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凯手中的烟燃到了尽头，灼得手指发疼，他才反应过来，这根烟他点燃居然只吸了一口。
“他说得没错。”肖凯长长吁了口气，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熄，然后抬头看着程希，“我自认做不到他这样坦诚坚定。我不敢让人知道我的性向，不敢让人知道我喜欢男人，曾经甚至也觉得自己是恶心变态的怪物。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跟别人是一样的，我明明不喜欢女孩子却偏偏要交女朋友。”
“肖凯……”
“程希。”肖凯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吴晧，其实挺5 不错的。”
程希抬手给了他一拳：“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哈。”肖凯笑了一声，双手插在警服裤兜里，转头望着云淡风轻的天空，突然觉得心胸开阔了许多。果然，很多事，不宜太执着。“我昨天其实是故意的。”
程希也笑了：“我知道。”
肖凯一脸震惊：“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程希狡黠眨眨眼，然后转身朝楼下走去。
“诶不是吧？”肖凯连忙跟上去，“难道连我喜欢你这种事都知道吗？”
“是啊。”
“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晚上啊。”
“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NO。”
“不要这么绝情……”
开诚布公的聊天总能让人心情愉悦，程希觉得自己头顶的阴霾总算渐渐散了开去。
至于吴晧，等他把房子卖掉，还完欠他的钱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中午跟肖凯在食堂吃完饭，程希让他陪着自己去了附近几家房屋中介，询问了一下他那个房子现在的价格。
程希住的小区在临海不算豪华公寓，但地处市中心黄金地段，交通方便，物业也好，均价都在3万以上。50平的小户型，出售和出租都很容易，所以房屋中介很热情。
三年前买这个房子的时候，还不到2万，没想到这么快就翻了一倍。
不过也好在房价涨得这么高，他还欠着银行差不多40万的贷款，如果这房子能卖到150万，还完银行和吴晧，他还能有点剩余。
肖凯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瓶冰冻矿泉水，递给他一瓶：“我说你这是何必，吴晧又没让你卖房子还钱。”
程希接过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两口：“迟早都是要还的，我不想跟他再扯上什么关系。”
肖凯跟他并肩一起往交警大队走回去：“你能原谅我，为什么不能原谅吴晧？”
“原不原谅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也不会喜欢男人。”程希像是说给他听，但更多的，却像是在提醒自己。
肖凯没再说话，两人走到单位门口，执勤的同事上前告诉程希，会客室有人等。
程希很意外，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谁会来单位找他。
跟肖凯在楼道口门开，左转前往会议室，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看到他过来，立刻站了起来，向他伸出手，露出公式化的笑容：“程警官是吧？你好，我是昊天进出口公司的法律顾问，我姓黎。”
程希一脸莫宰羊，伸手跟他握了握：“黎……律师，你好。”
黎敏拿出张名片递给他，他接过去看了一眼，但依然觉得这个公司和这个人都很陌生，他确定自己完全没有听过。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吴总让我过来的。”黎敏终于开口解答他的疑问。
“吴总？”程希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吴晧？”
“是的。”黎敏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关于兰博基尼的赔偿事宜，吴总的意思，是保持之前你们口头协定的分期付款形式。这是书面文件，你可以看看。”
“不用了。”程希把文件推回去，“分期付款时间太长，对他不公平。我卖掉房子就可以全额把钱还给他。”
“吴总让我转告你，房子不用卖。如果你一定要卖的话，这笔赔偿他会选择放弃。”黎敏上午在公司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很意外了，现在见到程希，她更是要被这两个人搞迷糊了。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案件，一个非要还，一个还不想要。既然如此，两个人私下调解就好了，何必要让法务部出马？他老板还真是以为她很闲啊。
程希一听这话，倔劲就上来了：“放不放弃不是他说了算。”
“在法律上，他是债权人，还真就是他说了算。”黎敏公事公办的口吻让程希有火没处发，但她自己显然并不在意，“不过，你要是不想再见到他，或者……他的名字，可以每个月将钱转到昊天的公司账户。”
黎敏说完将一份公司账号递给他。虽然觉得两人的关系扑朔迷离，这个案子也实在没什么挑战性，但该带的话她还是要带到。
“我说了，不需要分期付款……”
“不用这么急着回复我，你可以先看看文件。分期付款是没有利息的，这能很大程度的减轻你的压力，有什么不好呢？”黎敏还是那么笑着，温和却不容拒绝的语气，“有什么问题可以和吴总当面交涉，也可以打电话给我。”
说完该说的话，黎敏就起身告辞了。
程希没有留他，也没再纠缠还款的事，因为他知道黎敏也是为吴晧做事，这件事的决定权在吴晧那里。
礼貌的把黎敏送出门，程希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回办公室找肖凯，把这事儿跟他说了。
肖凯看了看那份文件：“没什么问题，里面没有要你卖|身的条款。”
“正经点。”程希糊了他一巴掌，“他这到底什么意思？我不想跟他再扯下去。”
肖凯抬头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程希莫名其妙盯回去：“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
肖凯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句让他更莫名的话：“你在怕什么？”
“什么怕什么？”
“你这么急于跟吴晧撇清关系，到底是在怕什么？”
程希突然像只炸了毛的公鸡：“谁怕了！”
“瞧瞧你的反应。”肖凯很是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我问你为什么不原谅他，你说你不会喜欢男人。这叫答非所问避重就轻你知道吗？”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程希回头扫了眼办公室，还好这个点只有他们两个人。“我不原谅他是因为他欺骗我算计我，但我觉得既然他已经从我这里搬出去了，我原不原谅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反正以后我跟他也不会再见面，而我有义务把欠他的钱还清。”
肖凯听着他越来越激动的话语，只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是么？”
“是，就是这么简单。”程希斩钉截铁。
“可是我也欺骗了你，还骗了七年。”
“但你没有算计我……”
“算计了。昨天晚上就是在算计你，还算计了吴晧。”
程希几乎要被他搞崩溃了：“肖凯，你能不能别添乱？非得要我像对吴晧一样对你才爽是不是？你他妈被虐狂啊？我操。”
“你的反应太激动了。”肖凯拍拍他的肩，拿起一旁的警帽戴上，“三点半了，我要去执勤了。”
“滚吧。”程希烦躁的抓起文件走回自己座位上，今天下午他没有执勤任务。
肖凯走到门口，转过身来，又说了一句话：“程希，人总是对在乎的人，才会要求严苛。”

☆、第十七章
人总是对在乎的人，才会要求严苛。
是吗，是这样吗？因为他在乎吴晧，所以对他的欺骗和算计才会更加不能接受？
程希把脸埋在手掌里，伏在桌上，冥思苦想。
他在乎吴晧？在乎吗？当然在乎。他把他当发小，当朋友，当哥们儿，怎么会不在乎？
是这种在乎吗？肖凯也是他的朋友，他的哥们儿，他也在乎他，可为什么对肖凯他就能做到不去计较， 而面对吴晧的欺骗，他会那么愤怒，那么难过？
很明显，他对肖凯和吴晧，是不一样的。
就算知道肖凯喜欢他，他也可以说一句“我们是兄弟”，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跟他和谐相处。
但对吴晧，他生气的点，好像并不是他喜欢男人，喜欢他，而仅仅只是，他欺骗他算计他。
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并不在乎吴晧是不是Gay，他更在乎的是，吴晧不该骗他。
可是这样的话，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为什么肖凯骗他，他可以原谅，而吴晧，就不行？
程希脑子快打结了，他想不出来原因，也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更深层次的理由，他不敢再往下想。
因为答案，也许是他不能承受的。
最终，程希接受了那份文件上的提议，没有卖掉房子，也没有将钱打到昊天的公司账户上。私转公比较麻烦，而他懒得另外设置转账账号。
晚上回到家，他把吴晧那一堆昂贵的衣服从角落里捡起来，叠整齐重新放回了衣柜里。他可不想吴晧哪天过来要他赔偿衣服钱。
冰箱里，吴晧买的肉和菜还剩下不少，他把它们拿出来，切得乱七八糟，全部放进锅里大乱炖，可想而知味道如何。
原本这些材料应该在吴晧手里变成美味的红烧肉，糖醋里脊，麻婆豆腐，上汤菠菜……但在他手里，只能变成一锅难以下咽的猪食。
勉强塞饱了肚子，洗碗的时候，看到吴晧买的沙拉酱还放在外面，才想起来昨天他本来是要给他做三文治的。
坐到客厅百无聊赖，打开电视，发现是平常吴晧看的英文台。因为他要看国外的节目，所以花钱买了一年的付费频道。
程希英文不好，跟吴晧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吴晧会给他翻译，然后教他。程希觉得看个电视还这么费劲，不乐意，吴晧就会立刻换台，跟他看国内那些傻啦吧唧的综艺节目。
但那些节目一个人看的时候，程希突然看不下去。
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个人只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他就完全不知道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了？为什么每做一件事情，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吴晧，吴晧，吴晧。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从四面八方飞来，在他脑子里耳朵边心底生根发芽，大有茁壮成长之势。
程希把遥控器随手往沙发上一扔，决定去洗澡睡觉。
进了浴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吴晧那套洗漱用品，毛巾，牙刷，水杯，甚至连刮胡刀都没拿走。
程希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一定会神经衰弱。于是大手一挥，用毛巾将他那堆东西一点不剩全裹了扔进垃圾桶。
眼不见心不烦，或许过段时间，他就会回到以前的生活，习惯他的离开。就如同习惯他的到来一样，那么迅速。
但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很多东西，并不是看不到，就会真的不存在。因为他身边有一大堆人，总能在他以为自己快要适应的时候，出声提醒他。
比如去福利院的时候，王阿姨会问“吴先生今天没跟你一起来？”
比如跟小朋友玩儿的时候，小奕会问“吴晧哥哥呢？”
比如回家的时候，老妈会问：“晧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我还专门买了卤菜让他陪你爸喝点酒。”
比如去健身房的时候，美女教练会问：“吴帅哥呢？”
就连回家进小区大门的时候，保安都会问：“很久没见到吴先生啦，他不在家？”
程希这才发现，原来吴晧这个人已经侵入他的生活这么这么深，深到他想要将之连根拔除，似乎根本不可能。
周末轮休，程希又回了趟家。刚进门，余佑兰照例还是问那句：“晧子呢？”
“他工作忙，出差还没回来。”程希随口敷衍一句，不想让他们知道两人的关系已经形同陌路。毕竟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吴晧在临海又没有家人，余佑兰很是有点心疼他。
“这都出去快一个月了吧，上回你就说他在出差。”余佑兰说完话转身又进了厨房。
程希苦笑，想着下次他老妈再问的时候，是不是直接说他回加拿大，不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余佑兰给他夹了块鱼，还一边念叨着：“我怎么觉得我做的水煮鱼味道就是没有晧子做的好呢？他回来你得带他过来再教教我。”
“好，好。”程希差点儿没被鱼刺卡死。
“你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余佑兰给他倒了杯水，坐下的时候又问道，“对了，你跟文静最近有联系吗？”
“啊？”程希含着鱼抬头看着老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文静是谁。好不容易把鱼咽下去了，才回话，“没怎么联系，我最近也挺忙的。”
余佑兰恨铁不成钢：“你是男人，得主动点啊，难道还等人家小姑娘来约你么？——程国安，你说是不是？”
正在喝酒的程爸爸连连点头：“是是是。”说完也是十分同情的看了儿子一眼。
“妈……”程希实在是很无奈，“人家没跟我联系，估计就是对我没兴趣，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这怎么是瞎操心呢？”余佑兰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我跟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都二十六了，还没个女朋友，你妈我能不操心吗？你看看你张姨家的儿子，比你还小一岁，孙子都快上幼儿园了，你……”
“他没上大学，比我多好几年时间准备呢。”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让你上大学呢。”
“……”程希无语，求助的目光看向老爸。
“大学还是要上的。”程国安把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看着老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让他先好好吃饭。”
“我没不让他好好吃饭啊。”余佑兰边说边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蔬菜，“多吃点。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瘦了？”
程希把菜塞进嘴里，含糊说了句：“有吗？”
“有啊。是不是晧子不在家，你又没饭吃，给饿着了？”
“……”程希嘴角都快抽搐了。他真的很想仰天长啸，老妈你能不能不要再提吴晧了？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啊！如果你知道他对你儿子抱的是怎样的心思，你估计杀了他的心都有。
一顿饭吃得十分郁闷，程希趁余佑兰洗碗的时候，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刚走到楼下，余佑兰的电话就跟了上来：“我跟你说的事儿，你上点心。”
“好好好，我知道了。”程希一叠声的应着，边说边朝自己那辆好不容易才修好的二手桑塔纳走过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敷衍我。”余佑兰站在阳台上，看着儿子拉开车门坐上车，“我告诉你啊，文静不是对你没兴趣，我听她妈妈说是刚回国就跟几个朋友去云南那边采风了，昨天才回来。你得加把劲儿，文静这姑娘我跟你爸都特喜欢。”
那也要我喜欢才行啊。
这句话程希没说出来，只是很有诚意的表示他一定会努力约严文静出来，余佑兰才满意的嘱咐他开车小心，然后挂了电话。
程希刚要发动引擎把车开出去，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看了看，是个陌生号码，上面只有一句话：“明天晚上有空吗？陪我去看电影吧。严文静。”
才刚说完，约会的信息就来了，还真是“巧”。
程希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自家阳台，老妈站在那里对他挥了挥手。
既然人家女孩子都这么大方的约他了，他也没有道理拒绝。当然，拒绝她老妈一定会源源不断的给自己制造麻烦，为了多过几天清静日子，他点开短信，回了一个字：“好。”
第二天刚下班，就接到严文静的电话，说在万象城某个很出名的法国餐厅等他。
万象城是目前临海最大也最奢华的购物广场，各种国际大牌在这里都能见到。电影院就在三楼，附近各种吃喝玩乐都很方便。
程希不喜欢吃一切西餐，当然，也包括法国菜。在他看来，所有西餐，都是花钱但吃不饱的东西。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一顿饭花了他一千多块，但他依然觉得肚里空空。
但严文静吃得很开心，也算是不虚此行。
吃过饭，他问她想看什么电影，他去买票。但严文静从包里拿出了两张票，笑嘻嘻的告诉他：“不用了，我已经买好了，咱们去看鬼片。”
“什么！”程希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以至于没能控制好自己的音量，惹来餐厅里众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