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段话，孟怀玉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多疑自卑敏感，他的所有缺点他自己都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这世上谁没个什么缺点的？更何况很多时候他这也不算是缺点，扯远了，因为有这些毛病，所以对很多事情，他会更怀疑几分。
知道林言之现在还爱着他，他当然心里愧疚又高兴，是啊，谁不奢望着自己死了还有个人惦记着？孟怀玉可以坦坦荡荡的承认，他就是高兴林言之惦记着他，不枉自己死了以后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他，不枉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没忘记过他，愧疚肯定有，但实话讲高兴那是更多。
可是啊...“林言之，”这次沉默了很久后，孟怀玉才半撑着脑袋，侧头好好的看着林言之，手拍了拍林言之的脸颊，语气接近叹息，“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记忆中的孟怀玉，不是现在的孟怀玉。不谈我现在死没死，你喜欢的那个人早早的就消失了啊。”
这话搁在以前孟怀玉是打死也说不出口的，但是他现在死了，他已经习惯了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反正没人听得见怕什么？所以他可以毫不顾忌的说出自己心里的真正想法，即使这显得那么冷情。
爱一个人究竟是为什么？这个课题孟怀玉至今也搞不清楚，所以他很多时候会觉得奇怪，说你爱一个人，没错，那你爱的是他的什么？外貌？性格？或者别的？那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人失去了这些，你还会爱他吗？在孟怀玉的思想里，爱这种玩意说到底就是激素荷尔蒙和情感荷尔蒙的碰撞，单就个体而言是不存在这种虚幻的东西的，所以你要是问他现在爱不爱林言之，他是没办法回答你的。
如果他爱林言之，那他到底爱着林言之的什么？难道是爱着林言之对他的爱吗？如果不爱...那为什么还会念念不忘？
这些问题孟怀玉是一个人纠结的，这边什么都不知道的林言之安稳的睡了一觉后第二天起来，于是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用考虑这些的孟怀玉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洗簌完毕后从带过来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面具戴上。
这是要干什么？本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摸清了林言之的行动的孟怀玉持续蒙蔽，这是要干什么事还要把面具戴上？见不得人吗？
林言之可不知道孟怀玉的想法，他整理好了以后就出门了，孟怀玉刚跟着他踏出门口就听到一个声音带着惊喜地喊，“孟老师！”
一瞬间孟怀玉是下意识的看过去的，好吧虽然他是知道孟老师肯定不是他啦但是还是下意识的...结果他就看见一个黑黑的，瘦高瘦高的中年男人一脸惊喜的...朝着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一路小跑过来，看着孟怀玉身边的林言之，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孟老师您又过来了啊，真是麻烦您了这是...这眼瞅着还以为您不来了呢...家里的丫头还惦记着您咧，”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好的话，男人猛地住嘴，讪讪的笑了两声，小心翼翼的瞅着林言之的脸色，“这个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孟老师您能来就好了哪有那么多要求...”
林言之摆摆手示意男人停下，开口后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没事，你叫我孟怀玉就行了，孟老师的称呼我确实也...”看到男人慌忙的摆手，顿了顿，林言之转了话题，“我是昨天晚上到的，对了，我看我那留在那里的房子是你们帮忙打扫的吧？真是多谢麻烦你们了...”
“哎呀说什么谢不谢的，”男人连连摇头，“要不是孟老师您现在村里的娃儿们还没着落呢...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眼看着男人又露出了一脸感激的神色，林言之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连忙打断，“不说这个了，我看这路修的挺好的，现在方便很多了吧？”
“嘿嘿那可不是，”男人听着林言之说话温和，心放下来了，脸上的笑也灿烂了不少，“前段时间就是那个修教室送书的大老板，又来把路也给修了！以后干什么不也都方便了？那可是和孟老师您一样的大好人啊，就是不愿意透露名字咱们也不好感谢他...孟老师您和他认识吧？一定要替我们好好谢谢大老板！村子里的人都说这几个月啊菩萨保佑交好运了！先是修教室后是孟老师您来教书的...现在路都修了！村里的人还商量着把村口的庙修整好了以后天天供香...那个大老板和您都是我们全村的大恩人！”说着说着男人就激动了起来，黝黑的脸上甚至看得到几分红，身为柳湾的村长，他自觉自己做的十分不好，没带着全村人一起脱贫致富不说别的方面也没搞好！幸好老天爷送了两个好人过来，现在村里的日子也算有盼头了...
想起之前教室修好了以后他们还在发愁没老师呢，孟老师就主动过来了说是大老板介绍的，一开始他戴着面具看着冷漠阴沉大家伙还不相信他，结果他讲了一节课以后才使大家信服了...唉，说来戴面具也是孟老师不得已为之，要不是以前受了伤毁容了至于这样吗？老天爷有时候也真不开眼，孟老师这种好人怎么要受这种磨难！
想到这他又急忙开口，“他们也都挺好的！年轻人嘛悟性高，您走了以后我看他们教学生也教的不错...”这个孟老师真是大好人，他之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说了，他时间有限不可能长期呆在这里，所以他不教学生，教老师，把老师教好了再让他们去教学生。
男人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知识的重要，村里也不是没有老师，但那些老师的水平都太低了，压根教不了什么，接受的教育也是几十年前的了，空有心而无力啊，真正能教好的老师也不会选择回到这个小山村来...现在孟老师来了大家伙都高兴坏了，没有一个老师不下功夫去苦学的，再加上有大老板送的教辅书资料，现在这教学质量才算是慢慢赶上下面的镇里面的了...
林言之从头到尾安静的听着，温和宽容的样子和平日里的冷漠严肃判若两人，他耐心的等着男人说完了才开口道，“那村长您现在就通知通知让他们来上课？我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能多学一点是一点。”
男人听了连忙点头，“好好好，我现在就去喊他们来上课！孟老师您还没吃饭吧？要不先去我家里将就将就？不是什么好菜您也别客气...”说到最后男人紧张的补充道，语气诚恳。
“那就多谢你了，”林言之没有推脱，只是礼貌的点头道谢，看着男人松了口气，林言之面具下的嘴角略微上挑，和男人一起沿着大路往他家走去。
从头到尾，孟怀玉都处于蒙蔽状态。直到两个人说完话一起走了，他还是难得的还在思考着出神的跟在后面。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林言之了，结果对方居然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孟怀玉抓抓头发，表情不淡定了，林言之来支教这件事他倒也想到过，所以不算太吃惊，但是对方居然用的是他的名字这就叫孟怀玉震惊了，天知道当他理解了林言之的意思后他是有多蒙蔽！虽然不知道林言之为什么要用他的名字，但是自己的名字安在别人身上总归是感觉怪怪的，尤其是林言之用他的名字...总不可能是太爱他了用这种方式纪念他吧，不...以林言之的闷骚性格说不定做的出来...
除此之外刚才的对话也透露出了不少信息，孟怀玉勉强拉回自己的思绪慢慢分析，首先他可以肯定那个大老板和这个孟老师都是林言之一个人，他在这方面本来就投资浩大，这样做也不算奇怪，戴面具的话也好理解，这个小山村也不是完全与世隔绝的，林言之那张脸也算是有辨识度的，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那就糟糕了...
可是，现在还是回到了那个问题，孟怀玉比之前更好奇了起来，林言之，费了这么多功夫，做了那么多事，还亲自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Chapter 11
如果说人是有同情心的话，孟怀玉相信，他也相信林言之身上是存在着这种美好的近乎虚伪的品质的，但是如果说仅仅是同情心就足够林言之这么做的话，那在孟怀玉眼中确实有点假。
不过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反正就算知道了他不也什么都做不了。孟怀玉抬眼看了看前面正在和村长交谈的男人，语气温和有礼，即使戴着面具也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十分温柔包容的人，如果不是认识林言之，孟怀玉也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或者说是因为戴着面具，所以可以减轻心防了吗？孟怀玉摸摸下巴，加快了几步和他们一起走到了一间平房的门前。
本来正说话说的眉飞色舞的男人不舍的停下了给孟老师讲今年种庄稼的天气，转而从身上摸出了钥匙开门，一边开门嗓门就大着说，“秀琴！多做几个好菜！今天孟老师来吃早饭了！”说话间门已经开了，男人憨笑着示意林言之先进，看他进去了才在后面关上门。
听到了声音，有个女人从房间里快步走了出来，平淡无奇的相貌，但是看向林言之的目光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与关切，“孟老师您来了啊！还没吃早饭吧？哎呀您先等等啊，我马上去做！”边说着女人边嗔怪的剜了一眼男人，像是责怪他不早说这件事，转身又匆匆的进了厨房还不忘招呼，“孟老师您要是饿了就先吃点桌子上的红薯干垫垫底啊！”厨房里一阵锅铲碰撞的忙碌声，女人说话间又探出头来，“我让文玲给您倒杯水！文玲！文玲！快出来！孟老师来了！”
林言之看着他们两人的举动，之前一直没插上话，现在眼里也多了几分暖意，“不用这样的，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吃饭了，平日里不挑这些的，随便做点就好！”这话听的一旁的孟怀玉几乎目瞪口呆了，也不知他是什么运气，这碰到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会装？梁城那个也就算了，林言之这反差大的简直惨不忍睹...他什么时候见过林言之这么温和这么好说话了？做梦吧！
厨房里的女人似乎没有听见林言之的话，站在一旁的男人却笑道，“客气啥，我们自家平日里也这么吃的...来来来，孟老师快来坐！”一边说着他一边招呼着林言之坐在客厅的板凳上。
“孟老师你来啦！”林言之刚走过去还没坐下，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就唤去了客厅三个人的注意，一个人从房间里一阵风的跑了出来。
那是个约摸十□□岁的姑娘，穿着浅蓝色的毛衣黑色的裤子，衣服不算贵但也挺好看，肤色不白但模样很标致，笑容甜美可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清润润的仿佛会说话。
但是孟怀玉看到她第一眼就皱起眉头。
不为别的，这姑娘眼中直白的爱慕根本丝毫不加掩饰。
李文玲—也就是李成和何秀琴的女儿实际上的确高兴极了，她喜欢孟老师，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其实一开始她也看不上孟老师，觉得他毁容了长得丑，可对方和他们接触了一段时间还给他们讲课以后李文玲才意识到什么叫做看人不能看脸。
孟老师虽然长得不好，身份也只是个到处支教的老师，但是他人真的很好，温柔又有耐心，也不嫌弃她笨给她讲了好多题。
她想找的，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的男人不就应该这样吗？
更何况，也幸亏孟老师有这么多缺点，她在他面前才觉得有点自信，不然的话孟老师那么好怎么轮得到她呢？
再说了，想起自己每次去帮孟老师打扫房子，李文玲悄悄咬了咬嘴唇，都买房子了难道不是长期定居的意思吗？说不定那还会是两个人以后的家...
摇摇头压下自己的幻想，李文玲看到坐在板凳上却仍旧姿态挺拔淡然的男人笑道，“孟老师路上辛苦了吧？我去给你泡茶！”说着就轻巧的跑开去倒茶了，刚才母亲喊她第一遍她就听到了，但她想着要换好看的衣服就多待了一会儿才出来，现在嘛，多少好看一点是不是？
这么想着，她端着茶回来了，笑着坐到林言之身边，“孟老师这次来打算住多久啊？”
孟怀玉冷眼看着姑娘对着林言之殷勤备至的样子，也不知道林言之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还对人家姑娘说“谢谢！”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果断拒绝吗？说什么谢谢...孟怀玉心中冷哼了一声，还真是林言之的风格。
身为一个灵魂体，显然无论孟怀玉想什么做什么都是没人理会的，几个人坐在那里和和睦睦的聊天，过一会儿饭做好了还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早饭。
孟怀玉也算看出来了，这姑娘的小心思人家爹妈都知道呢，那就是全家总动员了？撇撇嘴，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林言之这么受欢迎了，但现在林言之的性格和以前又有很大不同了，那么好相处...
孟怀玉也就看着林言之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完饭，然后村长打电话给另外几户人说了，李文玲就和林言之一起往学校的教室走去。
一路上林言之还是一贯的沉默寡言，但是李文玲却很活泼，她本来就是开朗大方的性格，平心而论确实很配林言之这种面瘫少言的性格，两个人一个开心的说着一个耐心的听着，看上去倒也相配。
孟怀玉站在一边，真心觉得自己相当电灯泡。
等到两个人走到学校，那边已经站了两个人了，孟怀玉大略看了一眼，不怎么意外的发现是两个中年人。不过想来也是，哪个年轻人愿意呆在这深山里做贡献，还不早早的出去打工了，愿意留在这里的年轻人似乎只有李文玲一个...等等，孟怀玉又仔细看了一眼李文玲身上穿的衣裳，心中顿悟了。
这姑娘估计也不是正正经经的老师，八成是在外打工回来休息刚好看上了林言之，林言之这人又神秘的很，之前听说他这是第二次过来了，姑娘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人留下来是没得跑了。
想归想，孟怀玉也没什么感觉，先不提林言之看不看得上这姑娘或者是性取向的问题，单就说他现在一个死人的身份争什么争？即使他对林言之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感情那又怎么样？林言之终究是需要一个人陪他度过这漫长的一生的，他们两个不说情侣了，什么关系都不是林言之也没义务为了他守身如玉。
那两个人看着林言之和李文玲一起来了也没打趣什么，只是互相笑了笑，意思却还是摆的明明了了。另外的却也只是感谢林言之的帮助，语气也都很真心实意。
四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一起进了学校—说是学校也算是高估了，也就只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里面的装修倒是不错，其中一间教室还放了不少教材。
似乎是周末的缘故还是别的，学校空荡荡的也没有学生，林言之他们就随意进了一间教室就开始讲课了，林言之站在讲台上讲课，下面第一排坐的就是那三个“大龄学生”一个个带着笔记本书和纸学得无比认真。
简直有当年我的风范啊。孟怀玉靠在门边笑，想当年他也是个学霸来着，学习简直玩命，成绩每次也排年级前几毫无问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自夸的话他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任挑的水平。可惜现在...笑着摇摇头，他也就是个高中没毕业的辍学生罢了。
想着这些孟怀玉未免也就仔细打量了教室一番，看得出来是平时有学生上课用的，估计是小孩子不懂事，虽然是新桌子但上面也歪歪扭扭的有了划痕，抽屉里还有一些没带回去的资料本子笔什么的，看着真是还有点怀念。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学校这种地方了，辍学以后再也没来过。
孟怀玉想到就做，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的，这教室的布局和他高中时代一模一样，他很轻易的就找到了自己高中时代的座位—倒数第三排靠窗户那边，他们学校很变态，成绩好的同学拥有很多特权，其中之一就是可以先选座位，这就是他当年自己选的最喜欢的位置，以前的教室这个位置靠着操场，写作业累了一侧头就能看见很漂亮的天空很安静的梧桐，还有操场上年轻而鲜活的生命。这算是他那段放弃了一切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不愿意放弃的珍宝之一。
孟怀玉靠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着林言之讲课，无意间就轻笑出声。现在这场景怎么看就有些喜感啊，他是学生，林言之却担任了老师的角色？内心暗笑自己的脑洞大，目光却下意识的投向自己的前方—林言之以前，都会坐在那里。
讲台上，正在讲课的男人突然一顿，脸色难得的是完全控制不住的错愕，在那个位置上的，那个虚幻的快要消失的人影...孟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