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松阳老师。”高杉晋助垂眼沉默了一阵，而后仰头看向吉田松阳，语调之中是全然的笃定，“您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
吉田松阳一怔，脸上突然冒出几丝笑意，点了点头，“的确。”
他是真的一开始就知道，高杉晋助肯定会离开那个跟他的大义有所冲突的家族。
而相对的，高杉晋助的家族也不会容许一个与家族利益和信念背道而驰的继任者出现。
实际上，如果高杉晋助始终都不向家族屈服，并且没有自家中偷跑出来的话，等待他的，也许只是软禁，但也有可能是被任务失败的高杉家交给长州藩主甚至幕府，以偿己过。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但如今高杉晋助跑出来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决心已定，在家族与大义之间选择了后者。
从此，就跟高杉家没有什么关系了。
高杉晋助也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尊从本心，选择了自己的道路，相比起离家的失落和痛楚，他心中更多的是对于自己能够坚持己见踏上正道的欣悦。
以及在知道这位他所憧憬着的师长也认同他的选择的时候的喜悦。
这些甜美的滋味盖过了心中的寒冷与失望，甚至让高杉晋助感觉到了浓厚的愉悦。
从本质上来讲，高杉晋助是个相当自我的人。
在他的世界里，只需要那些能够入他眼安他心的人，能够理解他、支持他、陪伴他，那么对于高杉晋助来说，什么样的痛苦都远远比不上那份喜悦来得浓烈。
吉田松阳看人很准，他知道高杉晋助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尤其是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处在这样的年纪面临那样重大的转折，十有八九是会遵循自己本心，率性而行的。
简单的说来，就是叛逆期。
越是不让做什么，就越是做什么，尤其是对于己身和外界来说，他所做的这件事情一点错处都没有的时候，就更加会坚定高杉晋助宁愿破釜沉舟自断退路，也要坚持己身的想法。
“我想知道……老师为什么确定我会回来呢？”高杉晋助说着顿了顿，又问道：“就算我离开了家，也不一定会来老师你这里啊。”
“这点自信，老师还是有的。”吉田松阳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好直接戳穿高杉晋助无处可去这件事。
高杉晋助不吭声了，他看着吉田松阳将一叠纸张细心的裁剪好，而后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从一边的书柜里拿出一张厚实的绿皮纸，将那一叠耽美文库好，用尖锐的粗针牵上线，订成了一本书。
窗外的瓢泼大雨渐渐小了。
吉田松阳将那本绿色封面没有名字的书本推到对面的大少爷面前，“给你准备的。”
高杉晋助一愣，呆呆的抬头看着吉田松阳。
“不过只誊抄完了大半，剩下一小半你就自己抄吧。”吉田松阳活动了一下手腕站起身来，将双手笼在袖中垂眼看着高杉晋助，“老师可没有预料到，你来得这么快。”
高杉晋助握紧了这本由吉田松阳亲手誊抄的书册，半晌说不出话来。
“起来吧，银时和凌应该准备好晚饭了。”
“啊……”高杉晋助回过神，点了点头，赶忙站起来跟在吉田松阳背后走出了屋子。
外边不知何时已经重新露出了天光，厚重的云层散去，露出了其后一碧如洗的蔚蓝的天空。
高杉晋助微眯着眼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芒，而后突然意识到这里缺少了什么。
“松阳老师，村塾的学生们呢？”
高杉晋助记得除了吉田松阳不在的时候不会上课之外，其他的日子都应该是有授课的。
“他们啊……”吉田松阳偏头看着村塾大门口，眼神幽深，似乎带着些怅惘。
“他们跟你一样，去走自己的路了。”
第22章
走自己的路……
高杉晋助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吉田松阳这话中所包含的意义。
吉田松阳的弟子都是什么身份？
高杉晋助可以非常明确的告诉任何人，这些人层次阶级构成虽然很复杂，但无一例外的，全都是尊王攘夷这一思想的狂热支持分子。
这群人的道路十分清晰明了，那就是奉尊天皇，抵御外敌。
而吉田松阳所教育出来的，其中有一部分是跟长州藩主画风差不多的稳健派，但另一部分，却是非常极端的激进派。
联系一下长州藩主最近的动作，还有先前幕府上宾遭遇刺杀的消息，不难想象出吉田松阳口中的那条“路”是指的什么。
——是黄泉路啊。
高杉晋助俯身将自己的行李拿起来，沉默不语。
吉田松阳看着放晴的天空，将手中的伞放到了一边，回头看向高杉晋助，微微一愣，“摆出那样的表情做什么？”
“没什么。”高杉晋助看了一眼吉田松阳，后者脸上的笑容温和如旧，毫无阴霾。
高杉晋助却觉得，这笑容底下，说不定隐藏着深深的黑暗和悲伤呢。
他的嗅觉一向灵敏，在萩城里第一次看到吉田松阳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位师长身上的气息并不像他如今所展现出来的表象一样柔和。
——但那又如何呢，吉田松阳毕竟是个名声传遍日本、连长州藩主都对他十分无奈的人物。
而且能教出那么多激进派的弟子，吉田松阳也不可能真的多么柔和。
只是他对于那些未来有着无限可能的学生和弟子格外的宽和温暖罢了。
高杉晋助亦步亦趋的跟在吉田松阳身后，微微仰头看着师长宽厚的背影，天光绽放，仿佛在吉田松阳身上落下了一层浅淡的亮色。
前面的起居室里伸出来一个小脑袋，漆黑的发顶上两个竖起来的犬耳被一只手揉得耷拉了下来。
敖凌晃晃脑袋把坂田银时的手晃掉了，冲吉田松阳和高杉晋助挥挥手，“松阳老师，晋助，今天有烤野猪吃！”
吉田松阳和坂田银时齐齐一愣，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高杉晋助身上。
“……恩？”被盯着的小少年愣了愣，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吉田松阳摇了摇头，将目光从高杉晋助身上收回来，看向一把圈住敖凌的脖子，使劲揉着他脑袋的坂田银时，脸上带出了笑意，“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当心银时半夜去找你。”
高杉晋助一脸懵：“……做什么？”
“夜袭。”
吉田松阳说完，也没管高杉晋助的反应，直接抬脚走进了起居室。
起居室里，坂田银时圈着敖凌的脖子，语气酸溜溜的，“阿爸就一天没看住你，你这就喊上高杉的名字了。”
“晋助也喊我名字了呀。”敖凌扒拉着坂田银时的手臂，“银时你又没说不让我跟晋助玩。”
你只说了别跟假发……哦不是，别跟桂一起玩。
敖凌这个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那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跟他玩了！”
敖凌撇撇嘴，“可是……”
“也不许叫晋助！”坂田银时满脸严肃。
“吃醋的男人很难看哦，银时。”吉田松阳跪坐下来，看着眼前巨大的烤猪腿，视线转向放着烤猪腿的矮几，“我记得……这是我之前托刀用的矮桌？”
坂田银时眼神一飘，松开了敖凌懒洋洋的道：“家里没有其他大一点的桌子了，就不要挑剔了松阳老师。”
“教室里有很多。”吉田松阳抬眼瞅瞅他。
坂田银时哼哧哼哧说出一个字：“懒。”
“这桌子的价值相当于你用草莓牛奶泡三年的澡，一天一次的那种。”
坂田银时目瞪口呆，半晌，噌的一下坐直了，双手贴地额贴首，标标准准的行了个大礼，痛哭流涕：“对不起松阳老师我错了请原谅我的愚钝！”
听到了完整对话的高杉晋助走进来，看了坂田银时一眼，顺便也看了看那张据说价值连城的矮桌。
“……”这是很普通松木的桌子啊。
高杉晋助看了一眼吉田松阳，发现对方满脸愉悦之后，默默收回了视线，一声不吭。
坂田银时失魂落魄，整个人都沉浸在“差点毁了n年份的草莓牛奶”的打击之中难以释怀。
吉田松阳和敖凌两个已经凑到一起，拿小匕首开始分肉了，坂田银时在失魂落魄。
吉田松阳和敖凌喊高杉晋助一起开始吃了，坂田银时还在失魂落魄。
“看起来银时今天不饿。”吉田松阳切了一块肉尝了尝，“烤得倒是不错。”
然后他又给身边的小妖怪喂了一块肉，拍了拍敖凌的头，“干得好。”
敖凌啊呜一口吃掉肉，“是银时烤的。”
“可是是你猎来的呀。”吉田松阳笑眯眯的揉揉敖凌软绒绒的耳朵。
高杉晋助在一边秉持着食不言的礼仪，安静的听着身边的师徒互动，对在一边眼神都死掉了的坂田银时升起了无限的同情。
被忽悠成这样还不自知，也是没谁了。
正在敖凌准备去把坂田银时摇醒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拉铃声。
坂田银时回过神来，看看三个已经开始吃了明显不想动弹的人，认命的爬起来跑去门口开了门。
来的是桂小太郎。
坂田银时叹了口气，顺手接过桂小太郎手里的两个包袱，“假发，你就不能像高杉一样轻装简行吗。”
“这可是搬家！”桂小太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从门口挤进来，“还有说过多少次了，不是假发，是桂！”
坂田银时掏掏耳朵，直接把人带去了吃饭的起居室。
“我回来了，松阳老师，以后请多多指教！”桂小太郎还没放下包袱就直直的向吉田松阳鞠了一躬。
吉田松阳笑着摆了摆手，刚准备开口招呼桂坐下来，就看到桂背上的包袱开了个口，里面哗啦啦掉出一大堆毛绒玩具——以及掩盖着毛绒玩具的、数量无比惊人的成♂人♂熟♂女杂志。
不少封面上硕大的字体写着：“ntr人♂妻主题福♂利”。
屋子里瞬间变得一片寂静。
吉田松阳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些杂志，半晌，才亡羊补牢的伸手遮住了敖凌的双眼。
深知友人奇怪爱好的高杉晋助将脸转到了一边，目不忍视。
坂田银时深吸口气。
“……变态啊。”
桂小太郎也深吸了口气，“不是变态，是桂！”
第23章
对于这件事情，桂小太郎的解释是这样的。
“我只是从这些大姐姐们身上汲取母亲的温暖而已！”说这话的时候，桂小太郎表情严肃，义正言辞。
坂田银时差点就要相信了。
“人♂妻和毛绒玩具就算了，ntr是什么恶趣味。”
“不是恶趣味，是把温柔的大姐姐从渣男手里拯救出来的高尚情操！银时你的思想太肮脏了！”
老子信了你的邪！
被反杀的坂田银时目瞪口呆。
桂小太郎却完全不把这件事情放在眼里，他的目光落在已经被吉田松阳切好的猪腿肉上，双眼一亮，非常自觉的走到了吉田松阳对面、敖凌身边。
坂田银时一愣，啪叽一下坐在桂落脚的位置，“这是阿银的位置！”
“……先把这些书收好吧。”吉田松阳表情看起来有点微妙，他的手还遮着敖凌的眼睛。
“好的，松阳老师。”桂小太郎还是非常听师长的话，乖乖的把杂志和玩具都收好了堆放到一边，然后坐到了高杉晋助和坂田银时的中间。
高杉晋助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觉得自己应该帮着友人挽救一下形象，于是他难得打破了一直以来坚持着的礼仪，语气淡淡的说道：“桂很会做饭。”
另外三个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桂小太郎身上，其中以坂田银时的眼神尤为灼热。
实不相瞒，松下村塾能够做饭的人里，并不包括不管熟没熟味道怎么样都能安然吃下去的敖凌，而剩下的一大一小，一个热衷与做做简单粗暴的梅干饭团，另一个除了煮和炖之外就只知道烤。
不想一天三顿的吃梅干饭团，坂田银时就只能撩起袖子自我拯救。
但是他以前的生活标准也就是不管味道如何吃饱才最重要，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松下村塾的伙食……的确是不怎么样。
特别是在那些总是会帮忙做午饭和晚饭的门生们纷纷离开之后，这几天的吃食实在说不上多好。
桂小太郎将手里的筷子放下，“我的确……”
“我错怪你了假发? 臂嗵镆庇昧ξ兆×斯鹦√傻乃郑霸茨憧茨切┰又臼俏搜叭恕崞薜募记桑 ?br /> 不，并不是这样的。
桂小太郎看着坂田银时，然后又看到吉田松阳脸上温和的笑意，最终落在了身旁友人平静的面容上。
高杉晋助转头看了桂小太郎一眼，脸上神情动也未动。桂小太郎却突然就顿悟了这位友人的意思——这是在让他以后承包松下村塾的饭食。
明白了高杉晋助是想表达什么之后，桂小太郎点了点头，“以后我来做饭好了。”
“还有，不是假发，是桂！”
脱离了煮饭大坑的坂田银时简直要给提出这件事的高杉晋助献上一大捧花！
“今晚你安心睡吧，阿银不会夜袭你的高杉君！”坂田银时高高兴兴的吃掉了自己的那一份肉，并且非常大方的分了几块给敖凌。
高杉晋助皱了皱眉，在安安静静的吃完了肉之后，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夜袭我？”
坂田银时没吭声，这种对于重要的伙伴的独占欲什么的，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
他觉得就凭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之间的挚友关系，对方肯定是能够理解他的想法的。
高杉晋助没等到坂田银时的回答，于是自己带上了之前吉田松阳的提示稍微思索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不过大概是处于某种兴味，高杉晋助装成并没有听明白的样子，虽然露出了些许疑惑，却也不继续向坂田银时深究，而是在询问过吉田松阳他们房间的位置之后，就帮着桂小太郎把行李一起搬去了房间。
桂小太郎将包袱放下，四处打量着这间屋子，“比讲武馆的屋子要好多了。”
一个人拥有一所院落的高杉晋助淡淡的应了一声。
“高杉，我今天来之前去了一趟你家。”桂小太郎打开了壁橱，将里面的薄被子抱出来两床，惊喜的发觉被褥上有着淡淡的阳光和青草的香气。
准备这些东西的人肯定很用心。
高杉晋助看着友人动作利落的铺好了两套铺盖，对于桂小太郎提起的话题本能的有些排斥。
“听你父亲的意思，估计不久就会给你断绝关系的传信了，你……”桂小太郎转头看看高杉晋助，发觉对方面色始终平静不变之后，松了口气，“看起来你还是很坚强的嘛高杉君。”
高杉晋助冷哼了一声。
“如果想哭的话没关系的。”桂小太郎站起身来，锤了锤自己的肩膀，张开双臂，“来我怀里哭泣吧高杉！”
高杉晋助神情终于变了变，他饱含嫌弃的看了友人一眼，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滚。”
桂小太郎放下双臂，感觉有点受伤。
……
坂田凌追着坂田银时满院子撵，算得上是松下村塾每天晚上入睡之前的保留节目。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整理好行李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吉田松阳正坐在门廊上捧着一杯茶，旁边放着两盒糕点，正笑吟吟的看着院子里的比斗。
——说是比斗，不如说是坂田银时被单方面被追杀来得比较合适。
天然卷的白毛小鬼被头顶兽耳的黑发小个子追得满院子上窜下跳的躲避，姿态非常狼狈，但的的确确的没有被对方的木刀击中。
坂田银时的躲避技能已经练习得非常纯熟了，他手中虽然握着木刀，却只有少数的时候需要提刀格挡。
其他的时候，坂田银时更多的是凭借着敏捷的动作和周围的环境，来躲避敖凌手中的木刀。
——实际上，并不是坂田银时不想用刀来格挡，而是敖凌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试过跟这小妖怪正面肛，结果就是他的木刀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到如今能够保证手中用以格挡的木刀不被劈断，除了不断的被殴打的经验之外，还有经过吉田松阳稍微的提点之后，坂田银时机智的学会了如何利用巧劲来卸力。
但是长时间高强度的精神集中和动作量，还是让坂田银时有点吃不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