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梅凭摔坏他不少东西时,倒是没有生气。蔺言挑了挑眉,不由想起那些做工精美的镂空梅盒。
冉雍说完将茶饮尽,起身开门,山脚下有位老妇人正在慢腾腾的往上攀爬。她腿脚似乎有些不灵便,拄着一把龙头拐杖,看上去精神倒是不错。
蔺言索性泡了壶茶放在竹桌上,等他这些事做完,那老妇人也差不多到了门口。她恭谨的冲冉雍行了个礼,又等冉雍带路这才跟着进门。
老妇人腰板挺得很直,不卑不亢的坐在竹椅上让人对她平空起三分敬意。
“老人家来这,不知想要做些什么生意?”冉雍帮她倒了杯茶,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
“早就知道老板做事干脆,那我也就直说了。”
老妇人下意识的摸了摸那把龙头拐杖:“其实我来这,是想寻个起死回生的法子。我在这世间活的已经太久,可是却只剩下我自己孤零零的一个。”
老妇人看上去分外孤寂,只是很快她又直勾勾看着冉雍:“听说在老板这只要付得起相应的报酬,就能交易。老板,我想要我的一对孙儿回来。”
朱厌听了她这话不知为何,忽然从头冷到脚。按这老婆子活的这岁数来推断,那她的孙子——早就该死了才是,估计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只是老妇人显然不管这么多,她微微颤抖,眼睛恍惚有点发红,却不是因为悲戚,而是从心中翻涌出的兴奋喜悦。
蔺言本以为按照冉雍的性格,银货两讫即可,是不会有什么犹豫的,只是这次冉雍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过了一会才让朱厌去后间取出一物件。
入眼仍是那缕空缠枝的梅盒,内中物件被缠绕着拘住完全窥不得全貌。不过这次冉雍把梅盒放在手里看了一会,没有急着给她。老妇人也懂不知山的规矩,她本本分分坐着,唯有眼中有些按耐不住。
“要做交易也简单,只是起死回生这种事,有违天理。说不定我又要吃些苦头,这可不好办。”
老妇人何等精明,立马顺杆往上爬:“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既然我今日能来不知山,自然已经做好了打算。却不知需同老板交易些什么。不过老板放心,只要老板说出口,我定会带来。”
蔺言站在冉雍身边瞧了一眼这其貌不扬的老妇人,倒是个有些能耐的。
冉雍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竹桌,这生意说好也好,说赔也赔。他把梅盒递给老妇人,感觉或许活的年岁太久,他也有些心软了。
“这梅盒里,放的一对鼻烟壶。让你的一对孙儿再活过来只怕不成,不过可以让你在余生里见见他们的残像。”
老妇人闻言顿时如同霜打,她本想要一对活生生的孙儿,如今只得一点残像,就同做场大梦有何区别?只是这千百年来独自偏居,她实在是太过寂寞。
“那,不知老板要我用什么交易?”
这次没等冉雍说话,倒是梅凭有些诧异的瞧了一眼,然后低声在冉雍耳边说了两句。
冉雍瞥他一眼,后者一脸坦然。
冉雍无奈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我取走你的一段记忆。这笔买卖,我也算不多占你什么。”
老妇人脸色古怪的一愣,然后咬咬牙应下。冉雍伸手从她身上抽出一团蓝色线状物,然后对老妇人点点头示意可以了。
老妇人欢天喜地的捧着梅盒往外出,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朱厌看了一会只觉得这老婆子来得快去得快,说不出哪儿奇怪。
按说这事该就此按下了,日子流水般的过,谁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最是苦短梦长。
可是某日梅凭闲来无事,掏出那团蓝线当做话本一样的瞧。还别说,这看起来可比那些风月话本有意思的多。梅凭在她的记忆里看过山川河流、佳人怨偶、滂沱大雨、冬日捧酒。只是他翻来覆去的看,却发现这老妇人的记忆很混乱。诚然,她活了千百年不死不休,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梅凭看来看去,始终没发现一点对头的地方。他将线一点点挑出来看,总算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这老妇人明明说要让一对孙儿起死回生,可是这记忆里又分明,没有她孙儿的任何存在。梅凭心里泛起了嘀咕:她——她是真的有一对孙儿?
作者有话要说: 码的太晚没来的改错字,一脸懵逼的我选择明天起来看看自己今天是不是智障了……
☆、二十九章
察觉到这个异常,梅凭略微一抖,险些把那缠成一团的线跌落。他这点动作自然没逃过蔺言的眼睛,蔺言接住那团线放在手里掂了掂,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怎么了,这东西出问题了?”
梅凭看了一眼眼前这人,涌起些不舒服的感觉,只是按住心性冷淡道:“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孙儿,甚至不像是同一个人所有。”
当时梅凭对冉雍提出这么个要求不过是因为在不知山太过无聊,想要打发下时间。再说那老妇人活了这么长时间,总该够他看一段日子的。
蔺言扯着那团线观看时,不多时就皱起了眉头。坦白说一个人的记忆其实全凭个人的喜好。比如说有人喜欢花鸟鱼虫,那么他所见所看,一定会侧重于空中飞鸟,池塘锦鲤。而一个人如果喜欢风景名胜,那么他记忆中更多的可能是旅游线路,河流山石。
可是这位老妇人的记忆却既多又杂,而且着重点各不相同。难道说人长生不死后,就容易性格大改恍如变态?
蔺言转手把缠绕成一团线状物拎着去找冉雍,冉雍半眯着眼正在假寐,不知是不是蔺言的错觉,他好像陷在美人榻中更深了,活像连这点残识都要变成虚无。
蔺言心中一紧,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很不经意:“来看看,我怎么觉得我们又被讹上了。”
冉雍懒洋洋的从美人榻上爬起来,眼底有一小片青黑,他展开那团线状物,那些杂乱的线在他手中像是活了一般,有序的舒展开来。
老妇人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呈现,冉雍将她的记忆拧合的十分细长,就连最细微的地方都没有放过。却始终没有任何有关于孩子痕迹。
暖洋洋的春风从门缝中侵扰,让人不由得也有些惰意。不知山屋内陷入了细小的嘈杂声内,有略低的女音,清脆的童音,也有老茶树啧啧称奇的声音。
蔺言低咳一声,威压像一张陡然张开大网一般压制众人,四周顿时噤声。他脸上还是那样轻浮的笑意盯着冉雍,冉雍略抬眼看了一下他,就不再多分神去瞧。
蔺言顿时有种无奈的挫败感,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冉雍将线合拢:“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老妇人只怕会拿那鼻烟壶,去做些旁的事情。”
他手里拿着线的一端,朱厌见状好奇也有心想要摸一摸。梅凭却钳制住了他一双不安分的小爪子:“这里面一不小心就得陷进去了。”
朱厌呆呆的看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在他看来这不过像是一帧帧再精美不过的游记,哪里会想过其他。然而梅凭得道早,又是有了机缘的灵物,自然能看到那线上笼的淡淡黑气。
在场这几位,不说冉雍对上这些黑气根本无谓,就是那蔺言如今也看不出深浅。可是朱厌不同,他本是赖以生杀为食的凶兽,如果贸然碰了这东西,不定他体内残暴的血性会起什么乱子。
其实最开始他以为这不过是老妇人活的太久所留的执念,如今看来却不是那么简单。
冉雍真的是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凝神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又感受了下温暖的细风,只想把自己团成个团好好睡上一觉。
可是蔺言偏不给他这个机会,他手指微动,掌心就躺了一枚小小的钩子。
钩子上金光流曳,仔细看倒和蔺言偶尔眼中的闪动如出一辙。梅凭暗中留心想要再瞧时,却见蔺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梅凭忙不迭的错开眼神,心里竟是一阵心虚。这人攻击性太强,实在是要命。
“既然她把线留在了这,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自从如今的蔺言回来后,朱厌就分外摸不着头脑,这人也让他更瞧不清门道。就像现在凭空出现的这个金钩,除了好看锋利之外,就让他更加一头雾水。
蔺言冲冉雍伸出手,宽厚的手指上带着一层薄茧,冉雍脑袋里有什么一闪,却又抓不住。蔺言的不对劲,想必朱厌和梅凭早已发现,但是他却始终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当年的崖藤山。
他顺势将那团线状物递给蔺言,并在他掌心轻轻一按,颇有些警告的意思。
蔺言当然明白,这是怕他做出些过分的事。看来刚刚他震慑了下不知山上的大大小小,还是让冉雍有些不悦的。
这想法倒是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别的事物引去了注意。他将线团的一头绑在金钩上,说来也怪,那金钩明明像是个死物,却扯着线团左右摆动,那看上去十分长的线已经被它扯出了老大一块距离。
蔺言笑的不怀好意:“既然这样,我们该去收拾烂摊子了。”
他的视线实在太过灼烈,简直像是有了实质。冉雍自在坑道强行把天禄召出后,其实身体仍有些虚弱。可是看到他这般眼神,怕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金钩扯着线团还在飞快的向前,朱厌看到自家老板厌厌的神色,护犊子的心顿时一冒三丈高,只是不等他发作蔺言已经同冉雍出了门。只剩下霜打了似得小智障在原地哭唧唧。
朱厌:我再也不是老板心中的小可爱了。
而早已出门的蔺言和冉雍踏在云层上,金钩左转转又中途停停,偶尔还会急转弯。好在蔺言耐性十分好,冉雍也不想说话。这一小段路两人倒是相安无事。
金钩往前带着线继续蜿蜒爬行,罡风吹的那线摇摇欲坠,却又每次在将要掉下云层时被金钩扯回来。就这样前行了近一个小时,冉雍的脸色已有些发白,那钩子才将将停住。
蔺言不动声色的拉住他的手,冉雍挣扎了几下却挣不开。他身上的热度从手掌相贴的位置,源源不断的传来。就像一点一点把心上都慢慢的熨帖着。
他抿唇看了看身边一本正经耍流氓的蔺言,虽然惊异于心中缓慢滋生的悸动。却也被蔺言的厚脸皮惊的目瞪口呆。耍流氓撩汉子一条龙,是在下输了。
“大概就是这儿了,我们下去吧。”
冉雍点了点头,身旁的云层散的微薄了一些,他们走进其中,就见这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这里有不少房间,只是被厚重的大锁锁住。墙漆斑驳掉落,似乎是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甚至渗出水来。
冉雍不自觉的把蔺言的手握的更紧了点,蔺言嘴角抬的更高,又在心里不住告诫自己要冷静理智高冷,简直要精分的出戏。
他们如今站在走廊的开头,后方是紧闭的大门,面前是房间,按照一般楼层的布局来说,这里的尽头应该可以通往二层。沉沉的、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蔺言看着这些房间似乎很久没有人使用了,门把手处有一层厚厚的灰,就连那些厚重的大锁也有些铁锈。
111,112,113……他们一直走到走廊的末尾,然后拾级而上。台阶上很干净,他们来到了二层。和一层不同的是,这里的门前是非常厚重的铁栅栏,一看就很严实。
冉雍凑近闻了闻,摇摇头,示意什么都没有。
这次他们加快了脚步径直上了三楼,奇怪的是三楼不光加上了栅栏,栅栏外还有横竖捆住的链条。像是怕什么东西从中破门而出。
饶是蔺言和冉雍见惯了大场面,也被这情况搞得有些懵逼。两人想法非常一致的想要去四层看看,从刚刚进门时的平面图来看,很显然这楼共有四层。说不定一切的答案就在四层。
蔺言和冉雍对视一眼,相视一笑。有时候不得不说缘分是种颇为奇妙的东西,有些人相处十年也不一定能靠近几寸。有些人初一遇见,就志同道合。
本以为按照一二三层的惯性,四层应该防备的更加严密才是,可是出乎意料的。这一层的大门,就像是家家户户能见到的那样,随处可见十分普通。没有厚重的大锁,也没有栅栏,铁链。蔺言在空气中嗅到一股不太好的味道,他将冉雍半遮着,有意走在他前面。
眼前和一二三层一样,是一个厕所,厕所没开灯,有些暗,迎面是洗手池,然后是大的有些过分的镜子。不过最让人注意的还是在洗手池上,安安静静的放着一个小小的鼻烟壶。鼻烟壶上绘制着一颗古劲的松树,一只蝉栖息在上面,底下放置着一盘还未对完的棋子。从棋局上看,黑子必败无疑,但是不知为何,白子却迟迟没有下死手。
这鼻烟壶恰是不知山的产物。冉雍把它拿起,道:“这上面的孩子果然不见了。”
原来这鼻烟壶中放置的,是一种可以制造出梦境的致幻物。为了让这老妇人能得偿所愿,冉雍暗中动了点手脚,选的是一对鼻烟壶,且在壶身上动了点手脚,两只鼻烟壶如同双生,画的是两个栩栩如生的稚年幼儿。
如今这单只鼻烟壶身上的幼儿却不知所踪。
蔺言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带着冉雍缓缓的从厕所出来。这走廊上不知何时有了声响。
哒哒哒、哒哒哒——好像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呼,小天使们早!早点休息嗷~
朱厌:宝宝跌倒了,需要老板继续把我放在心里当小可爱才能起来!
蔺言:不要哭我这就打断你的腿。
朱厌:尼玛比……
☆、三十章
这里本是死一般的静谧安静,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腐烂积尘的霉味。按理说,是真的不应该有人会在这的,更别说是在这散步一样的走动。那声音离得近了些,他们避无可避,不得不后退。况且蔺言也有心想看看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索性伸手捏决隐去身形、敛了气息。
哒哒声犹自响着,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慌乱,那声音既急且促。蔺言凝神看着外面,走廊上空荡荡的,那声音却在耳边不休不停。这样一副怪异的场面,让人分外心惊。
冉雍被蔺言护在身后,蔺言的动作很轻微,不过半侧了一点身子而已。坦白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居于人后了。偶一尝试,虽然不适应,竟觉得也不算太坏。
此刻那哒哒的声音离他们已经很近,然而却仍然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蔺言皱眉上下都扫视了一番,仍旧不得其解。
斑驳的墙面上还在渗出水渍,它们集结成小小的一团,然后倏的落下。也就是这一瞬间,让蔺言发现了一点破绽。那滴水落在半空中,忽然不见了。
就像一滴水忽然入了海,凭空一般的消失了。而若说有什么不对,却又分明看不出什么。
蔺言心道麻烦,伸手一招,手指上多出大小不等、一溜乌黑的线。那些线在他手上仿若活物,蜿蜒扭动,就是不敢轻易攀附。蔺言手指微动,那些线陡然直立,线身上仿佛聚拢着一层小小的柔光,冲着走廊上缠绕起来。
它们的行动没有规矩,杂乱无章,但是其中有一根妄图穿过走廊时,竟被挡了下来。它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又微微有些迟疑,它再往前一瞬,那线竟齐端没入,像被什么吞噬了一般。
冉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这人用的不该是这种软绵绵的东西。更应该……更应该是什么呢?
未等冉雍想明白,那成千上百条线骤然汇聚起来。原来这些线看似杂乱无章的移动,实际上织成了一张密密匝匝的大网。这网劈空兜住,走廊里顿时听到一声怒吼长嘶。
空间像是被横向劈开一道裂缝,浓浓的阴气从中倾泻而出。不少枉死怨魂从中想要挣脱,偏偏他们半数身体被连接着拢在后方一堆说不清的阴暗里。活像是一堆橡皮泥上捏出了不少只有上半身的小人儿,而下半身却还是一个大圆团。这么一想,明明该是非常惊悚的场景,冉雍不知为何分外想笑。
蔺言五指用力,将线往身前一扯。那裂缝也被拉的一个趔趄,摔着往前。乌线带动裂缝,裂缝夹裹怨魂。等它们离得足够近,蔺言左手一合,上面乌线竖向的尽数退于他手中,只剩下横向的乌线牢牢的捆住它们。
解了隐身咒蔺言率先出来瞧着它们,有些稀罕的意思。冉雍则是不慌不忙,看上去完全没放在心上,不知是否是早已见惯的缘故。
怨魂还在嚎叫,蔺言被他们叫的烦了,眉间一派阴郁之色。他抬手轻轻拍了两下,大网一收,几乎要勒进他们的血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