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有士兵押着几个犯人上来，林云抬眼望去，心口蓦地一跳，这是匈奴。
“现在，留给你们的最后一项考核就在你们面前，项目是，杀了他们。”
☆、887.第887章 无一生还
杀人。
没错，这是新兵跟其他老兵之间最为本质的区别。只要出了新兵营，就意味着他们随时有可能在战争爆发的时候冲上战场，拿起手里的刀刺向敌人的胸膛，而在此之前，杀人却是他们首先要经历的一堂课。
莫说非凡害怕，就是田青也不免犯怵。
林云站在原地，盯着五名战俘，他们被捆绑在靶子上，眼睛里全是惊恐。
杀死战俘，这在战争中是最为常见的事情，毕竟是你死我活的事情，败了就要承担代价。
吴岩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神，轻声道：“这是当初攻打青城的第一批士兵，他们的手上，染着无数青城将士跟无辜百姓的鲜血。”
青城。
林云猛地心头一跳，瞳孔在瞬间紧缩成一团，拳头不自觉攥紧，胸口压抑的情绪，轻易就要破土而出，“统领，在杀之前，我有几句话想问他们。”
吴岩知道她的心思，所以点了点头，“去吧。”这些人就是他特地留给林云的。
再见到这些鹰钩鼻凹陷眼窝，林云总是能嗅到血腥味，有兄弟倒下时候的味道，也有满山谷尸体的味道，那些味道，永生难忘。
她走到近前，知道这些士兵出发前都学习了大秦的语言，“青城的城门，是你们撞开的？”
那几名士兵显然是明白自己的下场，此刻也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头一撇，直接沉默。
林云扯了扯嘴角，嘴角挂出了难看的弧度，上前一把扭断了那匈奴兵的胳膊，在对方的惨叫声中，声音冰冷道：“等你浑身的骨头都碎光了，我相信你会说的。”话音落下，她就着那条胳膊再次扭动，直接再错开一个关节。
“啊！”匈奴哀嚎着，颤抖着声音，终于开了口，“我只是一个下等士兵，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知道的东西，我不知道。”
林云把人拖起来，按到了柱子上，沉着声音再次重复问题，“青城的城门，是不是你们撞开的？我不想再重复第三次。”
她眼中的冷酷令人害怕，匈奴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回答慢上一会儿，剧痛会再次袭来，“是，城门是我们撞开的，用了好几天，我是最先进入的那一批人。”
林云手下不禁加重了力道，眼中的恨意迸发，却又不得不忍耐，好半晌，才哑着声音，问出了心下盘旋的问题，“那，启动巨石阵的人，还活着吗？”
“我，我不知道。”那匈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巨石阵启动的时候，城门内外死伤了数千人，巨石之下，无一生还。”
巨石之下，无一生还。
林云心口又是一痛，疼得她身体一僵，脸色白了几分。
明知没有希望，却还是忍不住去一遍又一遍寻找新的可能，人类，终究是如此脆弱，脆弱到自欺欺人的动物。
好半晌，林云才缓过气来，声音中微弱的颤抖让她看起来有些虚弱，“我再问你，青城外深山里的百姓，是不是，全都死了？”
☆、888.第888章 她才是骗子
林云不知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有多么的脆弱，好像是这个答案一出口，随时都有可能令她崩溃一般。
而那个士兵心中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如同上天要响应她一般，给出了最终的审判，“是，全部死光了。”
话音刚落下，他忽而觉得脖子一疼，颈椎发出咔嚓一声的脆响，接着便是世界带给他的一片黑暗，甚至没有用兵器，林云一手扭断了那士兵的脖子。
原本在场外观望的几人都吓了一跳，看着那软软倒在地上的匈奴兵，浑身都止不住发寒。
吴岩无声望着她的背影，轻轻闭上了眼睛，心头止不住地疼，可是这一步必须走，再这样下去，林云总有一天会垮掉。
此时此刻，林云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眼中只看得到面前的匈奴，回忆冲出牢笼，割据在心头，她似乎又重回到那冬日的雨里，手中握着剑，跟兄弟们坚守在城门前。
“啊！”她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手起刀落，像是收割稻草一样，轻易结束了人命，在惨叫声中，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弟兄问着自己。
“老大，朝廷的援兵什么时候到？我们，快要撑不住了。”
“啊！”林云自喉咙间发出了低吼，那吼声来自胸腔，更像是一种野兽的悲鸣，她在呐喊声中，仿佛听见了张氏在问她。
“大嫂，那我们要多久才能回家啊？”
很快。
她狠狠将手中的尖刀，刺进对方的胸膛，在胸口绽开的血花中嘶吼出声，眼水沿着那狰狞的面容，形成一道血泪的伤疤，触目惊心。
她骂秦汉是个骗子，可她又何曾不是一个骗子。骗了兄弟，骗了亲人，那场战役，没有援兵，那个家，永远都回不去了。
“林云！林云！你怎么了？林云，你冷静一点。”非凡跟王猛从场外冲了过来，一把将人从匈奴尸体上拖开，无奈她力气太大，匕首死死抓在手上，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几人眼见着制不住她，最后还是吴岩冲上来，将她摁在地上，低吼出声，“林云，够了！秦汉在天之灵，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事情已经发生，你再不走出来，迟早都要被这些痛苦给拖垮！”
吴岩用了最残忍的方式，强行打开她内心的梦魇，逼着她去面对。他不想林云在日复一日的自我迷醉中掏空了身体，有朝一日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在漠北夺回后自我了断。
林云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拼尽浑身的力气，甩开了禁锢，赤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扑向了下一个匈奴，“我青城数万将士跟百姓的性命，将你们碎尸万段，都难以偿还！”
那般狠辣狂暴的模样，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那匈奴兵张大了嘴巴，被那浓烈的杀气震慑，终于是明白过来，这人就是当时死守青城的将士其中一员。
眼见着匕首即将落下，他害怕得紧紧闭上双眼，“没死！深山的人没有死，还有活着的。”
☆、889.第889章 深山的人没死
还有活口！
在匕首即将抵达他喉咙口的时候，这句话无疑就是救命的仙丹，冰凉的兵刃在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不，准确地说，是拿刀的人定住了。
“你，说什么？”林云怔愣地重复了一句，生怕自己没有听清楚。
那匈奴士兵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却是不敢有丝毫的耽误，“青城外的深山里，那些百姓，没有全部死去，在我们进去的时候，有人趁乱逃跑了，我们没有去追。”
这个意外的答案，便是连吴岩眼中都不禁一亮，急忙上前一步道：“那些人逃往哪里了？”
“不，不知道，不过他们是往群山深山里走，应该是往你们大秦的京城方向。”
“京城……”林云呐呐重复了一句，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个词语，心思似乎早就飞到了京城。
吴岩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沉下了脸色，“匈奴抵达青城之前，京城已经全面戒严，其他城镇也都拒绝了流民，青城逃出去的百姓，极有可能没有进京。”
闻言，林云总算恢复了理智，她轻轻挥开吴岩的手，再次上前，“逃跑的人里头，可有一家子老小，姓秦。”
那匈奴摇着头，哆嗦着唇，“不清楚，我没有看清。”
那不是没有看清，而是屠杀到了一定程度，他哪里会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姓氏名谁，就算流民被抓到，大抵也是被一刀砍了。
这话他不敢说，林云却很清楚。
甩开了匕首，她转身看向吴岩，“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甚至没有开口说是何事，吴岩已经点头应下，“我会派人在青城往前的城镇进行搜寻，另外飞鸽传书通知北方的手下秘密寻找。”
话说到此处，林云也没什么要再说，她疲惫地抹了把脸，“任务已经完成，我想先下去了。”
“好。”吴岩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言。他知道今天这个消息出现，给了林云一线希望，同时也意味着在接下来的生活里，她要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在人海茫茫中寻求这一丝渺茫。
俩人的低声交谈虽然没有被在场其他人听到，可从匈奴的言语之间，在场几人都隐隐猜到了林云身上背负着的悲惨往事。
非凡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蓦地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泛红，“林云这小子，这么冷冰冰，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王猛心里虽然也是悸动，可被身边傻小子的感性一搅和，啥子气氛都没有了，直接伸手一拍他的脑袋，“你还是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完成任务吧。”
非凡瞬间就僵了脸色，看着地上惨死的匈奴兵，手脚都有些发颤。
吴岩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干脆眼不见未见，扔下一把刀，丢下一句，“完不成任务的，三天后给我回新兵营去。”说完，人就施施然走了。
后来，傍晚的时候，据98 说某个傻小子是哭着回来的，夜里一直不停洗手，一边洗一边哭，把王猛烦得够呛。
“诶，你这样子，往后怎么上战场杀敌。”
☆、890.第890章 单纯少年郎
王猛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非凡性子软弱善良，本就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杀人对于他来说，过于残忍。
林云半靠在床上，看着兵书，听着王猛的话，也从兵书里抬起了头，“小凡，这次你要不就留下吧，改天问问你家里人的意思，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杀人，相信不会有人强迫你的。”她相信非凡家人的初衷并非真的要把他送上战场，让他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而只是想要锻炼他的意志力。
现在效果已经达到，相信非凡也有选择的权力了。
这话是好心，可是由林云口中说出来，却是刺激到了非凡，他抬起红肿的一双眼睛，鼻音厚重地问着：“林云，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恩？”林云疑惑挑眉，她生的哪门子的气啊。
非凡支支吾吾，半晌才说道：“因为匈奴是你的仇人，我却因为你的仇人哭，不敢下手。”
“呵呵……”这话不禁让林云轻笑出声，感觉自己真是遇到个宝贝，没说两句话就能把自个逗开心，她起身坐到傻小子旁边，揉着他的脑袋瓜子，“这怎么会一样，你不必为了我的人生而让双手沾满血腥。”
人生如果能一直保持纯洁，又何尝不是一种奢求。既然傻小子有这种能力，为什么又要强逼着自己呢。
林云的安慰，就像是长辈对待小辈的宽容跟仁慈，非凡抬眼看她，那张脸消瘦而苍白，白天的时候，眼眶里分明还蓄着眼泪，那样痛彻心扉，现在却还分出心思来安慰自己。
非凡心中不禁有些愧疚，“林云，你是我的兄弟。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在新兵营里受人欺负，没有你，我还不知道兄弟同甘共苦的滋味。遇见你跟王猛，我才觉着自己以前过得太浑浑噩噩，这一次，我想跟你们一起出任务，并肩作战，为了同一个目标，还像以前一样，一起努力。”
少年郎的心愿很简单，就是想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走一条有明天的道路，眼泪跟欢笑，都能一起分担。
“哈哈，那你就把匈奴当成林云的仇人，这样还下不去手，就不配当兄弟。”王猛也是大大咧咧，大掌按在非凡的肩膀上，用激将法去激励他。
傻小子还煞有介事点点头，“恩，你说的有道理。林云，咱们是兄弟，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额。
明明该是挺感动的场面，林云却只感觉到满头的黑线。
三天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这一日天气晴朗，夹着漠北吹拂过来的风沙，骑兵营的新晋成员骑上战马，在万众瞩目之中，仰首挺胸，踏出了东北军的驻守阵地。
一路在戈壁滩上驰骋，令许多士兵都发出了猖狂的吼叫声。
“太帅了，果然骑在马上的感觉，就是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非凡就像冲出牢笼的鸟，一路上跟自己的战马亲昵得很，“以前没发觉骑马那么痛快，如今想来，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得来的才爽快。”
☆、891.第891章 出任务
士兵长年累月都在军营里头生活，若是要买个酒捎点东西进去都得偷偷摸摸，买通了关系好的守门士兵才能成事。像是这般光明正大走正门，一出来放风就是十天半个月的，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福利。
于是本着假期苦短，及时行乐的原则，当天路过城镇的时候，在小队长特地批准的小半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里，每个人几乎都散尽了一身的粮饷，好吃的好喝的全都给装备上了。
“我去，我以为我已经够夸张了，没想到还有一哥们弄了只烤乳猪，简直是在残害同类啊。”非凡这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因是他们也看到了烤乳猪，也相当认同这句同类的评价。
王猛也买了好几斤肉，军营里僧多粥少，士兵们每天高强度训练，体力消耗大，能够吃到的荤腥油水却是少得可怜，这会儿每个人身上估计都揣着肉。
他扫了一圈身边的林云，发现她前胸后背都空荡荡，不禁疑惑，“诶，你没买东西啊？”虽然路上小队长管饭，可那饭菜可就不是任由自己点的了，现在屯粮是为了以后着想。
林云却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勾起了嘴角，“买了。”
“什么玩意？”刚才王猛就见着林云钱袋子空了，这会儿见着才一小包东西，忍不住就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是什么宝贝这么值钱。
结果林云一打开，手指捏起一块粉白的东西，丢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就满脸幸福得冒泡。
王猛定睛一瞧清楚，登时眼珠子就要脱窗了，“这，这不是糕点吗？”而且还是刚才路过那家精致糕点铺子的东西，价格不是一般的贵。
“恩，你要不要来一块？”林云点了点头，还特别好心把手伸过来，现出掌心里头的粉白糕点。
王猛僵硬转动着眼珠子，好不容易才把视线聚焦到那几只被捏成小兔子形状的糕点上，蓦地身体一抖，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要，我才不要吃这种女人玩意。林云，你肯定是疯了，就这几块破糕点，还不如买只烤乳猪呢。”
有对比就有伤害，王猛此刻觉得烤乳猪多么符合逻辑常理。
林云翻了他一个白眼，转瞬把油纸包放回怀中，幽幽鄙视了一句，“不懂欣赏的人，无话可说啊。”
“你……”王猛被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最后却是给气笑了，瞧着那马背上一颠一颠，吃着糕点，嘴角含笑的人，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
自打靶场见了那几个匈奴之后，他能感觉到，林云变了，变得比以前生动有人气了，也更容易亲近了一些。
他知道，她心中有了希望，尽管渺茫，却从未放弃。
快马加鞭赶了一天的路，他们终于在第二天日落时日，赶到漠北边陲的这个小镇，黄沙镇。
顾名思义，黄沙镇地处沙漠的下风口，常年经受着黄沙的吹拂，林云等人一进镇子，迎面就会扑了一脸的黄沙。
☆、892.第892章 黄沙镇的男人
黄沙镇的日头落得早，一到日落时分，风沙就越发大，林云等人赶在被沙子包裹之前找到一处客栈落脚。
太阳一下山，气温忽然就骤降，这里的气温都是随着沙漠变化，晚上下来吃饭的时候，几个士兵冷得都有点打哆嗦。
“来，喝口马奶酒，暖和一下身子，各位大人怕是第一次来，没有经验，这里入了夜比较凉，风沙也大，夜里就最好别出去走动了。”老板是个半吊子的大秦人，有着大秦人的容貌，五官却很立体，一眼瞧上去就可以知道，这是一个大秦跟匈奴的混血儿。
小队长瞧着几个士兵很是好奇，便开口向他们解释，“这里以前是大秦跟匈奴的边界线，有了通商往来之后，两边人群也渐渐混居在一起，通婚是常有的事情。”
话音落下，他察觉到林云的脸色，便压低了声音问道：“有什么发现？”他除了是这次骑兵营出任务的队长，实际上也是武帮的兄弟，所以很多时候还是以林云的反应马首是瞻。
林云喝了一口马奶酒，腥臊的味道不大适合口味，但确实对暖身很有效果，她把目光从别处收回来，轻声说道：“看来这里，大秦人跟匈奴的相处，并非想象中那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