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一般侍卫不得入后宫等地，但由于楚南和皇帝关系特殊，所以才有此殊荣，得以王孙贵族的待遇。
他本是来寻景阳想休假一日回楚府看看，却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他笑起来真好看。
楚南看着恢复的景阳，嘴角微微上扬。
只要他能一直这样微笑，楚南可以做到像以前一样。
只做朋友，只做他的御前侍卫。
景阳感觉到有目光胶着在身上，他愣了愣，慢慢回头看过来。
这么久以来两人的目光首次交接。景阳的眼里有复杂的情愫闪过，楚南抓住了包裹起来的那丝想念。于是他笑了，景阳也笑了? ?br /> 像是从来没见过面一样，两人就这样在阳光下看着对方笑起来。笑的楚南眼泪都出来了。
卿红鸾却从这看似欢快的笑声里捕捉到了悲伤。她偷偷看了身边的景阳一眼，发现他的眼里也是流光溢彩，泛着晶莹的水光。
安平有些无措的看着两人，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句什么，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卿红鸾转了转眼珠，看向左手边的安平，她的脸色灰白，贝齿咬着嫣红的嘴唇，留下深深的齿痕。她伸出手握住了安平冰冷的手。在这明媚的阳光里，安平的手却是冰冷如铁。
卿红鸾垂下眼帘，眼里闪过浓重的悲伤。
只有她听到了安平那句喃喃自语的话。
“有些人，真的注定永远都得不到。”
怎么不是呢？
比如她，比如景阳，比如楚南，比如安平，比如……小玄子。
第三十二章
近日里宫里讨论的话题最多的就是卿才人，哦，不，已经不能叫卿才人了。应该叫卿贵嫔。她本不得宠，最近却是如日中天，尤其是那些秀女还没有经过殿试，正式成为后宫之人。
那日与皇帝一起游园之后，又几次被邀一同看戏，下棋等等。总之只要看到她就能看到皇上。而她也是从正六品的才人连升三级成为了贵嫔。
这在一个后宫冷清的只有两个才人的皇帝来说，算是一个传奇了。
这应该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件大事，正式册封的日子选在八月十五，恰好又是中秋节。当然要大肆庆贺于是宫里便忙开了。
彼时这位贵嫔娘娘却是毫无生气的歪在香榭宫的贵妃榻上。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子成为贵嫔，本来一直小心翼翼的在躲避不是吗？这对别人来说也许是好事、但她真心不愿意、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面前装出笑面如花的模样、何况自己爱的人就在那人身旁不足一臂处。
安平看着红鸾郁郁寡欢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份位上升她怎么还一副很不情愿的感觉？就算她不想招惹是非，但这并不足以让她如此。尽管很是不解、她却是什么都没问、因为有些伤口是只能给自己看的。就像她心里的苦一般。
经过那日两人相握的手，安平感觉到红鸾淡淡的体温，她是由衷的感激她，在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终于知道红鸾说那句话的意思。
楚南……从最开始他说到和皇兄的相识时候的沉醉表情她就该有所察觉，何况后来无数次看到他们同进同出，还有那一晚，御花园里那微妙的气氛。那夜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只是那时她已经迷失了自我。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安平自嘲的想。
但是为什么，在看清了这件事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楚南？尽管知道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而楚南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当差。
他和景阳两人“一笑泯恩仇”之后，倒也不像之前那么疏远了，偶尔两人的目光相撞时也会冲对方微微一笑，然后就是一人狼狈的别开视线。
可是他已经很满足了。
在经历了那么久的冷落之后，这个不代表任何意义的笑已经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只要景阳还愿意看他一眼，只要他还在身边，又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呢。
但这一日，他听到景阳为了卿红鸾和朝中一名元老争论，隐隐约约提到份位的事，楚南也就明白了。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天景阳的笑脸。那么纯粹的笑脸。
他，是喜欢那个女子了吗？
这个认知让楚南的心狠狠的痛了一下。却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卿才人本来就是皇上的女人，他喜欢自己的女人不是太正常了吗？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该做的事也做了，不该表明的心思也表明了，他不能一错再错。
不管宫里人如何想如何做，中秋节还是到了，同时也是册封卿贵嫔的日子。
贵嫔怎么着也是个正经的主子，所以那些许久不曾露面的夫人小姐们都巴巴的进宫道贺来了，连同那十二个还未殿选的秀女。还有那妒火中烧的吴才人。席上皇帝坐在上位，旁边立着小玄子和楚南，然后才是红鸾。红鸾今日正正经经的画了个贵嫔的妆，一头长发高高盘起，头上共插了八只镶珠宝鎏金银簪，一身玫红色金丝软烟罗宫装，愈发显得气质高雅，姿容无双。
期间十二个秀女都一一献艺，端的是各有风韵，看的人眼花缭乱。
“安平，今日你可有什么要礼物要送给红鸾的？”景阳笑着问安平。楚南皱了皱眉，他没有忽略掉那红鸾二字。
安平淡笑着起身对景阳行了礼，才慢慢道“安平知道贵嫔娘娘什么宝贝都不稀罕，所以……”她回头唤来珠儿。
珠儿快步走过来，手里抱着一把古琴。那古琴样式古朴，毫无出彩的地方，唯独在侧面绘有一只桃花，色泽鲜艳，娇艳欲滴，似乎一支桃枝折断相砌上去的一般。
景阳连连抚掌“好，好，早就听珠儿说你灵通音律，朕还一直不曾听过，今日算是沾了红鸾的光了。”
红鸾不禁掩嘴失笑，一时殿上的人也跟着陪着笑，说不出的和谐。
“皇兄莫要取笑我，都是珠儿乱讲，安平只是略同一二，却是哪里来的精通二字。”安平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皇兄何时取笑你了？朕是真心想听听的，”景阳仍然带着微笑，显然心情不错。
“可是……”安平扭捏半晌才道“安平要弹的这首曲子须得两人配合方才可以，不知席上可有会吹箫之人？”
楚南的右手动了动摸上胸口的玉萧，确定它还在，才放下心来。
“这样啊……”景阳心里闪过一个人，他看了看旁边的楚南，正好看到他摸玉萧的动作，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闷闷的疼了起来。
“殿上可有会吹箫之人？”景阳扬声问道。明明身边就有一个，但不知怎么的，他不愿意楚南拿出那管萧。那是他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他不想和别人分享。
殿上全是女子或者就是太监，没有一人会吹箫。
安平不禁有些气垒。好不容易想在景阳面前表现一下。
楚南看着景阳微微有些失望的神情，终于还是站了出来。
“皇上，臣会吹箫。”
安平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楚南一起演奏这个曲子，这本是她闲暇无聊是自己创作的，但却是一首情曲。她的脸更是变得绯红一片。
琴声悠悠响起，七玄琴的沉重中夹杂着清幽空洞的萧声，时而如爱人缠绵低诉，时而又似是隔海相望，相见两难。
萧声始终追随着琴音，纠缠不休，似乎在追问为何相爱不能相守。
两人琴瑟和鸣，心灵也逐渐靠拢。
安平抚着琴抬头看向楚南，嘴角是一抹凄凉的笑。楚南也看向她，眼里是心疼与歉疚。
他如何不知道这个天之骄子般的少女为他做了些什么，然最终却被他伤了心，她没有错，她只是错在爱上了他这个没有心的人。他的心早已在六年前就湮灭在那场烟火里。他终是狠心的移开了目光，看着景阳。景阳也在看他。
红鸾听着琴音，也想起了一些她刻意遗忘的过去，心里一阵酸楚，险些就要红了眼眶。她偷偷看一眼小玄子，小玄子也一瞬不瞬在看她。
四年了，从他入宫那天开始，她就决定忘记他。
可是，每日都要见到的人，如何忘记。
那张脸和小时候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她仍然记得小时候就是这个人用他温暖的手牵着她走过了一段又一段漫长的路程。
他对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红鸾赶忙转过头，擦拭微微湿润的眼睛。还好殿里的人都被中间那两人吸引住了，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一曲终罢，却是久久的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弹得好。”景阳沙哑着嗓子说道。
周围的人回过神也是一片恭维。
没有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
第三十三章
日子仿佛回到了景阳还未登基的时候，他依旧经常和楚南在御花园饮酒，赏月，商量朝政，偶尔还会和以前一样调笑几句。但终究是不同了。
他们从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偶尔还是四人行。他知道，他们都恐惧着独处是的暧昧与尴尬。
有些敏感的话题两人都会不经意的避开，他们终究不能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就连喝酒时都尽量坐的远些，两人都小心翼翼的防备着肢体接触，因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哪怕楚南一直告诫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但人心哪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拘谨。
只要不是皇上亲自派人来寻他，他就坐在自己的房里发呆经常一坐就是一夜。他越来越多的开始失眠。每当他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攀上屋顶吹奏那日和安平一起演奏的曲子，他知道那是一首情曲，空灵的萧声随着微凉的夜风吹散开来，弥漫在宫里各个角落。充满着爱而不得的忧伤，让人端的是柔肠百结。
他尽情发泄自己压抑的情感，殊不知这萧声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勾起了多少人内心的伤痛，又有多少人在夜幕下的孤寂的皇城里流下了悲凉的眼泪。
今夜，又是一个心乱如麻的夜。
楚南把屋子的窗户打开，让风涌进来，灌满衣袍。空气里浮动着桂花的香味。天上挂着一轮圆月，像是一个清冷的玉盘。他仰头看着，却被窗前的桂树遮了眼，只有稀稀拉拉的月色透过树枝洒下来，渐渐的痴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抬头看着同一片天呢？
明明两个时辰前他还在御书房当差，还听到他与大臣凯凯而谈的温润嗓音，还在用眼角余光偷看他，明明隔得这么近。为什么现在就这么想念他了。
他一个翻身越出窗户，左手攀着屋檐一个鲤鱼打挺就稳稳的落在了房顶上。
这是皇城外围，距离养心殿很有些距离。
本来他在养心殿侧殿有一间房，平时就睡在哪里，以防皇上夜间召见。可是这些天他却已经越来越无法心平气和的和他共处一室了。他一闭上眼就会想到那个人柔软的唇，还有那天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他微凉的皮肤，那性感魅惑的双眼……这都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包围着他，急切的想拥抱他，想……楚南的呼吸慢慢变得粗重起来，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却找不到出口一般，让他口干舌燥。
他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终于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
从这里可以看到御花园的八角亭，九曲桥两旁的宫灯，还有碧流湖隐隐绰绰的潋滟水光。宫门早已落锁，四门紧闭的皇宫就像一个金碧辉煌的监牢，牢牢的锁住人心，锁住那些不见天日的欲望。
忽然他的耳朵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声音，叮叮当当，十分悦耳。他眉头皱了皱，又颓然的松开。
这是承恩车的声音。
宫里妃子侍寝都是由皇帝挑选，然后承恩车就会去那妃子殿里接人，三更时分再把人送回去。
不知道今夜那层层帷幔里坐的又是谁。
楚南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不用说定是那新宠卿贵嫔吧，这月以来一向勤政爱民不喜进后宫的皇上几乎夜夜召见卿贵嫔，可谓是万分宠爱。有一次取消了早朝。就连前朝大臣都有些不解，还暗骂卿贵嫔红颜祸水。
他想了想，在屋顶上躺了下来，直直的看着那轮大而圆的圆月，像是某人那熠熠生辉的眸子。
远处宫殿之上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来人身手矫健，几个起落就来到了楚南所在的房顶。
楚南一惊，正要坐起来，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又躺了回去，
“你也失眠了吗？我也是。”来人的脸笼罩在树影里，看不清眉眼。但从声音里却可以听出，确是景阳无疑。他没有自称朕也没怪罪楚南的无礼，而是向楚南那样躺下来，仰头看着天空。
“皇上也失眠了？臣以为刚刚才离开佳人，皇上应该很困了呢。”今夜的楚南很不对劲，却让景阳笑了起来，这才是他印象里的那个人。
他也没说话，而是从旁边拿出一个酒瓶灌了一口，而后递给了楚南。这是这两月来两人第一次像朋友一样饮酒，谈心。
“这可是上次荆国使臣来访的时候上贡的佳酿，据说还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做「碧落黄泉」。听说是因为此酒异常的烈，若是喝醉了，醒来的时候便像是从黄泉路上走了一遭。”景阳今夜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楚南也不答话，握着酒瓶猛的灌了一口，酒的醇香透过鼻子传到四肢百骸，很是舒服，然这酒入喉却像是吞了一口碎玻璃渣一般，划得喉咙生生的疼。下肚之后却又回味无穷，满口甘甜。
“怪不得叫碧落黄泉。烈得像是草原上的劣酒，却又让人回味无穷。不知道醉了以后会是怎样。”楚南叹道。他真的想醉了，醉了是不是就不会再这么难受了。
景阳用手枕着头，闻言偏过头若有所思的道“就像人心对不对？有些事明明让人苦痛无比，却还是紧抓着不愿放手。”
楚南的脸色因为这句话而白了几分，在月光下看着很是让人心悸。
“那是因为，这是唯一的想抓住的东西。”
“可是你明知道你是抓不住的。只会抓伤自己。”景阳用手捂着脸，闷闷的说道。
忽然，遮住眼睛的手被牢牢握住。
世界似乎变得安静了，只余两颗有力的心在快速而絮乱的跳动。
“就算抓伤自己，我也不愿意放手。景阳。”楚南定定的直视这景阳的眼睛，眼里是不顾一切的疯狂。他不相信景阳对他的喜欢毫无感觉，他只要再赌一把，最后一把。“我楚南什么都不怕，只怕失去你。”
景阳的大脑完全忘记了思考，他本是来劝解这个人的，劝他不要再执迷不悟。却为何当那双灼热的眼睛看着他时，他就忘记了本意，只想把他拉近怀里。景阳的心忽然开始抽痛，整颗心都在痉挛。
他太明白自己了，无数个夜里他一遍遍问自己，他不喜欢楚南吗？不，这种话他自己都不相信。可是，他不能忘记他是月落的君王。他不能有任何私心欲望，他要以大局为重。
所以他妥协了，他答应选妃，他为了让楚南死心甚至夜夜召卿红鸾侍寝，可是，面对如斯美人，他居然没有任何欲望。其实自从那一夜开始，他就发现自己变了，他尝试着看那些妙龄宫女，却没有丝毫改变。他恐慌，他害怕，却只能夜夜独眠。
直到那一日，他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楚南在旁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小玄子端茶上来时不小心把茶洒了楚南一身，他让楚南去侧殿换衣服，却迟迟未归，好奇之下便踱步去了侧殿，楚南正赤裸着胸膛手足无措。他久未在侧殿睡了，连换洗的衣物都被带到了侍卫房。楚南急急的解释，他却什么都没听到。
铜色的肌肤上满是刀伤的痕迹，有一道伤口格外的长，从左肩斜斜的划下来到胸口，狰狞可怖。楚南想遮掩住自己丑陋的身体，却被景阳用手温柔的拨开，他从来不知道楚南身上有这么多伤口。而就是这布满丑陋疤痕的身体，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连那伤口都变得很是性感。他无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强行让自己移开视线，他狼狈的回到了御书房。
淡淡的体温顺着交握的手传来，景阳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他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可是那个人却还什么都没发觉，继续用深情的眼神撩拨他滚烫的身子。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仰着头看烟火的脸就深深的印在我心里了。我等了六年，熬了六年，守了六年，如今你让我放手，我怎么能放！”楚南没有注意到景阳越来越红的脸，继续表明心迹，他等着一天等的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