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沐瞠目结舌。
眼看着那头圆嘟嘟的狄赫拉飞龙，用前肢奋力扑打着水花，胖脑袋死活抬不出水面，急起来时，还会连着龙翼一起扑扇，溅起一层层浪花，身体却杂乱无章的继续下沉。
夏沐万念俱灰，怪不得潜水竞技十项0分，原来是因为这项训练需要全兽形态完成。
就目前状况看来，殿下绝对不是出于心理障碍或是不努力，实在是因为前肢太短，身子太沉。
照理说，这么胖的体积，就算浮也该浮上水面了，然而狄赫拉天生身体密度比较高。
这还是没出鳞的状态，龙鳞一出，就该直接沉海了。
完了，完了……
夏沐顾不上绝望，一头扎进水里，试图将幼崽的脑袋顶出水面，以免殿下呛水。
然而，这头幼崽早已经不是当年那头一把就能抱起来的小家伙了。
夏沐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蹬腿，都没法向上挪动半分。
最后，还是训练员和几个陪练，合力将殿下抬出了水面。
夏沐累得几乎腿抽筋，训练员似乎也有些吃劲，下令休息半小时。
训练员刚离开，蛋卷殿下就变回人型，一头钻进海里，飞速游到海岸，像是故意要甩开夏沐。
其实她人型时游泳水准很标准，速度快得像是美人鱼。
夏沐戴上呼吸器，蹬着蛙鞋跟上去，上岸后，便沉默的跟在殿下身后走。
“跟着我干什么？”段紫潼转过头，湿漉漉的卷发凌乱的贴在脸颊，皮肤上有剔透的水珠滑落，泛着牛奶般细腻的光泽，盯着夏沐的神色沉郁且不善。
殿下不开心了。
夏沐也跟着难过起来，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打抱不平：“为什么必须全兽形态下水？这不合理！”
“卷卷！”
她话没说完，不远处传来大牙的嗓音。
夏沐转过头，大牙和黛西漫步走了过来，“你也在啊，新陪练小姐。”
大牙咧嘴一笑，转头看向段紫潼，抬手一把揉了揉殿下的卷毛，玩笑到：“呛水了没？旱鸭子。”
旱鸭子？
夏沐心头一紧，神色不满地看向大牙。
大牙并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和往常一样，对着段紫潼吩咐道：“去给咱们买几瓶汽水来。”
夏沐顿时不乐意了，立即挺身，横挡在段紫潼跟前，冷眼看向大牙：“你自己怎么不去买？”
大牙一愣，嬉笑道：“我过会儿要训练啊。”
夏沐冷冷道：“卷卷难道不需要训练吗？”
大牙顿时笑喷了，神色讥讽的跟黛西对了个眼色，回头对夏沐说：“小旱鸭子还有什么好练的？她那对胖胳膊，就是甩断了，也浮不上来啊。”
夏沐忍不住一捏拳，滚烫的怒火从胸膛直冲大脑，“请你说话注意点。”
大牙察觉到她真的生气了，刚准备解释，就听段紫潼嗓音落寞的询问：“喝什么口味？”
夏沐惊讶地转身：“卷卷？”
大牙上前一步，挠了挠后脑勺：“你别介意啊夏沐，咱们这都是开玩笑呢，卷卷不在意的。”
夏沐转过头，神色严肃的回答：“她可以不在意，不代表你可以随意讥讽她。”
大牙眼神有些飘忽，夏沐狐疑的转过头，却发现段紫潼已经没了影子。
“殿下？”夏沐张目四望。
“你让卷卷去买吧。”一直沉默的黛西开口了：“卷卷不喜欢潜水课，去一趟商店，可以磨蹭好一会儿，就不用继续训练了。”
夏沐回过头，“不用训练？”
大牙抱歉的冲她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给卷卷一个逃课的借口，赖在我身上，她母后就不会怪她不用功了。”
夏沐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你以后别喊卷卷旱鸭子，也别说她胳膊短。”
大牙顺从地点点头。
夏沐在海滩上找了一大圈，终于在一片静谧的树荫下，看见蛋卷殿下在凿椰子壳。
还没等夏沐上前，段紫潼就嗓音不耐的率先开口：“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夏沐迈步走到她跟前，轻声呢喃：“殿下……”
段紫潼直起身，脸上全然没有方才的落魄神色，还颠了颠手里的椰子，问夏沐：“这椰子，和你脑壳哪个硬？”
夏沐一愣：“什么？”
段紫潼嘴角一勾，陡然将椰子砸向她脑袋！
夏沐浑身一激灵，还没反应过来，椰子已经停在了她头顶一厘米之外——
“反应真慢，蠢猫咪。”
椰子缓缓移开，露出蛋卷殿下恶作剧后坏笑的紫瞳。
夏沐被捉弄后，心情却变好了，这头幼崽似乎并没有太受打击。
她诚恳的劝慰：“殿下，潜水训练尽力就好，再强大的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
“嗤。”段紫潼不屑的转身，面向大海，微扬起下巴，神色高傲的回答：“没错，大海不适合我，我就只能做天空和陆地的霸主了。”
夏沐：“……”
这死小孩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呢！
根本不需要安慰吧！
活该被骂旱鸭子啊！
可是……她跟国王的赌约该怎么办？

第69章

忽然想起国王在接受她的赌约时，脸上志在必得的微笑。
看着蛋卷殿下无忧无虑的侧颜，夏沐觉得自己这次是挖坑埋了自己。
“卷卷，你不能轻而易举地完全放弃。”夏沐走到段紫潼身边：“你的后肢很强壮，或许可以靠训练腿部动作来浮上水面。”
段紫潼弯身坐在海滩上，低声回答：“训练员也试过，没法保持平衡，我的头部太沉了。”
“那龙翼呢？”夏沐急切地盘腿做到殿下身旁：“既然你可以在天空中翱翔，在水里也是一样的道理呀。”
段紫潼低头抓了把沙子，任其在指缝中缓缓流淌，嗓音低落：“气流是平衡的，稳定的，出水时，两边的阻力却不一样，一边翅膀出来了，另一边还在水里，一不留神就又沉下去了。”
夏沐脑子里有一瞬间光亮闪过，似乎能抓住殿下这句话中的一个关键点，但细想又没有头绪。
瞧见蠢猫咪一副蹙眉沉思的模样，殿下不悦的鼓起脸，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父王和母后也总劝自己尽力就好，可每次看见成绩，他们的表情还是很失望。
夏沐回忆起昨天大牙跟自己讲述的几则古老童话，忽然间茅塞顿开，欣喜地抓住段紫潼的胳膊：“卷卷，昨天大牙给我讲了几个童话，童话里的角鲨，都视狄赫拉为天敌！
这些童话，都是物种关系最古老的依据，不可能空穴来风。
你天生就处于角鲨的上一层食物链，他们的祖先畏惧你，一定是因为你的祖先曾经可以入海捕猎！”
段紫潼垂下长睫，不以为然：“童话？我也只能在童话里入海狩猎了。”
“不！一定是有依据的，咱们去找生物学科的教授问问吧？”
夏沐站起身，却发现殿下无甚兴致，她立即弯身拽起殿下的手腕：“快呀卷卷！咱们去问问老师。”
蠢猫咪明明很在意，还劝自己不要在意，段紫潼不悦的嘟着嘴，神色不耐的一收手臂——
“啊！——”夏沐一声惊呼，被反拉着栽进殿下怀里。
“噗通”一声闷响，蠢猫咪软软的跌入自己怀中。
那一瞬间，就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将身体包裹起来。
段紫潼低下头，看见夏沐头顶的发旋，心跳开始加速，抬手揽住夏沐的侧腰，试图将她扶起来。
那手感……
夏沐慌忙抬起头，“殿下？快起来啊。”
段紫潼面色微红的移开视线，嗓音威严的问她：“你身体怎么这么软？没骨头似的。”
“我才不软，咱们卷耳猫本来就柔韧性好！是你们狄赫拉密度太高了，身体过硬，像我们这样才刚刚好呢。”
夏沐神色高傲的为自己辩解，双手撑着卷卷的肩膀，直起身，唔……
这家伙果然很结实，锁骨部位都硬挺挺的，刀柄似得横在她掌下。
怪不得会沉进海里，再强大的种族也有很多缺点，有利就有弊，还是他们猫族最好了，适应性很强。
“起来呀殿下。”夏沐很识趣，没再试图强行拉起段紫潼，而是起身蹲在殿下跟前劝：“跟我去一趟吧，这里的老师都是世界顶尖的科研人员，一定会知道狄赫拉的特性的。”
“我比他知道。”身为狄赫拉本尊的蛋卷殿下如是说。
真是固执地幼崽！
夏沐气鼓鼓的坐到一旁，不再劝说。
段紫潼用余光偷偷看她——
蠢猫咪似乎不想再来拉自己了。
殿下失落的垂下脑袋，修长的手指抓了抓空气，那柔软的手感仿佛还在手心里。
是不是所有omega的身体都这么软？
蛋卷殿下茫然的看向大海——
每次宴会里，都有很多omega不小心摔进自己怀里，他们的手感也这么软吗？
细想竟然毫无头绪，当时都没有注意过这件事。
——
训练课后，夏沐自己对着编号对照表，找到了岛上生物类科员的编号，选了其中一个拨过去。
电话却接到了转接中心。
游客的座机，不能直接拨给岛上的科研人员。
在询问了夏沐的意图之后，客服人员直接拒绝了她的访问要求，说她没有权限。
夏沐皱眉挂断电话，想了想，又拨通了大牙的编号。
“牙哥，能不能陪我去拜访一下生物学教授？”
能在岛上找到个好交流的学员，真是件幸运的事。
大牙带着她步行到科研区，路上见到很多古怪的建筑。
“那些地方是训练什么课程的场所？”夏沐疑惑。
大牙摇摇头：“那里是飞船研发区，这岛上主要就是咱们联盟国的一些机密高新科技研究总部。
国内都说这里是封闭式训练岛，其实，这里在成为训练岛之前，是封闭的研究总部。
这里的科研人员和训练设备都是世界顶尖的，所以联盟国才决定将双salpha的训练点也设在这里。
严格说来，这里的科研部门是主体，咱们五个学员才是附属的，我们也算是国家培养的顶尖战斗力之一。”
“怪不得。”夏沐恍然：“从前看联盟各国每年给岛上支出的天文数字，我还觉得太破费，原来那些费用主要还是搞科研用的。”
不多时，两人来到生物研究基地。
大牙的编号卡在岛内畅通无阻，他带着夏沐找到资历最深的生物学专家。
老头原本正在做实验，见到大牙很意外，“很少在课后时间见到你，有什么事？”
大牙讲明了来意，就侧头示意夏沐上前询问。
“晚上好，老师。”夏沐作为好学生，其实课后经常找老师问习题。
但这里跟军大不一样，军大的老师就只是老师，这里的老师，本职都是世界级的尖端科研人员，气质和老师不太一样。
“我想问您一些关于狄赫拉的生物知识。”
老头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镜片，给了她一个“请讲”的眼神。
“狄赫拉在远古时期，会不会下海捕捉猎物？”
“噢？哈，你这问题还挺有挑战性。”老头十指交叉坐在转椅上，“这在学术界暂时没有定论，狄赫拉的身体结构，不是典型的水下猎食者，多数研究人员也都认为狄赫拉不适合水下捕猎。
不过也有学者指出，这个种族有着相当适合水下猎食的肺活量，即使是现有的狄赫拉族群，也天生就能不依靠呼吸器，在水下屏息四十分钟以上，这一点倒是十分符合水下猎食者的特征。
有个综合性推论：远古时期的狄赫拉，在陆地猎物匮乏时，可能也会下海猎食。”
夏沐听得云里雾里，这个结论也太模棱两可了，“那他们究竟会不会潜水呢？”
教授抬起头：“你是为那头小狄赫拉学员来问这个的？”
夏沐赧然笑了笑，点点头。
教授扬起嘴角：“这个问题，其实我们比你更想知道，咱们的综合推论偏向是‘狄赫拉会潜水’，所以才选择让那名小学员原形训练水下竞技。
其他四位学员也一样，西姆就不用说了，角鲨族有先天优势，多数兽人都是原型在水下的战斗力更强。”
“所以，这只是可能性推论，是吗？”夏沐追问道：“如果段紫潼一直没法以全兽形态学会潜水竞技，可不可以换回人形，参加考核？”
“当然可以。”
夏沐眼睛一亮，又听教授补充道：“还有三个月的调试期，如果全兽形态真的没有办法学会潜水，我们会更改训练方式。”
“三个月？”夏沐眼前一黑：“不能先从人形开始计算成绩吗？”
教授摇摇头：“我们的目标就是挖掘学员们最大的潜力，优先选择更强的战斗形态。”
夏沐想了想，问他：“可殿下现在全兽形态过胖，想要潜水恐怕得先减重。”
“胖？”教授笑起来：“那头狄赫拉并没有偏胖。
狄赫拉属于阶段性成长的物种，从出生到八岁，他们的全兽骨骼不会有太大变化，身体却开始累积营养储备。
八岁过后，才进入第一个成长期，三年后停止生长，继续累积营养储备，十六岁进入第二个成长期，最终达到成年形态。
这是避免成长期营养不良的进化方向，过五六年你再看看，那头狄赫拉全兽形态就不胖了，但会再长大一倍。”
夏沐：“……”
真是隔物种如隔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成长过程！这是得先胖起来，才能长个子的意思么？
走出生物科研部，夏沐神色失落。
三个月。
三个月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都怪自己下赌约时盲目自信，早知道目前的状况，她起码得把时间调整到半年。
不知为什么，夏沐十分肯定蛋卷殿下可以原形潜水，或许就是因为大牙讲述的那几则童话。
可目前只有两个月时间，怎么才能找出远古时期的狄赫拉究竟该怎么潜水？
——
第二天是周末，没有接到训练通知。
夏沐起床后，只懒散的穿了件长衬衣，去厨房倒腾早餐。
在水池边清洗水果的时候，厨房的灯忽然亮了。
她一个激灵抬起头，顿了几秒，又转过身——厨房外空无一人，偏就是灯亮了。
难道是自动感应灯？
夏沐满面惶然。
不应该啊，总不能感应了十几分钟才亮吧？
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心里本就空得慌，现在居然出现鬼片里常见的情形，夏沐感觉腿都发酥了……
想若无其事的继续清洗水果，可全身的汗毛都已经吓得立起来，一点胃口都没了。
夏沐屏息凝神，缓缓走到刀架旁，一手抽出把水果刀。
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她特地轻轻脱掉人字拖，举着刀缓缓走出厨房——
刚走进客厅，厨房里忽然传来“嘎嘣”一声脆响，像是有人在……咬苹果？
她刚刚洗好的苹果！
夏沐满面骇人转过身，打眼就瞧见段紫潼靠在水池边，一脸悠哉地啃苹果！
“殿下？！”夏沐眼里几乎蹦出火星子：“你你你怎么进来的！进别人家应该先按门铃！”
“我想检测一下这座房子的安全性。”段紫潼一脸无辜地耸耸肩：“结果不太理想。”
“你……”夏沐气得直喘气，提着刀走进厨房：“你要检验也得事先跟我知会一声啊，万一……”她晃了晃手里的水果刀：“万一我不小心伤了你怎么办？”
段紫潼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噗哧一声，喷出一块苹果皮。
“……”夏沐咬牙切齿的丢掉水果刀，顾不上礼貌，拽着幼崽的袖子往外拉，一路推出门。
“以后找我就得先敲门！”夏沐对着门外的幼崽狠狠一瞪眼，刚准备用力关上门，就听殿下嗓音慵懒的制止——
“喂。”
夏沐停下关门的动作，凶巴巴地问：“还有什么事！”
段紫潼扯起嘴角，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一双桃花眸子微敛起来，对着她难得温柔：“早安，蠢猫咪。”
那笑容和着清晨的阳光，美得耀目。
夏沐微一哆嗦，脸莫名开始发烫，刚才受的惊吓顿时像溶化的春雪，整颗心都柔软下来。
傻乎乎的愣了好几秒，她才红着脸，不情不愿的回答：“早安！”
然后“咚”的一声关上门。
心口怦怦直跳，忽然觉得两个月的时光太短暂，好像马上就能看见诀别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