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忽略小童湿透、冒着寒气的身子，和一双满是怨恨的黑瞳，这一定是个喜人可爱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殷扬发声问道。
“方傲。”小童声音嘶哑粗粝，完全不像孩子的童音清软。
“那你可认识这墓碑上的人是何人？”殷扬引着方傲转身。
方傲将视线投向墓碑上的黑白遗照，他眼里浮现出极端强烈的情绪，一股寒气不受控制地自他身体散开，离方傲较近的高景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拉着龙大爷往后退了一步。
苏泷反握住高景的手，运着极其细弱的一小丝真龙之气，小心翼翼地掠进高景的经脉，为高景抵御方傲身上的阴寒。高景觉得身上突然一暖，握着龙大爷的手心微烫，他低头看了眼苏泷，对方严肃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微微皱眉，极其认真地控制着自己的那一丝气息。
他没察觉到自己嘴角上扬，只是心里想着，没白养龙大爷，这次回去给龙大爷加餐好了。龙大爷好像挺喜欢吃水果？那就买点回去吧。
方傲伸出青白色的小手，猛地抓向碑上的黑白遗照，晶莹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碑上迅速凝结。
殷扬见状心里微微有些诧异，这小童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还要强一些，他一挥手，止住了方傲的动作，凝在碑上的薄冰也在他挥手的瞬间碎裂开来。
“就是她害得我娘惨死，害得我葬身江底不得超生！日日夜夜饱受极寒之苦！”方傲发出尖叫，被殷扬束缚住的身子不断地挣扎，眼里泛着红丝，极度狰狞，“我要她死！”
“你知道？”肖业有些惊讶，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岁，怎么会知道这其中内情？
方傲恨恨地看着那照片里和他娘亲长得一模一样的艳丽女人，他怎么会不知道？
娘亲离家出走的第二天，他就一人偷偷跑出去，在大上海的歌舞厅后台找到了娘亲，娘亲还与他玩游戏，捉迷藏。
他藏在挂满衣服的衣架后头满心欢喜地等着娘亲来找他，他等了很久，直到听到娘亲发出一声尖叫，他一惊，从衣服后头看向外面，就见二娘，那个女人，也在这更衣室里，两只带着秀气端庄的白手套的手牢牢锁住娘亲的肩膀，其中一边怪异地向下耸拉。
他刚想跑出去，就看到娘亲含着泪看向自己微微摇头，他顿了顿，悄悄地又藏了回去。紧接着，他听到一声骨头碎裂的“咔擦”声和娘亲的惨叫，另一边正常完好的肩膀也变成了那副模样，他咬着手害怕得连哭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后来他看到那女人拿出一条细钢丝，慢条斯理地绕到他毫无反抗能力的娘亲身后，狠狠勒住了他娘亲的喉咙，他的娘亲不断踢动着两条腿，毫无用场地挣扎着，再后来，就是四溅出来的血，有一滴落在他脸上，温温热热的。
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他的二娘把他娘亲勒死了。然而这还不是结束，他看到又有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是二娘的司机陈伯，那个男人接过了二娘手里的钢丝，恶狠狠地用力一扯，他看到他娘亲的头往后翻了过来，一双不甘的、没有合上的眼就这样直直地和他对视上了。
再后来，他浑浑噩噩地回了家，还没等他把事情告知爹，警察署来人把爹喊走领尸去了。
他以为事情真相会大白，他以为那女人和陈伯会被抓进牢里，结果却是爹联合警察署的人封了娘亲惨死的消息。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他该烂在肚子里了。
可是后来，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知道了他那日也在现场的事情，居然连着陈伯把他塞进了车里，脚上绑了水泥，他又哭又求饶，但始终没让那两个铁石心肠的人动摇。
方傲看向陈伯，那个送方小姐、殷扬他们来这墓地的老司机，那人早在看到方傲模样的时候就吓得瘫倒在地。
“小、小少爷……”陈伯恐慌地低声喊道，有淡黄色的18 骚腥液体从他裤裆里流出来——竟是吓得失禁了。
方傲猛地就要往陈伯的方向扑去，殷扬见状加大了束缚的力道，没让方傲得逞。
“我要让他，人头落地，一如当年我那可怜的娘亲！”方傲厉声尖叫道。
陈伯闻言吓得更是一抖，突然脸色发青，一只手狠狠按住心脏。他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没过几秒，就见他双眼圆睁，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他，死了？”高景一愣。
肖业快步走过去，探了探陈伯的鼻息，轻轻摇头，“死了。”
心脏猝停。
——被活活吓死的。
“死了？开什么玩笑！我还没让他……！”方傲一愣，边笑边哭，他还没报仇，怎么就死了？怎么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投了一颗地雷~
感谢小天使一章一章补留言哈哈哈，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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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呀其实本来这章不留悬念直接收尾了！但是老妈进来说上次丹麦那个羽毛球选手小帅哥在打比赛！！！所以！！！花痴作者决定就这样了！！明天再说！！！么么哒！！！！我去！！看比赛了！！！！嗷呜！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溺童（3）
“当年残害你娘亲的陈伯和那个女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你差不多也该走了。”殷扬看着方傲渐渐平静下来后，说道。
“走？去哪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待着？”方傲看向殷扬，“投胎转世么？”他摇摇头，慢慢坐了下来，抱着膝整个人团成一团。这世间早没了他的娘亲，他哪里都没得去了。
殷扬顿了顿，“也许，在你走之前，我可以让你和你娘亲再见一面，也算了了彼此挂念，能安心上路。”
方傲猛地抬起头，“你是说，我还能再见到我娘亲？”
“事实上，我们就是受佘曼所托。”殷扬轻点头，“那么，现在你愿意和我们走一程了么？”
方傲忙站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符合他身体年龄的笑来，“那，那有劳您了！”
殷扬微微扬了扬唇，他掏出一枚古铜币置于掌心，方傲闭眼，小小的灵体便纵身投进了方孔之中。
殷扬攥住铜币，看了眼地上死去的陈伯和吓晕过去的方小姐，转头对高景说道，“陈伯就放在这儿吧，总会有人发现的，和这女人做一对孤魂鸳鸯也不赖。至于方小姐，你和苏泷把她送回去吧，若途中她要是醒了，就告诉她，她的腿不会恶化了。”
高景点点头，“那她要是问起陈伯来，我该怎么说？”
“随你。”殷扬摆摆手，“方小姐是个聪明人，她会明白的。”
高景只好认命地点点头，推着方小姐的轮椅跟在殷扬和肖业后头，龙大爷像个小尾巴似的紧紧跟在高景后头，伸出一只小短手扯着高景衣服的下摆，嘴里轻声嘟囔，大概是不满高景两只手都推着方小姐的轮椅，没有手可以让他搀着了。
高景黑着脸听龙大爷小声的碎碎念，忍无可忍说道，“你又不是真的七八岁小孩还要我搀着！”
龙大爷熄了火，撇撇嘴不吭声了。
出了墓园，高景他们便和殷扬肖业分开走了。
殷扬有虞小姐那间屋子的钥匙，便直接过去了。虞小姐果然空置着那套房子，他们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佘曼也许是感应到了方傲残留在古币上的一丝气息，现身出来，她看向殷扬肖业两人，张大了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殷扬把古币往空中一抛，对空中轻声道，“方傲，出来吧。”
一道白净的光芒从铜币的方孔中闪了出来，方傲睁开眼，看到佘曼的模样先是愣了愣，然后才确认似的喊道，“……娘？”
佘曼身子一颤，她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把飞向自己的方傲虚虚搂进怀里。她开口发不出声，方傲便一声一声地喊着，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呼唤全在这一刻补完似的。
过了很久，又好像白驹过隙，佘曼微微拉开了些距离，看向殷扬，目露恳切。殷扬看懂了她的意思，微微点头，母子两人最后相处的时间该是结束了。
“方傲，该走了。”殷扬说道。
“我……”方傲捏了捏拳，他不想离开娘亲。他们分开了那么久，现在才得以相见一面，才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够？这太不公平了……
殷扬知道方傲一定不愿离开佘曼，可两人逗留阳间时间过长，于谁都不是好事，必须走了。他轻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又该□□脸了。他硬下心肠，下了猛药，言语里带上一点威胁的意味，“如今，你们母子二人再度团聚，了却彼此心愿，不得再贪心了。何况……”
他话锋猛地一转，软硬兼施，“佘曼当年之所以会留在阳间，是为了你。现在，难道你要你娘因为你，魂飞魄散么？”
方傲猛地抬起头看向殷扬，他倔强地咬着下唇，一双手紧握成拳，过了很久，肖业才听到这小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娘，下辈子我还要做你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投了一颗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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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3=
昨天回学校整理大扫除，晚上还有讲座所以没有更新啦_(:зゝ∠)_么么你们！
☆、第74章（捉虫）（章尾微调）
第七十四章·隔纱
离上一个案子已经过了快半个月，委托人虞小姐给的钱不少——虽然她对于殷扬在情感上的“木讷”与“不解风情”有些微的遗憾和淡淡的不满。
殷扬假笑着装作读不懂虞小姐眼里的柔情，离开那间房子的时候难得脚步有些乱了。
这件事情被肖业当作了少见的舆资，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揶揄他两下。
其实被委托人调戏这种事情，作为殷扬，或者说作为长生的徒弟，肖业看得不少了。
以前他黏着长生的时候——准确来说，单相思的时候——看到那些莺莺燕燕总爱找着借口往长生身边凑，他便拿着把扫把，在长生待的屋里打扫，扬起漫天的灰尘，呛得那一群娇滴滴的女人受不了地只得离开，娇声斥骂。他得意地扬起眉毛，掩嘴清咳了两声，虽然也被那灰尘呛得不行，但总归是赶走了一帮惹人嫌的女人不是？
后来两人互通了心意后，长生自己就注意起了这些事情，他根本就没和长生提过，对方却总是极其自觉地避开，惹得他反倒觉得无所谓了。偶尔看到极其缠人的姑娘大胆地枉顾女儿家的那些三条四律，向长生暗暗表露心意，看着长生脸上露出些许尴尬和不自在来，他只觉得尤其的……可爱。
虽然可爱这个词，放在这个男人身上有些不那么恰当。
过去，他和长生聊到过这方面，他开玩笑地说，长生那么小心地避嫌，倒是有些把他当作善妒的小人了。
他其实是随口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得来了长生一句认真至极的承诺。他说，他的爱人不能因为这些能够规避的事情，产生一点点的不安全感，这是他的责任。——当然原话不长这样，具体怎么说，肖业给忘了，他就记得自己那会儿是挺感动的，感动完之后，就忍不住开始笑，一笑就停不下来，笑他的师父最近是不是又去茶馆里听书了，怎么净说这些酸溜溜的话。
然后好端端的气氛全被他笑得快抽气似的声音破坏了，气得长生把人捞来按在膝盖上抽了几下屁股。再然后，就顺理成章地熄了蜡烛，拉了床帏，一夜春好梦。
肖业想着那时候两人相处的日子，眼里有些羡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羡慕什么东西，只是依稀觉得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像是隔了一层纱，总是亲近不起来。
“想什么东西那么入神？喊你几声了都不理我。”殷扬走来点了点肖业的额头，无奈地笑了笑，“难得下了趟厨，怎么就那么不看好我？装听不见，想逃过不吃是么？”他故意这样说道。
“当然不是！”肖业忙站起来，“我怎么会嫌你烧得不好……”他说着，却又不由得想起过去长生给他熬过一次粥，把茅草搭成的灶房彻底烧了，他声音又轻了下去，没多少底气了。要还是那样的水平，那他，还真是有些嫌弃。
殷扬把肖业的反应看在眼里，又气又笑，宠溺地狠狠揉了一把肖业的头发，“毒不死你。”他过去君子远庖厨，那也是因为有史青在，养刁了他的舌头，他犯不着亲自下厨。后来，史青走了……他又不习惯再让别人来服侍他，便开始自己琢磨着怎么才能饿不死自己。
肖业瞅着面前的三菜一汤，色香味都有了，有些惊奇。
“不然你以为这么些年，我吃什么？”殷扬抬抬眼睛，往肖业碗里夹了块肉，“请下人，总归会发现些端倪，你又不在，那我只得靠自己了。所幸下厨也不是什么难事，烧了几间屋子，也就差不多把握住火候了。”
殷扬说得轻描淡写，肖业却听得眼角直跳，忙给师父也夹了菜，希望殷扬多吃些，别说话了，这话里处处透着当年他干的不道地的事儿，负罪感蹭蹭蹭往上冒。
再说下去，他觉得自己大概只能肉偿了。
两人饭吃到一半，就迎来了个许久不见的人，唐芸从外头玩了一圈回来了，带了不少特产来。
“老师，肖帅哥，我回来啦！”唐芸还在外头，里屋正吃着饭的两人便都听到了她的声音，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摇头一笑。
殷扬声音不响，却清清楚楚传到了外头，“你是看准了时间过来的么？今天下厨的不是你肖帅哥，别想蹭饭了。”
“嘿呀，老师！”被殷扬一下子看穿的唐芸红了红脸，推门走了进来，“有的吃也好，我给你们都带礼物啦。肖帅哥和老师是一家，全在这儿了，你们自己分配着，别打架啊。”
“对了，前面我来的时候，门口还站着一个老太太，模样看起来大概也是有求于老师。但是就我低头发条消息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估计是走了。”唐芸自觉地跑去厨房拿了一套餐具回来，坐下边吃边说道。
“她要是真有事求于我，以后也会来。无妨。”殷扬说道，看唐芸下筷速度不减，总挑荤的吃，微微皱了皱眉，也加快了夹筷的速度，往肖业碗里添肉。
都要被这小妮子吃去了，亏大了。
肖业哭笑不得地看着殷扬跟个小女孩抢食，筷子阻了殷扬又要往他碗里添菜的动作。
殷扬不赞同地看着他，“你还没唐芸吃得多。”
唐芸发出震天响的呛咳声，深觉自己这顿饭混得不容易，膝盖好痛。
作者有话要说： 打广告~新文求收藏~开坑时间的话……满一百收藏我就开你们信不信！
☆、第75章
唐芸在殷扬肖业那儿吃完了晚饭立刻就走了，觉得在那儿再待下去，保不准就得消化不良。老师总拿话怼她，肖帅哥只管看热闹，真是白拿伴手礼来了哼。
唐芸离开没多久，别墅外头的铁门拉环就被扣得不停作响。
殷扬的别墅还是过去那种最原始的镂空铁门，也没有设什么电子门铃，白天人在的时候都是大门敞开的，方便让那些有求之人直接进来，到了夜里，或者出门在外，才会落了锁，按上保险。至于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贼偷到他殷扬头上，那恐怕会是一辈子的噩梦，暂且不表。
——反正活了那么多年的老妖怪，有的是办法整点“无伤大雅”的惩罚。
殷扬皱着眉，心道是什么人，都这个时间点了还来，把门敲得像是敢死队似的。他叹口气，把肖业按在沙发上，“我去开门。”他穿了件外套，外头雨夹雪，南方湿冷得很，他哪里舍得这种天气让肖业出去开门。
肖业轻笑了笑，坐了回去，捧着个暖壶舒服地眯起眼睛。
敲门的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妇人，佝偻着背，穿着一身单薄的黑布衣，黑布裤，就像□□十年代的感觉，打着一柄黑色的伞，倒像是扫墓去的，而不是来寻人。
殷扬见到老妇人，微微一愣，心道这老太太估计就是先前傍晚的时候，唐芸见到的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又不见了的人。
难怪对方选了这个时间点来，要是白天，可能都来不得。
殷扬给那老妇人开了门，引进屋里。
肖业看到殷扬回来，身后跟着一个老人，便知道这又是有事儿了。他站起身，下意识打量了下老人，有些诧异地发现这一次上门寻求帮助的，居然不是人。
老妇人不是活人，而是一个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