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不是个愿意啃老的人，坚持说可以跟同事一起住宿舍，但老妈不同意，觉得好几个个人挤宿舍不方便。他权衡了一下，说“那你们只需要给我交个首期就好了，我自己月供”。
老妈捧着他的脸，特别温柔的看着他：“儿子你想什么呢？我本来就只打算给你付个首期而已，别想太多。”
于是程希就这么被房奴了。
这几年临海市的房价涨得丧心病狂，他上班又在市中心，这套公寓的价钱足以买下父母那套大两居，所以尽管老妈给他交了首期，他还是需要每个月从自己为数不多的工资里扣下小一半来还房贷。
在钱方面程希除了房贷没什么大的开销，因为没有女朋友，平常自己的吃喝玩乐也花不了多少钱，所以他每个月都能存个一两千，三年下来在周围都是月光族的同事里也算是小有积蓄，应付一下普通的突发状况没有问题。
但今天这种状况，好像真的不属于“普通”范畴。
程希拿起电话看了看，吴晧还是没有找他。他的心啊，就跟等着宣判的犯人似的，一点底都没有。
叹了口气，程希走进旁边的7-11，买了几桶方便面，拎着回家。
此后一连好几天，吴晧那边都没动静儿，程希每天上班下班，忙得脚不沾地，几乎都要忘记还有这个人，和他那辆车。
周六晚上，程希和肖凯一组外出巡逻，负责启明东路和新安路段。这两条路是临海市的娱乐中心，几个大型娱乐会所、KTV和酒吧都在这附近，所以违章停车、酒驾、不按规章上下车的情况特别多，而且时间可以贯穿通宵，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
肖凯手里拿着罚单，一路下来，已经贴了十几张出去，边贴还边念叨：“让你丫乱停车，让你丫乱停车。”
程希被他念得受不了，一把拿过他手里的罚单：“还是我来吧。”
“你来你来。”肖凯眼睁睁的看着他把罚单抢过去，却拿在手上没有要贴的意思，“你倒是贴啊。”
“这个路段停车场不够用，只要不是太过分，罚单就省了吧。”程希笑笑，把罚单揣兜里，跟肖凯一起拐上新安路。
肖凯从兜里掏出烟，拿了一根塞嘴里：“照你这说法，酒驾的只要没撞到人，也可以省了吧？”
“这是两码事，酒驾一定不姑息。”程希瞥了他一眼，又加上一句，“巡逻的时候不许抽烟。”
“我没点，瘾上来了，你就让我叼着。”肖凯知道他的脾气，没再坚持，程希同样也没对他叼着根不点的烟再发表意见。
新安路其实是条挺漂亮的路，街道不宽，一共就四个车道，两旁的凤凰花树长得枝繁叶茂，灯影婆娑中淡淡花香袭人，如果只是在这里散散步，感觉应该非常不错。
但可惜，本来就狭窄的车道被左右两边的违章停车占去了两个，有的车甚至斜着就挤进去了，还有半截在外头，所以这条路的交通，一到晚上就跟便秘似的，不大通畅。明明挂着大大的禁止鸣笛牌子，被焦躁的司机们直接无视，喇叭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肖凯拿下嘴里的烟，快走了两步，跑到前面去疏导了一下，让堵在KTV大门口的车流缓缓动了起来。
程希朝他竖了个拇指，转头就看到有辆银色路虎特霸气的停在了人行横道上。
“啧。”看来今天必须贴一张了。程希转身朝对面走过去，边走边将揣在兜里的罚单拿了出来。
一般情况下，车里要是有人，也就是教育两句让人把车开走完事，所以他先往车里看了看，发现啥也看不到，又敲了几下车窗，确定里面没人之后，才打算把罚单贴上去。
手还没碰到车窗玻璃，身后就传来一叠声的叫唤：“诶诶诶警官，别别别，别贴！”
程希都没来得及回头，一个人影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接从马路对面冲了过来，迅速挡在了他和车的中间：“警官警官，别贴，我们刚刚就是去里面找个人，车实在没地方停……”
“人行横道不能停车。”程希打断他的话，将手中的罚单扬了扬，“你看我罚单都开出来了，不就二百块么，买个教训，哥们儿别妨碍公务。”
“别呀，我这个月都买了不下十回教训了，警官你就通融通融，我马上把车开走。”
程希忍不住笑了：“买了十回还乱停？看来教训不够深刻啊，再多来一回吧。”
那人赶紧拦住他捏着罚单的手：“诶警官，你看你长这么帅，心底一定很善良，我再罚下去，老婆都不让进门了。这样这样，你别给我贴罚单，下回我请你吃饭。”
“你这是公然贿赂警|察。”程希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来，绕到车头把罚单啪一声拍了上去，“况且一顿饭两百块估计不够，我还是帮你省着点儿吧。”
程希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身后那人拿着罚单捶胸顿足。但走了两步，他就停下了。因为前面有个人，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吴晧是跟在林赫身后出来的，但没想到林赫为了张罚单能跑得比兔子还快，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到马路对面。
原本他也没关注这个要开罚单的交警是谁，要不是刚才程希绕到车头拍罚单那一下，他清楚的看到了在警帽下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他还真没认出来。
吴晧见他停下，唇角的弧度拉大了些，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扫描了一遍：“二饼同学，穿警服很帅嘛。”
程希愣了愣，反射性的接了句很二的话：“不穿也很帅。”
吴晧乐了：“哟，那啥时候脱了我看看？”
程希一听这话，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我说的是不穿警服。”
吴晧笑得更加灿烂：“我说的也是这个，程警官想哪儿去了？”
“……”程希无言以对，他不管怎么回答好像都不明智。于是只能绕开他，走了。
吴晧没有拦他，只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问了一句：“明天有空吗？请你吃饭。”
程希想也不想：“没空。”
吴晧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真没空？那我只好把修车的账单寄到南城派出所了。”
操。程希在心里爆了个粗，赶紧停下脚步回头，堆出一脸假笑：“债主，有事好商量。”这事儿要让他爹知道了，他估计今年都没好日子过。
“好说好说。”吴晧还给他一个更假的假笑，“明天几点下班？”
程希明天不用值班，正常下班时间是五点半。该来的始终会来，反正他也没打算逃避，于是说了三个字：“五点半。”
“成，五点半我打你电话。”吴晧说完往前走了几步，拉开路虎的车门坐了进去。
诶？他的车？程希眨眨眼，半天没反应过来。
林赫拿着那张罚单，摁下车窗从里面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把车开走了，边开还边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吴晧：“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交警？让他把我的罚单取消了啊。”
“你什么时候有老婆了？”吴晧懒洋洋的靠在后座上，不答反问。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我也就随便这么一认识。”
“你这人真没劲。”
“把裤子脱了趴好，老子让你看看什么叫有劲。”
“哎哟你这个流氓，快来。”
“……我错了，英雄饶命。”
“晚了。”
☆、第五章
第二天下午五点半，程希的手机准时欢快的唱了起来：“咱老百姓啊，今儿要高兴~~”
他拿起电话，虽然是个陌生号码，但他知道是吴晧。认命接起来的同时，他决定回去就换一首铃声，现在这日子，真是高兴不起来了。
“出来吧，我在门口。”吴晧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进程希的耳膜，他居然觉得挺好听。
不过，门口？
程希吓了一跳，直接扑到窗前，看到大门外果然停着一辆银色路虎：“大哥，这里不能停车。”
吴晧笑了笑：“那你快出来贴罚单。”
这什么人啊。程希有点无语，挂了电话去更衣室换上便装，出门的时候碰到执勤回来的肖凯，问了他一句“今儿怎么这么准时下班？”
“债主找上门来了。”程希边说边跑了出去。
吴晧摁下车窗对他扬扬下巴，示意他上车，程希没说什么，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安全带还没系好，吴晧就一脚油门蹿了出去。
开兰博基尼嚣张一把就算了，开个路虎还跟开跑车似的飙，就让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更何况他旁边坐的还是个交警。
“这是在市区，你最好控制下车速。”
“是，警|官。”吴晧出乎意料的很听话，把车拐上海西大道就缓了下来，保持40码匀速前进，“想吃什么？”
想到要赔偿他那辆兰博基尼的维修费，程希觉得吃龙肉都没味道，于是只干巴巴的吐了两个字：“随便。”
吴晧扭头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就真随便了啊。”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一家类似于大排档的餐厅，还没下车，就闻到一阵让人齿颊生津的麻辣鲜香，门口招牌上大大几个字挺吸人眼球：胖哥肥肠煲。
程希十分意外，他觉得像吴晧这种能在市区开着兰博基尼超跑嘚瑟的标准富二代，吃个饭不怎么都得去星河顶层的云端餐厅啊，这种店里连个空调都没有，就几个大风扇呼啦啦吹的大排档，怎么看都不是吴晧会来的地方。
“愣着干什么，下车。”吴晧把车停好，下车甩上车门，径直就朝里面走了进去，“老赵，两个人。”
“诶吴少爷，大工作天的怎么得空过来？”正在另一桌点单的老赵回过头，随便抓了个路过的服务员，把点了一半的单子塞人怀里，转身就朝吴晧走了过来，然后领着他往里走。
程希跟着走进去，打量了一下那个老赵，发现一点也不老。不过光看身材，就知道他应该就是这里的老板“胖哥”。让他更意外的是，吴晧好像跟他还挺熟。
老赵把他俩领到里面靠角落的一张双人桌前，拉开椅子让程希入座：“今天人多，就还剩这个桌了，再来晚点得排队。”
吴晧自己拉开木头椅子坐下去：“生意不错啊。”
“朋友们给面子。”老赵熟稔的将碗筷杯碟摆好，让服务员拎了壶茶水过来，给两人都倒上，“今天吃点什么？”
“随便。”
“好嘞。”老赵放下茶壶，“要酒不？”
“不要，开车。”吴晧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某交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吃这个上火，来两罐加多宝吧。”
“行，等会儿，我让厨房给你们插个队去。”老赵说完转身走了，没一会儿拿了两罐冰冻加多宝过来，然后又忙去了。
从头到尾程希都没机会说话，吴晧拿起一罐加多宝拉开拉环，搁到他面前：“这里的肥肠煲，是全临海最正宗的，保证你吃了一回天天盼着来。”
“馋我呢？那你还不快点菜。”程希也不客气，拿过加多宝仰头喝了一大口，冻得脑仁都差点抽抽了。
“点完了啊。”吴晧拿过另一罐拉开。
“啥时候点的？”他刚刚有一瞬间失忆了吗？
“你不说了随便么？”
“……？”
十分钟后，老赵端着一只脸盆大的砂锅走了过来。
“随便一锅，慢用哈。”老赵拍拍手，打上火，接开盖子，热气腾腾的香气一下子冒了出来，勾得程希差点儿没流口水。
“来两个米饭。”吴晧边说边拿起漏勺在锅里搅了搅，把点缀在上头的青葱香菜都摁进浓郁的汤汁里。
老赵应声去了，程希看着这满满一锅……卖相不怎么样，却香气四溢的东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香吧。”吴晧放下漏勺，“这就叫随便，这里的招牌肥肠煲，尝尝。”
程希的肚子早在闻到香味的时候就咕咕叫了半天，这会儿也不说话，举筷子就夹了块炖得软乎乎的肥肠进嘴。
“小心烫……”
“我靠！”吴晧话没说完，程希已经痛苦万状的拧紧了眉，滚烫的肥肠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好不容易囫囵吞了下去，赶紧拿起加多宝狠狠喝了一口，“烫死我了。”
“傻逼。”吴晧简直不忍直视他的蠢，夹了块肥肠吹了两下才放进嘴里。
“不过，好吃。”美味当前，烫这么一下完全不能让程希放弃对美食的追求，筷子一来二去，吃得都顾不上说话。
店里人多，桌子上还都有个炉子烧着，几台呼呼旋转的大风扇根本起不到降温的作用，没几个回合，程希就觉得自己出了一身汗。
吴晧也吃得挺专心，没怎么说话，吃到一半拿起桌上的纸巾盒抽了两张递过去：“擦擦汗。”
程希接过纸巾胡乱抹了一把，然后看到吴晧一脸忍俊不禁：“干嘛啊？”
吴晧指了指他的脸：“纸屑。”
“卧槽。”程希看了看手中的纸巾，一脸悲愤，大排档的纸巾质量实在是太差了。
“人民警|察还说脏话呢。”
“谁规定人民警|察不能说脏话了？”
“你这算不算纪律问题啊？”
“不算。”
程希说话的时候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着麻辣肥肠吃了两大碗白米饭，吃完觉得挺神奇，他以为自己没心情吃饭呢，没想到一吃就根本停不下来。
吃饱喝足，吴晧关了火，让老赵又拿了两罐加多宝，同样是打开拉环放了一罐到程希面前：“还吃吗？”
“不吃了，撑死了。”程希摸着肚子，餍足的感觉很爽，但是再吃他怕一会儿吐出来。
吴晧点点头，喝了一口冰凉的加多宝，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那咱们来谈谈正事。”
程希愣了愣，才想起来这人是他的债主，一吃哈皮了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于是赶紧坐直了身体，一副特别谦虚谨慎的模样看着吴晧：“谈吧。”
吴晧也没二话，直接把4S店的维修单据放在了程希面前：“你先看看，然后咱们再商量赔偿事宜。”
老实说，看着这些单据，程希心里有点打鼓。兰博基尼那款车的价钱他上网查过，对他来说那就是个天文数字，现在只能祈祷维修费不要太高。其实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撞得很严重，比较惨的应该是自己那辆破桑塔纳啊，现在都还躺在维修店里生死不明。
程希拿起单据打开，瞬间有种喝加多宝醉了的感觉，不死心的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念出一串惊天动地的数字：“八十六万三千七百二十四，点七五！”
“点七五就算了。”吴晧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反应在他意料之中，“零头我都不跟你计较，不过这八十六万，你总得赔吧。”
八十六万，八十六万，八十六万……
程希现在脑子里就剩下这几个金光灿烂的大字在盘旋，盘旋，盘旋。
破桑塔纳的保险可以忽略不计，本来一年也没交几个钱，估计赔也赔不了多少，最多也就把那六万去掉，还剩下八十万，他上哪儿去抢？
完了完了完了，真被肖凯那乌鸦嘴说中了，他看来真得去卖|身了！
吴晧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脸上风云变幻的表情，手指一下下在加多宝罐子上敲击，也不说话，就等着听程二饼同学的答案。
“我没这么多钱……”程希纠结了半天，最终只得出这个结论。
是的，他没这么多钱。工作不到三年，积蓄不到五万，房子还有几十万贷款要还，就算要抵押出去都没人会要。
但吴晧这事他也不能耍赖说不赔，作为一个交警，追尾全责这种基本常识他还是很清楚的。但是，就追了个尾维修费居然要八十多万，这他妈的简直是抢钱啊！
父母那边是万万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亲戚那里也不能随便借钱，被他爹妈知道就是个死，同事……卧槽，一个个比他还穷。同学？关系好的就那么几个，都刚毕业两三年，谁也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来。苍天，怎么办，怎么办，给条活路！
吴晧知道他没钱，这很明显。一个刚毕业参加工作两年多的小交警，能有多少钱？一年的工资还不够他买个车轮子的：“没钱我可以借给你啊。”
“什么？”程希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可以借钱给你。”吴晧很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顺便解释了一下，“就是说，这笔钱当我借你的，你可以分期还给我，不过……”
“不过？”他就知道这人没那么善良。
吴晧放下喝得基本空了的加多宝罐子，笑了笑：“不过你得给我点值钱的东西作为抵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