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分钟，有只小妖怪颤抖地举起手，弱弱地发言：
“我知道一点点……”
裴深眼一眯，拨开小石妖，气势逼人，问：
“快说！”
第一百零五章：前方无路
知道内幕的现场观众是一只蜘蛛精，个头小小，法力很低。小蛛唯唯诺诺地被众多双眼睛盯着，不免得紧张起来。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叫“师父”的男子对此事很是关心，便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来。
“七天前，我待在树爷爷头上被一阵打斗声惊醒，往下一看，发现有一人一妖在迷失崖争斗。后来那个老头拿出一条黄色的鞭子，啪地抽在漂亮哥哥后背，羽毛都散了几片。”
裴深气场瞬间冷了回去，小蛛把脑袋缩进肩窝里，继续道：
“之后漂亮哥哥被、被打下迷失崖，血液溅到空中，洒在地上……老头儿施加了封印，树爷爷曾让我们下去察看但总被结界弹射出来。”
为什么师父好像要杀人一样啊……小石妖和小蜘蛛精默默地对视。
“这是他的羽毛。”
青蓝泛紫的羽翎躺在小蜘蛛精的掌心，羽毛不长，根部还有些柔软的毛，阳光折射下，星星点点的褐色血迹刺伤了他的眼。裴深轻轻地接过来，确认这的确是青羽的羽毛。上次见到他独一无二的孔雀羽翎是在石远城的裴府里，相拥而眠之时他曾有段时间睡不着，碰巧看到月华之下背后突然出现的翅膀，一双美丽的羽翅与月光与黑暗，交辉相映。
只是一瞬，他便忘不了。
“是他的。”
旁边的小老鼠竖起耳朵，主动交出自己私藏的一片，诚恳地说：
“师父，一旦坠入迷失崖，可是很难找到妖的。”
有羽毛的根本就不是凡人，小老鼠其实真正想说的是：您要找的妖精说不好尸骨无存。但由于各种原因，他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接着小老鼠头顶一痛，竟是被同伙给打的。小石妖拍拍手，将资历比他们任何都老的山魅推到裴深面前：
“山魅姐姐你来解释解释。”
或许是因为从没见过成熟而英俊的男人，山魅扭捏着妖娆的身姿，长及地面的褐色发丝完全遮住了面容，唯有鼻子和嘴唇能让人看得到，她羞羞嗒嗒地掩着嘴唇，指着前方被封印的一片模糊地带，道：
“师父可能并不知道，七日前的迷失崖其实是一片没有任何活物的荒地。”
裴深特意往结界处看，灵力弯曲灵活如长龙，碰到结界被反弹回来。“封”字再次亮出一个度。山魅嗤嗤一笑，和小石妖一样固执地认为裴深是他们的师父，找到一个坚实的靠山是最幸福不过的快事了。
“我山魅和小石头等妖其实并不在迷失崖修行，知道师父您找的妖精的消息也是从迷失崖的死灵那里得知。迷失崖在千年前曾被一位高人用阵术将其笼罩过，死灵说过，崖底其实是一片死水。但此死水有灵性之时则会往上飞，而水流往上冲遇到高人设置的机关便流回去，周而复始，灵性泯灭后最后水里一条鱼都没有。传言，若是沉入水底可能会有机遇碰到水下门和镇守妖兽，那是通往另一个地方的入口。”
“另一个地方？”
“对。而且您知道为什么迷失崖这片地区能躲过绝大部分猎妖师和驱魔者的察觉么？因为崖底下面时常会冒出一种镇压之力，每次只吐出一点点气息，长久下来笼罩在迷失崖上方影响了这座山，几百年过去了您还是第二个闯入这里的凡人。证实了您的灵力和真气已经达到了不可置信的地步。而第一个则是唐家的唐霸，他不过是借助龙神鞭才能进入此地，和您可不能相比的。与世隔绝近千年，重返凡世之时已至，就是妖精也不甘寂寞。所以小石头和我们想要依靠您也无可厚非，您是最好的人选。”
山魅浅笑，在空气中画出地图，继续：
“死灵大人是这么说。它曾画出大概的图纸给我们看过，这里是我们所在的迷失崖上方，崖底距离我们其实非常遥远。一般的人或妖魔掉下去基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师父您要有心理准备啊。”
这个断崖真是深得可以，山魅画的图上他们就是位于最顶端的一粒米，她所说的崖底死水面基本就是最下面的一条波浪线。断口就像是被巨大的刀剑劈开似的，更因为水流的侵蚀，变成了上窄下宽的模式，机关就设置在中间的地方，挡住水流和大部分光线。
略想想就知道下面暗无天日，和地底几乎是没差别的吧！
裴深往结界处走，靠近迷失崖。想着青羽那家伙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晒太阳，这种没有光的日子他怎么受得了……
主角不说话，歪头的山魅真心以为裴深为某妖伤心了，思量着怎么劝阻他破除封印结界下到迷失崖……嗯，挖墙脚这种事她还不太熟。
“师父，您还是放弃吧。”
裴深没理她，妖精什么心思他一猎妖师还不清楚？可其实他们的想法也没错，妖精与凡人相处，六国之内还没有君主真正反对的。
被无视的山魅显得尴尬，小石妖拉过她往一边坐下，直起身子就对着裴深表示歉意地说：
“师父，山魅姐姐不是那个意思……我替她向您道歉！”
裴深凉凉地暼了小石妖一眼：
“别叫我师父，我没你这样的徒儿。”
果然，小石妖的灰色眼睛就被冲上来的泪水模糊了，忍不住仰头就要大哭。山魅焦急地往裴深那里看，结果他根本就不管。眼看小石头要飙泪，众妖齐刷刷地用眼神恳求他……裴深内心哀叹了一口气，面上冷峻严肃无比，朝着小石头一吼：
“不许哭！”
奇迹地，小石妖被吼得神经发疼，当场就愣住了。眼泪什么的都往回流一颗也没滴下。众妖抱成一团，有的还瑟瑟发抖。
裴大阁主有史以来烦的五指插入额头的碎发往后捋，紧锁的眉头表示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地不爽。在某些方面，说他是大老粗还真是客气了。
“好好在上面待着。”
抽噎不止的小石妖拉住裴大阁主的衣角，眼眶红红的。
“师父你去哪？”
“崖底。”
“迷失崖底根本没有路！师父我刚认了你，求你不要去死啊！”
……谁说他、要、去、死！好想打他一顿怎么办？！裴深咬牙深呼吸，千万忍住啊。
“你就以为我下去就会死？”
小石妖让众妖一起拖着他，形成一条长龙，裴深的尾巴不是一般地大。
“放手！”
小石妖憋着一口气，凭着裴深衣服质量好怎么拉也不破更加不可能放手了。
“不放！师徒情深我小石头不会让您独自去死的！师父你要找谁我们一起行不行啊？”
挂在腰间的龙玉银镯晃来晃去，和金属制的腰扣相撞，裴深低头就能看到上面的绿色的宝石闪个不停。
“找你师娘。”
一秒后……
“师娘？”
小石妖和众妖傻了一下，反问。
“漂亮哥哥是师……娘？看起来很美，但他确实是男妖啊……”
“你师娘是男的，叫青羽。”
“男的……男、男的！”
众妖结巴。
“师父，那你……是男的女的？”
小石头瞄了一下裴深的某两个部位，被闪瞎了眼。接着猛然，接收到两道如刀一般的眼光。
“可是，师父和师娘怎么生小师父啊？谁生啊？师父生还是师娘生，从哪里生？”
好奇心爆棚的小石妖……
好奇心爆棚的山魅……
好奇心爆棚的小蜘蛛精……
好奇心爆棚的死灵……
一个个眼睛瞪地牛眼大，小石头的话从此刻一直在其他妖精脑海里重复播放。魔性的话语瞬间刺激的裴深，甩开小石头，跳出几米远，喝出的话语基本没什么威慑力。
“你节操何在？小孩子家家怎么懂这么多？害不害臊！”
“师父你害羞了。”
“没有！”
啊，师父脸色微红，身材也不像是在下面的，盆骨又窄，是生不出小娃娃的……山魅暗中仔细观察，细细点评。小石妖恍然大悟，直言：
“我明白了。”
熊孩子，你明白什么了啊！
“师娘掉下去的时候有没有怀小宝宝？要是一尸两命师父您就真的太惨了。”
“想太多！”
青羽掉下去之前，他俩还什么都没做过好么！还小宝宝……虽然他挺喜欢的但并不表示青羽就能生啊。子嗣什么的他不在乎的，反正家里还有个……有个什么来着？
好吧，家庭成员他不太记得请。
牛皮糖代表妖物小石头再次双手扒着裴深大腿，恳求：
“师父，您别下去了让徒儿下去吧，保证顺利完成任务行不行？”
“……别叫师父，我不是你师父。”
一脸沧桑的裴大阁主四度抽出流莺剑，一把砍在前方的结界上，左手一掐流出一点血，画破阵之术，在众妖惊诧而崇拜的目光中，他淡然地召唤出普明珠，利用普明珠的灵力流幻化成刚才失败的短矛，往上一扔，正好戳中唐家的“封”字！
“嗡——”
从上头，“封”字消失，结界力量减弱。裴深内心难得一喜，大步向前，不料被身后的大尾巴拖住，为首的小石头死活不让他走。
“师父我知道您很厉害但是掉下去真的会死人的啊！”
“师父你不要去啊！”
“师父……”
“没那么吓人。”
“师父！”
然而，上天偏偏此刻打脸。
裴深刚踏入结界里，两只脚就踩空了。
不过不要紧，因为小石头还抓着他。
山魅抓着小石头……
小蜘蛛抓着山魅……
等等。
结果就是，一人一妖一溜串地都掉了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陌生情人
“哗——”
崖底的死水时隔七天后再次被砸出巨大的水花，溅起的水幕无法想象。
一入水，他们便分散了。裴深水性好，得亏的迷失崖底的水深不可测又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像条鱼一样摆动双腿。奈何众妖都是旱鸭子，入了水就属秤砣的一个个往下沉。
树妖倒是能浮在水面上，但因为下面这里没有任何光，裴深此刻基本就是瞎子，只能听到不远处前方树妖一直在呼救：“师父！快救他们！小石头和山魅还有小蛀怕水！”。裴深抚额，潜入水下一顿摸索，也不知道抓到谁的腿就往上扔。
小石头被捞起来抛向上空，树妖伸出枝丫结成一张网，正好兜住。其他的伙伴也陆续离开水面，黑暗中在树网中挤作一堆，每个都湿漉漉的，不知道自己的手啊腿啊碰到的是谁。
“山魅姐姐，你出来了么？”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山魅颤抖着妖娆的身体，抱着胳膊和小妖们挤来挤去。
“我在！”
小石头在最中间，被俩胖胖的同伙压得不成人形。
“小蛛你呢？”
“我也在！”
小石头松了口气，接着突然想到某人，捂着脸大叫道：
“……那我师父呢？！”
要问裴深在哪儿？
呵呵，答案就在水下——
镜头转回主角攻那里……
话说把不省事的妖精们扔回去后，裴深仗着水性好憋足一口气便往更深地方游，越潜越深，身体也越撑不住，心脏和肺部被积压，皮肤像被数以万计的钢针扎着。流莺剑和他腰间挂着的龙玉银镯淡金色的光芒一闪，自发撑死结界，缓解了他身体的不适。
幽深的水底，除了他一个凡人，没有别的活物。死水流动缓慢，因为他的到来让水底的泥沙被搅动，周围的水域变得浑浊。裴深没功夫注意到这些，一边运起龟息术，一边召唤出普明珠。很快，休息够了的普明珠不仅自己出来还带来孕育自己的普明母莲。一朵宽大的淡金色莲花盛开在水底，绽放的光芒足以将周围照亮，甚至于水面上的妖精们都能看到突然从水下冒出的光。普明珠对这片死水挺好奇，被莲花包裹住一半的身躯也忍不住动动身体，在识海里和裴深语音。
受到生命威胁的普明珠带着自己的温**飞一般地离开裴深，沿着和伏妖珠的独特感应，用自己和它的同源灵力搜索这片乌漆抹黑的地方。普明莲灯的丝被裴深抓在手里，普明珠领着阁主大人往一处偏僻的地方走，沿途还能看到一些打斗的痕迹，一只妖兽的大腿骨被扔在道路的一旁，头部完好无损，切口干净利落，不带一点儿皮毛。夜明珠大小的眼珠已经泛白，残骸散发着淡淡的青色之气，在更远的地方，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其卷入，如烟如雾的妖兽之气就这么被吞噬。
裴深不能换气，就是结界也不能凭空出氧气来，这脸色很快就青紫起来。而且，因为注意力被分散，结界也开始减弱，水域压在身上，几乎能让他就地跪下。
普明莲灯往前一转，花瓣展开一重，眼前的泥沙地被掀起，水底上显露出一个咬合的机关，旋转的阀门上还设置了阵术。古老的青铜上刻画着消失已久的文字，裴深忍着身体的疼痛，俯下腰摆弄分布四个角落的转轴。
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阀门开始转动，机关即将启动。同时，水域逐渐被染红，一丝丝血液弥散在里面，进入到阀门的中央阵法。
奇怪的是，阵法吸了血后竟然停了下来。裴深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同样是这个阀门和阵术，一只手扣住了中心的枢纽，四指按在不同的凹槽，灌入灵力，驱动阵法运行。
鬼使神差的，裴深身临其境般地照做，阀门被扭开。
怀里的羽毛游了出去，裴深猛然一惊，身体前倾，伸出手去抓——
阵法卷起水，急速形成的旋涡将促不及防的裴深吸入！
普明珠和莲花一晃，立刻变化为一抹淡金色的光，追随上去！
……
场景变化。
鸟鸣声在茂密的森林里悠悠响起，暖光覆盖着高大的树冠，嫩芽的浅绿和叶片成熟的深绿，闪闪的白光组成细碎的宝石。在这片森林中，阴翳的树下却并没有生长太多的灌木，唯有处在森林中心的小潭水边长着珍贵的药材和艳丽的花朵，白云飘过，平静的小潭映衬着蓝天白云，倒着树木的影子。微微荡漾的水波，山壁石缝中流下的冷泉成几股流入，光滑的鹅卵石长着青苔，偶尔有蝴蝶飞过，驻留于盛开的花上，轻轻扇动翅膀。
潭水中有块突出的裸岩，素白的衣袍浮动在水里，玄黑色的华贵里衣从敞开的胸膛翻出，一个高大的男人靠在岩石边阳光细碎地洒在他苍白的俊脸上。水面上有几片青蓝色的羽毛飘着，黑色长发凌乱的男人轻微地蹙眉，毫无血色的双唇中流下一丝殷红的血液。他的怀里，锦盒露出一角如沙粒的灵力流倾泻而出。
鸟儿的叫声越来越多，欢快的，嘈杂的，靠得越近了。
深处，有一抹青映在水潭，一只翠鸟停在他的肩膀，歪着头蹭宛如白瓷的脸。长发及地，蝴蝶顺着凉风拂过。颈下的蓝白雷纹珠子静静晃动，牵引着主人往水潭里走。
腾空而起，身后的羽翅尚未完全张开，勉强能支持他悬在水面上。
他好奇地看了这个落水的男人，用手指拨开遮住面容的湿发，然后将视线转移至他怀里的那只锦盒。
接着，他轻轻松松地把它取出来，捧在手里，在那个男人面前极为缓慢地打开——淡金色的记忆碎片如蝴蝶一般飞出，承载着穿越千年的记忆受到召唤，飞旋着冲往裴深的身体！石沉大海，一颗颗灵力流没入，迸射出耀眼的光芒！
“嘭嘭嘭！”
力量的回归，激起层层波浪！水幕激起三丈高，土地受到冲击波的攻击！
“嗞！”
青衣男子措手不及，抱着盒子直往后飞，停在一棵大树上，翅膀被包扎的根部渗出了血。
然后，躺在岩石的那个男人滑入水里。
青羽没有动作，刚才被突然一吓，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内心总是想说些什么废话。至于那个男人，他根本就不认识。突然闯入这里的人很难保证不心怀鬼胎，生死天定。他才不要管陌生人。
伤口好疼，回去算了。
水底，幽暗的水草中，上升的气泡模糊地倒映着青羽离开的身影，渐行渐远。
“青羽……”
意识里，裴深艰难地抬起被水草缠住的右手，似乎想要挽留残影。
“青羽……”
世说，镜中花水中月。一切皆为虚妄，贪嗔痴恨是为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