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谢秉言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殷淮安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声音中压抑着怒气:“你干什么!”
银叶握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而后僵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地垂了下来。
看到他的里衣还是从谢侯府回来的时候穿的那一件,他心里面有点不是滋味。银叶低了低头:“少爷难道不该把这件衣服一起烧了?”
殷淮安拉上自己的衣服,对银叶怒目而视:“你管的太过分了!”
银叶犹豫了又犹豫,终于鼓起勇气,将憋在心里好久的一句话问了出来。
“大少爷,你可还喜欢着小侯爷?”
殷淮安整理衣服的手顿住了,听到别人问这样的话,他竟然破天荒地没有生气。
他犹豫也没犹豫,完全不加掩藏地答道:“喜欢,如何能不喜欢。”
听到“喜欢”二字,银叶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他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火盆,又将质疑的目光落在殷淮安的脸上。
火盆之中,最后的一支扇骨已经寸寸成灰。殷淮安凝视着冒着火星的木炭,眼睛中有一丝无奈却又明亮的光:“但是他已有佳人在侧,只剩我一个人喜欢了。”
他的眼神温柔又哀戚。
随后,他还是将那件衣服脱了下来,轻轻丢进了火盆中。
“钟先生说得对,要干净彻底了才好。”
银叶回家的路上,脑海中回荡的,全是殷淮安最后说的这一句话。
想要干净彻底?怕是不容易吧……
罢罢罢,他银叶现在也不干净,在殷淮安眼里,他已经是有了妻儿的汉子了。
其实他很想说,他尚未娶亲尚未生子,甚至连初恋都没有送出去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愣是没有将解释说出口。
最后他管殷淮安要了一月五十两银子的薪酬,殷淮安皱着眉头讽刺他贪财黑心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就是趁火打劫了怎么地?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呢!”
这一句冲动的气话说出口,银叶的肠子都悔青了。
真是脑子抽了,挺大的老爷们儿了你说赌什么气?殷淮安喜欢谢秉言,他又不是不知道。和这样别扭的大少爷使别扭,他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啊?
殷淮安派了一辆豪华的马车专门接送银叶,马车刚刚停到钟家药堂门口,街坊邻居就一股脑儿地全来围观了,将门口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飞黄腾达总容易被人嫉妒,一夜暴富更容易遭人白眼。
钟之遇这个穷酸大夫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娶了媳妇,买了房子,开了药堂,现在连马车都坐上了。所以“风流客钟先生”的故事变成了“暴发户钟先生”的故事,这些故事中,最为离谱的版本就是——钟先生给殷家的少爷当了xx。
这时候,偏巧嘉荣从车架上跳下来。有见多识广的,认出这是殷家大少爷身边的侍卫,还有人说,今天早上还看见殷大少爷乘着一模一样的一辆马车去找钟之遇呢!
人群中遂炸开了锅。
银叶在心里没尊严地想:他还真的想给殷家大少爷当xx,奈何还没有这个资格。
阿萝听到外面的骚动,从屋子里面出来查看究竟。她看见银叶从华贵的马车上下来,又挑着眉毛扫了一眼围成一圈儿的街坊邻居,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在戳银叶的脊梁骨呢!
偏巧不巧,街口卖豆腐的林二娘没收住声音,一句“不要脸”被耳朵尖的阿萝听进去了。
阿萝用力地将木头门栓往地上一贯,木头骨碌碌地滚下去,正好落在林二娘的脚边。
林二娘的男人是城西的木匠,手艺不好,好吃懒做,偏偏纵欲过度,让林二娘怀了一个又一个孩子,所以她家里过得十分窘迫。
阿萝提起一口气,大声嚷道:“没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捡起来!”
她这一声命令威震四方,倒没说谁是那不长眼的东西,但是那一截木头,确实正躺在林二娘的脚下。
不要小看阿萝,几日过去,她已经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在这一片街区骂出了名声,大家都知道钟氏的厉害,一般情况下尽量避免惹她的不高兴。而且自从上一次陈屠户在她的药堂中被骂的狗血淋头,钟夫人护短的名声就已经人尽皆知,所以最不能当着她面说的,就是钟之遇的坏话。
林二娘被唬住了,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是还是不甘示弱:“钟家媳妇,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怎么骂人呢?”
阿萝没理她,掐着腰走到嘉荣的身前:“说你呢,给我捡起来啊!”
嘉荣一脸错愕地指了指自己,他心里想的和林二娘一样:自己怎么招惹到嫂子了,怎么骂人呢?
阿萝精通八卦杂谈,所以能迅速精准地在别人最疼的伤口上插刀子。她眼睛看着嘉荣,眼角却挑着林二娘的肚子:“没眼力见儿的,二娘没准儿还带着身子呢,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弯腰。”
林二娘的脸黑了,这正是她的痛处:她家男人没能耐赚钱,却经常让她怀孕,她怕别人看不起,所以最讨厌别人说她怀孕的事儿。
林二娘不高兴地说:“钟家媳妇,你不要瞎说话。”
阿萝摸准了林二娘的痛处,嘴上继续不饶人:“哎呀,这可奇了,要说小豆儿都已经快一岁了,按林木匠的速度,我以为你这肚子起码得有两个月了呢!怎么?不想要啦,是因为家里周转不开么?”
小豆儿是林家的老小,是第五个,可是林二娘嫁给林木匠,也没有几年时间。
林二娘听别人说她家里穷,又心酸又窝火。她正准备顶嘴骂回去,阿萝却极其愉快地笑了一声,她围绕着轿子转了一圈儿,拔尖了嗓子叹到:“哟,你看看这马车,看看这木料,这流苏,这帘子,这拉车的马……”
银叶心里叹到:阿萝好眼光呀!跟自己想到一处儿去了。
阿萝用眼风扫了林二娘一下:“有人吃不到葡萄,楞说葡萄是酸的!”
她眼睛亮晶晶的,声音中全是亲切,向嘉荣问到:“这马车得多少银子啊!”
嘉荣误打误撞地满足了阿萝的虚荣心,他执起鞭子,一脸正经地问:“多少银子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嫂子,你说这车停哪儿啊?”
银叶拉住嘉荣的鞭子把儿:“啥?这车送给我啦?”
阿萝的脸上露出满意至极的笑容。
周围又是一片嘘声,人人脸上露出羡慕与惊叹的神色,只有林二娘苦着一张脸,站在一根木头前面。
嘉荣以为她真的是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对阿萝说:“我这就去把门栓子给嫂子捡回来。”
阿萝仰头望天,不动声色地伸出一条腿。
嘉荣一跤嘴啃泥,手中的鞭子飞出去,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林二娘的肩膀上。
作者有话要说: 某叶:你给我安排的主角都是啥?
某蠢作:A:怪胎骗子
B:财迷泼妇
C:喜欢瞎比比的小屁孩儿
某叶:我选择死亡。
某蠢作:别急,还有一个选项呢。
某叶:那我选D!D是谁?
某蠢作:A+B+C
☆、偷药
回到家里,银叶管阿萝要药膏。
“什么药膏?”
“嗯——消肿化瘀,呃——活血的,治跌打损伤的也行……”
具体的他也不知道,可是他总不能说,用来消除吻痕的。
阿萝一把捋起他的袖子,左看右看:“你磕碰着了?哪儿啊让我看看。”
银叶赶紧握住阿萝要撩他袍子下摆的手:“不是给我用,我没事儿,没磕着也没碰着。”
阿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是要给谁用的药,她翻了一个白眼:“没有。”
“怎么会……”
阿萝没好气地说:“他们殷府的好药那么多,难道不比咱们这小药馆儿的种类齐全?”
银叶说:“那他们家的是他们的,我送的是我送的,不一样。”
阿萝说:“你送的也是他们的,药堂都是人家给的。”
银叶说:“哎呀,你帮个忙。”
“我可真帮不上忙,那殷淮安身上没长尸斑就不错了,你要知道,尸体是不见血的,他要受了伤,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来治。”
银叶没想到这一点,他愣住了:“那怎么办呀?”
阿萝无所谓地说:“反正他也不会觉得疼的,就这么着呗,不治就不治,反正他也不能再死一次,已经死透了。”
银叶说:“不行,他身上有伤,我不爱看。”
阿萝又翻了一个白眼:“你不爱看是你的事儿,我才不管。”
看来阿萝这一条路,行不通。
银叶可不敢向老阎或者苍野寻求帮助,他们知道了这个事儿,殷淮安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抓回去。
那怎么办,他又不忍心看殷淮安带着那一身褪不下去的青紫。
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种药。
银叶灵机一动,想起了刚刚认识的卖包子的孟婆婆。
银叶搓着手,晃悠到了家门口的包子铺前面。
“婆婆,晚上好呀!”
孟婆婆马上就要去做今天晚上的汤,收了摊正准备去奈何桥那边。看见银叶向她打招呼,她赶紧应道:“嗳,银叶大人有什么事儿?”
银叶不能一上来就打听药的事情,他先试探地问道:“婆婆,我问个事儿啊,每天喝汤的,是魂多一些,还是鬼多一些?”
“当然是魂儿更多了,鬼虽然不少,但是有一小半儿熬不住十八层地狱,出来的都是好样儿的,我还见过一只鬼,因为被折磨得太厉害了,在桥上没站稳,一不小心掉进忘川河里面了,多可怜,白熬了。”
银叶咽了咽唾沫:“这么凄惨啊……”
“可不嘛,没办法,本来是好好的魂儿,谁让他变成鬼了呢?”
变成鬼……确实是一件很凄惨的事情。
银叶有片刻走神,他猛地摇摇头,不欲与她再讨论鬼的问题,转而问道:“那不可能就让他们奄奄一息地上路吧?地狱里那么惨,出来的大多数都走不动吧?”
婆婆说:“是这么回事儿,刚出来的鬼都走不动路,可是肯定得让他们最起码能走啊,所以地狱门口备着药呢!”
药!
终于提到了“药”,银叶喜出望外:“什么样的药,谁有这种药?”
“就是治外伤的,随便一个押送的鬼差手里都有。”
银叶刚刚的兴奋被一盆冷水浇下去。鬼差……那可都是苍野的手下啊……
银叶为难地挠挠后脑勺,压低声音小心问到:“那婆婆您知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渠道,可以弄到一点……”
孟婆婆猛地跳起来:“哎呀!这可不敢,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谁敢在那些凶神恶煞的大人们身上偷东西?”
银叶赶紧安抚她:“不偷不偷,我要那玩意儿也没用,我就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
孟婆婆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不停重复到:“可不敢偷东西,不敢偷东西……”
银叶说:“您快上桥去吧,时间快到了。”
孟婆婆拎起手上的花布包袱:“那我走了啊。”
“哎,您路上慢点儿。”
既然这药在鬼差们手里,那他就去闯一闯鬼门关。大不了犯个错受个罚,他现在也不甚在意这种小事情了。
银叶没吃晚饭,偷偷跟随着孟婆婆来到了鬼门关前。
这高陵城的鬼门关是城中一家面条作坊,平日里,守门的两条灵犬就被当做家犬养在作坊的后院里。到了晚上,人看不见的东西们开始活动了,白天里的东西都还在,但是在鬼和魂的眼中看来,却是变了一个样儿。
比如说,这家名为“福运”的面条作坊的大门,就是孤魂野鬼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去的“鬼门关”。
和孤魂野鬼相对的,那些正儿八经的鬼魂们,正排着队一个个往里面走。
所谓正儿八经,就是有幸能够被成天窝在家里的黑白无常两位大人记在本子上。登记入册就可以上路了,魂们走的是鬼门关、黄泉路、望乡台、奈何桥,鬼则没有这样安安稳稳的机会,要多在十八层地狱熬一圈儿,才能进鬼门关,喝那一碗孟婆汤。
不过能够在这里排队的都算名正言顺,准备进入轮回了。
名正言顺的都是幸运的,至于名不正言不顺……银叶又想起来殷淮安,那可是太不安分了,可以算是孤魂野鬼中的另类、极品、奇葩。
阳命台和阴违司的也都是另类,能看到阴阳二界,所以银叶不仅能够看到鬼门关,还能知道这是面条作坊。
鬼和魂很容易分辨,魂都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一般他们死后,家人都会给烧几套新衣服穿,所以正经人家的魂上路的时候都十分体面。
而鬼就不一样了,不管多么体面,一旦成为鬼进了地狱,十八层的酷刑经历下来,一个个都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保管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银叶看着那些惨兮兮的鬼,心里佩服他们阴违司的人——心理承受能力真强啊!不过阴违司的人确实厉害,他们也是鬼,就算天赋异禀被收入了阴违司,也不能坏了规矩,照样得走过一遍地狱。
银叶心里突然打了一个哆嗦:殷淮安是不是,早晚有这样的一天?
银叶控制自己不去想以后的事情,他现在只想搞到那么一两瓶药。
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是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每一只鬼都在鬼差那里领了一个鲜红的小瓶子,有的吃了下去,有的抹在身上,看起来这药内服外用都可以。
但是每只鬼只有一瓶,对于他们身上的伤来说,这显然不够,所以每只鬼都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红药瓶,生怕被别的鬼抢了。
果真像孟婆婆说的那样,老阎抠门极了,给的药只是让他们吊一口气儿,保证他们能够走到奈何桥罢了。
就是它了,银叶不认识什么鬼差,走后门是行不通。而且他的灵气太重,肯定也冒充不了鬼魂,看来他只能趁乱硬抢。
银叶眼睛咕噜一转,计上心来。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石头,用力朝着整齐的队伍中扔去,奈何——
第一块,没扔中。
第二块,还是没扔中。
银叶骂了自己两句没用。扔第三下,终于中了,而且正好狠狠砸在一只鬼的膝盖上面。
那只鬼哀叫一声扑到在地,手里面的小瓶子骨碌碌滚在地上。
伤药本来就不够,其他的鬼一看见地上的瓶子,就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十八层地狱里面受的训诫,一个个绿起眼睛,争抢着地上的那一只瓶子。
这一抢,惊动了押送队伍的鬼差们,他们一个个也是没脑子,挥动起手中的鞭子,将混乱的队伍变得更加混乱了,无辜的魂儿们吓得四散奔逃,更多的鬼们弄掉了自己手中的药瓶。
银叶在心里面默念一声“罪过”,这以后要是被发现,老阎肯定是要狠狠地罚他的。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手上的动作,银叶化作一道闪电,飞一样地冲进那一片混乱中,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这么强烈的灵气波动,银叶就胡乱抄起四五个红瓶子,飞一样地离开了。
出了鬼门关,银叶一口气儿跑了好远的路才停下,这也是他第一次偷东西。
银叶心里想,他把多少“第一次”都献给殷淮安了呀!
他没有回家,抱着瓶子径直走到了山顶上的乱葬岗。他不确定这给鬼治伤的药能不能对尸体起作用,给尸体治伤的药从来没有人发明过,也没有人会为死尸治伤。不过如果是被鬼附着的尸体,应该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他想找一具像殷淮安那样,被鬼附上的尸体来试试这药的效果。
可是银叶找了一圈儿,一只鬼都没发现。他只能找了一具新鲜的尸体来凑合试药,那尸体上面横七竖八的全是伤口,伤口早已不再流血。
银叶蹲在尸体前面,小心翼翼地拔开药瓶的塞子。药瓶子里装的是深紫色的药丸,没什么味儿,里面封存的应该有灵气什么的东西。他在药丸上面掰了一点儿药末下来,小心地洒在其中一道伤口上。
银叶小心地用手指抹了两下,伤口还是没有愈合,不过旁边的皮肤好像没有那么干枯了,稍微有了一点弹性。银叶喜出望外,他就此断定,这个药应该是有效的。
他如获至宝,喜滋滋地下山,回家。
阿萝被半夜回家的银叶吵醒了,她从自己的卧房里面出来,看见银叶正在叮叮当当地捣鼓着一些瓶瓶罐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