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外只余下自己一人时,林子谦才松了口气,无力地靠在门上拍了拍胸口,一双眸子瞪向屋檐,“你还不下来!”
那人顿了下,翻了个身利落地站在林子谦身边,竟是金昊轩!
他神色纠结,不知作何解释,林子谦急道:“你为何在这,那些府兵,为什么要追你?老王爷死了,跟你有没有关系?”
林子谦自小身体就不好,这一着急便要岔气,金昊轩忙道:“不是,你听我解释,别着急。”
林子谦点点头,静了下来,金昊轩便道:“我来时,在院子外遇见一黑衣刺客,而后我追着那刺客而去,被府兵发现了,不得不躲起来,正好你来了,我也就没事了。”
林子谦顿了下,又问道:“那老王爷是谁杀的?”
金昊轩惊道:“我不知道,可你不是说,正是赵夫人做的吗?”
林子谦一脸茫然,又有些自责,“我以为是你杀了人,所以,所以才推说……”
“子谦,你……”金昊轩竟然感到一丝窃喜,握着林子谦的肩膀说道:“你待我真好,我……”
“先别说这个了!”林子谦忙将金昊轩推开,认真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作了伪证,但是赵夫人若是冤枉的,我怎么对得起赵大人,他还帮了我们那么多次,昊轩,我们快去告知赵大人吧。”
见林子谦着急又自责的模样,金昊轩也顾不上其他了,点头应道:“好,我随你去。”
王府此时还有贵客,有了季清歌这个侯爷,便不需要官府出面,但王府的压力下,黎清殊便被扣下了,经过季清歌的游说才暂时将他关押在地牢里。但宋凌却在听闻其外公死讯后伤心欲绝,在得知凶手是黎清殊后便一直跪在尸身前不愿起来。
短短一个月经历两次牢狱之灾,赵大人不知废了多少唇舌才能进入杭州衙门的地牢探望黎清殊,一见面,兜头就是一顿骂,“你说说你黎清殊,你是出门干什么去了,一转身就进了地牢,你想气死我吗?”
隔着牢房的栅栏,黎清殊委屈地看着赵大人,“真的不是我,我去的时候他已经遇刺了……”
赵大人拧着眉回道:“知道不是你,可是现在麻烦了,死的人可是靖安王爷,就算季清歌想保你,还得看一看他王府的面子。”
黎清殊垂下头,问他:“宋凌怎么样了?”
赵大人狐疑地看了看黎清殊,说道:“听说他很伤心,具体我就不知道了,但老王爷生前有留下遗嘱,王府一切势力交由宋凌继承。清殊,你老实说,那凶手到底是谁?”
黎清殊摇头,“我也没看到,只是老王爷跟我说了几句话,我心里总有些想不明白。”
“什么话?”
黎清殊回道:“他说宋凌就是小君凌,还说,让我带他走。可是,为什么要我带他走,走去哪?”
赵大人沉吟一番,不置一词,而后认真叮嘱道:“你这几天现在这里委屈一下,不光是我,季清歌也不会放任你一直待在这里,他已经去处理了,你不用担心。”
黎清殊点点头,问赵大人:“那你呢?”
赵大人有些赧然,“我,我找小叔帮忙,赵家势力他们应该会给点面子,实在不行,就去找祖父……先看看能不能找到真凶……”他想了想,眼里有些不甘,又问道:“季清歌惯会讨巧,这次算是连天都在帮他,清殊,他若能救你,那你会不会……”
话音戛然而止,黎清殊奇怪地眨了眨眼问他:“会不会什么?”
赵大人却没看他,只望向地牢一角正缓缓进来的锦衣青年,咬牙道:“他已经来了。”
黎清殊也随之看去,那人缓步走到牢房前,唇角一如既往地挂着一抹惔笑,眉间却有些担忧地看向黎清殊,微微笑着轻柔道:“清殊,我来看看你。”
黎清殊顿时呆住了,心头又开始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慢慢低下头不敢抬起,连喉间都觉得十分干涩。倒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
赵大人一脸冰冷,替黎清殊回了话,“季侯爷来看清殊,这真是我们清殊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季清歌脸色一僵,悠悠笑道:“赵大人也在呢,正好我找清殊了解一下当时案发的经过,如果清殊是冤枉的那我定会还他公道。”
赵大人正欲说你怀疑黎清殊的话,季清歌又马上加了一句,“当然,我觉得清殊,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我了解清殊,他是个很好很乖的人,绝不会胡乱杀人的。”
那双温柔的眸子扎在黎清殊发顶,低着头的黎清殊脸色一红。赵大人气得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季清歌丝毫不畏惧地对上赵大人欲吃人的狠厉目光,笑道:“麻烦赵大人回避一下可好?本候想亲自问话。”
赵大人冷哼一声,立马拂袖而去。
牢房里只余下黎清殊与季清歌二人,一人低着头站在栅栏里,一人看这牢房里的人,一双温柔多情的眸子一眨不眨,带着丝丝温柔笑意,倏而打破了寂静,“清殊,怎么多年不见,你就一点也不想跟我说话了吗?”
黎清殊缓缓抬头,撞进了一双如同瀚海般深沉而又柔情的眸子,又似当初年少,刹那间便被蛊惑了心神。
第39章 新冢3
两相对视,面面相觑,一阵缄默后,黎清殊终是开了口,声音低低地,有些沙哑,唤道:“季侯爷……”
“别这么样叫我!”季清歌望着他说道,眼底有些失落,“清殊,你不必怕,即使我无法背叛云王,但也不会出卖你,你这样,显得你我之间……生分了许多,你还是像以往那样,唤我季大哥便可。”
黎清殊点点头,说道:“季大哥,多谢你的好意,我并没有怪罪过你,你尽可放心。”
季清歌早有预料黎清殊会这么说,并无惊讶,有些感慨:“当年之事,谁也没有预料到,清殊,这些年你受苦了。”
对方沉默不语,季清歌又说:“你这些年过得可好?后来我有去找过你,但是一直没找到……直到老王爷的寿宴,我受邀前来,才又与你重逢。清殊,我……我很担心你。”
“多谢。”黎清殊垂眸低声道谢,透露出明显的疏离之意。两人之间好似隔着一道天堑,不可跨越。季清歌不甘心如此,他说道:“清殊,你可知,我心中其实早已……”
“不必说了。”黎清殊打断了季清歌的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望进他眼里,残忍地与他划清界限。“季大哥,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我心已定,绝不会回头。再三谢谢你的好意,只可惜,你我始终是错过。”
“你……”季清歌说不出别的什么话,很受伤的看着黎清殊。
对方内疚地垂下眸,依旧不愿意退步,低声说道:“我不想淮景伤心,他受的委屈够多了……”
彻底断了情念,季清歌身形一顿,神色落寞,却苦笑反问,声音低哑:“你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我还能怎么样?”
黎清殊始终低着头小声道歉,“对不起……”
“罢了,不管如何,清殊,你要记住,我始终会为等待,只要你回头,哪怕千山万水,我也会立刻来到你身边!”季清歌固执地看着黎清殊,不待对方再度说出拒绝的话就转身离开,背影萧瑟。
“季大哥……”黎清殊靠在栅栏上看着那背影,眼神含着愧疚,却依旧坚定。抱歉了,为了淮景,我只能负你了……
傍晚后牢房又迎来了第三个客人,宋凌。
那时黎清殊还正在朦胧睡意当中,一杯清水泼面浇醒,缓缓擦去面上水滴,红着眼睛满眼恨意的宋凌看起来很是盛怒,黎清殊幽幽说道:“泼人一脸水,这就是王府教你的礼数吗?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前辈……”
“你给我住嘴!”
宋凌声嘶力竭地怒吼道,眼里恨意滔天,却有掺杂着许多别的东西,比如内疚挣扎,比如自责纠结。黎清殊愣了下,对方攥紧拳头,眼里似有水光盈盈,低哑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黎清殊,到底是不是你,杀了外公?”
黎清殊发出气声轻笑,面上全然无奈,“我说什么,你都信吗?宋凌,你多大个人了,想知道真相如何,自己不会去查,来这里问我,万一我要是骗了你呢?”
话说得不太厚道,可宋凌却刹那间恢复了冷静,瞪大眸子盯着黎清殊,眸子里有许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黎清殊亦丝毫不畏惧,旋即对上他的目光,嘴角噙着笑意,似乎是在较量,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将视线移开。
西湖岸上,一锦衣少年站在断桥之上,遥遥的望着天边的那一抹残阳,眸子映着金光,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身后一人轻轻走进,手臂上挂了件青色外袍,体贴的给那人披上,柔声说道:“你穿得太少,午后刚下过雨,小心着凉。”
林子谦缓缓转身,却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离金昊轩更远些,低声颔首:“谢谢。”察觉到林子谦明显的疏离,金昊轩暗暗惊心,不知是哪里出了披露。他又说道:“在想什么?”林子谦摇头,垂下眸子,“没什么。”
能想什么,想到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情,一直以来,给别人通风报信,帮助凶手逍遥法外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你?想要问,但是若问了,不是,他如何跟金昊轩自处?若是,那……更是麻烦。怎的麻烦,林子谦也说不出来,心里闷闷地藏着心事。
日头渐渐沉入夕山,林子谦幽幽叹了口气,将肩上的外袍还给金昊轩,转身欲走,“我不觉得冷,回去吧,王府里还有许多疑点未曾查清,我想赵大人此时也需要我们帮忙。”
“子谦!”那身形单薄得让人心疼,林子谦自小受的苦不尽其数,却依旧活的如此傲气,正是金昊轩最为心疼之处。他下意识地拉住了林子谦的手,对方微微惊讶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但觉得,你好像很难过……金昊轩想了想,兀自问道:“子谦,赵大人需要我们帮忙自会明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需要你……”蓦然,再说不出口,心下有个循循诱惑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说出来,将他拥入怀中,教他无处遁形。
可是另一个低低地声音却是相悖的,不要说,说了,往后子谦便会疏远你,你再也看不到他笑,他再也不会与你说话,躲得远远的,甚至厌恶你,从此不再见你……不!我不要!金昊轩猛地摇头,瞬间清醒,对上林子谦一双写满担忧的清澈眸子,一脸着急地扶着他,“昊轩,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并不知道自己瞬间骤白的脸色会让林子谦着急至此,金昊轩贪恋地握紧林子谦的手,眸子不愿离开片刻那张清秀俊逸的脸,林子谦犹在担忧,“脸色这么差,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跟我说好吗?”
金昊轩定定的望了一阵,才慢慢摇头,“我没事,可能是午后淋了雨,有些着凉了。”
“午后淋了雨?你去哪了?”林子谦问道。金昊轩好似有些为难,犹豫一阵还是老实答道:“午后,宋凌去牢里见了赵夫人,我担心会出事,于是便跟着去了。”林子谦点头:“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算了,我们先回去再说,要不,先去看大夫?你额头有些烫呢……”
见林子谦竟然抛下了平日里最看中的案子,只为了他脸色不好,微热的额上还残余着林子谦凉凉的手背余温,金昊轩嘴角止不住上扬,“我无事,不需要看大夫,回去休息一下便好,你若担心,就陪我一会儿。”
林子谦毫不迟钝地点下头,“我们先回去,我陪着你。”
这样的话金昊轩不免想得太多,心下苦笑连连,甚至有有些奢望,子谦,若是你愿意永远陪着我,当是多好……可惜你我,却站在相悖的阵营,只能为敌!
将金昊轩塞进棉被里,林子谦转身欲走,“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厨房让人熬姜汤,很快回来,你若是醒了,便大声叫我,我就在隔壁。”
手再度被拉住,林子谦无奈地看着身后的人,怎的昊轩病了,连行为也要变得幼稚缠人了吗?金昊轩可怜兮兮地请求道:“子谦,你陪我睡会儿,可好?”林子谦当即败下阵来:“好吧,我就陪你一会儿,你睡着了我再走。”金昊轩摇头:“不,你上来,我一个人,睡不着的。”
林子谦愣了下,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昊轩……”金昊轩委屈道:“我头疼,想要子谦陪我睡会儿。”林子谦咬唇应下,“好吧,我这就帮你按按。”金昊轩喜滋滋地点头,往床里挪了些许,空出一片位置,拍了拍床褥,兴奋道:“子谦,快上来!”
“……”林子谦脸颊泛红,顺从地除去外衣躺在一侧,金昊轩便将头靠在他肩上,故作可怜地说道:“我头疼,子谦,你帮帮我……”林子谦无声叹了口气,耳尖脸颊愈发红晕,他将指尖按在金昊轩两边额角,任由对方健硕的身躯将他压在身下,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不时轻蹭,自顾自地轻轻揉按,问道:“这样可以吗?”
对方抱紧了他的腰肢,像个小孩似的,热气打在隔着两层衣料的胸膛上,声音有些压抑不住地兴奋,回道:“嗯对,子谦,我感觉舒服多了,你继续帮我按吧。”
轻轻的嗯了一声,林子谦便不再说话。屋内寂静的氛围中流淌着丝丝暖意,两少年紧密相依,但料他们如何也没想到,这一次险些得偿所愿之后,所接踵而来便是诀别。
赵大人奔波了一整天,再去牢房时却被拒之门外,问及缘由,竟是宋凌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杀害老王爷的重犯,即使拿了官威碾压亦无用,赵大人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官实在是太小了,若是当年的刑部侍郎,这些狱卒哪敢这么跟他说话?
后悔也没用,赵大人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真凶揪出来,还黎清殊的清白,为此,他忙了一整天,还去小叔那跑了一趟,收获不大,但也并不是不无办法。可恰巧在这时,宋凌遭到了刺杀,但晚上的,王府再次炸开了锅。
赵大人当下想到的便是宋凌的引蛇出洞之计,可到了王府,见到了真的受了伤的宋凌时,便知道此事不简单了。身边不知何时回到王府的云佑正低着头给宋凌受伤的手臂细细包扎,屋外跪着一黑衣人,身形雄壮,虎背熊腰,一看就是练家子,一把大胡子遮了脸,勉强看出个囫囵模样。
季清歌林少泽还有林子谦金昊轩自然也被惊动了,赵大人来得晚,那刺客在他进门时,恰好被押了下去。赵大人一脸茫然问道:“这是怎么了,听闻宋小公子你遇刺了?”
闻言,在座众人皆是凝重神色,宋凌一双眸子冷冰冰的看着赵大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呢,这刺客来头可也大,赵大人不认识他吗?”赵大人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人,此时哪里是在看热闹,分明是在三堂会审!他反问道:“我该认识他吗?”
宋凌冷笑,再度开了口,却让赵大人觉得毛骨悚然。“那人是黎家旧部,来救他们的三少爷黎清殊,赵大人,你可知谁是黎清殊?”
怎会不知?宋凌这是何意思?赵大人沉住气,直言道:“宋小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宋凌撤去了云佑,在椅子上坐直身子,神态竟有些神似黎清殊,他冷幽幽地说道:“黎清殊,不就是赵大人你的夫人吗?赵大人,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藏刺杀云王殿下的朝廷钦犯,你是何居心?”
赵大人神色不为所动,见招拆招,笑说:“宋小公子,单凭一个刺客的一面之词,你就认定了我夫人就是黎清殊?你可知道,早在四年前,黎家三公子就已经死了,死在黎轻言黎大人的面前。”
斜眼望去,季清歌的神色仿佛事不关己,并无插手之意,而林少泽自然不可能多话。因着牵扯带朝廷,林子谦与金昊轩个这二小辈亦未曾多言,只缄默坐着,低头侧听。宋凌本就因外公的去世脾气变得很是暴戾,不由得赵大人多言,即刻召来府兵:“来人!将这个赵淮景这个包藏祸心的共犯给关起来!”
赵大人当真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发展,他张口无言,不可思议地被府兵带走。宋凌神色低沉,余下众人便纷纷离开,一时之间将赵家这对夫夫收监,每个人都出乎意料,但宋凌就是这么雷厉风行的办了。
看着宋凌眉头深锁眼神阴郁的模样,云佑忍不住开口劝了句,“少爷,老王爷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到你这般消极,你得振作起来呀。”宋凌闻言缓缓抬头,微眯着眼看向云佑那张被红色胎记蔓延了一半的脸,问道:“云佑,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