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伦点头道:“父皇也知道,儿臣一向都是主战派,自然是支持父皇的,只是朝中主和的声音也不容小觑,北蒙彪悍,若是无法将朝中拧成一股绳,那这仗,恐怕不好打。”
不好打,这已经是溢美之词了。前朝为什么灭亡了?是国土不够广阔么?是国力不够强盛么?不是,是皇帝的猜忌和国内的矛盾影响了对外战争,和北蒙与胡戎的仗一打起来,反而激化了国内矛盾,以至于战争无法供应,粮草截断,数十万大军在边疆成为弃子,导致异族入侵,最终凉末帝崇宗皇帝只能自刎于大政殿,以身殉国。
皇帝面上也露出了疲惫之色,开口道:“很多人主和。朕不是穷兵黩武的皇帝,朕也希望天下太平,但是异族虎视眈眈,朕也只是想留给子孙一个更好的江山而已。只是,别人不理解不支持也就罢了,你三弟,太子,竟然也坚定地主和,朕最近真的是心力交瘁。”
陈伦想来看不上太子,但是在父皇面前肯定是不能说太子坏话的,反而要维护才行:“父皇息怒,太子一向贤明仁厚,见不得刀兵,不忍心百姓受苦,主和也是正常,父皇好好和太子说说,太子又怎么会不理解父皇的一片苦心呢。”
其实,主战、主和都是有理由的,有和必有战,有战必有和,任何一个朝代,都必定有主战派和主和派,而且这两派都不缺少生存发展壮大的土壤。
通常来说,如果按文武来分,武臣主战的多,文臣主和的多;按年龄来分,老臣主和的多,年轻的臣子主战的多。
究其原因,也并不难猜。武臣就是靠打仗生存的,他的进身之阶就是战争,为了封妻荫子,为了家族传承,为了实现抱负,自然是主战派占绝大多数的,而文臣为了打压武臣,提高内政的地位,自然是大部分是坚决的主和派,儒家讲究内圣外王,认为只要治理好内部,外部的称王是迟早的事儿,何必穷兵黩武?
老臣和年轻的臣子的主张也很容易理解,年轻人毕竟还是有一股冲劲的,驱除鞑虏的口号一喊出来,基本就能得到三分的支持,再加上年轻人本就不享受安逸,自然主战的多。而老臣年纪大了,一方面是雄心壮志不在,不愿再起事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见了太多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战争从来就是一个吃人的怪物,老了心就软了。话说说总是容易的,但是想想那背后的鲜血淋漓,老臣终究还是有几分犹豫的,好歹积点阴德,下了地也好见祖宗,所以主和多也就不奇怪了。
而且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那就是钱。打仗不仅打的是人命,也是钱。人命和钱对帝国来说,都太重要了。
主和派为何如此壮大?原因很简单,算一个简单的数学题就明白了。
如果不打仗,赔款给北蒙的话,也就银绢二十万两匹,这些钱对大梁来说是什么概念呢,如果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一年的耗费大约就是银绢四十万两匹。
整整一倍的差价,而且一年不一定打的完,还不一定能打得赢。更重要的是,死的将士太多还会引起国内动荡,民心不稳。
对于统治者来说,什么最重要?——皇权。那么,皇权建立在什么之上呢?——百姓。
如今的大梁很富庶,能够有钱支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也有钱赔款,但是皇帝和大臣们都不愿意损失民心,也不愿好不容易得来的盛世变得动荡不堪。
皇帝如今能够下定决心再动兵事,已经是难得的果决了。
是战是和,已经很难判定谁对谁错,因为双方的理由都太充分了,所以皇帝的意志就变成了正确的那一方,现在剩下的就是让主和派乖乖听话。
而如今皇帝烦恼的就是主和派的坚定,以前他们当然是没有这么坚定的,也不敢和皇帝对着干,但是如今主和派的领袖是——皇太子陈俨!
显然,皇太子那金光闪闪的身份给了他们抗争的勇气。这也是皇帝这些日子心情十分不好的理由。
陈伦看着皇帝深深皱着的眉头,拱手开口道:“父皇,儿臣愿为急先锋,为父皇出兵北蒙!”
皇帝看着虎背熊腰的大儿子,缓缓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虽然仍有愁容,不过已见欣慰之色:“你是众位皇子中唯一一个接触过兵事的人,这场战争也的确需要一个皇子在牵线,伦儿,这会很危险,但是这就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父皇为你骄傲。”
陈伦起身跪下,声音铿锵有力:“儿臣定会为父皇传来大捷的消息!”
第171章 第三代
陈伦出了建章宫之后,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他本就是舞刀弄枪的人,发展方向也十分明确,那就是领军大将,最起码,在他父皇当政的时候,这个梦想还是可以实现的,至于他弟弟继位之后,他估计就只能去封地养老了。
不过只要他现在攒足了资本,那将来再发生战争,他作为王爷还是很有可能再次上战场的,毕竟只要战争规模稍大,就必须有直系皇族在前线,一方面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是显示出皇族与百姓将士的同甘共苦,收拢人心。
而太子将来即位,若是皇子年纪幼小,上不得战场,那他作为皇帝的长兄,实在是太有资格、也太有资本上战场了。
作为皇帝,想要打压长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看看今上,打压弟弟都要左思右想、思虑再三,就知道这件事不是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的。
他作为长兄,先天就立于不败之地。太子?呵呵,作为一只被圈禁在紫禁?4 侵械拿蠼鹚咳福惺裁醋矢翊蜓褂心芰τ泄ǖ某ば郑?br />陈伦很清楚,只要他不造反、不谋逆、不涉巫蛊,那太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顶多最后到自己封地作威作福就是了,所以他是一向不给太子面子的。
太子如今主和,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仁厚之名,仁善的太子贤名远播、众所周知,但是也有一方面是为了防备他这个大哥吧。
太子很清楚的知道,只要和北蒙打了起来,那么他这个善武事的长兄一定会到前线去,而皇子如果去了前线,直接领兵的不多,但是一个副将是少不了的。
大梁打败仗的确是有的,但是如果是一场大规模的战役,那么哪怕是中间吃了无数败仗,但是最后的胜利也一定属于大梁!原因很简单,大梁也许广阔不好防守、也许比之北蒙孱弱,但是国力区别太大了,大梁可以打十年的仗而不必担忧供给,北蒙能么?——三年就能拖垮他们!
只是大梁不愿意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罢了。
这样打的战争赢了,那功绩也是滔天的,他这个大皇子诏平王自然也就要水涨船高了,皇太子殿下是相当不愿意看到这个结局的。
太子不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弱点,作为太子,皇帝都能上战场,他也不可能,只能在京中监国,所以他在军事上几乎没有话语权,能够全方位碾压太子的也只有在军事这个领域。
陈伦的目标就是这个。
陈伦翘起了嘴角,拍打了一下衣袖,然后对着身后的小太监道:“走,去母妃宫中,另外,给老二、老四、老五下帖子,我们兄弟也该聚一聚了,宫外堰志楼,本王请客。”
小太监躬身应是,转身匆匆下去了。
上阳宫。
华裳刚刚出了月子,好好梳洗了之后,就听见宫人禀告:“娘娘,四殿下来了。”
然后华裳就听到了小四的脚步声,以及温柔儒雅的请安:“儿臣参见母妃,母妃吉祥。”
华裳转身看着身姿修长的儿子,脸上也露出了欢悦的笑容,上前拉着小四的手一起坐下了,笑着开口道:“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母妃瞧瞧,是不是又瘦了?”
在月子期间,华裳自然是不好见人的。
小四微微垂下眼帘,轻笑道:“儿臣哪里瘦了,都胖了两斤呢。对了,母妃,今天来是要告诉母妃一个好消息,王妃她有孕了!”
华裳闻言是又惊又喜,急忙拉住小四的手开口道:“真的?几个月啦?身子如今怎么样了?家里可缺什么?对了,你府里应该还有擅长妇科的圣手,母妃得去请一个!”
小四看着自己母妃难得的唠唠叨叨、风风火火的样子,露出了温柔的笑,然后开口道:“母妃,不用担心的,儿臣已经请了太医给子婼诊治过了,她身子康健,这一胎也很稳,快三个月了。”
子婼是王氏的闺名,看小四的模样,应该是与妻子相处不错。
华裳闻言,欣慰了许多,看着小四道:“请太医还是太麻烦了,出宫进宫的太费时间,还是要请几个可靠的大夫养在府里,随叫随到,纵是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不是。你直接去华府,你外祖母熟识一些大夫,跟他们要几个可靠的医女,以后照看女眷也方便。”
小四笑着应了,他知道这是母妃的一片心意,不管需不需要,接着就是了。他觉得很开心,母妃也很开心,这样就好了。
华裳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小四,你知不知道,太子妃也有孕了?”
小四惊奇地挑了挑眉,摇了摇头道:“这儿臣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华裳梳理了一下手指上的护甲,抿了抿嘴笑道:“昨个儿未央宫传出来的消息。这些日子皇后不是病了么,闭宫好些天,断断续续地也不见好,昨儿个未央宫突然喜气洋洋的,虽然消息没外传,但是这宫里这样的消息能瞒住谁?听说太子妃没确诊呢,不过太医说八成准了,只是月份尚浅,把不出来,估计也有小两个月了。”
这样的事儿是不会用来开玩笑的,太医既然敢说八成准,那就基本上十二成了。
小四微微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子婼和太子妃这孕期撞在一起,我们倒是不觉得什么,只是对方难免却有什么想法,到时候攀比起来,也不太好看。可是这边儿臣请过了太医,消息恐怕也瞒不住。”
华裳挑了挑眉,哼了一声:“为什么要瞒?子婼现在怀的是本宫的亲孙子,干嘛要瞒着?怎么,本宫的孙子的确是不如太子的嫡子尊贵,但是难不成连消息也得给他们让道?何况,本宫的孙子是一定比太子的嫡女尊贵些的,生男生女天注定,哼,你瞧吧,皇后和太子想嫡子都已经想疯了,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本宫倒是等着看看,这一胎是男是女。”
小四闻言也笑道:“儿臣倒是觉得男女都好,这是子婼的第一胎,生子固然好,生女也不错。”
华裳拍了拍小四的肩膀,夸赞道:“你能这样想,母妃就高兴了。儿子早晚都会有的,不急于一时,你回家,也多开导子婼,让她不要为了男女费神,好好养好身子,生个健康的宝宝才是要紧。”
小四点头:“儿臣知道了。对了,母妃,十弟还没有从建章宫回来么?”
华裳闻言,微微叹了口气,脸上也略有愁容,轻声道:“还没呢,你父皇说我出了月子,就将你十弟送回来,今儿才第一天,等等吧。母妃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得劲,接小十去建章宫不是你父皇的性格,你在外在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坐月子这期间,华裳是一言两抹黑,什么消息都难传进来。
小四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如今入了冬,北蒙蠢蠢欲动,似乎有进犯之像,父皇属意发兵,抢占先机,朝上吵得很厉害,主和派与主战派各执一词,不分上下,太子是主和派,父皇似乎很不满。大皇兄前些日子也将我们这几个兄弟聚在一起聊了聊,父皇是心意已决的,主和派定是要被打压了,若是严重些,恐怕会:攘外先安内。很多老臣都担忧皇上会清洗朝堂,为了战争做好万全准备。”
华裳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然后轻声道:“本来我还在奇怪,皇后病得蹊跷,看来她是很清楚皇上和太子之间的矛盾,所以只能生病了。不过皇上就算是生太子的气,也不会真的动手折了太子的羽翼,修剪些边边角角的可能性更大些。小四,你生性稳妥,在朝中负责的又是礼部,这些事原就和你没关系,不要轻易发表意见,你大皇兄若是要你帮忙,你也仔细些,别自己站出来。”
小四听话地点头,母妃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博学聪敏,又在父皇身边耳读目染,论对父皇心思的了解,除了母妃,谁敢称冠?
华裳抬起手臂,摸了摸小四的头,眸色温柔:“你现在心思先放在子婼身上,好好照顾她,将亲家母也请进府中瞧瞧,怀孕的女人啊,都思念母亲。”
小四微笑道:“是,儿臣都听母妃的。等过几天,儿臣带子婼进宫给您请安。”
华裳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地道:“这大冬天的,又是风雪又是严寒,子婼可受得住?进出都要小心啊,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胡闹,母妃这边什么时候来请安都好,挑个天气好的天儿来,知道么?”
小四依赖地靠在母妃肩膀,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道:“母妃现在喜欢孙子啦?明明以前最喜欢小四的。”
华裳笑得都眯起了眼,像个弯弯的月牙。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子婼出现了!突然发现王氏没写出名字,所以就让她叫子婼好了~ 么么哒~
第172章 可怜
上阳宫。
送走了四皇子,兰芝轻轻敲着华裳的腿,笑着道:“真好,王妃也有了身孕,娘娘可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呢。”
华裳闻言也露出了笑容,温柔欢欣,轻声道:“的确是好事,现在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啊,本宫都要成为祖母了,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愿不知不觉的,已经老了。”
兰芝笑道:“娘娘哪里老啦?成为祖母可不代表着老呢,娘娘不还刚刚生下一位小皇子么?这好日子啊,还没到呢。娘娘将来肯定能享尽儿孙福。”
的确,如今华裳膝下三子一女,还格外养着一个六皇子,任谁看来,都是超级幸福的那一类人,晚年定是安乐福厚的。
可是,华裳的心中还是存在着隐忧,她晚年以及她的孩子们将来过得如何,不是取决于如今这个对她万般宠爱的皇帝,而是将来的新皇,如今的太子!
华裳站起身来,慢慢推开窗户,外面正飘落着雪花,上京位于北方,冬日很冷,雪花肥厚干燥,像是鹅毛一般飘飘洒洒,轻盈地在空中转着圈。
“娘娘!您怎么开窗了啊,天儿这么冷呢。”兰芝赶忙拿出一件白鹤披风披到华裳的肩上。
冷才能让人清醒。华裳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脑中转动着太多的想法。
她和小四的一番谈话,其实内容很多,起码她知道了也推断出了很多信息。皇上为什么一定要把十皇子带到建章宫去?绝不仅仅是宠爱幼子,而是为了警告太子。
太子年纪不小了,十八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成年人了,他有能力也有野心来承担更多的责任,而年迈的皇帝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身强力壮的太子来分担责任的。
尤其,太子的方式如此激烈。
战争从来不是玩笑,虽然它总与政治斗争联系在一起,也总是政治的附属品和牺牲品,但是,在皇帝看来,太子在自己最不熟悉的领域,为了自己的私利,盲目地开始挑战他的父皇了。
皇帝也许是失望的,也许也带着几分不安,甚至是惊恐。
他一直看重、一直培养的继承人终于开始慢慢地露出了爪牙,开始小心翼翼又大刀阔斧地展示自己,以及对抗权威。
但是皇帝又是舍不得的,舍不得直接动手压制甚至打击这个他用心血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带着几分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羡慕与嫉妒,因为他自己从未被他的父皇如此看重和爱护。
但是这种执念只更加深了他对太子的容忍度,他自己没得到的东西,也许冥冥之中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所以他的方式才这样温柔,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抱到了建章宫——这是除了太子,谁都未曾获得过得的荣耀。
借此来告诉太子,你不是什么都唯一,你应该乖巧些了,起码在你的能力还不足以推翻权威的时候。
华裳微微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突然觉得有些冷。
十皇子这个孩子,他并不是得到了父皇另眼相看的宠爱,才入住建章宫的,而是不宠爱,才会这样对他。
高高在上的皇帝啊,也许她真的从未完全了解过这个男人,因为她不能见到完整的他。作为君主的他,作为父亲的他,作为男人的他。
华裳突然觉得嗓子有些痒,不可抑制地开始咳嗽,兰芝在一旁吓坏了,急忙着人端了润喉漱口的茶水来。华裳接过茶杯,手都有些抖,手上的茶杯三件套也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