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片跟着他走了出去,然后一脸无奈道:“你就不能直接给决因治伤吗?我们若是对他恩上加恩,保不准他为了报恩,会给我送上法宝啊。”
“在这种时候,你就算是直接去抢,他们也会双手奉上的。又何必巴望着让他们送给你?”云泽无奈地笑了笑,又顺便说了一句,“说到法宝,我身上也确实没带什么,什么金尺剑,谷纹璧,还有那翻天的玉印,都放在天都山的洞府里。如今也该去拿来了,你不如与我同去?”
话音一落,云片的身体忽然微微一僵,连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而他看向云泽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些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云泽道:“怎么了?”
云片摇了摇头,轻轻笑道:“没什么。”
云泽等候在外,他便又进了屋子同里面的那个人说话。
决徽看了看他,忽然叹道:“你这位大哥倒像是气质脱俗,怎么你与他一点都不像?”
云片的面上自是一丝笑容也没有,只淡淡道:“他那叫气质脱俗,我这叫气质亲和。”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眼神就微微一凛,迅速地瞥了一眼门外之后,他忽然拉住了决徽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几个字:不要停,继续说话。
决徽的目光变幻莫测,内心也是惊疑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说了一句:“我看你们简直不像是兄弟。”他说完这句之后,再用口型无声无息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云片装模作样地反驳了一句,然后继续在他的手心写了一句话,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几乎把一向胆大的决徽吓得手一颤。
因为他写的话是:
这个大哥是假的。
第52章 真假
这个大哥是假的。
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句话之后,决徽忽然觉得背后有一股寒意幽幽传上。
他抬头看向云片,十分希望这仅是对方的一个恶趣味的玩笑,却发现对方的神情肃冷如冰,毫无平日里的爽朗不羁。他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能从这小狐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可如今他就看到了。
若是放在平时倒也无所谓,可如今遇上一个身份不明的假云泽,他们就得一边守着昏迷不醒的决因,一边拿出十分力气对付对方。
这简直可以要了他的小命了。
哦不对,这简直是要了他那宝贝师兄的小命。
而越是与师兄有关,决徽就越是得冷静下来。
这时若再不冷静,可就没有什么时候值得冷静了。
他轻轻回握了云片的手,感受到对方手心里的冰凉,他的双眉微微抬起,再如两张弓弦般紧紧绷起,薄薄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条凛冽的细线,透出几分肃杀之意。
为何这假云泽早不出现,偏偏在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写满了这句话。
云片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似是心头一转,灵花百现。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里总像是映着无边无际的漫天星辰,即使在这个时候也是流光万千。
可看着这样的云片,决徽的心头却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他知道假云泽还在门外听着,便又随口说了一句“你大哥还当真是俊俏无比”以作掩饰。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决徽是绝不会夸一个妖怪长得好看的,更何况那是一个男妖。但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那就说明情况的确是非比寻常了。
云片的眼珠子依旧在乱转,嘴上却不忘配合着他说道:“那是自然。”
而说完这句话,他便又开始在决徽的手心里面开始写字,这次他写得比上次快多了,也稳多了,但决徽也觉得手心比上次痒多了。
你在此处等候阿峥,我去引开他。
决徽的心由此一松,那覆在他眼中的层层暗霾似已消散不少。
不管怎样,他的宝贝师兄决因是不必牵扯进这场阴风四起的事件之中了。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是独善其身了,那云片要怎么脱身?他们已经欠了这小狐妖一个大恩,如今这么一来,可不是要粉身碎骨才能回报吗?
他一脸忧切地看向云片,眼中如蕴深沉海波,手里也握紧了一些,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云片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他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木着一张脸松开了手。
他只能用口型对云片说:万事小心。
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所以也只能这么说了。
云片似乎很享受他那种感激的目光,这简直要比得到一百件法宝还要让他有成就感。
不过他这么做当然不只是出于善心,只是这其中的理由不说也罢。
他能看出外面的云泽是假的,只因为一件事。
他身上明明带着一件属于云泽的法宝,云泽又怎会感觉不到?
如果他连自己的法宝都感觉不到,那他就不可能是云泽。
而一个不是云泽的云泽对他提出想去看看法宝,这里头的意思实在是再明白不过了。
云片最终还是跟着“云泽”走了,走之前还装模作样地嘱咐了决徽几句。
这个“云泽”倒也有趣,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调,喜欢拨弄腰间的红带,一抬眉,一闪眸,一抿唇,莫说神态语调了,连那最细微的动作皆与真正的云泽一般无二。
就算是云片也不可能把他的那位大哥学得如此像模像样。如果不是确定他是假的,云片简直要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了。
而能够如此了解云泽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比朋友还要亲近的敌人。
放眼这天下,除了那诡计多端的清涵道人之外,还有谁符合这个条件?
就算他不是清涵,也多半是清涵的同伙。
云片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却是一丝不露,笑得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当清涵唇角含笑时,他总想在对方那张虚伪的面孔上来上一拳,最好揍得对方脸上五彩斑斓那才叫好看。
可是到了他自己这么做的时候,他却异常地享受这样的虚伪。
其实他只要想这么去做的话,还是可以做得不比任何人差的。
说了半天的话,假云泽都是在问一些天都山的近况,云片自是回答得滴水不漏,说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能答得这么冷静。看来这些日子的经历的确是挺能磨练他的。
没有任何征兆的,那个和云泽一般无二的男子忽然看向他,眼眸深敛,唇角微抬,面上的温柔如同晨曦初现,眼里的暗霾却似一道无底深渊。
“忍了这么久都不揭穿我的身份,实在是辛苦了吧?你也真不愧是他的弟弟。”
如同平地里炸响了一道惊雷,云片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抬头看向假云泽,心底微颤着,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刺了一刀似的。
他很想问对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已经看破他的身份的,可是他的嘴唇动了半天,最后却只能化作嘴边的一道怅惘的叹息。
“本该是我漂亮地揭穿你的,怎么如今却变成你揭穿我了?”
假云泽先是哈哈大笑了几声,随后才说道:“这话倒是有趣。”
云片叹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假云泽点头道:“往手心里写字本来也没什么,可惜这世上有些生灵不但耳聪目明,而且还能感知万物,就连空中的气息流动也不例外。”
云片敛眉道:“所以你那时便已知道我看穿了你?既然你能察觉万物,也该察觉到我身上藏有异宝,又何以说出那样的错话呢?”
假云泽道:“我从来便没想过要认真瞒你,那一句话也只是试探而已,你要是连这样的破绽都察觉不出,也就不配当云泽的弟弟了。”
云片眼神一跳,忽而笑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并不讨厌大哥。”
不知为何,这位假云泽虽行止古怪,但却似乎未对云片起什么杀意,言辞之中竟还有对云泽的向往之意。
“我当然不可能讨厌他了。”
假云泽的眼中忽现出一丝向往之色,只单单看一刻,云片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处境,转而认为他是大哥的一位仰慕者。
“论智谋,论机警,论耐力,他都是九尾狐部落中无出其右的。我对他只有满心的喜欢,又何来厌恶?”
即使是云片也忍不住露出几分自豪之色。
如果是说别的东西,他可能说上一个时辰就已差不多了,可若是说说他大哥的优点和事迹,他就算是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嫌多,哪怕说得他口干舌燥,他也是不舍得停下来的。不知为何,他开始觉得这位冒充云泽的神秘人士16 并没有什么恶意。
假云泽这时却忽然叹了口气,如一片幽云被风吹散,而面上的那几分愁云惨雾之色也仿佛将他眼底的欢喜都驱得干干净净。
云片好奇心一起,又忍不住问道:“你叹什么气?”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些,可若是不问出来,他只觉得憋闷得要死。
假云泽倒是很爽快地回答了,像是在回答一个很平常的问题一样,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说道:“他是我所有的猎物中最喜欢的一个,可我却又不得不杀他,你说我不该叹气吗?”
话音一落,云片的瞳孔在一瞬间暴然骤缩,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碎落一地,脆裂而决然。
阿峥猜测来人是混沌不过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红渊真的点头了。
可是他想问对方更多,对方却说不出什么来了。
老狐狸曾经对着那时的他说过混沌的实力,但却只说了几句。可如今遥遥想来,那几句话却仿佛还有着触目惊心的魔力,令人心底发寒,脚底发软。
“若你将来遇到一个像我一样的对手,我建议你立刻逃跑,而且逃得越快越好。”那时候的老狐狸是笑眯眯地对着阿峥说道的,而后者听了这句话之后当然是一脸的奸笑。
然后老狐狸忽然收起笑容,就好像接下来要提到是什么极为可怕之事一样。
“但若你遇到一个像混沌那样的敌手,我不建议你逃跑。”
阿峥笑道:“你是觉得我可以与之一战?”
老狐狸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你可以与之一战,而是想说,你若遇到他的话,就算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阿峥刚刚想到这里,却忽然发现红渊面色一变,如临大敌般地看向天空。
秦舒笑也厉声道:“外头有东西来了。”
他说的东西而不是人,很显然他也不能确定对方是人还是妖。
清涵立时看向红渊,道:“你可否将我们送出去?”
红渊却一句话把他给问住了道:“你真想这么做?”
呆在这里尚能逃过一劫,若是贸贸然出去或许免不了一场大战。若是混沌去而复返,那这二人一妖可都是逃不掉了。
阿峥果断道:“先看看来者何人再做决定。”
虽然话上是这么说,但他也没什么把握,毕竟仅从外貌上看是很难看出什么的。
红渊叹了口气,右手轻抬上空,阿峥便发现上头的天空逐渐显出了外边的景象,像是有什么人把雾气给慢慢拨走,露出里面的真景似的。
可看见来人的一刹那,清涵却忽然愣住了。
“这是……云泽?”
第53章 惊雷
世上很少有人能像云泽一般穿得如今简单,却又如此惊艳。
他穿得几乎是通身雪白,身上一点尘埃都不沾,一丝褶皱都没有,素净得像是一匹雪缎,唯独腰间系一抹红绸,似是日暮时分一片洒在山间的红光,随风轻动时,宛若流霞绕于腰间。
于是阿峥抬眼看向云泽,而云泽也正微笑着看向他。
正如寒冬里的清霜遇上夏日里的夜火,倏忽一碰,便化成一池暖水,脉脉流逝于指间。
若看的是云片,那双明堂堂的眸子里会辉映出漫天星辰,可看的是云泽,对方的那双眸子便似流淌着整条银河,不光是星光璀璨,仿佛连日辉月华也汇聚其中。
若不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让阿峥忽略不了,眼里映着这样的仙风道骨,这样的出尘绝世,这样的惊心一瞥,阿峥一定会觉得他是某座仙山上得道多年的仙人。
可惜狐狸头子终究是狐狸头子。
那股独属于九尾狐的味道像是附着在衣裳之上的青泥一般,一旦沾上了,闻到了,那可真是挥不去也散不掉。
而在清涵说出那句话之前,阿峥便已经闻到了云泽身上的味道,那股与老狐狸身上十分相似的味道。他曾经想过老狐狸也许也出自天都山,但是这世上的九尾狐部族四散各处,天都山不过是其中一处罢了。
不过抛开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现在最重要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怎会在此?
云泽就算不是被清涵所杀,也该是被他给囚于某处了。
他怎么会好端端,笑眯眯地站在这儿看着清涵,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阿峥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看向清涵,而此时此刻也只有清涵才能给他答案。
秦舒笑这个时候也忽然和他一样哑巴了,但他看向清涵的眼睛却好像在说话一般。
被他们瞅着的清涵也什么也没说,只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泽,仿佛对方会忽然消失一般。
他原本飘忽不定的目光此刻却好像被钉在了云泽身上,就算是想移也移不开了。
谁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尴尬境地当中,是云泽先打破了这该死的沉默。
“我知道你们如今定是有不少问题想问,可惜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回答。”
秦舒笑冷冷道:“那就长话短说。”
这自然也是阿峥想说的话。
云泽摊手笑道:“近来有个厉害的仇家要上山来对付我,我正想假死避敌,正巧他上山来了……”
阿峥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清涵,然后那眼神在清涵身上轻飘飘地一转,又转到了云泽身上。
“于是你便与他协商好了,你来假死,他来作凶,引得众人都暗暗猜度你已被他所害?”
云泽笑道:“这计划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
“看似荒谬,但却并非荒谬。”阿峥只道,“若你那仇家疑心是清涵结果了你的性命,自然会寻着清涵而去,这一来二往的自是祸水东引,你也能暂时躲过这一劫了。”
他沉了沉声,然后总结道:“此计甚好,但此计也甚毒。”
阿峥把这话说得实在平常,但也说得实在诛心。
云泽能把自己的行踪瞒得一丝不露,又能把自己的失踪布置得疑团重重,显然是布局已久。这样的人自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也不能等闲视之。
但最让阿峥觉得疑惑的是,云泽的这个计划似乎还是没有起效,那个仇家也压根没有找上门来。
因为清涵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每一日都在愉悦地挖着坑,等着人往下跳。
而云泽面对这样的指控却只是哈哈大笑几声,然后才道:“这怎能算是毒计?”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面上的笑却缓缓退了下去。
“若我二话不说杀了清涵,再造成与他同归于尽的假象,这才能叫毒计。”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仍是一脸自然,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刚才说出了什么很了不得的话。
而这话一出,阿峥居然发现自己有些喜欢起这只狐狸头子了。
他爽快地耍着狠,自然地作着假,他的笑里仿佛含着绵软的刀子,在话间也明晰无比地映照出其锋芒。更难得的是,他并不如清涵那般矫揉做作,也不似老狐狸那般惹人厌烦。
阿峥便与云泽侃侃而谈,相视而笑,彼此之间竟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熟络,丝毫没有初见之感,只是这你一句我一句的来来往往,都如刀剑交错一般暗含锋锐。
反倒是最该和云泽一谈的清涵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蹦出来,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像是忽然之间成了石雕木塑一般,与同样站在一旁的秦舒笑一样融进了背景之中。
阿峥这时却转头看向清涵道:“这样看来,我应是错怪你了。”
他说这话的口气实是无比坦诚,但他面上的奸笑也是无比坦诚。
他或许不会再对清涵那么针锋相对,也不会字字句句都冷言嘲讽。
但他绝对不可能相信清涵在这件事上会是完全无辜的。
如果清涵在与云泽的相处之中吃了亏,那绝不会是因为清涵如白莲般善良可欺,而是因为云泽的心切开来更黑一些,更狠一些。而清涵替云泽保守秘密,只怕也不是因为什么情谊,而更可能是被威胁着发了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