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晚他终究什么都没有问，也没做，只是任伟贤紧紧抱着他，不停地把嘴唇贴过来舔吻他湿漉漉的眼角。
那晚过后，他本以为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什么事，会让他疼得如此透彻了，却直到在得到伟贤死讯的那一刻，才发现这个想法原来是这么的，自以为是……

第68章 冗梦

吹风机的嗡鸣声早已停止，消失的无影无踪，戎昱却像是毫不知情，仍旧保持着蜷着身子抱住双膝埋头坐在韩云祈身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韩云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也舍不得说话打搅他，破坏了眼下这难得的“亲密”氛围。
他把吹风机的电线缠好，轻手轻脚地放到一旁，然后就那么坐着盯着戎昱的背影发呆。
手指间似乎还停留着前一刻触摸那头黑发时的柔软触感，韩云祈觉得手痒，想把手伸过去再那黑发上再摸一摸，却又害怕吓到对方，又或者，被拒绝。
都说先爱上的是输家，韩云祈却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输的这么惨烈。
他没信心争过活着的伟贤，此时此刻更加明白，在戎昱心中，伟贤永远是旁人无法代替的，甚至以后的岁月里，还有没有人能走进他心里，尚未可知。
韩云祈不敢让自己想得太美好，却也不太想把事情想得太坏。
不远处悬着希望，他紧追慢赶，希望还在那里，离他亦如当初那么遥远，总是能看到却触不到的遥不可及。
但他不后悔。
至少他努力尝试过，至少此时此刻陪在戎昱身边的人是他，至少他曾拥有过过去、现在，甚至未来之中的这一段儿时间。
他知道他们早晚会各奔东西，但在此之前，这一秒他们“相守”，亦是一种美好。
韩云祈看得出神，直到戎昱的身子往一侧歪了歪，他忙伸手去扶，才发现这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戎昱身子一震，微微睁开眼睛，睡眼朦胧间只觉得眼前的人就是伟贤。
伸出双手缠住男人的脖子，将脸递过去贴在男人胸口，紧紧闭上双眼：“别走……”
“嗯。”韩云祈含混应了一声，他心里自然明白戎昱只当他是替身，于是不敢多说半个字，生怕对方听出他与伟贤的声音不同，就连这片刻的拥抱都要失去。
戎昱将他抱牢，生怕下一秒他便会消失不见一般：“别离开我……求你……”
韩云祈不吱声，只用强壮手臂将人抱进怀里，用温暖坚实胸膛与心跳安抚那支离破碎的，属于别人的爱情。
戎昱低声抽泣着，不知道是在梦靥还是醒着。
韩云祈怕惊扰他动也不动，只不断收紧手臂，用肢体语言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
良久，啜泣声渐渐止住，缠住他脖子的两条细瘦的胳膊也松了些，戎昱的脸却仍旧贴在他的胸口，似乎那有力的心跳声能够安抚他不安的心绪。
韩云祈以极缓的速度换了个姿势，好让戎昱在他怀里依偎得更舒服一些。
天气已经不再像三月里那么寒凉，但一入夜，仍旧会有些寒气。
好在手边儿就有他之前用的毯子，小心翼翼地拉过来，给怀里的人和自己一同盖上。
戎昱的泪水一半蹭在了他胸口的衣服上，另一半淌得肆意，整张脸上湿漉漉的，让韩云祈看得眼睛发涩微胀。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地在怀里的人的脸上蹭了蹭，发现无济于事，有些不知所措。
静静注视怀里的人良久，韩云祈不自觉地低头，将嘴唇贴在戎昱额头。
吻得若有似无，却让韩云祈心中一颤。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几个不甚清晰的片段，韩云祈盯着怀里的人怔怔，只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熟稔，又有种之死靡它的眷念。
……
颈间有铁器冷硬的触感，两只手腕也似被什么束着，韩云祈眼前迷蒙一片，只能看到白乎乎如坠云端的景象。
没有人说话，耳畔只有风声呼啸。
他似乎是在被人带着赶路，走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才停下来。
“……恕小仙直言，仙君应知此等妖物不得入天庭，现下若小仙放仙君及这妖物进去，恐怕……”
另一个声音急急道：“若能留他在下界我自不必时时将他带在身旁，这厢玉帝又催命似的急召，这可如何是好？”
“若仙君信得过小仙，不如暂且把它留在小仙处……”
“这……也罢，劳烦劳烦……”
项间的链子被人扯动，韩云祈不由自主地往前迈步。他仍看不清周遭景物，甚至连说话的两个人都看不见。
有些茫然地抬起被缚在一起的双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铁链，又顺着近在眼前的黑铁粗链往前看去——
链子的那头被拴在一只石吼微微抬起的前腿上，他慢慢仰起头，看向那只石吼灰色的脸，然后再向上，对上一双漆黑的瞳眸。
石吼垂头看他，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来朝远处看了看，见守门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才一晃身化作人形坐在石台上冲石台下的韩云祈眨眼睛：“我知道你……妖王的……”
对方说了很多，但韩云祈听不太清，只隐约的听到一些字眼，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人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之后，看了看他被缚住的双手，道：“我可以放开你一会儿会儿，如果你不乱跑的话。”
黑发黑眸的少年从石台上跳下来，手指在韩云祈手腕上的玄铁链子上点了点，铁链应声而开。
而他脖子上的铁链却依旧拴在少年的腕子上。
少年冲他笑，抬起手来晃了晃那链子：“这个不行，要是他们发现我放开你就完蛋啦！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被人系上这个，唔，月老的红线系在身上是不是也是这个感觉？”
韩云祈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只觉得面前的少年很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出那是谁。
画面跳转，坐在他面前的仍然是那少年，系在他脖子和双手腕子上的铁链却已经消失无踪。
少年一只手垫在下巴下面趴在石桌上，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卧在他手边儿的黑猫的背毛：“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让他们抓你回去治罪？你知不知道遭天刑的后果？魂飞魄散好不好！就算你是只很厉害的妖也不可能有转机的嘛！”
韩云祈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很显然他说的话让面前黑发黑眸的少年很不开心。
少年停下抚摸黑猫的动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向他：“所以你就应该替他顶罪？都怪我多管闲事是不是？如果不是我偷偷带你跑出来，你现在已经报完恩了是不是？”
随着少年的声音渐渐淡出，韩云祈眼前的画面也跟着逐渐被掩进了一片苍白的雾气之中。
石桌上的黑猫有些不安地缓缓甩着尾巴，黄橙橙的眼睑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喵——”
周身上下突然被疼痛包围的感觉永远不会让人觉得美妙，韩云祈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想把身体蜷缩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被分别用铁链拴着拉向四个方向，根本不容他动弹分毫。
耳边雷声轰鸣，一道白光闪过，紧跟着便又落下一道天雷。
天雷劈在身上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要被撕裂一般地疼着，但等雷声止住消失，他的身体却没有留下任何伤口。
要杀死他太简单，但却不足以惩治他的“恶行”，于是，便有了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天雷一道接一道地劈下来，韩云祈根本无暇去顾及其他，只觉得周身上下到处都是疼的，而且越来越疼。
直到电闪过后，又一道天雷直直朝他落下，他身上的疼痛却没有加剧——
他听见远处有人大吼：“戎儿！回来！你疯了不成！”
替他接下天雷的少年却没有离开：“那些都不是他做的！为什么要让他受这些？！玉皇老儿是个糊涂蛋，你们这群仙官也个顶个的被屎糊了眼！一群瞎子，枉为仙！”
“你胡说八道什么？！快回来！”
天雷滚滚，挡在他身前的少年费劲全力也只替他接住四道，眼看不敌，少年转身，拼尽全力挥动手中长剑劈砍向束住他手脚的铁链。
几下之后，韩云祈觉得手脚一松，整个人向下坠去，而放掉他的少年则被再一次落下的天雷击中，身体亦摇摇坠下。
韩云祈拼尽身上最后的力气接住少年，把他拥进怀里护住头脸。
“仙君！戎儿此番虽铸大错，但请仙君念在他年幼无知……”
“年幼无知？哼——既然此二人如此情深义重，那便让他们一道投胎去吧。司命——”
“小仙在。”
“十世轮回，有缘无分。十世后毁去那妖物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那石吼——”
“除仙籍，轮人道。”
……
“喵——”
黑猫的叫声尖厉异常，韩云祈猛地打了个激灵，缓缓睁开双眼。
有些茫然地向四周环视，在确定自己仍旧保持着紧抱着怀里的人坐在地毯上的姿势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那冗长的梦境就像一部悲伤的神话电影，在放映结束后画面淡去，除了浓重的伤感与心痛之外什么都没能留下。
戎昱被他的动作弄醒，睁开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神色很是迷茫。
满脸满身冷汗的韩云祈被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瞧得不能自已，低头再次吻了吻他的额头，一双丹凤眼里柔情似水：“没什么，睡吧。”
戎昱乖乖地闭上双眼，倚在他胸口再度沉沉睡去。
只是个梦而已。
韩云祈怔怔地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黑发青年。
代入感是强了一点儿，梦境本身也着实出人意料的真实，但那应该也就只是个梦而已吧？
他微微仰头靠在身后冰冷的墙面上，闭上双眼，脑海里就像过电影一样再次闪过一些零散的画面。
他看不清那些画面，却能感受到当自己置身其中时的那种切肤之痛。
别再来了……
就算只是梦，也别再来了……
他不想再站在伟贤的角度去看待任何事情，尤其是当这些事还关乎着此时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人的时候，他只会觉得疼痛一阵强过一阵。
所以，就算只是梦，也别再来了……

第69章 变故

然而那无尽的梦靥却好像并没有放弃纠缠他的打算。
韩云祈开始频繁地梦到有些看似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实际上主角都是他与那个黑发黑眸的青年的梦，甚至有一次醒过来之后回想，他觉得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场景竟和《红灵缚》那部电影中的简直一模一样。
手头的工作毫无进展，他却开始尝试用画笔描绘梦中的景象。
一开始还只是画一些印象比较深刻的画面，却也总是画得不甚清晰模棱两可，因为在梦里他唯一能看得稍微清楚点儿的就只有那个黑发黑眸的青年的样貌。
但当他转念，企图用画笔将那张频频出现在他梦中的脸庞描摹出来的时候，却又会发现自己总是记不清那张脸上的细节。
他翻来覆去的回忆这些梦，最终得到的结论却是——他从没真正看清过那个黑发黑眸的青年的脸，只是从始至终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而已。
或许这就是一种代入吧？
韩云祈试着用相对科学的方法解读自己梦中的一切。
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太渴望能和戎昱之间有些什么，甚至内心深处有种隐隐地，他自己虽然不肯承认却一直都在的想要取代伟贤的想法，所以才做了这一系列的梦……
而且这些梦的结局往往很坏，除了最初的那个梦作为主角的他们双双坠下云端之外，还有一个黑发黑眸的青年先他一步离世的梦，剩下的便都是他以各种形式自杀的梦。
他觉得，大概是因为太清楚自己不可能得到戎昱的回应，所以才会一直一直以他的死告终。
思至此，韩云祈觉得泄气又茫然。
明明早就决定走一步算一步，走到哪步算哪步，但直到真的走上这条路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仍旧满心期待，希望能看到比预期更好的未来——纵使明知那不可能。
不停的做梦让韩云祈感到有些疲倦，每天除了给戎昱做饭的时候能提起些精神来，其他时间一律表现得精神飘忽，十分颓废。
而与之相反的是，戎昱自从回来之后，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好了很多。
虽然在大多数时候他仍不会与韩云祈交流，但韩云祈却能看出他神情的细微变化，以及偶尔能看到他拿出手机给朋友发短信。
韩云祈不知道戎昱在和谁联络，可显而易见的是，他极度嫉妒那个人。
戎昱每天都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书房里，不是坐在里面的地毯上发呆，就是拿着抹布到处擦拭，把本就不怎么脏的书柜擦得几乎反光。
只要他做得不过分，韩云祈也乐得见他有事可做，从不加以阻拦。
所以但韩云祈发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
当天晚饭过后，韩云祈照例收拾餐桌及厨房，戎昱去洗澡，等他洗好回来的时候，韩云祈这边也已经收拾停当，两人便一起在客厅里的地毯上坐下，由韩云祈给戎昱把头发吹干。
完事儿两人会什么都不说地一起在客厅里坐一会儿，九点一过，戎昱便会起身回卧室上床睡觉。
韩云祈自然不可能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这程子他一直睡在客厅，偶尔会睡在书房里。
等戎昱回了卧室，韩云祈便拿着这几天在用的素描本和铅笔去了书房。
交货的日子迫近，Candy又打过来几次电话，就连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韩云礼也在前两天给他打电话过来说798那边的工作室已经收拾停当，可以使用了。
再怎么提不起精神来工作，韩云祈也有点儿坐不住了。
进书房后，他把手里的素描本和铅笔随手放在地毯上的矮桌上，然后便站在书柜前心不在焉地浏览里面印着铅字的书脊。
他的目光从一排排的书脊上扫过，却怎么也找不到一本让他有欲望拿出来看的。
直到看见《红灵缚》三个大字，他的目光才定下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本书已经拿在了他的手里，却没有翻开。
伟贤的书封面做得一向朴实无华，从来不会追着潮流弄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按在上面，和他一贯留给读者的寡言内敛的性格十分相符。
摸着那质朴的书皮，韩云祈有些晃神。
这本书他自己也有，还是当年在国外的时候，让大哥韩云礼给他买了寄过去的，回国的时候他把专业书挑挑拣拣留下很多，却把那本书带了回来，并留在了父母家里。
韩云祈在矮桌旁坐下，把手里的书端端正正摆在矮桌上，没有打开，而是静静地盯着那干净的不像话的书皮看了许久。
梦里的情景渐渐浮现，那黑发黑眸青年的一颦一笑都似乎能带动他的情绪，让他跟着欢乐，跟着愤怒，跟着悲伤。
拿起素描本翻开，手中的铅笔不受控制地抬起落下，几笔下来便已经描绘出一个大概。
然后他开始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完善画面中的两枚戒指，一笔笔，小心翼翼，就像他为戎昱画肖像时那般。
许久之后，他终于画得差不多满意，放下手中的铅笔去凝视纸上的对戒时，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起身去客厅拿来了手机。
“韩？你终于肯动工了？”电话那头的女声很是温柔，并带着几分笑意，“唔，是好消息吧？”
韩云祈盯着素描本上的对戒，抿了抿嘴唇：“对不起Candy，虽然我确实画出了让我自己觉得满意的东西，但我不能把它们交给你。”
Candy明显怔了片刻，才问：“Why？”
“因为它们只能交给我爱的人。”韩云祈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呢喃自语，又分明是在说给电话那头的人听。
Candy听罢，声音里立即掺杂了几分失望：“韩，你有新的女伴儿了？”
“不，没有——但也差不多吧，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英文的他和她有着明显的区别，Candy听了先是一怔，过了片刻才有些小心的重复道：“他？”
韩云祈将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天幕上零星地布着几颗星点，大城市的夜空，总也没有繁星璀璨的景色。
他叹一声，再次向电话那头的人表示了歉意：“Candy，我很抱歉，但直到遇到他，我才明白什么是爱情，我知道这很疯狂，但我现在完全没有精力去顾及其他。所以你那边的生意，可能要无限期地搁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