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火光一闪,停尸房里亮起一支蜡烛,映在来人的脸上。
一张微黑的、年轻的女人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众“鬼”的面前。
众“鬼”隐在烛光照不到的幽暗中,盯着她,她已经身处鬼魅的包围,逃不出生天。
火葬场,停尸房,昏暗雨天,众鬼环伺,这样的氛围足够吓死普通人,她却很镇定,目光从众鬼模糊的脸庞上划过,沉静地道:“我找连横,我要告诉他对方已经设下天罗地网,他绝对不能采取行动,否则将会全军覆没。
☆、056 名为连横的猛兽
烛光中似乎有阴影闪过。
一把刀已经抵在她的咽喉上。
一个男人,黑衣蒙面,背对烛光的双眼就像深夜觅食的猛虎,在黑暗中也闪烁着犀利的寒光。
“你是谁?你为何知道连横在这里?”他的声音透着杀机。
“我叫花京儿。”凤惊华平静地道,“奉了一位大人物的命令,前来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消息。”
如果她没有猜错,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连横了。
前世,她见过连横数次,虽然没有打过交道,却印象深刻,高大、强悍、勇猛的男人,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野性不羁的气息,就像一头不受任何束缚的野兽,理应是我行我素的生物,然而他却对太子忠心耿耿,即使太子早就被杀,他仍然执着地要为太子复仇。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蒙了脸,但那股猛兽般的气息,却跟她记忆中的一致。
“把我应该知道的全说出来。”男人眯着眼睛,目光如两把薄薄的刀刃,时刻渴望着嗜血的快感,“本大爷赶时间,没空跟你闲聊。”
即使脖子上抵着刀尖,凤惊华还是微微倾身,凑近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个字。
男人目光微变,她的话起到了作用。
“证据。”男人没有轻易相信她的话。
凤惊华的手伸进怀里,掏了一样东西出来,握在手里,举到他的眼前。
男人强硬地从她手里扯过那件东西,对着烛光细细地查看。
他看了很久,而后,他哼了哼,收回刀子,将东西丢给凤惊华,口气变得轻佻起来:“阴九杀为何知道本大爷在这里?又为何知道本大爷的行动?他想干什么?不把一切解释清楚,不出一个时辰,你将变成荷花池里的养分。”
凤惊华知道他并不是在吓唬她。
这个男人只对太子效忠,只对太子有人性,其他的任何人,一旦阻碍他或激怒他,他只有一种处理的手段清除干净。
停尸房的隔壁,就是室内焚火炉,停尸房后头不远的地方,就是荷花池,尸体被焚化以后的骨灰就倒进荷花池里。
据说那个荷花池是尚国帝都天洲最美丽的荷花池,池里的荷花比任何地方的荷花都鲜艳、美丽和芳香,但是,没有人敢来欣赏这里的荷花。
据说那个荷花池里的鱼也是天洲最肥美的鱼,味道独特,天下无二,但也没有人会想吃这里的鱼。
这些鲜为人知的秘闻,都是秋夜弦在连横所率领的太子近卫军被彻底清剿之后告诉她的。
她曾好奇地问秋夜弦:“你见过那里的荷花,尝过那里的鱼吗?”
秋夜弦笑:“怎么可能。”
现在想来,这种花、这种鱼恐怕才最对他的口味吧?
他也许天天吃着这个荷花池里养出来的鱼、莲藕和莲子,百吃不厌。
凤惊华想起前世的插曲,扯了扯嘴角,嘲讽地道:“以连大人的身份与本事,自然知道王爷与秋夜弦面和心不和。秋夜弦除掉连大人以后,接下来就会除掉凤翔空,而后是王爷。王爷早就看到了这一切,未雨绸缪,提早为自己找条生路。”
她本不想其他人知道狩王的事,刚才才低声告诉连横,但连横却毫不在意地说了出来,这足以证明他有多相信他的手下他比任何人都想杀掉秋夜弦,但凡他有一点点怀疑在场的手下,就绝不会明着说出来。
既是如此,她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干脆将一切都挑明了。
她也好,狩王和连横也罢,都是这场皇子夺权战的重要人物,都是最明白这其中的恩怨情仇、内幕真相的人,只要开口,谁都欺骗不了谁。
只是有一点,除了狩王,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的真实身份,是她最后的底牌,即使秋骨寒失败、狩王失败、连横失败,只要她能成功地保住这张底牌,不让秋夜弦知道她还活着,她就能保住一线翻身的希望。
所以,她不会让任何人掌握她最后的底牌。
除了自己,她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
☆、057 与兽共舞
连横盯着她片刻后,挑了挑眉,纵声大笑:“没想到阴九杀会在这节骨眼上对付秋夜弦,真是好极,好极啊!哈哈哈,如果我现在把你交给秋夜弦,会有什么结果?秋夜弦一定会干掉阴九杀,阴九杀一定还击,狗咬狗一嘴毛,本大爷便可渔翁得利,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哈”
确实如此。
如果狩王跟秋夜弦公开反目,必然两败俱伤,连横就可以从中得利,而凤惊华将全功尽弃。
连横这样的男人,只要能达到目的,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局面对凤惊华显然很不利。
凤惊华却不为所动,仍然静静地看着连横,就像连横刚才说的只是“好暗,小心别摔跤”。
连横看着她那张处变不惊的脸庞,突然就觉得没劲了,收起笑声,盯着凤惊华。
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人?
一个女人,敢独自闯进这种地方就算了,面对他轻松就可以毁了她和阴九杀的危机,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她当真不知道害怕?
“你觉得本大爷不会这么做?”他冷森森地问。
“是的。”凤惊华答得毫不犹豫。
连横眯起眼睛:“理由。”
如果这个女人只是在故弄玄虚,没有真材实料,他立刻杀了她,焚尸灭迹。
凤惊华道:“一,我不会让任何人将活着的我交给秋夜弦。二,秋夜弦不会相信你……”
连横冷笑着打断她的话:“你以为我会亲自将你交给秋夜弦?”
他跟秋夜弦可是死敌,难道她会蠢得认为他会亲自出面做这种事?
凤惊华也冷笑:“第三方将我这种无名小卒的尸体交给秋夜弦,说我是狩王的亲信,代表狩王拉拢你,以此证明狩王谋反,你觉得秋夜弦听了以后会龙颜大怒,立刻派兵攻打狩王或剥夺狩王的兵权?”
连横:“……”
如果派兵攻打阴九杀或剥夺阴九杀的兵权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秋夜弦还会按兵不动,只用阴太妃作人质压制阴九杀?
他心里也清楚,在皇子们的夺权之战中,阴九杀稳守边疆,保持中立,犯了当权者的大忌,秋夜弦功成之后一定容不下阴九杀,不管有没有阴九杀谋反的证据,秋夜弦都会想办法除掉阴九杀,“谋反证据”这种东西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甚至,秋夜弦恐怕早就想好了怎么秘密的除掉阴九杀,为了避免公开问罪阴九杀而引发兵变,还会销毁阴九杀的“谋反证据”并收拾呈上证据的多事者。
秋夜弦就是这样的男人,想利用他,简直跟利用魔鬼做善事一般高难度。
凤惊华见他不说话,又道:“三,你可以拒绝狩王,但你若是出卖狩王,你与狩王才是鹬蚌相争,秋夜弦才是得利的渔翁。我知道连大人不是这样的莽夫,否则王爷也不会看上你。”
这条理由,彻底让连横收了对她的轻视之心。
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有独闯这里并直面他的勇气,还有能权衡利弊、看透人心的脑子,都应该被他重视,否则他就犯了以貌取人、刚愎自用的兵家大忌。
他一向看不起女人,但这绝对不代表他不重视对手或盟友,当女人成为对手或盟友,他不会用男人的目光去看待。
他冷哼:“我凭什么相信阴九杀?”
凤惊华道:“凤翔空已经暗中布下陷阱,你若是带人出击,凤翔空会佯装抓捕失败,让你们逃走,暗中却派人跟踪到这里,然后率领大军将你们和这里的一切摧毁殆尽。你可以派一部分人手出击,看看局势如何发展,以此检测我所言是否可信。”
前世,秋夜弦每每遇到什么大事或好事,都会告诉她。
前世的八月初,也就是接下来几天,秋夜弦告诉她连横的“血月兵团”已经被她的父亲连根拔起,她父亲用的就是“先引蛇出洞,再放虎归山,后一网打尽”的办法。
她会知道这个地方和连横的秘密、父亲的计划,都是拜秋夜弦所赐。
☆、058 血月兵团
连横不以为然:“这种老掉牙的手段,你觉得本大爷会上当?”
凤惊华淡淡道:“你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小看了凤翔空,就已经一脚踏进了凤翔空的陷阱里。”
连横的眸光变暗,面罩下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凤惊华却又自顾自地道:“千万不要小看凤翔空,否则你一定会栽大跟头。还有,凤翔空也是秋夜弦的棋子,秋夜弦迟早会除掉凤翔空,为了不让渔翁得利,你最好避免与凤翔空两败俱伤。”
连横盯着她:“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他知道狩王与秋夜弦的过节,却不知道凤翔空与秋夜弦有什么仇,如果她所言属实,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情报。
凤惊华道:“我并不知道,是王爷知道,王爷为了对付秋夜弦,做了很多调查和准备。”
连横的目光阴晴不定。
他知道阴九杀是个人物,他绝对不会小看阴九杀,但是,阴九杀的势力在军中,并不在京城。
在京城这巴掌大的地方,阴九杀的势力被秋夜弦盯得很紧,并没有太大的活动空间,阴九杀如何能在秋夜弦的眼皮子底下查到这么多机密的内幕?
不说别的,仅说这个火葬场的秘密,阴九杀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想到自己的秘密很可能都被阴九杀掌握了,他就浑身不舒服。
还有眼前这个女人,自称是传话的,但这份胆量、冷静和聪敏,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阴九杀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
思忖半晌,他再度盯死眼前的女人:“我不信你只是一介奴才,你到底是谁?”
凤惊华沉默半晌后,缓缓地道:“被秋夜弦追杀的政敌之女,现在是王爷的妾。”
连横立刻追问:“哪一个政敌?”
凤惊华笑了笑:“如果连大人想调查我的来历,绝对什么都查不到,但我可以保证我不是连大人的敌人。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连大人信或不信,皆听尊便。”
而后,她优雅地冲他欠了欠身:“妾身就此告辞,但愿后会有期。”
当着一屋子阴恻恻的“鬼”的面,她转身就走,开门出去,如来时一般从容。
雨势小了一些,天色还是昏暗,不像白天,倒像晚上。
她走出废墟,走进树林,翻身上马,从容离开。
连横没有派人阻拦她或截杀她。
这说明连横多多少少听进了她的话,接下来将会核实她的身份以及她所言是否属实。
连横,前太子秋月明的侍卫长。
秋月明是先皇的长子,据说因为生于中秋,被先皇起名“月明”。
他拥有一支赫赫有名的近卫军,人数一千人,皆是大内侍卫中的精英,个个身手卓绝,视死如归,对他更是忠心耿耿,堪称秋月明的利齿忠犬。
连横就是这支近卫军的头目,秋月明败给秋夜弦之后,这支近卫军只剩下一百多人,继续由连横率领,以“血月兵团”之名暗中活动,誓死为太子报仇。
血月,血红的明月,秋月明就是在自己的生辰上被秋夜弦杀掉。
那一夜,天上圆月高挂,地上骨肉相残,血流成河,惨叫冲天,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的,看到的月亮便也是红的,所以,这支残存的近卫军叫“血月”。
那天晚上,她也是蒙面杀手之一,跟着秋夜弦冲进太子府,帮秋夜弦挡下了连横的致命一刀。
当年的死敌,现在却成了要结盟的败犬,世事无常,欲海无边。
她抬头,那天晚上,她看到的月亮也是红色的。
☆、059 紫夫人的真面目
雨下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停歇。
雨停之前,凤惊华安静地回到阴府,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雨停之后,紫夫人也从宫里回来,四抬软轿进了阴府后直接往紫音阁行去。
紫音阁的门廊下,四姐妹等待已久,看到紫夫人回来,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她们要向紫夫人告状。
今天,兰夫人趁紫夫人不在,恶意刁难她们,以她们上次擅自出门、夜不归宿、败坏门风为由,罚她们禁闭佛堂、抄写经书一个月,扣半年例钱,她们爱玩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而且说到底,还不是兰夫人害她们的?
她们当场顶撞兰夫人,拒不从命,甚至以死相抗,两派人马闹得不可开交。
兰夫人看她们这么嚣张,怒火中烧地放言:“明天给本夫人乖乖地搬进佛堂,否则逐出王府。”
她毕竟是主事的,这话说得那么严重,四姐妹慌了,决定找紫夫人主持公道。
软轿停在台阶前,两名丫环拿毯子铺在轿前,小心地扶紫夫人下轿。
四姐妹看了又是一阵嫌恶,不过就是卖唱出身的戏子,却摆出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之姿,真当自己是上等人呢?论出身,她们比她高了十个档次都不止。
因为这份不爽,她们互视一眼后顿住脚步,没有马上说话。
紫夫人下轿后,目光流转之间看到了她们,笑道打招呼:“四位妹妹,你们怎么来了?”
性子较急的老三冲上去,嚷嚷:“紫夫人,兰夫人……”
老大猛然拉住她,低声道:“你们都不要说话,一切由我来处理。”
老三看到她神情严肃,目光严厉,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老大上前,向紫夫人行了一礼,恳切地道:“紫夫人,咱们四人犯了大错,兰夫人要严惩咱们,咱们知错认罚,不敢抱怨,只是希望能换别的惩罚方式,但兰夫人不肯通融,咱们姐妹只能来找您,希望您能帮帮咱们姐妹。”
三女吃惊地看着她,她们不是来告状的吗,她怎么这么说?
因为天气昏暗,视线不好,紫夫人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表情,奇道:“你们犯了什么大错?兰妹妹又想怎么惩处你们?”
老大便把七月十九这天,她们擅自出门、结果被绑架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掩饰了秘室里种种不光彩或敏感的事情,将这件事情描述成纯粹的绑架、劫财、囚禁事件。
说完之后,她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还出示了自己和老三脚踝上的铐伤,以及老四肚皮上被“绑匪”刺伤的痕迹。
紫夫人听后震惊不已,一脸心痛:“你们擅自出门有错,但夜不归宿无错,兰妹妹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严惩你们?我这就派人报官,再去跟兰妹妹交涉,绝不让你们受了那般折磨还被冤枉……”
“咱们不敢告诉兰夫人实情,还求夫人帮咱们隐瞒此事。”老大跪下来,神情悲切,“咱们夜不归宿之事,若是传出去,咱们姐妹名节受损事小,王府声誉受损事大,万万不可报官啊。”
其他三女不知老大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老大一直在给她们暗示,她们便也跪下来,配合老大的演出。
紫夫人思忖了半晌后,长长地叹息,扶她们起来:“你们以大局为重,委屈自己,姐姐我也佩服得紧,定会守口如瓶,你们尽管放心。”
在老大的率领下,四姐妹纷纷夸赞紫夫人仁厚大度。
而后,紫夫人带四姐妹去见兰夫人,动之以情,加上四姐妹主动服软,兰夫人只得卖紫夫人面子,将惩罚改为扣四姐妹例钱三个月、闭门抄写《地藏经》一百遍。
四姐妹当场向兰夫人和紫夫人表示了感激之情,回到金兰院后却关紧门窗,破口大骂,并质问老大为何临场“变节”。
老大沉声道:“我们都上当了,绑架和折磨咱们的不是兰夫人,而是紫夫人。”
☆、060 以毒攻毒
众女大惊,纷纷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一群蠢货!老大在心里骂了几句,道:“你们就没有发现紫夫人今天戴的首饰很不寻常吗?”
众女摸不着头脑:“她戴的首饰当然不俗,但咱们被姓兰的欺负成那样,哪里还有心情欣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