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中年时期的他眼神一如少年时期般清澈明亮,笑的时候嘴角的一边微微靠左边挑,这是他的招牌性微笑动作。
他的身旁靠着一个中年女子,长相一般,却是很是富态。两个人双手紧握,看上去十分恩爱甜蜜。那个女子一看就是那种特别旺夫的女人,不像自己太瘦了,没有福气相。
她抓着报纸笑笑:“可不,他是我高中同学呢。”说着自嘲的笑道:“你看人家混的,你看你妈混的。”
王景晨立刻搂住母亲:“妈您也很成功啊,因为生了我。”
江宏景把报纸扔了一边:“你说的对。”
她竟然还想着要去衣锦还乡的去把他踩在脚底下。试问一个连买房都要东拼西凑的人怎么能把一个进了富豪榜的人踩在脚下呢?
那时的秦书豪真的是一心一意的待她好,高三那一年,每次回学校,秦书豪都会带一兜子核桃给她吃,高考都完事了,核桃都没有吃完。她最后留了两颗核桃在笔袋里,一直到和秦书豪分开才扔了。
上了大学的时候,有一次,秦书豪去她们学校看她,看到她笔袋里的核桃,诧异问怎么有两颗核桃?
江宏景很文艺的说:“一颗是你,一颗是我,它们永远不会坏掉,就像我们一样永远也不会分开。”
那时候的爱情呀,纯真又美好。
两个人为了见一次面,省吃俭用,坐六七个小时的火车,去看对方,见面时惊喜激动,分别时痛哭流涕。
这段未央爱情的回忆,深深的隐藏在她的内心深处,十年、几十年的不敢去碰触。看电视看电影涉及青春的题材她都不敢去看,怕看了就会想起她和秦书豪那段没有结局的青春期的爱情,撕心裂肺的痛。
她一直相信那时的秦书豪一定也是真爱。
但江宏景却一点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能够另娶她人?
后来儿子结婚的时候她才能理解秦书豪妈妈的想法,儿子想娶他爱的人,自己却想让他娶对他有帮助的人。
是因为前世经历的太多了,想起秦书豪的事情才能如此的心平气和,还是因为今生不会再重复前世的轨迹,心情不再沉重?
是了,今生不会再重复前世的事情了,今生也不会再与他有交集。一瞬间江宏景觉得自己的心态如垂暮之年的老妪。
不是老妪又是什么,自己可不是已经是老妪了么?
往后的社会,金钱是万能的,也只有挣更多的钱,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尤其是他们这种没有权势没有根基的家庭,只有用钱才能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但是怎么挣钱呢?
从奶奶家拉来的缝纫机还放在墙角,当时和奶奶说是学裁衣服也不过是一时的想法。
忽然想起来前世的时候,二姨利用裁衣服的技术开了一个服装店,在南方进货,专门做孩子的衣服。后来二姨租了门头,一点点的做起来,买了商品房。不过后来二姨过世了,她家的店也关门了。
现在自己重生回到十六岁,二姨的店还没有开起来。自己完全可以去学服装设计,然后自己进布开店,自己要当然不能和二姨似的只开一个小店,要一步一步的做大,做强。而且二姨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省份,就算将来二姨要做,和自己也根本不冲突。
躺在床上,江宏景越想越兴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索性开了灯。床头的书桌上,放在离校时带回来的课本,扔在那里一个月了没有动一动。扒拉了一个本子,拿了笔,一点点的写下来。
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想到了就要去实施,免得失了机会。
有了目标,江宏景也踏实多了。
“宏景,怎么还不睡?”父亲江庆亮在外间屋子里喊。
江宏景道:“就睡了,就睡了。”一边答着,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来。
过了一会江庆亮又在喊:“宏景,怎么还不睡?”
“爸,你也没有睡?”披上外套,江宏景去了外间。
“年纪大了就觉少了。”
“您还没有四十呢?哪能说年纪大呢?”三十七的父亲,还没有长白头发,现在的负担还没有太重,他还显得年轻。
“您快睡吧。”江宏景又去给弟弟拉****下来的被子,弟弟睡的很熟,儿子睡着的时候和小弟都有八分像,恍惚间又是在给儿子盖被子,一时之间竟然怔住
“快去睡吧。”江宏景被父亲的声音惊醒,她答了一声赶紧回去睡了。
☆、第8章 争取
早上吃饭的时候,江宏景说:“妈,我想去市里学缝纫。”
王丽荣放下筷子,惊愕:“什么?”
“学缝纫啊?妈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江宏景不解。
“过了暑假你就去上学,学什么缝纫。”王丽荣拉下脸来。
“妈,我觉得还是学门技术好啊。”
“学技术有什么好,以前结婚嫁人还找工人呢,你看找工人有什么好处,现在下岗的下岗,没工作的没工作。”
“你看隔壁二周家,他妈多好的人,当时就嫁工人,你看现在呢,二周他爹,下岗了在家什么都不干,他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你看你二叔当时就是学习好,考了中专,现在呢,在银行,多稳定。”
说的这里她的口气缓和下来:“爸和妈现在送菜一天能挣不少钱,听妈话,过了暑假就去上学,到时考个好大学。让妈脸上也有光。“
江宏景哭笑不得,敢情她妈还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啊。“妈我脑子不好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宏影和宏志呢,他俩聪明,学习又1 好,有他俩考大学就行了。”
王丽荣把碗一放,怒道:“人家他俩考大学,是人家的事,将来他们过好了,爸和妈都死了,谁管你?”说完起身走了。
“妈你别生气,你要生气也先得把饭吃完啊。”江宏景在背后大声道。
“你都把我气死了,还吃什么。”王丽荣已经出了大门了。
江宏景赶紧去追,抓住王丽荣的胳膊:“妈你别生气啊,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王丽荣一甩胳膊,不理她继续往前走。现在天色还早,大街上还没怎么有人,没有人看到拉扯的母女俩,否则村里又得有人说道了。
“妈,你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前世王丽荣身体特别不好,就是年轻的时候生气生的。
“那就听话,暑假开学后去上学。”
江宏景沉默,真的要听母亲的话,再去上学吗?要是真去上了学,一年几千的学费凭现在收入还是负担不起,而且很快就得考大学,学费一年一万多,宏影上了高中学费也多了起来,家里估计又要陷入借钱还钱的怪圈里了。
她看着前面母亲的背影,头发胡乱的绑在脑后,还带着油,这几天家里忙,她一直没有顾得上洗头。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下去,要是这样下去,她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家里的菜棚,前面有一条河,江宏景站在桥上顺着河面往前看,三月正好是灌溉的季节,黄河开了闸,土黄色的黄河水,自东向西奔腾,别的地方的河都是从西往东,奔流入海,偏偏她们这的河,逆流而上,自东向西。
江宏景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连河水都能逆流而上,自己为什么不能努力争取一次?
河的两岸,柳树都发芽了,一片嫩绿。
江宏景心里也一片葱绿,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本就打算这一世要强过前世,若是就这么放弃了,那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宏景进了大棚,王丽荣并没有干活,她正坐了凳子上发呆。江宏景松了一口气,说明现在母亲的心情还算平静。
“妈。”江宏景叫了一句。王丽荣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妈,我知道您心里面愧疚,觉得我没有上学,但是我并不想上学啊。是不是?”
王丽荣表情动了动,没有回话。
“妈,原来士农工商就属商最低下,可是那是旧社会,现在都已经新社会了。每次过年的时候舅爷爷的大爷叔叔们都先来看奶奶,不去看大姨奶奶。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二叔在银行,婶子在电业局。”
“您想想他们哪回来的时候说银行的工作好了,还是电业局的工作好了,都是在说,二叔一个月多少钱,婶子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那些大爷叔叔们愿意来看奶奶,哪次走的时候不是拿回去的比带回来的还多?”
“还有大姑,明明爸爸是哥哥,为什么她从来不来看爸爸,反而是都去县城里看二叔,因为每次她去了,二叔家用不着的东西,穿不着的衣服她都能带回去。这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什么?”
王丽荣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江宏景却仍在继续。
“咱们都是农村人,不在乎什么单位,只要能挣到钱的就是好工作。”
“还有村里的人,原来咱们家都是借钱,谁给我们过好脸色,您看现在,咱们买了三轮车,爸爸天天去送菜,这才多长时间,谁对您和爸爸不是笑脸相迎。您和爸爸的身份地位变了吗?”
“没有,您和爸爸没有去银行上班,也没有在政府工作,仅仅是因为咱们家最近收入好了,买了辆三轮车,他们就改变了态度。”
“那您说,这是在农村,他们没有文化,什么都不懂。但是我要告诉您的是,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面子生活,是要让自己想买衣服的时候就去买衣服,想下馆子的时候就去下馆子,甚至是谁家有困难,咱们想帮的时候就有能伸出手去帮。”
江宏景一直在看母亲的表情变化,由最开始的不快到后来的思考,再到现在的释然。
她的口气不由得软下来:“妈,我是您生养的,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么。我虽然脑子不是很聪明,但是我肯干,能干,能吃苦。”
前世的时候她的高考成绩并不好,仅仅上了一个大专,学费要六千。那时家里的没有什么存钱。刚过了麦收,卖了三千斤麦子。那时候的麦子才八毛钱一斤,三千斤的麦子全部卖了都不够学费,剩下的钱都是借的。
那会给人借钱,谁上来都是硬邦邦的一句,女孩子上什么学,考的又不好。
就连平时常帮着他们的二叔都说,要不别上了。
当时父亲都动摇了,也说要不别上了吧。
那时自己倔强的不行,说什么都要去上这个大专。当时母亲毫无条件的支持,所有的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尝遍了所有的嘲讽。
后来江宏景很后悔,很多个艰难的夜晚她都在想,若是当初自己没有这么坚持的去上这个大专,是不是现在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第9章 琐碎
“妈,学缝纫又不丢人,用自己的双手挣钱,多么高尚的事情啊。毛主席还说过呢,劳动人民最光荣。是吧,再说我学了也就是有一技之长了,到哪儿都不愁没有饭吃。”
“是吧?”
王丽荣不答话。
江宏景立刻表示:“我希望您能相信我,我一定让您不会对今天所做决定后悔。”
王丽荣叹息了一声,“我真不知道我那个闷葫芦嘴一样的女儿,什么时候口才这么好了。”
江宏景笑道:“那这么说您是同意了?”
“得,我再不同意,你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既然你都打算好了,那妈妈也不能再说什么了。爸妈都没有文化,也不懂这些,你去打听打听要学多长时间,要多少钱?”
“哎。”家里是王丽荣在当家,既然她同意了,父亲肯定不会反对的。
王丽荣看着十六岁的女儿,真的像不认识了一样,什么时候女儿开始悄悄变化的?
江宏景对于母亲的同意很是高兴,整天乐呵呵的。
村里很多地方都有贴学习缝纫、厨师之类的广告,有的在省城,有的就在市里,还有的在县里。
按照父母的意思要,去就去省城一家专门学习技工的学校正儿八经的学两年。
提到这个学校的时候,江宏景直接笑了,她想起这家学校后来被曝光了光收费不教学习,甚至有的说,学生都被赶到河滩里去放驴,放驴这件事情的真假是不知道的,但是出来的学生徒有虚名却是真的。
县城里的江宏景以前也没有接触过,反倒是市里的那家芳草缝纫学校,后世几十年都很有名,这是一家专门教缝纫的学校。
她很认真的给学校打电话,一直到六月份才有招生计划。
一般学校会七月多放暑假,这个期间就有很多学生选择别的意向,要么去打工,要么去学技术。很多技工学校都是这个时候招生的。
可是听到学费她就皱眉了,要四千块钱,比一辆三轮摩托车都贵,而且还要准备壹仟块钱的练习费,说平时裁剪衣服练习用。
说不定自己这一去学习,家里又要回到解放前了。本来乐呵呵的心情又不好了。父亲和母亲看她神情不快,反倒过来劝她,让她安心去学。
现在自己家的棚里面都没有怎么有能摘的菜了,大部分的都是小苗苗或者是正在成长的苗苗。四月份的菜苗都很热了,塑料布上面还没有上遮阴网。
那天自从她从县城回来,陆陆续续的有县城的饭店打电话过来要菜,生意又好了几分,父亲骑着三轮摩托车去远的地方,母亲蹬着脚蹬三轮车送近的地方,菜也要收,要不没得送啊。
江宏景穿着短袖,给菜打药。前世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背着药桶打过药,父母心疼孩子,当孩子的却理所当然的享受着父母的疼爱。想想从前的自己还真是不够孝顺啊。
王丽荣看着几十斤的药桶背在闺女的身后,越发显得闺女瘦弱,不由得一阵阵心疼。但是没有办法,她要去送菜了。
江宏景力争让背着药桶的自己看起来轻松,母亲一走,她就撑不住了,把药桶靠在墙上,狠狠喘了两口气。她暗暗的想,看来一定要多吃饭,让身体强壮起来,才能更有劲。
看着一棚的小苗苗,她咬咬牙,不坚持,今天一天也打不完。
正打着药,有人上棚里来,是奶奶。
“怎么你打药?你妈呢?”奶奶问。
“奶奶,您怎么来了。你自己倒水喝,我手上有药,还有一点就打完了。”她抬头看看日头,约摸着也有十一点了,快着快着也打了两个小时。汗哗哗的顺着脸往下淌,身上也出了汗,一出汗两个肩膀更加火辣辣的疼。
“你二叔让人捎回来的羊肉,今天中午我穿肉丸子,你中午家去吃饭吧。”
江宏景把药桶卸下来,“奶奶,我一身药味,我得洗洗再去。不知道我爸我妈啥时候才能回来呢。”
现在爸妈送菜忙,他们多半在外面吃,江宏景一般中午也是凑合。奶奶来叫吃饭,当然要去吃啊。
“我爷爷呢?”江宏景边洗手边问。
“去赶集了。”
“嘿嘿,我爷爷不会又买半布袋烂西红柿来吧。”江宏景笑。
“臭孩子,还笑话你爷爷。”奶奶也笑,并不生气。其实奶奶很多时候还是很疼他们的,但是她更疼大姑。
爷爷买半布袋烂西红柿也是有典故的。其实大家本来是把爷爷买西红柿的事情给忘了的。三叔去当兵已经有三年了,他去当兵的头一年,特别能写信,三天两头的写,后来写的没得写了他在信上就说,爸你再赶集别再图便宜买烂西红柿了,这件事又被提起来了。
那时候家里比现在更穷,买菜都舍不得买贵的,有一次爷爷去赶集,遇上卖西红柿的,说是五毛钱包圆。爷爷估摸了一下得有个十来斤,装了足足有半袋子。那时候都是走着赶集,回去的路上,一边走,西红柿一边滴水,扔了吧,舍不得,最终还是坚持着背回家去了。回到家,爷爷白色的棉布褂子都成红色的了,打开袋子看,一个好的西红柿都没有,只好倒进猪圈喂猪,结果猪都不吃。
白瞎了五毛钱,还糟蹋了一个棉布褂子,爷爷都后悔的不行了,唉声叹气了很长一段时间。
“奶奶,棚里也热了,您先走吧,我洗洗澡就去。”
这个时候的奶奶才六十多岁,不过头发已经白了三分之二了,她是少白头,很年轻的时候头发就半白了,三叔就是遗传的奶奶的头发,很年轻头发就全白了,他回家大家都很惊讶,哎吆小三怎么这么老了?
奶奶还没有走,就来了一个人,是村里的人,江庆杰,和父亲是一个辈分的,进来就问,“红景,你爸爸哪?”
江宏景:“叔,我爸去送菜了,啥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