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荣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死的人跟他有关联,而且还是跟他的生死相关的,这还是头一次,当真是心惊肉跳!
“没错,就是这大胆刁奴贪图钱财,才做下了这等恶事,我也是被蒙在鼓里……虽有失察之过,可并不能把刁奴的罪,算在主人的头上。嬴展……嗯,嬴大将军,我也知道,论战功,论资历,还是您名至实归,本,我这就回京上本,求皇上罢免我的将军之位,仍将边城的十万兵权,交还给嬴大将军可好?”
对于姒荣来说,这算是相当身段放软的求饶了。
他是相信,只要是头脑正常的,谁会冒着身败名裂,诛连九族的风险去真的扯旗造反,只要不想造反,那他就有的商量。
“对对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个,下官忝为一府城守,却在治下出了这样的大案,实是无颜面再尸位素餐,也自当上请罪拆子,听候朝廷处置……”
那正心急如焚的陶仁礼一听姒荣先服了软,赶紧接上了话。
如果这件事能这般收场,何尝不是个办法?
至于姒荣回到京城之后是不是怀恨在心,要狠参嬴大将军一本,朝廷又会做何应对,那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府能管得了的了。
若这回能全身而退,他就回去辞官回老家去做个田舍翁,再也不敢掺和到朝争之中了。
嬴展飞却没有就坡下驴,冷眼瞥了二人各一眼,冷笑道,“姒荣你不会以为程富死了就没证据了吧?”
她回头一望,从人群里走出位独臂老妪来,老妪从怀里掏出本帐册,双手捧了过去。
“将军,这便是在海子堡搜到的,程富所记的帐册!”
要命!
姒荣冷汗流了满脸,心头一片冰凉。
他娘的,这该死的程富,这帐册怎么早不处理掉!还让人给搜了出来!
再看那独臂老妪,已是白发萧萧,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不好生在家里贻养天年,还出来给嬴展飞做走狗!
他却是怎么也想不到,老妪可不是想贻养天年来着,只是他抢了人家的房子,占了人家的田地,还不认识苦主……
“这帐册怎么能当证据,都是程富自己的私帐,谁,谁知道他在上头乱写些什么……”
姒荣语无伦次地为自己作着辩护,然而嬴展飞已是将帐册交给了身边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大声地念了出来。
“……三月初九,收到山南幼女四名,送货人:黑风四凶,三月二十六,送往北面女子十名,得银万两,交于主上,得分红千两……”
这本的确是私帐,这程富也不知他是蠢还是过于相信自家主上的实力,居然都没用暗语之类,听着让人一目了然……
这么多的银子往来,都交给了主上,而姒荣还说自己并不知情……
姒荣果然大叫撞天屈,“这,这谁知道他写的是不是作假的!本官每日日理万机,哪里有空去理会一个小小的管事所作的勾当?”
嬴展飞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说罢手一挥,又有两人越众而出。
这回却是两名妙龄少女,长相娟丽,身姿窈窕,端地是两位小美人儿。
姒荣傻眼,这俩不是他的禁脔来着?
怎么会出现在了这里?
“你们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府去!”
姒荣本能地就要喝斥。
却见一名少女呵呵笑了两声,从怀里取出封书信,“这是狄国平章写给姒荣的信!”
狄国的平章,是个官职名,地位约等于华炎朝的丞相。
姒荣并非礼部主管外交事务的官员,而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却能收到狄国丞相的密信,这代表着什么,就算是不识字的村夫村妇,也能明白其中必然有鬼。
“你,你们居然敢背叛本大人!”
姒荣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这两人柔顺又乖巧,事事听从他,他还当是自己魅力无穷,已将这两个小丫头给收拾得服贴,却没想到大难临头,这两人不单是要飞,而且还要猛踩他一脚!
“早就听说京城的高门贵族男子放荡不羁,倒是在姒大人这儿见识了!如今姒大人伏诛,我们姐妹两个可不就自由了!”
什么玩意儿!满脑子就是荒淫无耻,迫得自己姐妹同时伺候于他?这不要脸的!
而且听他的意思,还想要自己姐妹也替他生孩子!我呸!
她们姐妹两个都是南边的灾民,当初家乡遭灾,她们一家被迫背井离乡成了流民,那会儿领兵来剿匪的可不就是这位草包将军!
拿着流民的人头当匪徒换军功,他那身袍子都是染满了鲜血的!
嬴展飞冲着姐妹二人微一点头。
二人行了礼,便转身退下,却连看都不多看旧主一眼。
姒荣身子晃了几晃便瘫软在地。
嬴展飞也不去理他,将手中的书信展开略看了眼,就交给了身边的年轻女子。
难怪姒荣会在狄国流寇侵扰边境时装聋作哑,无所作为,原来是跟墨赫平章有了秘密协定!
嬴展飞虽是武将,可身边人自有笔杆子,落笔如飞,不到半盏茶功夫便草就了讨姒荣的十大罪状,其中为首的便是勾结敌国,犯我边境,其次便是,掳掠本国幼女,贩卖至狄国为奴为隶,损本国以滋敌国!
铁证如山,如此重罪,自然是要立即明正典刑,念在身为皇亲,可以给姒荣一个全尸,绞刑。
姒荣原本一直趴伏在地一动不动地装死,其实还是在动着脑筋想要逃出生天,结果听来听去,他就要被绞死!
瞬间姒荣就跳了起来,冲着赢展飞破口大骂。
“姓嬴的,你有什么资格杀老子,你又是什么好鸟了,你口口声声老子资敌叛国,那你呢!你还跟狄国人睡了呢!你那儿子,那眼睛,不活脱脱的是狄国的小杂种么!当谁不晓得呢!”
第38章血脉疑案
”自己装的道貌岸然,其实还不是和哪个敌国蛮子苟且私通,这才生下了个碧眼胡儿,几个月的时候那胡儿还小,眼睛看不大出来,可在你们那小将军周岁宴上,还不是一眼就被钦差给看出了端倪?哈哈哈!不然,以你嬴展飞的性子,会舍得这个掌控十万边军的大将军之位,老老实实的回京城?”
姒荣这觉可算是破罐破摔,直接甩出了他的底牌,也不管这张底牌原本是皇帝和皇夫两个人计划周密,要到了关键时候才打出来用的。
这句话一出,几乎上千人的场合,一下子就鸦雀无声,如死般的寂静。
翼州城众百姓都惊呆了!
跟在将军身后的十几名侍卫,面上都闪过极度的愤怒,但这愤怒里也有几分尴尬无奈。
姒荣说的虽然是污蔑之词,然而不可否认,她们也是见过小将军的。
小将军那双碧色眸子,年纪越大越明显,虽然长相俊美,可越看越像狄国人,让他们没法把这个孩子,当成将军的继承人来尊敬喜爱。
别说是她们了,就算是将军大人自己,也对那孩子不甚关心,只交代下人伺候好衣食,自己却是很少跟孩子见? 妫呛⒆颖谎诘ザ赖脑鹤永锛俪雒牛胪饨绮煌ㄏⅲ湛葱〗南氯嗣牵际蔷┏潜镜厝耸浚⒚挥星籽奂夜耍〗穆躺佣运抢此担共凰闾膳拢裨颍退闶墙芾砩希慌峦饨缫采俨涣肆餮则阌铩?br />然而她们自己内心却是坚信,将军绝不可能跟什么狄国人有染,将军这些年的行踪,只要是在边城,身边什么时候少得了她们几个?难道还能大变活人,跑去跟狄国人往来?
更不用说,将军大人本来就跟狄国有深仇大恨,亲生父母都是边关守将,在跟狄国人作战的时候阵亡。而这些年,将军以一己之力,不仅守住了边城,还重创了狄国军力,死在将军剑下的狄国军不计其数,将军的大名在狄国,简直是可以治小儿夜啼的存在,说将军跟某个狄国人有染,小将军的生父是个狄国人!那怎么可能!
然而小将军的相貌又放在那里,成了将军明晃晃的短处,这让她们这些将军的手下,好不憋屈和窝囊!
而姒荣所说,五年前将军移交兵权,回到京城,何尝不是因为小将军这件事情说不清?
那位皇家钦差,虽然话说的好听,但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明摆着,如果将军不就范,他们便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到时候,与狄国人世代为敌,有血海深仇的翼州城老百姓会怎么想?
十万华炎军兵会怎么想?
几百年前,曾经有位冤死的将军,是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下。
而自家嬴将军,却是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怪事而不得不卸任,何尝不是百口难辩?
所以五年前将军退的那一大步,实在是窝囊憋屈之至,莫名其妙就背上了个大黑锅,回到京城闭门不出,终日买醉,让他们这些人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这几年他们还要注意不能让关于将军的流言传出去,没想到今天却被这狗贼姒荣给捅了出来!
早知这厮胡说八道,一开始他们就该把这厮的舌头给拔了!
然而细算起来,姒荣从来没见过小将军,那么这消息的来源渠道必然是从皇帝和皇夫那儿……此时此刻,众人对皇室的敬畏几乎降为零。
姒荣何尝没有发现几人的情绪变化?
嬴展飞是个脸皮厚的,看不出有震惊波动,可事实就是事实,她身边的那几个,却是没有这么好的作戏工夫!
”哈哈哈,心虚了吧!被我说中了吧!嬴展飞,你这欺世盗名,禁不住美色诱惑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要定我的罪?我只不过没有约束手下,往狄国卖几个平民女子,你却是倒贴上门,混淆我华炎血脉!你的儿子是狄国人的种,还称什么小将军?等到将来,他长大成人,也和你一样,手握重兵,万一要学狄国人认祖归宗,华炎朝岂不是马上危在旦夕?”
他这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倒是让一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心里有些直打鼓,面面相觑。
这难道是真的?
将军府的小将军,虽然大家都听说过,可的确从来没有人见过小将军的模样,如果真的是狄国人的血脉,那的确是细思恐极!
要知道在华炎朝,大部分子女身份地位都随母亲,可在狄国却完全不是,狄国女子地位极其低下,唯一的价值就是能做生子工具,如果生下的是男孩,才会略有一丝地位,如果生下的是女孩,一般来说,都没有机会活下来,除非是长得特别健康美丽,而生父地位又特别高,赶上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留下女儿一条小命。
所以狄国女子特别少,只有富户或是上层贵族,才能娶女为妻,那些中下男子,家中根本就没有女人。他们要想有后代只能去狄国的奴营里租赁育龄女奴,想解决需求又有更便宜一些的或老或丑的女奴。
而狄国自己不养女人,只有靠蛮力抢夺邻国,这几年绝了抢夺之道,便开始民间走私,用银子来贩卖人口。
可以说狄国就是靠着强盗立国,吸血为生,这也是为什么华炎国老百姓提起狄国来就恨得咬牙切齿的缘故!
如果真如姒荣说的这般,按照狄国人的算法,小将军就是十成十的狄国人,就算是在华炎接受教化,也难免心向本国,如果有一天手握权柄,那真是华炎之灾!
姒荣洋洋得意,扬起脖子还要再添油加醋一番,却被看押着他的侍卫狠狠的扇了一记耳光,这名侍卫自然也是将军的属下,先前姒荣大放厥词的时候,他也被惊呆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教姒荣偷了空子,给他家将军身上,浓浓的抹了一笔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简直后悔莫及,这手劲就大了些,姒荣发出如杀猪般的惨叫,口鼻满是血腥气,一张嘴,两颗牙就随着血水落到了地上。
”泥泥沙仁摸口!”
再说出来的话便是含糊不清,倒是有些善于猜测的,比如说知府陶仁礼,便知他说的是杀人灭口,先前姒荣曝的惊天秘闻,也把他给震呆了,如今却是心底阵阵发凉,如果嬴展飞恼羞成怒要灭口的话,那他岂不是也难逃一劫?
”将军,将军有话好说……”
陶仁礼赶紧见机行事地打圆场,生怕这位杀神直接翻脸。
别说是他了,就是围观的百姓里,也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心里升起几分怀疑。
嬴展飞面色平静,似乎对方说的那些污蔑之词,还有全场有意无意投射过来的那些怀疑目光,全都是不存在的一般。
她身边的侍卫都担忧的看着她,大家都知道将军性烈如火,最恨的就是奸佞不法,这般指控对于一个半生都在跟狄国人作战的将军来说,也的确是难以承受。
青霜伸手虚扶了一把嬴展飞,”将军!姒荣满嘴喷粪,待我去宰了他!”
嬴展飞推开她的手,露出个含义不明的笑容,直接上前几步,站到了公堂高处,双手平举,在场千百人瞬间都安静下来,紧紧的盯着嬴展飞的一举一动。
”没错,五年前,本将军府里的那个娃娃,的确是在周岁宴上,被钦差发现了眸有异色,有狄国人的特征!”
城中数千人几乎同时都是目瞪口呆,先前姒荣狗官这么说,大家伙还以为是血口喷人,意图诬蔑,却没想到连嬴大将军都亲口承认了!
很多坚信嬴大将军是保护他们的军神的老百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几个老人身体摇晃,几乎晕倒。
”诸位乡亲,军中同袍,我嬴展飞自问这辈子,跟狄国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手下不知道结果了多少狄国仇寇的性命,怎么会愚蠢地跟狄国人有染?”
说到此处,下头的群众纷纷点头,”没错,将军说的对。”
这血脉疑案,定然是狄国人搞出来的大阴谋,不就是因为将军在边关挡了他们侵略华炎的路么,想出这般绝户计,果然是阴狠狡诈!
嬴展飞唇边露出了一个略带邪气的笑容,”更何况,以我嬴展飞的能耐,别说京城,就是在咱们边城,多少身家清白,英俊能干的小伙,我嬴展飞搞不到手,还用得着自毁前程,自败名誉,去找一个遍身腥膻的蛮夷?我嬴展飞虽然四肢发达,可还长了脑袋呢!”
她这番话说的众人都乐了,顿时一片哄堂大笑。
”没错,将军要想什么样的男人没有,犯得着去找那些敌国蛮子?”
”就是就是!敌国蛮子一辈子就洗两次澡,臭也臭死了!”
”我家大小子人高马大,眉清目秀,又爱干净,等过会儿我就把人领来让将军瞧瞧,看将军能看上眼不?”
”滚一边去,你家大小子哪有我家兄弟能干?我家那兄弟,少说也杀过十个蛮子!”
嬴展飞赶紧平举双手,以免气氛突然转变,成了现场相亲报名大会。
”五年前,那钦差突然发现我那儿子的异常,这件事突如其来,也把我打懵了,我也想不明白,怎么好好的华炎男人,却能生出狄国人的长相来……”
下面便有人发言,”会不会是那人祖上便有狄国血脉?”
”会不会是当初把孩子抱错了?”
第39章难解之谜
”说不定是将军府里有内奸,不定什么时候把孩子给换了呢?”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哪个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全场一片诡异的寂静。
因为所有能看到将军神情的人,居然看到那素来铁骨铜皮,流血不流泪的大将军,那双威严摄人的大眼睛里,流下两道热泪。
“没错,那个在京城将军府的异瞳男童,不是我的孩子!”
嬴展飞神色难抑悲伤,“常言道,母子连心,然而那个孩子,与我长相并没半点相像的地方,抱着那个孩子,却没有传说中的亲近感,这几年我一直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直到有一天……青霜,你要去哪?”
她说着话突然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青霜身为嬴展飞身边最为得力的两大侍卫之一,无论何时,本应该是在将军身边最近的位置,然而此时,这位高挑俊俏的女郎却似乎想要暗挫挫的退却,藏身在众人之中,再消失不见。
嬴展飞这突兀的问活,将众人目光也带到了青霜身上。
青霜不但没有回应,反而把挡着她路的同僚使劲一推,脚下发力,身如离弦之箭,就要往外逃跑……
这变故太过突然,虽然站在她身边的都是嬴展飞手下得力的侍卫,论武功并不比青霜差,更何况是多对一?
然而大家做梦也没有想到,跟在嬴展飞身边超过十年之久的贴身侍卫居然会是个有问题的,而且和嬴大将军亲生孩子被调换有关!
所以即使看到青霜异常的举动,虽然也会阻拦,却下意识的没有出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