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
“你那么快就要走了吗?”红白歌会结束后第二天,King就收到了慕君要离开的消息,码头上的饮料店,他挠挠后脑勺满心疑惑,“你不在日区发几首新歌吗?”
当时他就应该从慕君的脸色看出一些东西的,但是他没有,只是听着她柔和的、与歌唱时完全不同的声线轻声解释,“是的啊,我有几位华区好友正好在韩区,我要赶过去和他们会和。”
“太可惜了,”King失望地叹了一声,“格瑞斯的日区演唱会三天后开始,我原本以为还能跟你再合作一次呢,格瑞斯也很想和你合作的,尽管她不说,但是我就是知道。”
“是啊,”慕君有点心不在焉,仿佛听出自己声线里的敷衍,她抬高调子假装很兴奋的样子,“我也很期望能和你们合作,不过等我去米区的时候也可以啊,毕竟我还会在这里呆很久呢。”
Kin□□点头,又说了几句,便听到不远处汽笛的声音,慕君下意识地摸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玲珑螺,她与好友道别后,朝饮料店的门走去,King正目送她离开,又看见她走回来,站在他的面前,诚恳地说,“King,谢谢你的馈赠。”
“那些乐谱?”King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摆了摆手不在乎地说,“没事,它们在你手上比在我手上好多了。”
“还有安东尼,”慕君迟疑地交待道,她的手一直握着挂在脖子上的玲珑螺,“他是一个很好的造型师。”
King皱起了眉头,他上下打量着慕君,勉强露出一个不那么担心的笑容,“你今天怎么了?不会有事的,船又不是第一次去韩区,”不要搞的像交待后事一样,他很忐忑好吗?
慕君似乎也发现自己太过失态,她抿出一个笑来,“OK,不会有事的,Bye,King。”
“See you,”King双手在桌上交叉,“我等着和你合作的那天。”
在他们旁边,被绿植挡住的桌前,两名男子正在低声说些什么,如果走近一点,便会听到他们的谈话竟与慕君有关。
“就是她吗?”
“是她。”
其中一名男子伸出右手,他的手粗糙,掌心很多老茧,这是一只船员的手,从这只手上,可以看出它曾经历的风风雨雨。
一枚晶卡放在他的掌心。
“不要伤害她,”给他晶卡的人压低声音吩咐道,“我们只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关个两三天,不要给她吃的,”和晶卡放在一起的,还有一颗黑色颗粒,“这个药可以让她失去歌力,持续三天,你不必担心她的修士身份。”
那只手握住了掌心的东西。
“石山,”当慕君离开,当交易完成,一个女孩迈进饮料店,朝那个船员走来,“你在这里干什么呢?船快走了。”
石山的手一抽,好像下意识地想确认口袋里的东西,又迫使自己打消这个念头,他低眉顺眼地说,“马上,马上。”
女孩拉住他的手,语气还有些不满,“真是的,明明两周后就是我们的恋爱纪念日了,父亲怎么偏要这个时候出海。”
石山像个木头似的没有说话。
女孩娇俏地打了他一下,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一看就在转着什么坏主意。
“你说,”她靠近了石山一点,在他耳边悄悄地说,“要是船在航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会不会提前回来?”
戳中心中隐秘的心事,石山立刻虎着脸不渝地说,“你在说什么呢?”
女孩“哼”了一声,向天翻了个白眼,拉着他的手就往船上跑,“快点,船要开了!”
听到这里,夏攥紧了拳头,他视线定定地落在甲板上的一点,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继续说。”
“就是这样了,”跪在甲板上的石山瑟瑟发抖。
事情其实很简单。
就在航行后三五天,确定船上没有慕君的人后,石山在她的食物里下了药,将她偷偷关起来,可是他没想到那药不仅能让慕君失去三天的歌力,还有一种让人昏沉乏力的后遗症,既然打算关起来,后遗症什么的幕后主使就没跟他说,石山也不清楚。
对修士下药的后果他当然知道,按照帝都法律,这种程度会被关十年,但酬金丰厚,加上幕后人说有办法将他保释出来,他也就这么做了。
“后来呢?”
后来——
他们遇到了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海域的暴风雨,加上他那不懂事的未婚妻在船上的燃料桶里扎了个孔,失去阵法保护的船只在暴风雨中被撕裂得粉碎,法师和术士们只顾得上保护自己,没有人注意那个被关在房间里昏昏沉沉的女孩。
或许和海浪一起被淹没在茫茫大海,或许她从睡梦中醒来趴在船板上沉沉浮浮。
“不可能,”夏靠着栏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如果她还在这片海域上,我会有所感应的。”
而且,他附在玲珑螺上的阵法,已经被激活了。
该死的,她现在到底被传到哪里去了?
#慕君失踪了!#
“据可靠消息证实,慕君所乘坐的日韩航海101号在1309号海域失去联系,日区与韩区已联手连夜打捞沉船,确认死亡者二十三人,失踪人数达七十九人,暂未发现慕君下落。”
“什么?慕君失踪了?!”
“不会吧,她可是修士。”
“看来不像开玩笑啊。”
“大家好,这里是圆圆脱口秀,我们请来了一位专业歌修为我们讲述歌修在大海中的逃生希望。”
“大家好,我是宁成,我想呢,慕君身为半脚踏入天后级的超一线歌修,可以运用大量逃生歌曲像《隐形的翅膀》啊之类的,所以我认为她遭受危险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日韩方的救援也非常及时,我相信慕君会平安归来。”
“我就说嘛慕君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能不能别提死不死的!”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我们相信她不会抛下我们的!”
“离慕君失踪已经过去两天,日韩方面还没有她的消息,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对此慕家悬赏百万天网币,希望能有关于慕君的一点线索。”
——“你好,这里是慕家热线,什么?你有慕君的消息?”
“慕家爆出惊天□□,日区竟是幕后黑手?华区官方已召开新闻发布会,要求日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已经四天了,慕君怎么还没有消息。”
“我们要相信她,她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我害怕,我好怕,已经四天了,四天了啊!”
“日韩航海101号□□揭露,真相原来是这样,一周过去,慕君几乎已经没有还生希望,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向天祈祷,希望奇迹会将临。”
“不可能!慕君不会死的!”
“我们君粉和日区势不两立!”
“帝都祈祷活动会在中央广场举办,时间如下,希望每个慕君粉丝都能来,我们期盼她的平安归来。”
“距离慕君失踪已有两周,始终没有她的消息,尽管万分不舍,按照法定程序,我们宣布,慕君已经失去联系,正式列入失踪人口。”
“我不相信!”
“这一定是个恶作剧对不对!她是不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偷看我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求求你出来吧,呜呜呜呜[大哭][大哭]。”
“她离开华区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哭][大哭],从没想过她会这么离开我们。”
“没错,”双眼通红,头发乱糟糟的解竹坚定地对通讯器那边的人说,“她是把她的几十首歌交给了我,但你们想都别想,这些歌,我会一首一首发到网上,你们想秘密地拿去研究,从她的,她的尸体上造出几个歌修来?我告诉你们,只要我不死,你们想都别想。”
“碰”地一声,她挂掉了通讯。
慕君,你去哪了?接到无数个询问她下落的通讯和留言,解竹几乎已经要崩溃了。
可是她不能,哪怕慕君不在,她也要当好一个称职经纪人。
这是一个艰巨的考验,她已经准备好了。
她看向投影里的一首歌。
而此时,被万千人挂念的慕君,在一个陌生的岛屿悠悠醒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迷雾洒在她身上,她的下半身浸在海水里,白裙一起一伏,腿部皮肤泡得发白发皱,她躺在细碎的沙粒中,一头黑发乱糟糟的,旁边有一块巨大的礁石,再远处便笼罩在白色迷雾之中。
昏昏沉沉的后遗症已经消失,但一周没进食进水,她饿得浑身无力,头晕眼花,就这么仰面躺了几分钟,才喘着气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身体从海水中挪上来,就这么简单的步骤,几乎耗费了她半个小时。
她把自己靠在粗糙的礁石上,逼出指尖的一丝歌力,从脖子上的玲珑螺里无力地倒出食物和水,颤抖的手指捧着食物小口小口地吃掉,时不时灌点水润润喉咙,胃里有了东西,她这才有心思梳理最近发生的事。
一梳理,她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想到气急败坏的日区会对自己下手,但她没想到,事情居然那么巧,正好遇到暴风雨,正好船翻了,正好船上连个二十级以上的修士都没有,她几乎要怀疑冥冥之中有天意在朝她下手了。
可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迷雾。
船毁了之后,大家都落在水中,东一个西一个,海上巨浪滔天,每隔三四分钟就向他们扑来,他们毫无疑问地失散了,她靠一块船板漂浮了一晚上,被海浪冲到不知道有多远,夜晚的海水太过冰冷,她几乎要在海中失去了意识,直到她看到远处的一座岛屿,一座笼罩在黑色迷雾中的岛屿。
那是魔鬼岛。
但她毫无选择。
当时她几乎已经快冻僵了,只是本能地巴着那块小小的船板,没有歌力,她什么都做不到,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大海能淹死杰克,也能淹死她。
她知道会有人来救援,但她从来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在大海里,可能下一秒就会沉入海底,去魔鬼岛,她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她来了,靠着夏附在玲珑螺上的阵法,哪怕没有歌力,也能将她传到魔鬼岛上去。
湿着衣服吹清晨的海风很容易感冒,现在生病无异于雪上加霜,她一恢复些许力气,就将自己半拖半拽躲到礁石后面去,从玲珑螺里掏出一套衣物赶紧换上,现在已经不是注重**的时候,什么能有生命更重要呢?
何况她从来都不想死。
换上保暖的长衣长裤,慕君总算有心思打量一下自己的处境。
玲珑螺里的东西不少,因为冒险造就的危机感,她存储的食物和水够她用七天,省吃俭用还能撑更久,衣柜——所有的演出服装和饰品——也好好地呆在里面,一些乐器占据绝大部分空间,还有King馈赠的乐谱,旅游纪念品之类的。
这是一个储存很小的玲珑螺,因为是弟弟买的礼物,所以一直挂在脖子上,其实她的大部分东西都放在另一个四四方方的玲珑螺里,衣物棉被甚至还有床,可惜都随海水而去了。她感叹一声,拿出一个天网玉符,没抱什么希望地连接天网和通讯,不出她所料,果然连不上。
连得上就怪了,她把玉符收进衣柜,就算没有网络,看在从前下载的歌谱资料份上,还是得保存起来。
她又查看了唱功皿里的深蓝色歌力,二十九级,二十九到三十级间的桎梏需要至少五百万歌力,可惜现在……
咦?
她感觉似乎有丝丝缕缕的歌力从迷雾外朝她涌来。
应该是解竹吧,趁大家都在关注自己失踪的时候发歌?没错,现在全帝国大概都在关注吧,或许能突破壁垒,让她到达三十级。
天后级,可以截取歌词片段,不用将整首歌唱完。
自己的东西都查点好了,现在要做的,就是——
她转身朝向魔鬼岛。
——看看这座岛屿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还挺佩服慕君那个经纪人的,”帝都音乐学院,院长仿佛苍老了几岁,他注视着天网上的动静,抿出一个慈祥的微笑,“她拥有慕君的几十首歌,歌修协会大概不想让这些歌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说到“死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发白的眉毛往上一挑,好像在嘲讽似的,“他们以为慕君那么容易死吗?”
“可是,”副院长长叹一声,“她已经被判定失踪了。”
在海难事故中失去踪迹,通常二十四小时后就能判定失踪,之所以拖到两周,也是因为慕君是歌修的原因。
“失踪两年后,就能判定死亡,”副院长缓缓说道,“到时候慕家就有权力将她的遗产从解竹手中收回。”
所以,解竹要么坚信慕君没死,按一年一首的频率发布歌曲,然后被歌修协会夺走剩下的曲子,要么将手中几十首歌曲在两年内发布,不给慕家任何可乘之机。
“她会怎么做呢?”
“换成慕君,她会怎么做呢?”解竹在投影上悬着手指,踌躇犹豫,“换成是她,肯定不希望自己的歌曲会被这么浪费掉吧?”
她闭上眼睛,轻点投影上的[发布]按钮。
“我们坚信她会回来,我们相信她!”
“从不后悔成为慕君的粉丝,我相信她只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她一定也在努力回来。”
是的,慕君也在努力地回去。尽管在迷雾中视野受阻,但她还是用五天时间以强大的毅力在岛上走了一圈——她无法在岛上用歌技,好像体内歌力找不到一个出来的正确途径。这是一个小小的岛,但其中仿佛隐藏着什么奥秘。
她朝岛屿中心走去。
“咔嗒”。
她迟疑着停下步伐,天色渐晚,视野更窄,她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而无法在迷雾中看到具体的样子。
她慢慢地蹲下身去,手指试探性地触摸脚下的东西,细长条,细腻的触感,两头圆,这是……
骨头?
她用衣袖包着两根手指,将细长条捻起,一抹白色映入她的眼帘,这一刻,她的手指僵住了,心狂跳起来。
有人死在这里。
她也有可能会死。
慕君的脑海中闪入这个前所未有的念头,一直以来,她省吃俭用,加上大海看到鱼的身影,也不太担心食物,活下去似乎很容易。
可是,如果一直出不去呢?如果自己老死在这个地方呢?
她的手指颤抖起来,心里立刻做出了决定,不能再按部就班了,她必须找到出去的办法。
宁可在寻找出路的时候死在路上,也不愿在岛上耗费自己的一生。
她放下骨头,天色越来越晚,太阳已经完全不见了,天上,东边出现一个圆盘似的大月亮,西边露出一个小月牙,遥相呼应,星辰们熠熠生辉。
她想起了一首歌,那首歌不是歌技,但她觉得歌词或许有用。
”魔鬼三角区,”她回忆起吉娜的话,“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这或许是无稽之谈,可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试试,如果将这座岛比做一个上了锁的房门,一首首歌就像钥匙,或许只有正确的钥匙才能打开门。
这首歌,会不会是正确的钥匙呢?
“seds, hours…”她运转体内歌力,可惜,还是没有丝毫反应,一边拾捡散落一地的骨头,一步一步向岛屿中心走去,“so many days。”
岛上没有生物,没有听众,歌力没有反应,但她唱得坚定有力。
“You know what you want,”她捡到一个戴着戒指的骨头,手指骨,这个戒指的样式普普通通,但在慕君的歌力运转下,居然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这是歌修的戒指。
这具白骨的主人是歌修!
它是谁?
“but how long you wait”她几乎想叹出声来。
戒指的光芒黯淡下去,慕君知道现在可以打开它,可以知道这具白骨的身份了。
慕婕。
慕家人。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她从玲珑螺里拿出一个照明珠,在窄窄的光芒中继续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她停下来。
眼前是一座高高的石碑,她举起照明珠,迷雾无法穿过石碑三尺之内,而在这三尺之内,所见之处,处处皆是白骨,堆积一地。
“But you give me one good reason,”她小心翼翼地绕过白骨,走近石碑,将照明珠靠近,仔细打量着上面缭乱的花纹。
这么多人死在这里,不可能是偶然,或许秘密就出在石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