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黎清殊又撩起眼皮望向赵大人,眼里有些期盼,同时又带着害怕。赵大人沉着脸,说道:“也没什么,突然想起来,黎公子还有许多东西留在我那里,想提个醒,黎公子看看什么时候去本官府上取走。”
“赵淮景,你到底想说什么?”季清歌待黎清殊如珍宝,可这赵淮景却将他的心尖之人弃之如履,季清歌也不免替黎清殊生气了。
黎清殊却推开了季清歌,直接问道:“赵淮景,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在这样,我就生气了。”
而一向娇宠夫人的赵大人这一次却再没有向黎清殊妥协,依旧冷着脸,说道:“有什么话,我早已说的清清楚楚,黎公子不必再问了。”
“你!”一时急火攻心,黎清殊方站起来便感觉头脑一阵眩晕,险些跌倒,也吓坏了屋内二人,而这一次接住他的,依旧是他旁边的季清歌。
“清殊,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殊不知,在黎清殊跌倒的同时,赵大人也踏出了一步,可他到底没有季清歌快,见对方好好的,便又收回了急切的模样,负手身后,拧眉抿唇。
扶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黎清殊才缓了过来,他坐在桌旁,支着额头,低垂眼眸沉默一阵,最终疲惫无力地说道:“罢了,不必了,我来赵家时什么也没带,走时,也不需要带什么东西……”
声音放的极轻,连呼吸声也很清晰,可黎清殊却连头也没回。赵大人顿了下,明俊如玉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如此,那就不麻烦二位了,下官先行告退。”
说是告退,可他却直接撩袍子走人,连门都没关。而季清歌也没时间理他,他倒了杯水让黎清殊喝下,对方如今的身体令他十分担忧。
“清殊,你没事吧?要不我再去叫大夫?”
即使方才已缓过了一阵,可黎清殊的脸色依旧苍白,唇瓣毫无血色,甚至感觉头脑昏沉,明显有困告之意。黎清殊反应了许久,才慢慢回答,声音轻飘飘的:“没事,我想去顾颐那里看看。”
可他却没有动作,眼皮也慢慢垂下,昏昏欲睡。季清歌忙扶他去床上,温声说道:“我去找他过来,你先睡会儿。”
躺在床上时黎清殊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说些什么,季清歌侧耳听去,才知道对方在说,“谢谢你,季大哥……”
季清歌心头一颤,勉强挤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柔声细语的牵着黎清殊白皙秀丽的手:“不用谢我,清殊,我们都是为你好,对不起。”
他说这话时,黎清殊已经沉沉睡去了,季清歌捏紧了对方的指尖,不知想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在客栈外等了不一会儿便看到自家少爷气冲冲地出来了,赵叔忙跟上去,急道:“少爷,不是说好了吗,你去把夫人接回来,赵叔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你既然已经做出了承诺,就要遵守到底,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夫人呢?”
因着赵叔的耳提面命,还打听到了黎清殊突然在门口昏倒的消息,赵大人才不顾一切的来了客栈,他也想着,若是季清歌对黎清殊不好,他就把人接回来,管他什么安全不安全?自家婆娘当然得跟在自己身边了!可他进了门,却看到那二人旧情复燃,搂搂抱抱互诉衷肠的情景,一颗心瞬间碎成渣,黎清殊,果然还是爱着季清歌的!
他想到这里,那股怨气便瞬间消散了,停顿了脚步,低着头红了眼眶,看着竟是难过得要哭出来了。赵叔住了嘴,自打三岁后,就没见过自家少爷哭了,怎么不心疼?他放低了声音问赵大人:“少爷,你到底怎么了?”
赵大人深吸了口气,声音却像在抽泣一般,却没有抬头,只静静地说道:“我没事,回家吧,以后他不会回来了。”
他说完又慢慢地往赵府走,却不再有往日那种急切,期待早点回家见到黎清殊的心情,心里头空落落的,甚至有了想回京师的冲动。赵叔见状也不再多言,长叹一声,又跟在他们少爷身后回去,只是那个赵府的另一个主人若是真的不再回来了,那赵大人可指不定多伤心了。
顾颐很快来到了客栈,扎了几针后不过多时黎清殊便很快醒来,可无论季清歌怎么问,顾颐都不愿细说黎清殊的病情。顾颐是江南有名的神医,季清歌自然信他,黎清殊和顾颐还有话要说,他便先离开了房间。
知道周边无人了,顾颐才问黎清殊,“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回去吧,待着这里等死吗?”
黎清殊保持缄默,最近事情太多发生的也太突然了,他需要好好捋一捋。顾颐不耐烦地推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得回去给人接生呢!”
“噗!”黎清殊一下子笑喷了,捂着肚子笑个不停,什么事都忘记想了,指着顾颐嬉笑道:“你堂堂一个神医,怎么堕落到这个地步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就好,总比自己闷着强。顾颐心想,也懒得和他计较了,一屁股坐在床沿,一贯刻薄的语气,说的话却不是那么难听。
“我劝你还是早点回昆仑吧,一年之期快到了,你舅舅肯定得出来找你。”
黎清殊瞬间垮下来,闷闷说道:“可是我回去了,舅舅就不让我下山了。”
“你是要命还是要那个负心汉?人家都那样了,也就你还傻兮兮地贴上去!”顾颐想起赵大人,就没好气,翻了好几个白眼。
黎清殊又不说话了。顾颐就盯着他,非要他给个答案,黎清殊受不住那样的注视,无奈说道:“我还有些事没做,等过一段时间就回去了。”
顾颐挑眉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哎呀顾师兄!你就依我一次吧!”说不通黎清殊竟然不要脸皮的摇着顾颐的手臂撒娇,顾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抽出手,没好气的啐道:“十几二十年没叫过师兄,就为这事……行了行了,你自己想清楚吧,反正对你好的话你都不听!”
顾颐说着,撅起了粉嫩的嘴唇,阴柔的脸蛋十分可爱,黎清殊忍不住伸手戳他的酒窝,对方自然十分嫌弃的移开脑袋。黎清殊笑道:“小颐颐,这些年多谢你了,要不是我你也不用搬来苏州。”
顾颐哼了一声,算作接受他这份感谢。黎清殊看着他又小心地问道:“那我先去你那里住怎么样?”
“不行!”顾颐一口否决。
黎清殊不说话,眼巴巴地看下对方。最终顾颐还是妥协了,因为黎清殊和他说,倘若山上有人来找他的话,那必定是荆若秋荆师兄,顾颐一听,那双常年算计的狐狸眼立马就亮了,一口应了下来,什么住宿费也不要了。
而为了怕季清歌多心,黎清殊让顾颐撒了个小谎言,就说黎清殊旧病复发,需要去顾颐那里就近治疗。
送黎清殊和顾颐到药馆时,季清歌隐隐猜到了黎清殊的疏离之意,却没说什么,原本想要拥抱他的手也只按在黎清殊的肩上,嘱咐道:“自己小心点,有事情尽管来找季大哥。”
黎清殊无奈一笑,说道:“谢谢。”
他不是不懂季清歌,只是有些事他做不来,何苦勉强自己,还委屈了他人。顾颐却故意煽风点火,没走出两步便于黎清殊大声说道:“这个不错,有钱有势对你又好,你怎么不跟他好?唔唔……”
话没说完,就被黎清殊捂住了嘴,生怕身后的人听到了……不,是肯定听到了,这个死顾颐!
回头特别尴尬地冲季清歌笑了笑,对方倒没什么特别反应,只眼里笑意越发浓了,似乎对顾颐的话特别欢喜。黎清殊可不想弄巧成拙,忙扯着顾颐那个大喇叭进了药馆。
第47章 别离2
夜色深重,苏州街道,万家灯火阑珊。八月初一,正是黎清殊的生辰,可他连家也回不去。在赵府门口定定看了一阵,白衣青年拉紧了披风,遮住脸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赵府大门微微开启,身着明红官服的明俊青年走了出来,向客栈方向走去,并没有留意到与他背道而驰的另一个清瘦身影。
一弯银月高悬,惨淡几点星芒点缀,柳岸河畔,巷子里乌漆漆一片,看不清路。不知走了多远,白衣青年在一家白墙黑瓦的大宅子前挺顿脚步,应当是后门,他抬手有规律的敲了三下,门里的人含糊不清地问道:“大晚上的,谁呀?”
青年声音淡淡的,道:“是我。”
门内那人似乎顿住了,很快打开后门,满面惊喜的将青年请进屋里,“三少!你可终于来了,快进来吧!”
青年微微颔首,拉紧披风进了宅子,开门的壮汉则警惕的在门外巡视了一番,才将门关上。
在客栈楼下走了一圈,赵大人还是没有上去,却在转身欲离开时,被人叫住了。
“赵淮景。”
赵大人猛的回头,却又立马失望,脸上表情来不及变换,僵硬地道:“季侯爷,怎么是你。”
只季清歌一人,赵大人也不好奇,只是更想走人了。季清歌却笑着反问:“不是我,还能有谁?我还想问赵大人,赵大人又是为何而来?”
赵大人捏紧了指尖,冷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白日里,是我冲动了,我既然答应了离开清殊,就不该再来见他。你放心,我以后不会来打扰他了,也希望你说到做到,务必保他安全!”
“即使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也不会放任清殊有任何危险。”季清歌说道,眸光复杂,又问:“赵淮景,你有没有想过,你虽然是为他好,可他未必会领情,你在帮他,也是在伤他。”
赵大人坚定道:“只要是他的事情,我都不会有一丝懈怠,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我只要他好好的活着。”
闻言季清歌微微怔住了,若换了是他,他未必有赵大人如此胸襟,虽是伤了黎清殊的心,可自己并不比黎清殊好过,需知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道理,而赵大人甚至比黎清殊还要难以割舍那份感情。他守了许多年,最终还是一场空,还是自己亲手将他推开,换了他人,只怕是做不到的。
二人本就话不多,赵大人也并不想说话,只低声说道:“今日是他的生辰,我答应过,陪他一起过,可……他还好吗?”
季清歌亦是苦笑,“他去了顾颐那里,怎么可能接纳我?你知道他的性子的,很难让他变心。”
赵大人木然点头,心头有些失落,因为黎清殊不在这。又有几分欣喜,黎清殊果真喜欢他赵淮景的,他抿了唇,险些笑了出声,“那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季清歌不语,似乎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向着赵大人萧瑟的背影问了出来,“赵淮景,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清殊他并不需要你这样做,你这次可能真的做错了!”
赵大人背影一顿,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故意当做听不见,脚步悠悠往街道走去。只手心握的更紧,若仔细看,定能看出来,他掌心攥着一枚白玉,血色的挂绳缀在半空,夜色中看不大清。可他却记得,这块蓝田暖玉早先就是为了黎清殊而话费了许多功夫找来的,因为心疼黎清殊常年冰凉的体质。
原本是要送他一个惊喜,可这次回来,当真是给了他一个大惊,没有喜。赵大人心里何曾不难过,可他就是执拗地想要保住黎清殊,不惜任何代价。
不知与黎家旧部商谈了多久,黎清殊渐渐有了困意,而他们所议之事也敲定结果。
“我这段时间有些事情,不得不离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们既然已经知道我大哥的儿子还活着,就是宋凌的事情,我希望你们都能去帮助他,不管他要做什么,我只有一个嘱咐——你们必须保住他的性命!”
屋子里灯火通明,坐着十数位形色各异的人,或是军中武将,或是各地言官,或是暗线刺客。能来的,黎清殊都叫来了,这也是他当年留下的,最后的一股势力,如今就要全数交于宋凌。
底下的十几人面面相觑,不出几息,便一一站起跪下,离黎清殊最近的那名武将说道:“属下听从三少爷的命令,只是不知三少爷何时能归来?”
按了按疲惫的太阳穴,连黎清殊也有些茫然,只能轻声说道:“会回来的,你们只要好好听从阿凌的命令就是了。”
“是!”底下十数人唯命是从。
巷子里传来打梆的声音,原来已是三更了,黎清殊舒了口气,站了起来望着眼前一直追随于他的众人,似不甘又带着感激。他脸色略微苍白,忽然,对众人鞠了一躬,正色道:“如此,便麻烦诸位了。”
“三少爷!你别……”硬生生受下了这一拜,众人手忙脚乱地扶起黎清殊,道:“三少爷,我等都是为了黎家效忠,为了黎民百姓除去云王,你无需如此……”
黎清殊颔首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众人,“阿凌年纪小,得你们相助,定能如虎添翼,只平时或许会年少冲动些,望你们能提点他一下。”
“属下明白,三少爷不必客气。”
这般黎清殊便放心了,拍了拍身旁扶着自己的人的手背,声音轻飘飘的,配着本就仙风道骨的面貌身姿,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真仙模样,说道:“时间不早了,都散了吧,我也得回去了。”
众人有些怔然,自黎家出事后,他们的唯一主子便成了黎清殊,而这几年失去了黎清殊的消息,他们也从未放弃过为黎家两位将军洗净冤屈而努力。一年前黎清殊终于回来了,他们这一盘散沙才又聚在一起,可黎清殊和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他们都以为黎清殊身为赵夫人的身份只是一个掩护身份而已。
赵大人休妻的事情早已在苏州传的沸沸扬扬,若不是拿不准黎清殊的意思,手下那些冲动的武将都要去拿赵大人晦气了,可他们终于等到了黎清殊的命令,竟然是要易主了!而且黎清殊还要离开一段时间,归期不定,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而原本黎少将军,也就是黎清殊兄长的副将老吴,跟了黎清殊的时间最长,他甚至有一种黎清殊不会再回来了的错觉,心中顿生不舍。
没让任何人送,黎清殊走出巷子时已然月上中天,望着那轮勾月,黎清殊不自觉自嘲一笑,苦涩而又带着几分怨愤,负手漫步走向赵府。
赵淮景,想骗我,你还嫩了点!
长安八月,风云暗涌。
朝廷陷入了僵局,皇帝不再昏庸无能,沉迷酒色,一反常态的勤政能干,短短十数日收揽了不少贤臣。而摄政王依旧嚣张的坐在皇帝右侧,处处否决皇帝的裁决。
又是一日下朝,云王府。
云王将一群人骂了出来后,黎轻言才姗姗来迟,云王还带着怒气,撩起眼皮子扫他一眼,说道:“轻言最近身体总是不好,许久没有去上朝了。”
黎轻言垂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轻言知错。”
云王最看不得黎轻言这幅模样,一看气就不打一处来,“每个人都这样,每天在本王跟前说着知错知错,可你们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改过了!”
扑通一声,黎轻言跪了下来,依旧低眉顺眼的认错,“王爷息怒,轻言知错。”
“你!”云王气恼的将书桌上的奏折扫得满地都是,站起来左右踱步,却怎么也下不去这口气,指着黎轻言怒道:“黎轻言,你跟本王多久了,怎么还是这么笨!”
黎轻言不语。
云王隐忍怒气,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沉着脸走了过去,半蹲下去,抬手捏起黎轻言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黎轻言惊得睁大了眼睛,却见云王微微勾起唇角,眉眼弯弯,似闪着璀璨光芒,白净的面皮上少了往日的阴冷,竟有种淹然百媚生的魅惑之意。
云王与他靠得很近,脸与脸之间相差不过一寸距离,黎轻言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淡淡疤痕,竟像是自残为之,遍括了大半张脸,可那疤痕却处理的相当干净。黎轻言有些心惊,不敢直视云王那双最为出彩绚烂的桃花眼。
云王却压着声音,深深地望着黎轻言的眼睛,脸上似有几分怅然若失,他问道:“轻言,本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可是本王现在觉得,你好像并不是真心对待本王的……”
黎轻言:“……王爷……你……”
心完全乱了,黎轻言完全捉摸不透云王的心思,他自头一次见到黎轻言起,便是那般暧昧不明的态度,甚至只为了他归降而放过了黎家。有人猜测,从小被父皇强迫的云王是有断袖之癖,否则怎会多年从未近过女色,而男子,能与云王亲近的人,也只有黎轻言。有很长一段时间,乃至如今,黎轻言都被他人议论成云王的胯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