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儿要带胤褆,很是辛苦,朕体恤惠儿,心疼惠儿,于是自告奋勇,大清早提出帮果儿梳头。满人的头发最是珍贵,梳着女儿如云的乌发,朕想起了将来,出嫁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看着女儿为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挽起长发?朕忍不住老泪纵横。
朕熟练地梳着果儿的头发,双丫髻、飞天流云髻、二把头、十字髻……这么多的发式,朕……当然都不会梳喽。朕给果儿编了一股细细的麻花辫,发现很有意思,于是朕又编了一股麻花辫,当朕编了十几股麻花辫的时候,惠儿出现了。
只见她板着脸,白了朕一眼。一言不发地把果儿拉到一边,打散朕编的所有辫子,开始重新梳。那种眼神,朕永远不会忘记,终身难忘!和上回在延禧宫院子里大树底下,和纳兰、曹寅哥俩儿打掼蛋时,她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又在嫌弃朕!她老嫌弃朕!
作为一个皇帝的女人,你怎么能嫌弃自己的夫君?
朕不甘心,朕要惩罚她,给她点颜色看看。
朕捅了捅她的腰,她“嘶”地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朕,继续给果儿梳头。朕不甘心,于是又捅了一下,这回她除了“嘶”地吸了一口气,直接反手打了朕的手背一巴掌。
她敢打朕!简直是胆大包天!
朕这回真的要给她点鲜艳的颜色看看,不然她就不知道皇帝的皇字怎么写。
朕趁她去更衣的时候,把妆奁匣里所有的螺子黛、画眉的笔都掰折了。看你今天早晨用什么来画眉毛!前些日子,在畅春园见着一位二哥府里新纳的格格,是个汉军旗的。会学江南女子描眉画眼。于是她也跟着学了,竟把眉毛都先剃了。
可是她描得太浓,很像书中描述的张飞。朕想说多次,怕惠儿伤心,便都夸她好看。
朕把画眉的笔都掰折了,也是为了她好,这样可以更自然一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哪里须得涂脂抹粉,朕的惠儿也一样好看。
朕在掰眉笔的时候,发现她的妆奁匣里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好几个白瓷瓶,高瓶子上画着荷花儿、桃花儿、梅花儿;矮瓶子打开有股子牛乳味儿。
朕问春棠,这些都是什么。她说都是小主用来抹脸的东西,用了冬天脸会很舒服。
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朕没有?朕的腿前些日子在京西大营饱受风沙,也十分地干燥。于是朕便打开那些个瓶子都用来涂涂试试。
朕要求打开的时候,春棠面露难色,好像十分舍不得的样子。朕有些不悦,这些东西本来就都是朕的,她的就是朕的,朕的还是朕的,有什么舍不得?再说了,朕是皇帝,想要什么东西没有?不要说几个瓶瓶罐罐了,就是弄来一缸,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朕在她的眼神中,抹完了腿,的确犹如凝脂一般。这难道是纳兰家的祖传秘方?难怪容若那小子的脸一直比朕看起来年轻。
“皇阿玛!你在玩儿什么,不带果儿玩儿。”
朕听到了宝贝闺女的呼唤,有好玩儿的怎么能不带果儿呢?“额娘有好多好东西,都不给果儿看。”
哪儿有这么对亲生女儿的?朕的格格,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别说是这些东西了,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朕也想想法子给摘下来。
朕把那瓶瓶罐罐也分了果儿一半,她很兴奋,头一回可以近距离地看额娘的好东西。够不到,皇阿玛还抱着她看。
很显然,桌子上红红香香的胭脂她更感兴趣。朕用簪子筷了一点胭脂出来,点在她的眉心,就像菩萨身边的童子。
朕和果儿玩的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惠儿回来了,朕看到她看朕的眼神,朕更加忘不了了,那比朕那日拿了她屋里所有的泥巴捏的小人儿更那啥的眼神。
当她看到被掰折了的画眉笔时,朕知道,她从今往后都不打算再搭理朕了。
朕也很惆怅,朕孤身一人坐到了延禧宫门口的石凳上,难道朕在她的心中,连一盒螺子黛都不如?朕在她的心中,还不如一盒胭脂?看来朕注定还是要孤独一辈子,不能像皇祖父有宸妃、皇阿玛有董鄂妃那样的真情。
“皇阿玛。”
朕回头看看,发现朕不是只有一人,朕还有小格格。
“皇阿玛你也被额娘赶出来了吗?”
为什么要用也?
哦,刚才的事情,果儿也参与了。
于是朕叹了一口气,晨曦下一对父女的身影相互依偎着。
第68章 打猎归来
清晨起来秋高气爽,胤褆是个安静的,不若果儿那般闹,睡了一夜安稳觉,云惠觉得甚是舒坦。她迈出了门槛,站到院子中,抬头仰望去,天空高远,一碧如洗,大雁南飞。院子中移过来不少紫薇,姹紫嫣红开得正盛,花球包着花蕊轻轻摇曳。东南角的那株桂花香气愈发浓郁了,中秋也是快到了。
起初得知皇上要带果儿去狩猎,云惠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忧的,一来毕竟狩猎场上弓箭无眼,带一个小孩子去,懵懂无知的,万一被吓着或是有个什么,想想实在是令人胆寒。不然五阿哥是怎么一箭射中小燕子的?
瞧着她一脸忧国忧民的样子,前来通报的李德全哭笑不得,“我说惠小主子,不是奴才说您,皇上这回并非大张旗鼓的去狩猎,就带了几位王爷、亲信大臣,说是去狩猎的,其实也不过打些野鸡野雁,晚上烤个羊腿什么的。再说了,打猎的时候也不带果格格呀,格格在帐篷中有奶娘照料着呢。您就甭担心了。”
听李德全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过了这么三天,云惠才体会出没有闹人的娃跟娃她爹在身边的好处,整个人自在悠闲,好似神仙。
春棠端了铜盆出来,试了试水温,凉得正好不烫手,兑了几滴白醋在里头,“小主,可以洗了。”
云惠挽起袖子,夏槿给摆了一张凳子过来,铜盆放在台子上,云惠坐下,将长发甩到前面。为了避免沾湿衣裳,秋染给拿了一件罩衣从前面给她兜住。在古代洗头,比在现代麻烦了那么一点儿。好在投身在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上,现在又进了宫,身边有人伺候着,可以享受头皮按摩的惬意。
坏处是,没有洗发露。
民间寻常人家有用面粉的,有用皂角的,有用醋的,醋能杀菌止痒。刚听说这些法子的时候,云惠差点没吓死,那还不如熬生姜水洗头呢,至少还能防脱。富贵一点的人家,用的是猪苓,里面加了香料,味道很是馥郁扑鼻。
洗到一半的时候,外面来了一个小太监,看着眼熟,好像是乾清宫皇上身边的人。云惠一激动,差点就呛了一口水。这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那小太监瘦瘦巴巴的,躬身望着云惠,小心翼翼地叩首:“奴才小全子给惠小主请安。”
云惠也顾不上那么多仪态了,用手抹了一把脸,胡乱把头发朝后面一甩,“说,什么事。”
小全子愣住了,原先他在别的宫当差,新近刚调来乾清宫。听说这位小主子很得皇上的宠爱,得宠的主子他也伺候过,譬如襄贵人,有那么几分高傲,却也没这么凶啊。人高马大地朝那一站,像个男人,活生生从气势上把他吓得发抖了。
云惠见那小太监一副筛糠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蹙眉瞪眼,头发滴水的样子,一定像个煞神。既然是小太监过来传话,也没开口说是什么,也没跑丢了鞋一路不带喘气似的喊道:“大事不好啦!”
应该是没有坏消息。
于是重新换了一张笑盈盈的脸,对小太监开口道:“别急孩子,坐下来慢慢说。”
她看到小太监这回不仅仅是筛糠了,简直有种见着鬼的恐惧感。
还是四喜懂规矩会办事,轻轻拍了拍小全子的肩膀,“我们小主问你传什么话,你来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便是。”
“哦。”小全子愣愣的,这才回过神来,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答道:“师傅让奴才过来通报一声,皇上一会儿就回来了,要在宫里用午膳。可能会先来延禧宫。”
原来就是通报一声。云惠松了一口气,不由皱着眉打量这个小太监,派谁来不好,派这么一个倒霉孩子,话都说不利索。算了,她要是说了,以后这个孩子在乾清宫也就呆不下去了。
“行了知道了,下去吧。桌上有点心,小喜子,给这位公公带回去吃去。”
“哎,多谢小主。”听了这话,那小太监也才松下一口气来,喜滋滋地接了恩赏磕头回去了。
走了三天,也不知道果儿有没有想家。估摸着这父女二人在外头疯,这会子应该是乐不思蜀了。
等擦干了头发,云惠才想起来一茬事儿,忙对四喜皱眉道:“快出去,把那小太监追回来。”
四喜大概其明白几分,立马麻利儿地追了出去,把那小全子又换了回来。
小全子本来喜滋滋地,想着头一回独立替皇上办差事,还碰到这么个盛宠有皇长子,还有点凶的主子,真紧张。不过赏了他点心,他也听高兴的。正想着是自己现在躲在哪儿偷摸先吃了,还是带回去给同屋的几个分了。
只见身后延禧宫的奴才追了出来,“这位全公公请留步。我们小主请您在回去一趟,有些话要问小主。”
小全子一愣,为什么还要回去?难不成是点心不给他了?
跟着到了延禧宫后,云惠已经擦干了头发,顶着块毛巾坐在院中的贵妃椅上,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
“你师傅除了让你来支会一声,就没有什么别的要交代的?比如说中午用什么膳食?”
一听这话,小全子顿时吓的魂都没了。师傅的确让自己来说一声,皇上在围场吃了几天烧烤,和打猎的东西,全是肉,有些吃腻了。
自己要办的正经差事是这个,竟然给紧张忘了。
顿时连声道:“有有有,师傅让交代,说皇上这几日在围场吃的都是烤羊腿、烤鹿肉什么的,有些吃腻了,中午想吃点新鲜的。奴……奴才给忘了,求小主恕罪。”
云惠哭笑不得,“你求我恕罪有什么用?出了茬子回头是皇上饶不了你。行了起来吧,新来的吧?以后办差事走点心,你回去吧。”
看他那副磕头如捣蒜的样子,云惠让小喜子送送他,给他压压惊。
敢情儿不是出去打猎,是出去秋游吃烧烤了。她自己还想出去吃烤羊腿呢,不带她,还想吃她做的菜!哼!
云惠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春棠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由笑道:“小主不是昨天还念道想格格了吗?格格回来了,就给格格做点好吃的呗。”
“也是哦,格格要回来了。嗯,我就给我闺女做点好吃的。”是给闺女做,是冲闺女的面子,不是小玄子。
秋天这个时候,螃蟹应该都满满膏和黄了。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吃腻了,那就吃点水里游的吧。
云惠让四喜去御膳房传一些海鲜来,要用新鲜的螃蟹。再用海蛎子和辣椒炒了,扇贝炖豆腐汤。有位新来的御厨最会做杭帮菜,要一碗西湖牛肉羹来,炖个冬瓜海米汤,去去他俩这几天肚子里的油水。
再者就是一些家常菜,什么白菜豆腐、黄瓜虾仁儿、蒜蓉闷笋瓜、扁豆角……清一色农家乐。主食抹了面疙瘩,粗粗宽宽的那种,放些黄瓜片、小青菜、木耳,清清亮亮的一大海碗。
到了辰时二刻,说是已经到宫门口了。快到饭点的时候,这俩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额娘!”一进院子,小果儿就像一只小麻雀似的,奔着她就进来了。
云惠长开双臂,抱着女儿,“哎呦喂,小祖宗,好像沉了些。头上戴的都是些个什么玩意儿?”毛茸茸的头饰,难不成是打猎之后现扒下来的?那也太残忍了些。
“哪儿来的?”
“街上买的!”
“你还去逛大栅栏了?谁带你去的?”
“晚上,皇阿玛用马车带的我。额娘我……我和皇阿玛给你买好多好东西了。”她小脸涨得通红,朝身边的玄烨看看。玄烨微微笑着,“给孩子买了些,也给你买了。”
身后的太监一打开匣子,云惠发现是一些胭脂水粉,还有钗环什么的。女人看见这些东西还是很高兴的,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宫里什么都有,自己的都用不完。还带这些做什么?”
“说是京城最时兴的,好多富贵人家夫人都用这个。还有肉干儿、酥油茶、咸奶茶、奶贝,都是裕亲王带过来的。你看看这貂皮、这兔毛……”
云惠看见他一样一样如数家珍地给她展示着,惊得瞠目结舌,他这是去打猎了?还是去天桥当贩子了?
“这些……都是你们现宰的?”
小玄子摆摆手,“那儿哪儿能啊?这些都是老五他们给的,之前去打猎做出来的好东西。咱们这个闺女,去了朕就气死了,早知道就不带了。看见什么都不让打,还说兔兔很可怜,皇阿玛和皇叔都是坏人。她这一闹也就罢了,其他几个孩子也唯她马首是瞻,都抱几个爹的大腿。这倒好,猎没打着,兔子带回来两笼,鹿一只,哦,还有一只山野鸡。要是有熊,只怕她连熊也要带回来。朕不是去打猎,是去拯救这些畜生的。”
云惠直愣愣地听他把话讲完,这才发现身后的太监们带回了一连串的动物。这下完了,延禧宫以后要成野生动物园了……
第69章 位分
纳兰氏给果格格在延禧宫外院一角弄了圈小栅栏,里头养了她上回从围场带回来的小兔子。这个丫头平日里看上去挺娇气的,没想到对这些猫儿、狗儿、兔子什么的,还挺上心。
玄烨本来是不大待见这些玩物的。一则小的时候,皇祖母就从来不许他养这些,说是玩物丧志;二来,猫儿还好,兔子这东西看着干净,味道其实是很不好闻的。可既然果儿喜欢,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随她去养,也能有个伴儿。
养女孩子和养男孩子是不一样的。玄烨对果儿很放任,对胤褆却很严格。胤礽是放在自己身边养大的,对他的生母赫舍里也有很多的愧疚,既然已经封了太子,那就好好培养。
纳兰氏的孩子,她自己带着也很好。以惠儿的聪明才智,不会教不好胤褆。
玄烨边想着,唇角微微上扬,手提着的笔也不知不觉轻快了许多,箭笔如飞起来。忽然,笔一顿,一粒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被风卷着吹到了桌案上。那笔锋一歪,落下了一个墨点。他皱了皱眉,有些愠怒地深深喘了口气,“李德全!”
李德全正拿着个拂尘在堂屋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拂了拂放在梨木四爪高架上的一个珐琅花瓶,听到屋内皇上略带愠怒的声音。赶忙猫着腰小跑进去到了跟前儿,“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玄烨抬眼瞥了他一眼,生咽了一口闷气,把手里的毛笔朝笔山上一掷,冷着个脸,“你看看,你看看!风大,这写出来的字都是歪的!”
李德全顺势朝外头一撇,嘿,也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把窗户给打开了。“呦,许是哪个奴才怕皇上阅奏折闷了,就给您开个窗户透透气儿。这会子起风了,奴才这就去关上。”
玄烨看了他一眼,乾清宫里还真离不开李德全,会说话,会做事,主要是不会招惹一些麻烦,还能权衡各方面利弊。
“朕看累了,你去把书架子上第二层,最右边一本书拿给朕,朕要好好看看,松快松快。”
李德全轻手轻脚关上窗户后,又听得万岁爷吩咐自己,不由笑道:“呦,万岁爷看累了,不妨奴才去让御膳房送些点心过来。您就别看书了,吃些点心,在闭目养神。”
玄烨摇摇头,“无妨,朕看的是闲书,你送些点心过来倒也使得。”
“喳。”李德全这才明白了,皇上要看的应该是先前从惠小主那里拿来的那几本。皇上每回独自夜宿乾清宫的时候,都会在睡前翻一翻《鹿鼎记》,有时候也看看《神鸟侠侣》。这几本书的书页都有些翻旧了,虽然万岁爷爱惜得很。
李德全把那书册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递了过来,“万岁爷,这书册翻的都有些旧了,要不奴才让惠小主再抄写一本?”
玄烨接过书,边翻着目录,直接去看自己喜欢看的那几个章节,头也不抬地对李德全道:“那不是累着惠贵人了,你尽爱出些个馊主意。给旁人抄这书,是不合适的。让惠贵人抄,还不如朕自己抄。”
“哎呦喂,瞧奴才这张嘴。皇上要是不嫌弃奴才识字不多,字儿写的也不好,奴才倒是乐意替万岁爷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