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美,这种事成天上演千百回,照你这红法,全公司没一个群众演员了。”周迟是想让安小川知道这点事不算什么,过两天就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
安小川懂那层意思,“那太遗憾了,刚开始知道的时候,我还挺受宠若惊的,销售的大老板都出头了。”
“你当时是不是心里挺难受的,辛苦半天,换来一封投诉信。”周迟喝了一口酒,看着安小川,口气不再玩笑。
“嗯,当时就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颠倒是非黑白,我就想啊,他在编派别人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一点自责,因为他不负责任的举动,可能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烦恼,他有没有想过?”
“既然他这么做了,他就不会觉得自己不对。他只想事情按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一旦偏离,那从中造成阻碍的一切因素在他眼里就都是错的,有点本位主义的意思。按说人都是自私的,谁不是先考虑到自己的利益得失,但如果为一己私利就要悖于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或者说是建立在伤害他人的基础上,那这就是小人之举,这种人这会在你这好像占了上风,早晚在别处自食其果,所以,遇到这种人,恶心一下就算了,不必太记挂他。”
听着周迟说的一套一套的,语气还带着愤愤不平,安小川倒觉得内心平静好多,他说的有道理,虽然自己并不是很纠结于此,但确实让自己产生了很强烈的失望感,但如周迟所说的,这种人是否值得自己寄予希望,如果不值得,那何来的失望呢?
见安小川不说话,周迟又自我戏谑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这儿痛斥指责别人的同时,可能也会有人在某个地方在义正言辞地讨伐着我们?”
“咦?就是传说中的‘哪有人前不被说,哪有人后不说人?’”安小川腔搭得倒也顺。
“可不说呢,无论你自以为已经很尽力地去做一个合格的人,依然会有人对你不满,这么一想,其实也是一种平衡。”
“对于你这种怪诞的逻辑,我不敢苟同,总之我希望少点人说我吧,我宁可被遗忘,也不想被人拿来说长道短。”
“这你可控制不了,比如我就经常背后说你,你管得了吗?”
“说我?说我什么?”
“说你啊……你觉得我能说你什么啊?”
“准没好话就对了。”
“不,不,不,全是好话,说来话长,你先跟我喝口,我就告诉你。”
喝着吃着,吃着喝着,于是两人又把话题说飞了,至于那些不高兴的人和事,早就被抛到脑后的十万八千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像在自己写日记,:)
☆、熟了
自从上回共进晚餐,深度聊过人生以后,两人的关系就比之前近了好多。周迟去哪出差,都会给安小川带点特产,开始安小川也是客气地说不用,但后来发现说也没用,周迟就是搂(一声)不住,也就随他去吧。除了各地特产,这安小川的桌子上还时不时的会出现一杯咖啡、果汁、蛋糕什么的,安小川也只能照单全收,然后发个微信给周迟或者。此外,周迟只要回公司,没有别的应酬,就会请安小川吃饭,安小川开始觉得不合适,老让人请吃请喝,怎奈拗不过周迟的执著,他哪绕得过周迟啊,三句两句就被绕进餐厅了。
为什么对安小川这么亲近,开始就是想大家经常共事,要一团和气,可没见他对其他同事这么上心过,这他自己倒没察觉,就感觉跟安小川过事儿不累,不用掩饰,也不用想这么说好还是那么说合适,因为安小川就是个不会拐弯的人,说的就是心里想的,否则宁可不说。
安小川是个慢热型,他觉得跟关系好的朋友在一起侃侃山是很舒适的事,走得不近的人在一起不免就成了应酬,应酬就累了,那他宁可回家洗洗睡。他渐渐发现跟周迟在一起挺自在的,周迟完全不像自己当初认为的那样,给他的感觉反倒是朴素的,真实的,愿意亲近的。他们在一起很少谈论工作、公司的事,两人能聊的话题挺多的,说到哪都能聊上好一会儿,而且他和周迟的三观特别合拍,都不喜欢钻营,对于生活,周迟也是抱着很随性的态度,两人都认为对于任何事,努力是必须要付出的,但不会拿结果来为难自己。
平时跟各色人等交际多了,跟安小川在一起吃饭聊天,对于周迟来讲是一种放松和休息,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在滔滔不绝,安小川偶尔搭个茬,发表个观点,可能又衍生出新的话题,就这样聊啊聊,两人能在咖啡厅坐一下午。
不过最近周迟发现安小川有个嗜好特别不好,就是喜欢时不时的吐槽一下自己,打个比方,有一次两人周末约着吃饭,周迟穿了一件白衬衫,牛仔裤,运动鞋,那是安小川第一次见到周迟打扮得这么清爽,平时都是相对正式的职业装,显得老练,而今天这打扮比平时显小了好几岁。周迟看出安小川赞赏的眼神,不由得有点得意,“是不是被我帅到了?哥们儿有没有点白面书生的感觉?”
安小川偏不顺着他的话说“你要是白,那非洲还有人吗?”
“噗!”周迟一口咖啡差点喷在安小川身上,“哈哈哈,小川,你还会说俏皮话呢?”
“瞧你说的,谁还没有点幽默感啊。”
“不是你不幽默,我以为你是走文静路线的,没想到也能贫啊。不过,贫归贫,你也得实事求是啊,明明你心里在说,‘嘿!那小子真帅!’”
“咳咳,请这位先生注意影响,自恋要适可而已。”
……
除了这个不良嗜好外,安小川时不时地流露出的小怪癖也不断刷新着周迟的认知。
有一次安小川买了两张话剧票请周迟去看。这太出乎周迟的意料了,安小川还是第一次约自己,周迟心里有点窃喜,并贱兮兮地问安小川:“怎么这么好约我看话剧啊?”
“我挺喜欢这女演员的,这不正好她上了这部话剧。”
“哦?为什么喜欢她啊?”
“就她演的那个《父母爱情》我很喜欢。”
“哦?我没看过啊,我回头去看看哈。那为啥就钦点了我呢?”周迟就是想让安小川说因为咱俩关系好啊什么的。
可安小川偏不,“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这不你在旁边,比较现成,好约。”
失望的周迟装得可怜兮兮,“呃……不带这样的,听着好像我很廉价。”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有明码标价的?”
“当然不是,我是说我也是一个很忙碌的人,也是有各种应酬和邀约的。”周迟徒劳地强撑着刚被安小川拍碎的面子。
“哦,懂了,那你先忙吧,我自己去看吧。”安小川就会来这一套,但周迟就吃一这套。
“嘿你,不是那意思,谁说我不去了。”
“那你的那些应酬和邀约呢?”
“什么应酬,什么邀约,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哪有话剧高雅、有文化啊,我要进步,我要升华,你得帮助我。”当天周迟就回家补《父母爱情》去了。
安小川的这些小伎俩在周迟这屡试不爽,不知道这周迟平时挺机灵的,为什么一遇到安小川就显得特别低能。
两人都不是第一次看话剧,就看话剧本身倒没多新鲜,但是分跟谁看,安小川心想这周迟看完估计又要喋喋不休了,自己好像还挺期待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周迟乐呵呵地想的是‘看完了又可以和安小川一起吃饭侃大山,展现自己的博学多才’,真是某种诡异的默契。
话剧完结,已经挺晚的了,但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并不累,看得还挺兴奋,找了家串店,边吃边聊。
点完菜周迟伸了个懒腰,“好久没看了,坐时间长了还真有点累。我看你倒还成。”
“我天天坐着,习惯了都,你还是缺练。”
“你不也就是天天练坐吗?你以为天天坐着健康啊?”
“不健康啊,但你还不如我呢,连坐一会都累。”
周迟自觉论抬杠,自己是抬不过安小川的,遂转话题,“你说这话剧出身的就是不一样,这女主角舞台上、荧屏上都不白给。我回去把《父母爱情》看了,当真不错,我也喜欢那调调。”
“哦?你也喜欢,意外,意外。”
“没看出来?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样的?”
“就那种热门的美剧什么的。”
“那个我也喜欢,这个我也喜欢,就像吃饭,要荤素搭配,我是广采众长。”
“你一分钟不把自己往高了拔就难受是吧哈。”
“实事求是嘛。话说这话剧演员真有难度,不能NG,这万一下面有个咳嗽、打喷嚏的,吓一跳,忘词了怎么办?”
安小川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圆了眼睛,食指在空中点了点,“对对对,我就经常会这么想!“
“想什么?”周迟饶有兴趣的等着他继续说。
“经过咱们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的时候,看到桌上有外卖的咖啡,我就想如果我拿起就走会怎样?在电梯里的时候,我就想如果突然拍一下站在前面的人会怎样?开大会的时候,大老板不是要讲话嘛,我真想大喊一声,然后跑出去,那会场里的人会怎么样?还有就是,每次看话剧我会想,演员正投入地表演的时候,我突然站起来唱一句歌然后坐下会怎样?”
一刻安静。
安小川揉揉自己的头发,“是不是有点怪异?”
“哈哈哈,安小川,”周迟咧开嘴夸张地笑,“原来你这么腹黑啊!净想着干坏事哈!平时那个乖乖男是装的啊?”然后一边呼噜了一下安小川的头发,一边咬着牙说:“怎么这么可爱啊!”
安小川被他这么一说,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谁腹黑了,我这叫奇思妙想,”又小声嘟囔:“好像跟可爱更不沾边。”
“好好好,不管什么,总之很有趣。”原来安小川还有这么古灵精怪的一面,一时间,周迟的眼睛里闪过不同寻常的温柔的光,稍纵即逝。
接下来,两人就从小到大所做的,想过却没敢做的恶作剧一一列举,话可长了去了。
时间一长,周迟摸出个规律,安小川只会与非常非常熟的朋友互相调侃,因为不熟的人,不知道人家开不开得起玩笑,如果人家较真了,那就尴尬了。安小川与自己的这种相处之道,让周迟甚是受用,每次看到安小川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流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周迟心里就特没来由的高兴,他有足够的自信,自己在对方心里是很好、很可信的人,他喜欢安小川这么完全放松的与自己相处,感觉获得了一份很珍贵的信任。
两个人,一个天马行空地说,一个津津有味地听,穿插着相互调侃,两人都十分享受共处的时光,与对方在一起的那种身心上的彻底放松、随意都是以前从未感受到的,虽然只是很平常的相聚,却总觉得时间过是很快,甚至到分开时还觉得他的话没听够,自己还有话没说完。
☆、姥姥
又要放假了,周迟想着安小川好吃,就寻思着带他吃点什么好呢?两人这段时间走街串巷,没少祭五脏庙,周迟着实花了点心思,终于找到了个新鲜地方,早早的跟安小川约了时间,安小川也爽快的答应了。
就在两人约定吃饭的那天,安小川已经准备下班去跟周迟汇合了,却接到安妈妈的电话,让他赶紧去医院,安小川的姥姥下午在家里的卫生间里晕倒了,现在在医院的ICU,诊断为脑溢血,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安小川挂了电话就打车直奔医院,在车上安小川给周迟发了微信告诉他晚上不能赴约,家里出事了。马上安小川就收到了周迟的电话,安小川就简单的跟周迟说了姥姥的事。在电话里周迟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告诉安小川有事需要帮忙一定说话,千万别着急,也别自己扛着。周迟简单的几句话,让安小川心里暖暖的。
到了医院,家里人都到齐了,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安小川这时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虽然姥姥这几年身体一直不是特别好,但每个星期安小川去看她的时候,她还都能跟安小川一起吃饭,聊天。在安小川看来,姥姥怎么也能再陪自己十几年,万万没想到,今天可能就是最后一面,越想心里越害怕,越想身上就越发冷。
安小川从小就不是那种嘴甜讨巧的小大人,所以在这个大家庭里,并不是最讨人喜欢的孩子,但姥姥却总说:“我们小川是最可人疼的,这孩子仁义,就是脾气耿直了点,可我喜欢,这孩子心里敞亮。”所以,姥姥就有点偏疼小川,从小周末都是去姥姥家过的,寒暑假都会去姥姥家住一阵子,他陪着姥姥去菜场买菜,姥姥给他做他爱吃的各种肉,没事姥姥还总塞零花钱,安小川不想要,姥姥每次都是往他兜里一杵“别嚷嚷,拿着买本儿。”
有一次,安小川在姥姥家发高烧,要在自己家,估计安妈妈就带他去医院打针了,而姥姥就只给他喝了两袋感冒冲剂,然后盖上大被子捂汗,安小川很快就出了很多汗,姥姥又换了新被子,后来还真退烧了。其实这个土方法并不科学,但姥姥就是个普通的旧时家庭妇女,她用这些土方法也把六个儿女养活大了。安小川至今还记得,那个夏夜,竹门帘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姥姥坐在藤椅上看着门外,不知在想什么,浑身汗津津的自己只觉得身体一点点的在变轻,姥姥时不时的摸一下额头,手掌压在额头上,好踏实,那天的雨声和姥姥手掌的温度,至今依然清晰。
后来姥姥慢慢变老,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已经不能给安小川炖好吃的肉,包最爱吃的鸡蛋韭菜馅饺子,每次安小川过去,姥姥都会一下一下地摸着安小川的手,并不说很多话,这感觉就像小时候,躺在姥姥腿上,姥姥也是这样的一下一下的摸着自己的头发,轻轻地,让人昏昏欲睡。
想着这些过往,安小川不禁忘了身在何处,冷不丁被妈妈拍了一下,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晃神儿了,妈妈哭着告诉安小川,姥姥这次真不成了,进去看最后一眼。安小川一时愣了,刚才在思绪里还活生生的姥姥,怎么现在就要绝别了,安小川一直说不出话,懵怔着随着安妈妈走进ICU去见姥姥最后一面。
☆、10. 寒冬
医院这边的事弄完已经是深夜,身累不敌心累,第一次经历重要的亲人的离开,安小川一直都无法想像那是真的发生了,而更难想像的是以后将再也看不到姥姥了,那是一段岁月的终结,未来的人生里将不再出现姥姥,与她有关的一切此刻全变成回忆。安小川站在急诊室门口,有辆急救车停在不远处,急救灯一闪一闪的,不知是不是刚刚送来病人,初冬的夜已经很冷了,冰凉的空气无孔不入的钻进衣领、袖口和裤角,让人不由得浑身颤抖,连着心一起。大脑一片空白的安小川被突出其来的手机铃声吓得一怔,响了很久,才接起来。
“喂?小川……”电话里传来周迟的声音,很轻,听到安小川没有回应,他又问了一句:“小川……在听吗?”最后这三个字轻到快听不到了,生怕惊着安小川一样。
不知怎么的,此刻听到周迟的声音莫名的亲切,一个并非家人的人在问候自己,好像也在告诉自己并不孤单,除了家人,自己还有更多的支撑。自己在家人面前多少都要强作坚强,而在这个人面前不用伪装,因为此时他的出现显然是为了给予自己力量而存在的。
安小川淡淡地说回了一句:“嗯,在。”
周迟听出一丝不寻常,追问:“怎么样了?”
“走了……”勉强挤出这两个字后,安小川低下头,大颗的眼泪打在地面上。
打安小川接起电话,周迟就已经感觉到不好,但他知道这时候说再多,对于一个失去亲人的人来说也是无意义的,只是,他心里真的很心疼安小川。
沉默了一会,周迟说道:“小川,安慰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今天很晚了,忙完抓紧时间休息,明天我去看你,咱们明天好好聊聊,好吗?”
安小川点点头,没有推辞:“嗯,好。”
挂了电话,周迟反倒睡不着了,听着电话里的口气,安小川应该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想着那个表情总是淡淡的男孩,笑起来很好看的男孩,抬起杠来让人无可奈何又觉有点可爱的男孩,可能在未来很长时间里都无法从悲痛中释怀,想到他满脸愁云不展的样子,周迟就着急,翻来覆去的想怎么才能让安小川尽快走出来。想了一宿周迟也没想出什么好招,最后决定用最土的方法,就陪着他,把他的时间都占满,让他没有时间想东想西,转移他的注意力,慢慢度过最难受的那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