去。她其实只是开个玩笑,想把安平从伤感中带出来,却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平心里一丝丝的甜蜜蔓延开来。
那个楚南,好像真的不错呢。这样想着的同时又忍不住骂自己,真是没出息啊,师父曾经告诫过她,世上最最不能相信的便是爱情,这一刻把你捧上天这一刻就能让你摔下地狱。
她忍不住又回想起和楚南跳下山崖的那一幕,那时候她其实是害怕的,可是握着她的手的那只大手那么坚定,那么有力,让她不自禁的相信他。
原来,在那个时候,自己就喜欢上他了吗?
安平找不到答案,从小到大她没有接触过除了景阳之外的男子,更别说爱上一个人了。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心慌,却又无法摆脱。
自己这是怎么了?安平有些苦恼,只是珠儿胡说八道居然就让她想的那么远,真是羞人之极。红霞飞上了她的香腮,衬得真真是娇艳。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提他自己还忘了,应该打发个人去瞧瞧才对,怎么说也是救了她。
“蝶舞,你带着小灵子去御医哪里讨些上好的伤药给楚大人送去,记着快去快回,在宫门落锁前定要回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看上去伤的很重呢……
第十三章
妃雪这一日早早的就起来了,坐在铜镜面前梳着那头黑亮的长发,看着首饰盒里的簪子不知该选那一根好。昨晚皇上派人来知会府里的人说大人这一日便可以回府,她心里就开始期待。
楚南离开的一个月里,相思入骨的感觉折磨的她食不知味。
想到楚南马上就会回来,她的心情简直像是夏日里的蝴蝶,快要飞起来了。
说起来她在楚府的身份有点尴尬,说是丫鬟又不是丫鬟,说是主子又不是主子。
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年夜,年芳十二的她跪在路边葬父,恰巧遇上出宫办事的楚南,楚南想到同是孤儿的自己以及最终和他断绝关系的师父,心里一阵抽痛。感动于她一片孝心遂派人安葬了她那苦命的爹爹。爹爹一生穷困潦倒,她没有一个亲戚可以投奔,可楚南说带着一个女子不方便,坚决不愿意带她上路,她知道遇上了贵人,于是长跪不起,甚至磕破了头。
妃雪狡猾的一笑,镜中人的脸因为这一笑变得生动起来,她的双眸灵动而纯净,眉如远黛。她拿起胭脂细细涂抹,又点了点朱唇,双手绕过脖子轻松的挽了个坠马鬓,插上一根碧绿的翡翠簪,虽说不算倾国倾城,但也可谓是一代佳人。
她有些迷惘的看着镜中人,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本来上翘的嘴角慢慢的恢复自然,就算自己打扮的像天仙下凡,可是喜欢的人从来不肯看她一眼,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苦笑起来,眸子变得黯淡。
她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长成一个大姑娘,以一个女子的模样现在他身旁。那样也许他就会看到自己,而不是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子。
可是长大后,她终于明白了,不是自己太小,而是楚南心里的位置一直有一个人。
他隐藏得很好,连那个人都没有发现。可是妃雪却发现了,因为她喜欢楚南,所以不自觉的就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皇帝经常到楚府,或是让楚南陪他下棋,亦或是随便坐坐。她并不是府里的丫鬟,楚南也说她就像他的妹妹一样,也是府里的半个主子。可她也不喜欢吃白饭,所以也帮着端茶递水,做些粗活。每次她去上茶时都会看到楚南和皇帝说笑,那样的笑不是平时对待他们一样,而是连眼睛里都有了笑意。她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可是楚南看着皇帝的眼神明明和自己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拿下头上的簪子,擦掉胭脂,其实,妹妹也不错呢,至少可以一直陪着。
强迫自己笑笑,这才起身换上平日里常穿的素色衣裙,出门唤丫鬟收拾楚南的房间。
她一直站在门口等待,希望他可以第一眼看到她,直到腿变得麻木,风扬起沙迷了她的眼。
一直到晌午才终于看到一队人马向着府里过来,她一阵激动,眼神在前面几人中来回得看,却没看到那张英俊的脸。
不一会儿人马来到她面前,当先一人从马背跳下来,这人她认得,是楚南的下属,关系颇好,经常和刘宇一起来府里寻楚南。
展骁走过来向她说道:“妃雪姑娘,大人受了伤,皇上派我们护送回府,还带了两名御医。”说着一指后面行上来的两位老者。
妃雪的脚一软,差点就要晕倒,还好展骁及时扶住她。
“楚大哥怎么了。怎么会受伤?他在哪里?”她抓住展骁的衣服连连追问。
“就在马车里,咱们还是先进去让御医给诊下脉。”说着就回身让两名下属从马车里抬出楚南。
楚南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可怕,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妃雪用手帕捂住嘴,才没有叫出来,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知道有些事不该她问,于是匆匆带路把楚南抬进了他的卧房。两位御医随即开始救人。
妃雪因为是姑娘,所以不便进房间,看着一盆一盆清水端进去一盆一盆血水端出来,只急得她在门外团团转。眼眶早已经泛红,却强忍着没有掉眼泪。
过了好久,门终于开了,展骁从里面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