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六以为白川要下车方便,忙找个地方把车停了。没想到白川下车后,只是蹲在路边草丛里,扒拉着草象是在找东西。秋禾也跟着下了车,两人一起蹲在路边左瞄右看。
石老六趴在车窗上,问:“找什么呢?”
秋禾张嘴就找了个借口,说:“这有外公要采的草药。”
两人在路边寻了一会儿,白川终于从草里捡起一颗比鹌鹑蛋大点的东西,悄悄朝秋禾晃了晃。
秋禾立马激动地爬过去,低声说:“太好了!找到了?”
只找到一颗,两人接着找另一颗时,却无论如何找不着了。
“奇怪,只有一颗。”白川屈膝半蹲在草丛里,皱着眉自言自语。
“会不会扔到远处去了?”秋禾说着,开始往远处搜索。
石老六在车上开玩笑地说:“快点啊,再磨蹭一会儿,回家赶不上晚饭了!”
正在这时,对面忽然呼啸开过两辆车,那车擦着货车飞驰而过时,石老六看到了车内坐的人。看衣着就知道是城里的混子,有两个头上还染着黄毛。石老六脸色微微变了。
还没等他说话,那两辆车开到不远处,忽然又停了下来。车里下来十几个人,从后备箱里翻出铁棍砍刀,朝他们三人气势汹汹跑过来。
石老六立刻把驾驶室的车门打开,对秋禾吼:“秋禾,进来!把门锁了!”
秋禾蹲在草丛中,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白川一把拎起来塞进了车里,紧接着,车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秋禾缩在车里,瞠目结舌地发了一会儿呆,迅速爬到车窗旁往外望。他看不到车外情形,只能看后视镜,只见那些人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到车屁股后时,两个黄毛青年忽然相继飞了出去,紧接着,石六叔威风凛凛地出现在镜子里,他不知从哪里夺了根铁棍,挥舞着朝那群人冲了过去,把一群混混逼退了几步。
白川也在镜子里出现了。前方械斗正酣,那家伙居然蹲下身去系了一下鞋带。眼见一个人趁机跑过来,拿着棍子准备偷袭,秋禾忙忙地打开车门喊:“白川小心!”
就这片刻功夫,前面劲风袭来,秋禾伶俐地一缩头,就见一根铁棍被呼呼地甩了过来,眼见要砸在车门上,被后面赶来的一块石头打偏,溅到草丛里去了。
秋禾吓得心怦怦乱跳,再不敢伸出头去。想到自己出去就是个拖累,索性把门也锁上了。忐忑不安地听了一会儿,后面隐隐的打斗声渐渐小了,又过了片刻,石六叔的头忽然从车旁冒了出来,拍打着车门喊:“秋禾,开门!”
秋禾赶紧把车门打开,只见石老六和白川一左一右钻进来,各自碰地一声摔上了车门。石老六直接打响小货车,风驰电掣地朝镇子里开去。
“那些人呢?在我们后面追?”秋禾看不见身后情形,心里一片惶然。
“跑了!”白川说。
秋禾大大松了一口气,立刻又觉得不对。打人的人跑了,为什么石六叔和白川脸上根本没有一丝轻松的表情,看起来反而很凝重?
“怎么了?”他问白川。
白川看着前方,微皱着眉说:“这些人已经去过镇里了。”
秋禾从这话里听出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寒噤。
这两车人显然是从凉石镇里出来的。他们身强体壮,手执凶器,到镇上是为了什么,简直不用想就能猜到。
秋禾的心里不可遏止地升起了巨大的惊惧。这些暴徒,连在路上遇到的几个人都要痛下杀手,又怎么会放过镇里的老弱妇孺们?若不是白川和石老六战斗力太强,他们只怕早就被打得躺倒在路边。那么,镇上现在又是什么情形?外公怎么样了?剃头铺的刘爷爷怎么样了?花娘娘她们又怎么样了?
小货车呼呼地穿过田野,向群山深处的凉石镇开去。
与此同时,开往省城的火车上,王俊煦正眯着眼,看着手中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头。
他自己也没想到,头天晚上顺手扔出去的两颗石头,竟有一颗落在了财哥的车上。
王俊煦转动着手里那颗石头,觉得这材质似乎很眼熟,想了想,忽然一怔。对了,他头一晚见到秋禾时,看到秋禾脖子上挂着一个奇怪的吊坠,材质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王俊煦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他冷笑了一声。这两个人,果然是不出他所料啊!
祖传的玉石?真是笑话!以为他王俊煦没见过真正的玉石吗?
王俊煦用一根手指轻轻摩擦着嘴唇,盯着那形状奇特的东西,陷入了沉思。如果不是玉石,那这到底又是什么?让沈秋禾巴巴地把自己留下来,又找了一串借口的这件东西,到底有什么秘密?那位隐居深山的林氏家族继承人,又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在火车匡匡的前行声中,王俊煦觉得,一个巨大的秘密,正落在他的手掌之中,呼之欲出。
☆、长夜
车到凉石镇上时,已近薄暮。落日照在镇旁流过的白泉河上,犹如满河融金,和平日一样静谧美好。然而,风中隐隐传来女人的哭骂,却昭示着这个傍晚并不平静。
货车轰隆一声过了小石桥,拐上一道坡,便是石老六家的超市,石老六在门口停下车,一边喊着金花,一边往屋里跑,转了一圈,见空无一人,又冲出来往镇里跑。
白川则是刚一停车,就径直开门往镇里跑,一眨眼人就没影了。秋禾跟在后面撵了一程,险些喘不过气来,只好顺着马路边走边看。路旁的房子里静寂无人,人都不知去了哪里,哭骂声却渐渐近了。等转过一道弯,各种声音扑面而来。在渐深的暮色里,几乎全镇的人都汇集到刘记剃头铺前的空场地上了。
这些老头老太,每次见到秋禾,一脸褶子上总会堆满笑,总要塞给他一点吃的,或是松籽,或是家里新熟的果子。然而现在,在渐渐模糊的夜色中,他们的脸上却满是愤怒、悲苦和无奈。有几位爷爷坐在地上,头上手上都破了皮,花娘娘蓬着头,正和几个婆婆为他们止血。女人们一边照顾受伤的人,一边哭骂着打人的畜牲们。镇上的齐医生穿着件脏兮兮的白大褂,正走来走去给受伤的人检查包扎。
秋禾越看越心慌,左右扫了几眼,没见到沈宝成,心里顿时揪成了一团。瞅见花娘娘盆水往旁边走的空儿,忙抓住她问:“我外公呢?”
“你们回来了?石老六怎么没过来?”花娘娘泼了盆里的水,把秋禾往屋旁边一棵树下指。老远秋禾就看见地上垫着张席子,外公和剃头铺的刘爷爷,两个人被平放在席子上,也不知是死是活。白川蹲在旁边,拿棉签清理着刘老头的伤口。
“外公!”秋禾软着两条腿,扑到沈宝成旁边,只见老头子花白的发茬里血糊糊的一片,顿时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顾狂喊:“外公!你怎么了?你说话外公,你到底哪儿打伤了……”
沈宝成本来闭着眼,听到声音,勉强把被血糊住的眼睁开了,就见秋禾梭着两只泪眼,跪在面前一脸仓皇。沈宝成忙开了口,说:“禾啊,外公死不了,没事。”
秋禾听见他说话,才定下神来,又见老外公声音沙哑虚弱,脸色腊黄,那眼泪滚滚往下落,抽泣着说:“外公你忍着些,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正说着,旁边躺着的刘老头颤微微地喊:“秋禾!”
秋禾忙连滚带爬地扑到他刘爷爷跟前,刘老头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头上破了道口子,刚止住血,鼻子里只剩一丝两气,看起来奄奄一息。
“刘爷爷,”秋禾一看这情形,以为刘老头要找他交代遗嘱,心里慌得什么似的,眼泪不值钱地往下掉,问:“您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只见随时要咽气的刘老头看着秋禾的头顶,跟看一个始乱终弃的浪荡子似的,叹了口老气,幽幽地说:“你剃头竟然不找我……”
秋禾:……
只要您老别这么吓人,让我后半辈子都顶锅盖头我也愿意!
眼见老头子这么有事业心,估计一时半刻死不了。秋禾多少放了点心,冷静下来,忙抹干眼睛,去前屋端了盆热水来,给俩半死不活的老头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
正忙乱着,齐医生带着石老六走过来,指着地上两位伤员说:“别人都是皮外伤,这老两位断了骨头,是一定要送到县里医院去的。我打了120,咱们这儿太远,救护车一时半刻来不了,你开车送过去!”
“好!”石老六看看地上情形,转头往外走,说:“我先去卸货,再在车厢里铺两层褥子。马上过来。”
“我也去!”白川站起来,跟着石老六一起走了。齐医生转头看了看秋禾,问:“家里有钱吗?有多少带多少!存折也得带着。”
秋禾答应了,站起来要走,沈老汉忙叫住他,谨谨慎慎地说:“存折藏在床头那双胶鞋里。堂屋中间柜子里有现钱。”
秋禾一路呼呼带风地往家跑,把半辈子的爆发力都攒在一块儿用了。等狂喘着到了家门口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再度心惊。沈家小院大门洞开,里面一片狼藉,院子里几把竹椅和小桌被摔得四分五裂,厨房的地上满是破碎的碗碟,洗衣机倒在地上,上面全是铁棍敲的凹坑,堂屋里更乱,新买的冰箱整扇门都掉了下来,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也被摔碎在地上。
秋禾顾不得细看,直奔自己卧室去拿钱。沈琳来时就想到凉石镇取钱不便,当时给了他一万块现金,秋禾基本没动。幸好那些人进来只是搞破坏,藏在一堆书里的钱还在。秋禾从地上找到自己的背包,一把塞了进去,又跑去外公房里,找到那本被脚臭腌入了味的存折,转身往外跑。
等到镇上时,天已经黑透了。小货车停靠在刘记剃头铺旁边,不知何时又来了一辆警车。乱纷纷的人群中,上次到过他家的那位王警官也在其中,正拿着本子在挨个问话。
沈宝成躺在一扇门板上,一群人闹哄哄地往车上抬。把两个伤员安置进去后,白川脱鞋爬进了货厢,秋禾看了,忙也跟着往里爬。两人刚坐稳,小货车就开了。
车厢里放了一盏电灯,在颠簸中晃动着暗沉沉的光。沈宝成昏沉沉地躺着,一声不吭;刘老头是个爆燥性子,一开始疼得不耐烦,不时要骂两句娘,到后来也闭了嘴,好省把力气。秋禾担心得要命,经常凑过去,确认他们仍有呼吸了,才放下一点心,爬回去靠车厢坐着。
白川靠在他旁边,坐了一阵,轻轻握住秋禾的手,说:“别慌,不会有事。”
在昏暗的车厢里,这一句保证虽然毫无逻辑可言,秋禾却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他想,是啊,白川不是别人,他从来不说假话,他都说没事了,那就一定会没事的!
车到县医院时,刚停下来,就有医生推着担架把人接往急诊室去了。一群人跟到急诊室门口,就被挡在外面了。
来的不止有石老六,齐医生也跟来了。急诊室外谁也没有说话,都默默坐在长椅上。气氛十分沉重。
没过多久,一个护士模样的人过来说:“谁是家属?来办一下手续!”
秋禾忙拿起背包往外走,齐医生跟了上去,他对县医院比秋禾熟,两人跑前跑后地办手续缴费去了。白川和石老六则守在两个老人旁边,把他们推去做各种检查,也忙得焦头烂额。
等四个人重新汇合到手术室门前时,已经到了后半夜。黯淡的灯光人,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秋禾虽然满心牵挂着外公的病情,却也想到大家忙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手术一时不会做完,他便带大家去了医院旁边的小餐馆里,草草吃了一顿饭,又在附近一家小旅馆开了个房间,让石六叔和齐医生先去休息,他和白川年轻,精神足,先在医院里守一晚上。
石老六想到住院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也没有多推辞,只交代秋禾,有什么情况及时给他打电话,便和齐医生先走了。
秋禾和白川回到手术室外,在长椅上坐下。深夜的走廊寂静无声。两人坐了很久,秋禾才说:“那些人,是不是跟以前来的人是一伙的?”
白川没有即刻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段时间,刘宏明手下的人一直给我打电话,说要重新商谈买地的事,还说可以把价格往上提一提,我没理他。”
秋禾怔了一会儿,才想起以前要强买白川林地的那人姓刘。
“他还缠着你?”他讶然望着白川。白川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土地成了稀有资源后,觊觎这片山林的人越来越多了。早些年,那些人试探威胁几次,见没什么用也就自然退回去了。现在周围的山林都逐渐卖光,就剩下这越来越金贵的几千亩林地,还落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手里,这些人不免就越来越猖狂了。
“那些混蛋,真是附骨之蛆!”想到外公遭到的这场无妄之灾,秋禾眼都红了,“报警!就不信这事还没人管了!”
白川眯了眯眼,浓密睫毛覆盖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他望着手术室门上的那盏红灯,淡淡说:“你别管。”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秋禾看向他,说着就更来了气:“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些人不光是想把你的林子占为已有,他们还想把凉石镇的人都赶出去!凭什么?这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房子!凭什么我们要忍气吞声,让他们为所欲为?”
白川看着横眉立目的秋禾,欲言又止。
秋禾独自气愤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白川,郑重说:“你别怕!你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有外公、有石六叔、有我们,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合起来,会拿那些人没办法!”
白川默默看了一会儿前方,握住了秋禾的手。说:“我从没怕过那些人。有你们在,就更不会害怕了。我只是在想,这种坐以待毙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能发生了!”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种刀锋般的冰冷。秋禾没看见,只喃喃地说:“是啊,以后再也不能发生了。”
在孤寂漫长的黑夜里,他们互握着对方的手,靠坐在长廊里,等着手术室里的老人们,也等着可能到来的刀光剑影,等着居心叵测的命运,两个少年都心思重重,却无所畏惧。
凌晨三点多钟时,沈宝成和刘老头先后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了。沈老汉左腿粉碎性骨折,胸骨断了一根。刘老汉折了一只胳膊,头上挨了一棍子,幸好没伤及颅骨。至于浑身上下的小伤,更是不计其数。
秋禾和白川跑前跑后,把两人安置进了病房,两个老头刚出来时麻药还没散,昏沉沉地睡着了,到天快亮时,才先后疼醒了。
有孩子们在面前,沈宝成没好意思哼哼,咬着牙梆子忍得青筋直冒。刘老汉却没那么多顾忌,疼起来呻*吟一声,骂一句娘,口口声声地说,等伤好了,豁出老命不要,也要去找那些遭雷劈的王八们算帐。
秋禾看在眼里,心疼得紧,却无计可施。把医生叫了来也没有用,该疼的还得疼。等医院食堂开了门,秋禾给两个老的擦洗手脸,白川跑去打了几份饭菜。这才转移了伤员的注意力。刘老头虽然疼得骂骂咧咧,却不耽误他吃饭,再加上秋禾在旁边说说讲讲,比一开始好过了许多。
正吃着早饭,石老六和齐医生就过来了。齐医生还要赶去镇上上班,看了看两人,叮嘱几句就走了。石老六则一来就把秋禾和白川往外赶,让他们回旅馆里休息,到晚上再过来换班。
秋禾本来想多呆会儿,等医生来了再详细问问情况,沈宝成心疼他熬了一夜,也催促个不停,他只好和白川两个走了。
一出医院大门,支撑秋禾一夜的精气神散了,稍不留神,就头昏眼花地踩了个趔趄,幸好被白川一把搀住,才没有摔倒。
白川牵着他往旅馆走,半路上秋禾的手机响了,刚接电话,沈琳的声音就气势汹汹地传过来:“沈秋禾!你搞什么名堂?越来越过份了你!昨天打你几个电话,为什么都不接?”
秋禾听了那声音,满身疲倦汹涌而来,喊了一声妈,就哽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泪意压下去,说:“你把公司的事情安排一下,回来看看吧,外公被人打伤了!”
☆、医院
秋禾在小旅馆里醒来后,一时不辨东西南北,迷怔了好大一会儿,才想起前一夜的事。
看看手机,才睡了两个多小时,他心里有事,虽然两眼发涩,却再也睡不着了。又见对面床上白川一动不动,似乎酣眠正畅,唯恐自己翻来覆去打扰了他,索性轻手轻脚起了床,穿好衣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