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有什么事说便是，何必行此大礼，小玄子，快快扶大人起来。”口气虽然还算温和，但景阳眼里却逐渐冷漠。
“皇上让老臣说，老臣便也不绕弯了，皇上此次遇险幸亏苍天有眼才得以平安，若是……若是皇上有个什么闪失，这天下社稷又该交给谁？臣斗胆，恭请皇上立后，选德才兼备之女子母仪天下，为皇室留下血脉。”钟无意以头触地，不敢抬头看景阳的眼睛。
楚南本来不欲偷听，却又禁不住心里的不安，便以耳贴门，此时却是如雷贯耳，久久不能自己。
立后……又是这件事。
他会同意吗？
他该同意吧，毕竟……阿南和十夜，都比不过江山。
景阳虽然早已料到与此事有关，亲耳听到却还是怔怔出神。
母仪天下？呵，那个在他心里足以与他共享天下的人，早已化作一坏黄土。
“不知左相觉得怎样的女子才叫德才兼备？才配做这母仪天下之人？”语气里已经有了怒意。
“皇上息怒，老臣也是为了皇上啊，皇上独宠贵嫔娘娘一人本无可厚非，可娘娘却一直无所出，老臣就是死了又有何颜面去见先皇。”钟无意显然就是和皇上杠上了。“何况…何况最近坊间有些传闻……”
景阳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发生了……
“什么传闻？”肯定是不好的传闻。
“老臣不敢说。”钟无意面有难色，犹豫着不敢开口。
“朕恕你无罪。”知道他今日来这里要说的重点就是后面的话，景阳却还得好言好语，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皇上受伤的事不知怎的就传扬开了，可是……外间都在谣传说皇上是为了一个男子才受的伤，还编了一首歌谣，说什么十一月，鹅毛雪，医师……”
“够了！简直胡说八道！”景阳怒吼一声，钟无意把头低的更低了。“怎么？朕和十夜公子相见恨晚颇觉有缘，这都与理不容？或者是朕为亲妹子亲自上山寻药也有违礼法？”
“皇上息怒，老臣也觉得这谣言不可信，可是愚民无知，若这样置之不理恐怕对皇上的名声不好。”
“难道朕结交个朋友还要天下人同意不成？”景阳说这话连自己都不相信。
“当然不是，只是朝中几位元老……都说若是皇上还是不立后让皇室被人诟病蒙羞的话，就不得不……”钟无意很能拿住别人的心思，故意把话说的断断续续。
不得不怎样？
像对待先皇一样吗？不，他可不是父皇，他绝不会对让自己喜欢的人陷入万劫不复。
“不得不如何？”尽管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景阳却还想确认一下，是否，他执拗的喜欢最终只会葬送了十夜……
“皇上应该对先皇的事有所耳闻。”钟无意也不明说，只是含糊其辞。
“呵…朕确实听说有个男人因为先皇被处以火刑，不过，那和朕有关系？”要想保全十夜，只能这样了。
“本来是没关系的，不过，若是皇上……恐怕先皇已经给出了答案。”钟无意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女儿也正值年少，应该完全符合皇后的标准呢。
楚南贴着门慢慢的往下滑，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两年前他不愿毁了景阳，两年后他却还是毁了他。
现在该怎么办？
“朕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荒谬的理论，”景阳有些疲累的闭上了眼。“爱卿先回去吧，此事朕会仔细考虑的。”
“皇上……”显然钟无意没有想到景阳的态度依旧如此坚决。
“不必再说了，朕自有分寸。”景阳依然故我。
钟无意摇摇头，无奈的退了出去。
“丞相大人留步，草民有几句话说。”他正要跨出大殿，闻言嘴角露出一丝鄙夷，原来还真的躲在里面。
“这位是？”明知道眼前这个白衣飘飘的男人就是他今日要找的主角，钟无意还假装问道。
“十夜，朕有让你说话吗？退下。”景阳厉声呵斥，然而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里窜起了某种不安，逐渐吞噬了他。
“十夜不才承蒙皇上错爱，却不想被世人误传至此，险些毁了皇上一世英名，”楚南脸上带着笑，娓娓道来，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想了千万遍。“十夜本是山野之人，进宫只是为了给长公主看病，如今长公主的病只要稍加调养便可痊愈，前几日便该向皇上辞行了，只因皇上龙体欠安这才又拖了几日。”
“何况草民，早已经心有所属，害的皇上被人误会至此，真真是不应该。”楚南看着景阳惊痛的神色，再度轻笑着扔下一句足以毁灭一切的话。
“你给朕再说一遍！”景阳觉得自己的伤口都在隐隐发痛。这个男人怎么如此绝情？为他所受的伤还在他却就要抽身走人！还说什么心有所属？如果他不喜欢他，为什么那只棕熊扑过来的时候他要义无反顾的推开他？只是因为他是皇帝吗？
“皇上，十夜在此替慕容承和与阿九向皇上辞行，愿皇上龙体安康，月落基业千秋万代。”楚南强忍住话里的心酸，“从今以后不论十夜身在何处，都将日夜为皇上祈福。”
“你！……”景阳气结，看着楚南的目光里有森森冷意。
“老臣觉得这样甚好，一来可安朝中元老的心，二来也可以免去公子的血光之灾啊。”钟无意只觉得无比畅快，当初他把女儿送进宫里参加选秀，却不想居然转眼就被皇帝赐给了轩王爷，哼，真以为他钟无意是个软柿子吗！
“闭嘴，左丞相先退下吧，朕还有几句话要和十夜说。”终于，景阳的耐心被磨光了。
“那皇上好好休息，老臣明日再来。”他终于带着胜利的喜悦踏出了养心殿，今夜，估计皇上会睡不着吧。
钟无意的背影刚刚消失景阳就忍不住咳嗽起来，楚南心里一疼快步上前帮他抚着，却被狠狠的拍掉了手。
“十夜公子既然是要走的，就不必在此惺惺作态了。”景阳嫌恶的看着他，句句刺心。“你喜欢慕容承和是不是？”
“皇上……”楚南不知道该说什么，何况他从没想过要辩解，如果要恨，就让他恨吧。
“你就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是朕会错了意。”景阳转头不再看他。“小玄子，送他出去朕有些累了。”
“十夜公子请吧。”
楚南看着那个那个明显受伤的侧脸，只觉得心已经痛的麻木。
景阳，你可知道……
“那草民告退了。”最终，他还是沉默的退出了养心殿。
看着消失的那抹纯白，景阳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阿南，我是不是很蠢？
你真心对我的时候我只知道一味的闪避，现在我终于也尝到了那种滋味了呢，这是不是报应？
第五十八章
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是小雨，此刻却已经演变成了大雨滂沱。
“十夜公子稍等片刻等这雨停了再走吧。”小玄子看着阴沉的天有些担忧。
“不必了。”楚南勉强对小玄子扯出一个笑，转身毅然走进了雨中。
手臂上还隐约传来疼痛，可是却怎么也及不上心里的痛，雨水兜头浇下，他却不觉得冷，脸上甚至还有着温热。楚南很庆幸此时下了一场大雨，这样才不会被人发现他的狼狈。
走到香榭宫的时候阿九正急急忙忙的关窗户，想必慕容承和畏冷的身子又有些受不住了。
“阿九，咱们收拾一下包裹，等下就去向公主辞行吧。”楚南的表情此时已经十分平静，平静的看不出他刚才是经历了什么。
“皇上那里呢？”阿九看楚南脸色不好，低身问道。
“皇上那里我已经说过了。”
慕容承和正坐在轮椅里发呆，楚南已经在养心殿呆了好多天了都不见回来，真是让人担忧。随着一阵冷风楚南浑身湿透的进了屋。
“楚大哥你这是？”慕容承和本来有点生闷气，结果一看到楚南这个样子已经顾不上别的了。“阿九，快把熬好的姜汤给楚大哥盛一碗，这样会着凉的。”
“没事的，我只是来告诉你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皇宫了。”楚南的表情柔和下来，摸了摸慕容承和的头。“承和，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很不开心，都是楚大哥的不是，咱们这就回药王谷。”
“额……”慕容承和的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红了一下。“楚大哥别这么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长公主是好人，为她治病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是啊阿南，你就不要想太多了。”明知道楚南和他们一起回去的话，慕容承和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看到他，但阿九却还是安慰楚南，因为他知道，他们都是行走在暗夜里的人。
“我这些天忽略你们，你们却还来安慰我，真不愧是好兄弟。”楚南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湿润了。
“好了好了，不是说收拾东西吗？你们两个在这里站着，难道还要我这个腿脚不方便的人去？”慕容承和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昔日的快乐好像又回到了他的眼里，终于要远离那个人了吗？他感觉自己一下子被巨大的幸福装满了。
楚南和阿九相视一笑，各自去收拾去了。
景阳，对不起，我不能那么自私。
本来我已经决定不管以后怎样都要守在你身边，哪怕你一直不知道是我。
可是只要是梦，就都会醒的。
你不只是我爱的人，你还是皇帝。你要君临天下，那么你的身边就绝不能是一个男人。
当三个人收拾完毕整装待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就在刚才皇上传召公主，公主带着珠儿姐姐去养心殿了。”蝶舞看着眼前三个俊逸非凡的美男子忍不住红了脸。
“皇上传召公主？”楚南心里不知为何突突的跳了几下，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
“是啊，公公看上去很着急，所以公主就匆匆忙忙的去了。”
“那公主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们找公主有何事？”
“没，没事。”楚南说着却不知怎的叹了口气。
“楚……出去了总会回来的，十夜，咱们先回去吧。”慕容承和暗暗咂了咂舌，差点就叫错了。
“就是啊，大不了就等到明日，这么久都过了，再多一天又有何妨。”阿九也劝道。
然而还没等到第二天，皇上要大婚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转瞬间传遍了整个月落。
“晴儿，你说咱们皇上怎么突然就要大婚了？”一名宫女一边扫着院子里的落叶一边和另一个宫女聊天。
“我怎么会知道啊！唉……本来还盼着哪一天皇上能看到我多好，”那叫晴儿的宫女一脸失望。
“你就别再做梦了，皇上长得那么好看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怎么能看上你！”那个宫女也停下手中的活，两眼闪着光芒。“要我看，这世间能配得上皇上的人也就咱们院子里那个十夜公子了，一样的耀眼啊。”
“十夜公子？你个小妮子胡说八道什么啊？那可是两个男人啊，难道你没听过皇室禁忌！”晴儿左右看了看没人，这才抚了抚胸口，一脸胆战心惊。
“两个男人怎么了？谁说男人就不能在一起了！”小宫女不高兴的撅着嘴，偷眼看了看屋内，不知道哪个天神一般的男人醒了没有。
又是一个清冷的早晨，楚南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床前的帷幔，嘴角是恍惚的笑意，
他，要大婚了吗？
不知谁家女子有那等福气可以与他并肩。
安平差人来找他的时候他刚起床不久，却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窗前看外面的冬梅。
来的人是珠儿，说公主有十万火急之事，让他速速去见她。
十万火急？她或许以为他还不知道吧。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到了香榭宫正殿前楚南依然驻足不前。要亲耳听到安平证实那件事，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公主正在等你。”珠儿低声催促。
楚南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珠儿你先下去。”安平正在室内来回踱步。
“公主召见草民，不知所为何事？”楚南假装不知。
“楚大哥先喝杯茶吧。”安平绞着手帕，不知该如何开口。“你，你难道还没听说吗？皇兄他要大婚了！”
楚南本来正端着茶杯，闻言手一抖，杯子便掉在了地上跌碎了，如同他的心。
“皇上大婚这是好事啊。”终于给他判死刑了吗？
“楚大哥，我……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你喜欢皇兄对不对？现在皇兄要大婚了你怎么还能这么镇定！”安平似乎比楚南还要着急。
“不镇定又能怎么样呢？”
安平忽然就沉默了，是啊，就算他暴跳如雷又有什么用呢？
“之前皇兄召见我，要我着手准备大婚事宜……钦天监已经算好了黄道吉日，就在除夕前夜。”
“不知未来皇后是哪家小姐？”
“说是左丞相钟无意的小姐，钟妃雪。”
钟妃雪？妃雪！楚南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带着椅子都被他踢倒了。
“公主说的是钟妃雪？”她什么时候成了钟无意的女儿？
“是啊，不过听说不是嫡出，好像是皇兄硬塞给他的干女儿，这样一来既可以稳住钟无意，又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安平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无可置信，这怎么可能？皇兄不是喜欢楚南吗？
“妃雪……是我救回来的一个女孩。”楚南苦涩的笑了笑，原来这两个月的纠缠不过是他心血来潮？不然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妃雪！“这两年她一直住在楚府，和皇上在一起。”
安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让人心疼的男人了。
“公主，楚南今日其实也是有事要和你说。”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拖延了吧。“楚南想马上离宫，特地来向公主辞行。”
“楚大哥……”
“不用安慰我，两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不，不是……”安平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说出那句残忍的话。
“皇兄让我告诉你，说是让你和慕容先生他们再在宫里呆一段时间，等，等行了大礼喝了喜酒之后再走不迟。”
楚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香榭宫回到偏殿的，只觉得一路都是恍恍惚惚，心都疼的快要死掉了。
他这是在报复吧？报复他的拒绝，报复他的不知好歹。
那好吧，景阳，如果你希望我们是这样的……
第五十九章
一个月很快就会过去，可是楚南只觉得每一天都在煎熬。
看着皇宫里张灯结彩，看着宫女太监来来往往的忙碌，看着镜子里自己越来越憔悴的脸，还要被迫每日看着景阳的幸福。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从他发现自己爱上景阳的那天他就在等待一直等到现在，已经九年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爱了他九年。
“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祗遵圣母皇太后命。遣使持节，以礼采择。”
妃雪看着小玄子一张一合的嘴，心里只觉得像是做梦一般。她就要成为皇后了？成为他的妻子，月落最高贵的女人！
“兹册左丞相钟无意之女钟妃雪为皇后，命卿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钟无意满面堆笑的把妃雪送上了轿子，
“中宫凤位空悬数年，朕伴着这般风云下的孤寂孑然而过，
现钟氏妃雪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
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
唯钟氏德冠口，乃可当之，今朕亲授金册凤印，册后，为六宫之主。”
伴随着一张张长长的诏书，一道道门槛，一重重礼仪，妃雪终于被抬进了坤宁宫。
看着铺天盖地的大红色，那大床上的百子千孙被，烛台上儿臂粗的红烛……妃雪用力掐了掐手臂，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尽管头上的凤冠像是千斤重压的她头皮发麻，尽管从昨夜起就没吃过东西，妃雪此时觉得都值了。
夜已经深了。
“楚大哥。”安平看楚南坐在太和殿外面的走廊凭栏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黑漆漆的天幕，忽然就替他难过起来。任凭周围多少人，多热闹，他始终那样寂寞。“你要是想哭的话，就哭吧。毕竟谁都会有悲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