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陆知非最近对这个词极为敏感。
一股警惕油然而生,陆知非不想节外生枝,便直接坐上了出租车,“师傅,开车。”
师傅应着,可他刚踩下油门,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让他下意识地一个猛踩刹车。陆知非整个人跟着前冲,差点撞在前面的椅背上。
但这都不重要。
他转头,就见车门已经被打开,那个刚刚还在树下看他的少年单手搭着门边,俯身看着他。他笑得斯文,刘海划过眉梢,露出唇红齿白的精致脸庞,“你好,可以捎我一段路吗?”
陆知非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看到那只黑色的小奶狗跳进车里,它的影子,是一只长着獠牙的巨兽。
半个小时后,陆知非被胁迫着在城郊下了车。空旷无人的枯草地里,只有一间废弃的小加工厂,破旧的铁窗迎着风低声呜咽。小奶狗在前面开路,少年在后面走着,他的手里像握着一根无形的缰绳,驱使着陆知非像个木偶人一样跟在他后面。
“汪!”小奶狗冲着工厂大门叫了一声,门立刻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陆知非一愣,对方看到陆知非,也一愣,“你、你……”
“汪!”小奶狗叫声凶厉,那人身子一颤,连忙点头哈腰地让开,“请进、请进。”
这是常去书斋的那只黄鼠狼,陆知非隐隐才到自己的被挟持可能与他有关,但此刻他开不了口,而且看黄鼠狼的处境,也很糟糕。
“小少爷,您等等。”黄鼠狼用袖口擦着一张老旧矮凳,擦完还铺上一层柔软白布,才敢让人落座。饶是这样,小少爷仍旧蹙着眉,稍有不满意,恐怕就是一场暴风雨。然后他又是张罗晚饭,又是端茶递水,好不忙活。小奶狗则像一位严厉地监工,来回踱着步,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又绝不会离开主人超过五步。
陆知非一个人站着,没有人理,也不能动。他的手机已经被没收了,具体用途大概只有一个——联络商四。
但陆知非并没有傻站着多久,黑暗就不期而至。呜咽的风缭绕耳畔,浓重的黑暗吞没了所有光芒,甚至于周遭的温度,都开始下降。黄鼠狼心里一个咯噔,手中锅铲应声落地,然而监工小奶狗此时没空理他。它弓着背发出低声怒吼,爪子紧紧扣入地面,怒瞪着工厂大门。
有谁来了。
但似乎不是来救陆知非的。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那是阴风,吹得工厂的屋顶都开始震颤。外面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大门,“砰!砰!”大门被撞得变形,向里凹进一大块,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破门而入。
黄鼠狼吓得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躲进角落里,紧握着一块佛牌嘴里喃喃自语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陆知非虽然很多东西都看不见,但是正因为未知,所以更可怕,可他又偏偏不能动!
“砰!”门终于被撞破,铁门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倒飞而入,一块插在立柱上,差点将立柱崩碎,一块直直地从陆知非身边擦过,巨大的劲风刮得他一阵摇晃,可少年的那股神秘力量仍然支撑着他不倒,两相冲撞,弄得陆知非五脏六腑里一阵翻江倒海。
耳边,愤怒的嚎叫摄人心魄,陆知非抬眼,就见那只小奶狗直冲大门而去,亮出獠牙狠狠地跟敌人撕扯在一起。
陆知非刚才观察过,这是一只狼狗,虽然很小,但本性凶悍。而此时,那少年还坐在白色绒布铺出来的椅子上,抬头看着插在他头顶的铁门,在一片黑暗中,安静得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可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真实存在着,陆知非虽然看不见具体情况,但也听得出战况激烈。这时,一声玻璃碎裂声冲入耳膜,紧接着又是一声、再一声!陆知非没有回头看就猜得出来,工厂的窗户全被打破了!
黑色的阴影开始延伸,那股阴风终于刮到了里面,而那嘶吼,愈发凄厉。少年终于站了起来,手里还提了一把不知从哪里来的大刀。陆知非看得清楚,那就是一把足有少年半个人那么高的大砍刀,刀背串着一溜的金属小圆环,少年每走一步,那些金属环就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娇小的少年,与生锈的大砍刀,这诡异的组合让人惊讶,而这组合所爆发出的战力,就让人胆颤了。
陆知非清楚地看到少年提刀走过时,眼底泛着凄冷寒光,嘴角却带着笑意。那笑意跟商四一样不可一世,但却更残忍、更嗜血。
少年摹地加速,一刀,劈开混沌。陆知非就看那黑暗中似有雾气搅动,翻滚如怒海狂澜。而后凄厉地惨叫声愤怒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黑气乱窜,整个工厂都被撞击得摇摇欲坠。
一滴冷汗从陆知非的额角滑落,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浑身紧绷。那些战斗就发生在他眼前,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却又有惊无险。就算少年此刻给他解开不能说话的禁制,恐怕他都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一心想着要开眼,冒冒失失闯入书斋,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结果只能在这里等死。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拉他的裤脚管。眼神向下瞟,就见黄鼠狼君狼狈地趴在地上,抓住了他的腿,试图把他拉到角落,“你别怕、别怕,我救你”
他的声音在颤抖着,手心里都是汗,模样狼狈而不堪,但那一声“我救你”,却像黑暗中的一道光,给了陆知非莫大的温暖。
陆知非不能动,被他一拉就倒。少年似乎稍稍放开了禁制,让黄鼠狼得以拖着陆知非避难。一人一妖,就这么狼狈而艰难地在地上挪动着。陆知非能清晰地听到黄鼠狼的喘气声,还不断说着“别怕、别怕”,不知道是在给陆知非打气,还是给自己加油。
两人终于躲到一处角落里,陆知非刚想松一口气,就看见头顶似乎有黑影萌动。黄鼠狼也看见了,吓得背上一身冷汗。他吓得又想跑,可看见陆知非,脚步又顿住。
咬咬牙,他甩手扔出一道法术。法术虽小,一瞬间就没入黑影消失不见,但却成功吸引了仇恨。他此时再忙不迭地跑开,把那团隐隐绰绰的黑影也给引开。
陆知非看着他左支右绌,心里焦急。然而敌人不会有丝毫留手,黄鼠狼被逼到另一个角落,虽然还顽强抵抗着,但他那些法术,对对方来说不过是挠痒痒。陆知非隐约听? 缴峡沾匆踱男ι剖罄撬诘哪歉鼋锹湓嚼丛桨怠⒃嚼丛桨担鸾ソ纳碛巴淌伞?br /> 陆知非的心陡然间落入谷底,但触底,总会反弹。
他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咬着牙试图冲破少年的禁制,可那禁制太强了,陆知非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关节发出悲鸣。但陆知非固执,他觉得这个不算优点的优点,或许是他身上唯一值得称道的东西了。
然而现实令人绝望,黄鼠狼的身影彻底被黑暗吞噬,而那不断盘绕的阴恻笑声,像是对陆知非的无情嘲笑。可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破开黑暗,雷霆万钧地刺入那个角落。
黑暗就像潮水,如同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散。陆知非怔怔地看着,就见一柄大刀插在黄鼠狼的脑袋边上,刀背上十二个圆环叮当作响。
黄鼠狼已经吓得魂飞天外,但是,他还活着!
回过神来,黄鼠狼喜极而泣,陆知非也松了一口气,趴在地上彻底动不了了。而就在此时,大战终于落下帷幕,那些喧嚣的声音都逐渐退去,阴影溃散,光亮重新回归视线。
少年回来,一步步走到黄鼠狼身边,拔出他的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窝囊至极,我收你有什么用?”
黄鼠狼依旧陪着笑,眼神里却不再满是害怕,多了些感激,“谢谢、谢谢……”
“哼。”少年却不领情,嫌弃地转过身,走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小狼狗则亦趋亦步地跟着他,呜呜呜地低声叫唤,一点都没有了刚才凶狠地模样。
少年把它抱起来,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小狼狗配合着蹭着他的掌心,然后趴在他怀里,伸出舌头轻轻舔过少年受伤的锁骨。
它呜咽着,好像在为主人的受伤而心疼自责。
少年低头看着它,满身戾气终于开始消散。然而就在这时,黑暗再度来袭,陆知非心里咯噔一下,视线扫过去,就见阴影从门口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入倾。
少年握住刀柄,眸光中顿时布满了森冷寒意。小狼狗也瞬间炸毛,亮出力爪。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来临,黑暗来得快去得也快。陆知非愣了一下,就见重新归来的光亮里,有人双手各拖着一只面目狰狞、浑身是血的妖怪走进来,歪着头问:“你们这是在开妖怪派对吗?很热闹啊。”
第12章 偶像(五)
来人当然是商四,把妖怪打得半死还拖在手里跟人谈笑的英姿,可不是一般妖模仿得来的。
然而陆知非就趴在地上扫了那么一眼,少年的大刀就已经架在他脖子上,语气低沉,“商四。”
商四把两只妖怪随手一扔,说:“直呼长辈的名讳,你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少年却被“老师”二字触怒,看着商四咬牙切齿,“我老师已经死了。”
“我知道。”商四回答。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救他!”少年愤怒,大刀上的圆环随着那怒意震颤着,“他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不救他?!”
“清衡的事情,我很抱歉。”商四神色平静,“你怪我,我可以理解你,但这不能成为你挟持人质的理由。”
瞿清衡?陆知非一下子想到那天饭桌上的谈话,瞿先生的学生,是他们提过的那个小乔吗?
“那又如何?”少年冷笑,“你不是常跟老师说我心狠手辣?”
“小子,论心狠手辣,你得叫我祖宗。”商四微微一笑,“而且你现在可配不上这四个字了,堂堂乔家的小少爷,九组组长,以前妖怪见了你都要绕道走,现在怎么被欺负成这般模样?你说那些被你杀了的人,是不是得气得活过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少年紧了紧手里的刀,“把瞿栖交给我,否则我就杀了这个人。”
“你要瞿栖做什么?”
“他冒用我师父的脸,我当然要亲手把他挫、骨、扬、灰。”少年语气森然。
商四叹了一口气,“人到了我手里,你觉得我还能交出去?你要杀就杀好了,不过我可事先提醒你,你现在拿刀架着的这位小朋友虽然看起来很弱,小心他变成厉鬼刨你家祖坟。”
商四专注刨坟一千年,陆知非对此只能表示无语。
但少年可不会被商四吓到,刀刃贴着陆知非的脖子,“你交不交?”
商四却答非所问,“我有个问题,这一百年你又干什么去了呢?如果你不能容忍有人对你的老师有一丝一毫的冒犯,那根本不用等我出手,瞿栖就已经被你杀了。可你偏偏等到现在,所以,你这一百年是在你家祖坟里晒晒月光吸收天地精华?”
商四困惑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诧异,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天然毒气,少年气笑了,分神了,然后就听“叮——”的一声,一颗石子弹开刀刃,陆知非被一股大力拎起,转瞬间就到了商四怀里。
禁制,也在同时解开。
“你!”少年气急,偏偏商四还不放过他,说:“啧啧,被我说中了吧?不过你家祖坟确实是个风水宝地,你说你在里头好端端地待着,干嘛要出来瞎晃悠呢?你这小捉妖师往那儿一站,十里八乡的妖怪不都得赶过来吃你?还想着挟持人质来威胁我,我如果不赶过来,你是想被轮到死吗?”
“商、四!”少年一刀劈过来,忍无可忍。
商四两根手指接住,恁地轻巧,“少年,想劈你爷爷我,再练个一千年吧。顺便告诉你一个悲伤的消息,你老师在信里把你托付给了我,所以我现在是你的家长,你如果不想每天被我毒打,最好乖一点。”
说完,商四还附赠一个大概混世魔王级别的狞笑,然后毫无疑问地得到了被狗咬的下场。小狼狗那一口咬得狠呐,差点把商四的肉都给咬下来。商四却也不拉开它,只是转头跟陆知非说:“我决定了,今晚我要吃狗肉火锅。”
陆知非还来不及回答,少年就炸了,“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商四指间一弹,少年瞬间就被一道无形的绳索绑住。狗倒是没事,但商四似乎给自己的腿套了层防御,恶声恶气地跟狗说:“有本事你再咬啊?再咬啊?”
陆知非默然,后退一步——毒气会传染。
而这个有毒故事的最后,商四当然是带着自己的战利品——一人一狗,回书斋。陆知非落在后面,跟黄鼠狼道着谢。
黄鼠狼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没事,你先前在书斋不是帮过我吗?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那位小少爷盯上啦。”
帮过他?陆知非回想起来,所谓的帮过大概就只是那句提醒,没想到对方一直放在心上。他不由问:“你是被掳过来的吗?”
“是啊!”黄鼠狼说起来就懊恼,他因为想给家里那几个小崽子扫盲,于是这几天去书斋去得比较勤,就昨天,他在书斋外碰到那位小少爷,结果聊了两句就被掳了,然后被逼着把最近在书斋的见闻一五一十全说出来。陆知非默然,他这随便跟人聊天的习惯,恐怕是改不了了。
黄鼠狼惦记着家里,很快就跟他们分道扬镳,临走时还不忘多嘴一句,“其实吧,他虽然把我掳去做劳力,但也没把我怎么样。他还小呢,你让四爷,那个,别、别吃了他,怪可怜的。”
陆知非看着商四扛着少年的背影,笑笑,没有说话。
回到书斋,老竹子、吴羌羌和太白太黑都在,看到商四和陆知非就立刻迎上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陆陆、陆陆!”
“小陆没事吧?哎哟可担心死我了,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知非知非你可算回来了!咦怎么还有条狗?”
“这不是……不是小乔少爷吗?!”老竹子仔细一瞧,还真是,“小乔少爷!”
“放我下来!”小乔愤怒地喊着,被商四扛在肩上整张脸朝下,充血充得他整张脸都涨红了。
商四这才大发慈悲地把他放下来,可却依旧没有给他松绑,就让他站客厅里,“骂,接着骂,什么时候消停了,什么时候吃饭。”
他这样一说,小乔却又不言语了,好像专门跟商四作对似的,就沉着脸站着。
老竹子心疼,劝道:“四爷啊,小乔少爷好不容易找到了,哪能让人这么站着啊。您想想,孩子还小,这一百年无依无靠过得多不容易,您是长辈,凡事多让着他点,小孩子嘛……”
此时小狼狗依偎在小乔脚边,一人一狗身上还带着战斗过的血迹,还真有点可怜兮兮的模样。
然而商四不吃这一套,“什么小孩子,一个特务头子还小孩子呢?这脾气都是你们给惯的!让他站着!”
陆知非眼看着一场暴力流血事件最后演变为家庭纠纷,真的不是很想掺和,此刻早已经到了厨房。老竹子和吴羌羌也不敢忤逆商四的意思,而且这次小乔确实玩大了,于是只好都按捺下来。
这时,一直被大家忽略的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开口了,“要不,先给他包扎一下吧,小狗似乎也受伤了。”
是瞿栖的声音。陆知非从厨房探出头来,就见他好端端地站在客厅里,手里提了个药箱。那厢小乔一见到他,眼神立刻变得要吃人似的,小狼狗也即刻进入战斗状态。
商四瞅了他们一眼,说:“还管他干什么?这么点小伤,死不了。”
瞿栖无奈,这时陆知非从厨房出来,接过药箱,“我来吧。”
闻言,瞿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商四,却见商四并未阻止,只是冷哼一声就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那厢陆知非很平静地看着小乔,说:“要么,你不要包扎,也让你的狗就这样一直流血。要么,就一起包扎,你选一个。”
陆知非一没说教,二不心疼,就两个选择,你选吧。
小乔看着爪子带血的小狼狗,最终选择就范。冷静思考之后,还挺有礼貌,“多谢。”
但这样岂不显得商四的教育方法很有问题?于是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时陆知非转过头来,说:“给他松绑,不然不好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