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所幸大致的方向他是知道的,出了城的官道也只有一条,他记得洛然说过是要将瞿景瑜尽快送回京城,而回京最快的路也只有一条,所以他基本不担心自己会和洛然错过。
但是……白巳东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沉下去的天色,他担心的是洛然一个人身负重伤,莽莽撞撞赶去会出什么危险。
思及此处,他不再犹豫,双腿猛地一踢马腹,如同一把利箭一般疾射而出。
……
行至路途的三分之二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这在一向干旱的北地是难得一见的天气。
洛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伤口已经裂开,浸了冰水之后疼痛开始发作起来,不过她无暇顾及,或者说心中的焦急已经让她将这疼痛完全忽略了过去。
她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人毫无防备的只身前来。
先不说她在瞿景瑜身边派了多少暗卫跟着,瞿景瑜出来的时候随身便有不少龙卫在暗处守护着,而且她已经交代了亲兵沿着她交代的路线追过来。
但是她派出跟在瞿景瑜身边的人,都是有权利直接调动当地属军的人,在如此前提下竟然还有无法解决的问题需要向她求助……洛然不敢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
……
“你说什么,瞿公子出事了,将军一个人跑了?白公子追了上去?”
“真是胡闹,一个身上有伤,一个公子哥,真出了事能够有什么用!”
“瞿洛然莽撞也就罢了,怎么连白公子也跟着昏了头。”
“罢罢罢,来人——听我调令。”
……
而另一边,洛然赶到瞿景瑜出事的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然而周围的环境却并不黑暗。
因为满天的山火几乎照亮了整片天空。
“这次定然叫小皇帝有去无回,哈哈哈。”
“张兄,到时候升官发财千万不要忘了小弟啊!”
“一定一定,这次贤弟也是多有辛苦,多有辛苦,哈哈哈……”
洛然的耳力一向不错,战场上便是靠的一手听声辩位的本事在箭雨之中游刃自如,此时隔得老远她也能够听得见那嚣张的笑声。
“老子去你大爷的棺材梦——”
一声厉喝在众人耳边炸响。
还在讨论着杀了小皇帝报告给主子从此以后走上人生巅峰的两人惊得浑身一哆嗦,便见一匹黑色的骏马如同一道闪电一般在雨夜中直刺而来。
“来人,来人!”先前还意气风发被称作张兄的人慌乱的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他的话还没喊完,身体先软软的倒了下去。
“刺你妈……”洛然在马背上俯下了身体,长刀如同划破豆腐一般轻而易举的挑破了他的喉咙,在洛然的马身在他的身体上狠狠一踏之后,鲜血才后知后觉的从他被割开的脖颈处喷射开来。
“吁……”洛然收住马势,黑马的两只前蹄高高扬起,洛然在马身上转头蔑视的看着围上来的黑衣人。
靠着先前那个蠢货自然不可能将有暗卫和龙卫双重守护的瞿景瑜逼入山林之中,最后落得一个被山火围攻的下场,这些人才是关键。
“瞿景睿的走狗?”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被骂做走狗围上来的黑衣人也没有更多的情绪反馈给洛然,其中一人更是看也不看被洛然一刀斩于马下的官员,反而恭敬的抱拳道:“主子说了,若是西北王心甘情愿镇守西北,为我千元抵御突厥铁骑,自然不会忘了西北王的功勋,往日西北王犯下的错事也可不再重提。”
“今日属下奉主子之命在此办公,与西北王无关,还请西北王回到自己的军营里去。”
“错事不再重提……哈哈哈……”洛然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她长刀一指,明明还隔着老远的距离,领头的黑衣人却觉得那刀尖仿佛划破了自己脸上的面具,抵在了自己的鼻尖上。“错事?我瞿洛然何错有之!瞿景睿不过是一个舞姬爬上龙床生出的野杂种,也想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老子说他是在做梦!”
“老子这辈子只效忠一个人,也只会效忠一个人,今日若是瞿景瑜在这里伤了半根毫毛,瞿景睿就等着拿他的狗头来求饶!”
“大将军,话可不要说得太满。”黑衣人再好的脾气也被洛然如此嚣张的话消磨的差不多了,他对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说道:“既然大将军不愿意领了主子的好意,那我们这做属下的可就不得不为主子清理一下路上的石头了。”
“上!”
“不过一群走狗……”虽然黑衣人人数众多,但洛然心中仍旧无所畏惧,在黑衣人扑上来的瞬间,她的长刀横劈,挡住了无数把刺向她的剑。
“滚!”
一边打,洛然心中一边对黑衣人的实力有了估计。
想来,他们应当是瞿景睿手头的精锐部队了。
毕竟瞿景睿一个文王,自然比不得瞿洛然和镇南王这等手握重兵的王爷,手中握着国家的军队,他们的能够调动的私兵是有着严格的数量限制的,即使自己偷偷地训练军队,数量也不敢太过于庞大,一是没有国家财政拨款,自身的经费很难跟得上,二是人多了藏哪里是个大问题,毕竟军队不单单是只有人就够了,还要训练,一群没有阻止没有纪律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散兵游勇不过是废物。
瞿景睿的封地在江南富庶之地,人多,也就意味着身边的耳目众多,周围环境很难找出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供他练兵,所以数量跟不上,瞿景睿只有在质量上尽可能的精益求精。
对于瞿景睿手中精锐部队的实力洛然心头是有一个大概估计的,所以一交手便判断了出来,但是随着其中几名黑衣人让她负伤之后,她的眼神几乎是瞬间发生了转变。
“死士……”
她的眼睛细细的搜索着混杂在黑衣人中几名让她感觉不对劲的人,说来长,事实上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她便锁定了那几人。
虽然看不清脸,但就那一双无神而又空洞的眼睛,便让洛然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王八蛋,竟然敢违背旨意训练死士,”她骂道,“就瞿景睿这种人,当了皇帝也是暴君!”
死士的训练极其残忍,可以说被训练成死士的人,已经可以脱离人的范围了。死士的初选与最后真正成为死士的人数量差距极大,被选作死士预备的人在经历了严苛的训练之后,会被放在一个四面被封起来的山林之中,彼此厮杀,吞噬,最后留下的一人才有资格获得死士的身份。经过这样训练走出来的人,已经丧失了他们原本的人性,只知道绝对服从于主人。拥有死士的人,相当于拥有了一把无往不利的利剑。
千元国的每一届帝王,都会训练一批死士作为皇室的底牌,但是到了先帝的时候,因为自幼玩耍的兄弟被训成死士之后,让他感叹死士的训练实在是过于残忍丧失人性,于是主动废除了死士,并且下旨废除死士训练的方法,绝不可外传,没想到……
洛然心中焦急。
看到了死士,她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若是只有普通的影卫,即便武功再怎么高强,他们也顶多只敢放火烧山,龙卫和她自己培养的暗卫,哪个不是火里来水里去的人,一场小小的山火,还不至于让他们慌了手脚。
可是若是满天的山火再加上不畏生死的死士呢?
洛然不敢再想下去。
“景瑜若伤着半根毫毛,”她冷冷的一瞥,说道,“我便血洗整个瞿姓皇室!”
——宁愿千元国改名换姓,也绝不让它落到瞿景睿和镇南王这等狼心狗肺之人手里。
☆、第23章 瞿洛然(四)
所以待白巳东追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匹黑马高高跃起跳入火海中的背影。
“不要——”他的话才自喉咙中嘶吼而出,那人便已经消失在了山火之中。
滂沱的大雨还在下着,却怎么也浇不灭那还在不断蔓延的山火。
白巳东与剩下的黑衣人陷入了鏖战之中,但他的注意力却始终牵挂在跃入山火之中的洛然身上。一分神,便容易受伤,即便他身形灵活,内力了得,这下也难免在黑衣人的久攻之下出现了纰漏,身上多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都是皮外伤,但是鲜红的肉翻了出来,透过破破烂烂的衣衫若隐若现,也是渗人的紧。
其实洛然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当地属军的衣饰,自然也明白了为何她的人在能够调动军队的前提下,仍旧被逼入山林之中,像是猎物一样被放火追杀。因为这些人虽然穿着临近城池属军的衣服,却是以保护之姿围在了那个张兄和他的贤弟身边,一眼,洛然便知道他们是敌非友。
只是没想到,有着她的震慑,睿王竟然能够将手伸到西北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不过倒也说不定,本来在她来之前,西北这一片的官员便是一群不作为的,一开始见她是个女人个个不服,整天闹着一副要造反的样子,嚷嚷着竟然让女子为官,千元国的千年基业迟早要完,逼得她砍了不少的脑袋,才在西北这块民风彪悍的地方建立了微信,现在那些官员个个见她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还活着的要么真的是一些高风亮节,只是受到迫害才被流放至此的人,要么就是一些手段利落,行事谨慎,将自己做的坏事屁股擦的很干净的人,洛然抓不住他们的把柄,自然也不好拿他们开刀。
而这座山林隔壁城池的主人从他和另一人先前的对话中来看,他自然不属于前者。
若说先前他和睿王都没有联系的话,想来也只有睿王开出的条件足够让他心动,让这种贪生怕死的人也敢冒险一试。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洛然斩了他的脖子,断了他的美梦,不管他的任务完没完成,小皇帝瞿景瑜死还是没死,他也拿不到睿王许给他的种种好处了。
不过洛然觉得,以睿王那个黑到骨子里的性子,怕是利用完了人就扔,别说升官发财的美梦,别被扔到乱葬岗里连个棺材都没有就算是祖上冒青烟了。
洛然的目光在山林中搜索着,其实外面看着火大,烧的不过是上层,真正的山火早已蔓延离开了这个地方,只是空气中呛人得很,洛然不敢多呼吸,只得屏气凝神,细细观察着周围的痕迹,寻找瞿景瑜一行人的踪影。
空气中一股焦糊的味道掩饰了血腥的味道,但是死了之后被烧焦的尸体还留在原地,只是烧的太过于透彻了一些,一碰就碎成了炭,不管在身上多隐蔽的地方做了标记,都已经难以找到,所以辨认身份也无从说起了。
洛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停留,只得按照自己对环境的揣测,尽快的追去。
……
蒋芝兰带着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的一幕。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白巳东在她和瞿洛然面前,一直是一副无忧无虑的公子哥的模样,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白巳东竟然有着如此出色的身手。
是的,出色。
尽管蒋芝兰本身并不会武,但并不妨碍她评判他人的武力值,若说瞿洛然是她见过的武力值最强的人,那么可以说白巳东的实力和她也不相上下。而且因为瞿洛然出入的是沙场,她的敌人往往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而是数量如同山海一般的将士,所以她的招式大开大合,以短时间灭杀尽可能多的敌人为目的。白巳东的招式一看便是在众多高手喂招之下训练出的结果,反应灵敏,而且往往能够直刺要害,叫人防不胜防。
只是此时,没有时间让蒋芝兰细细揣摩白巳东的身份。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上!”
一声令下,她身后的将士蜂拥而上。
而睿王的死士虽然凶猛,此处并无几个,更是在洛然和白巳东的轮番攻势下,死的死伤的伤,虽然他们不怕痛不怕死甚至感觉不到疲倦,但是身体机能本身的下降却是无法控制的,就像是一台钢铁制造的机器,虽然机器不会感到疲惫,但是为机器的供能是有限的,机器在使用的过程中总会发生磨损,导致性能的下降。更何况,这些死士归根到底是人,再怎么残酷的训练,即使他们已经没有了人的心智,从伦理范围上脱离了人的定义,但是身体上他们却实实在在只是一个人。
既然是人,就肯定会疲惫,所谓的感受不到疲惫,只是因为他们能够忽视身体疲惫所带来的心理压力罢了。
而洛然训练的亲兵,哪个不是从军队里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人才,即便单兵作战能力比不上睿王训练出来的死士,但他们本来就是当做一个团队来训练,此时结阵而上,很快便占据了优势。
白巳东不是没有看到蒋芝兰复杂的眼神。
只是他却没有心思去解释。
“拦住他们,我去找将军!”
……
瞿景瑜他们逃跑的时候虽然慌乱,追兵紧紧缀在后面,不过还不至于到昏头转向的地步。
龙卫和洛然的暗卫经过各种训练,面对这样的山火自然也有自己的解决办法,只是身后追着的死士,若是不能够摆脱,再多的解决办法也没用。
即使没被山火烧死,被追来的死士杀死,虽然死法不同,但最终的结局是一样的。
而且死士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山火也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虽然选了逆风的方向,山火的蔓延速度比之顺风要慢上那么些许,但总归是会蔓延过来的。
幸好天下下起了雨,山林被打湿了,山火蔓延的时候多了不少的阻碍。
一把剑闪着寒光就要落到瞿景瑜的头上。
身旁的几名护卫睚呲欲裂。
“铮!”是长刀入树的声音。
一只握着剑的断手从刀上落了下来,落到地上的时候断手还在止不住的抽搐。
“将军来了!”有人惊呼道。
“姐!”抱着头的瞿景瑜猛地抬起头,欢喜的看着翻身下马的人。
来人的长刀为了救他已经甩了出来,于是她顺手敲翻身边的黑衣人,夺过他的长剑便像一只饿狼一般杀入了黑衣人之中。她的手快,腿快,剑更快,眨眼间便是无数条人命被收割。
瞿景瑜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洛然好像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表演。
剑不是长刀,不能大刀阔斧的砍,力气再大也很难一剑斩断人的身躯,而且即便这样做也会让剑磨损,得不偿失。
所以剑只能挑,只能刺,只能用最刁钻的角度直刺要害,让人挡无可挡,防不胜防。
瞿景瑜站在原地,眼眶有些湿润。
洛然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嘴角拉开一个浅浅的笑。
仿佛在说:“有我。”
龙卫和暗卫渐渐向瞿景瑜收拢,将围在他身边的黑衣人尽数斩杀,只见洛然如同切瓜剁菜一般向靠近她的人全部斩于剑下,脚步从容的向他走来。
“快走!”最后一个黑衣人在众人合力之下倒下,洛然拉起瞿景瑜说道。
以睿王行事小心谨慎的风格,定然不止一波黑衣人追踪瞿景瑜,此时并不安全。
“姐,你受伤了……”
到了身边,瞿景瑜才发现洛然的背后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她原本就受伤了的肩胛骨拉下,一直划到了腰上,血肉翻了出来,红红白白的,若隐若现间仿佛能够看见里面的肋骨。
“带着公子走!我留下断后!”
“姐——我不走——”
“带走!”
……
待白巳东找到洛然的时候,她正靠在一颗树上,这个地方已经超出了山火焚烧的地方,只是滚滚浓烟从头上蔓延而过。
洛然警觉的睁开眼,发现来人是白巳东,唇角勉强勾起了一个算是笑容的弧度。
“你怎么样?”白巳东一边问道,一边快速的在她身边跪坐了下来,待看清她身上的伤口,便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下,不用洛然回答,他自己也看出来了。
他手脚利落的撕开洛然身上的衣服,□□出来的肌肤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一道叠加在另一道的上面,重重叠叠,还能看得出以前留疤了的旧伤的痕迹。他几乎是颤抖着将手中的金疮药洒在她的伤口上。
不够,完全不够……
药一洒下去,浅一点窄一点的伤口倒是立即便止血了,但是那些又深又宽又长的伤口小小的金疮药却无能为力,药粉一洒下去便被鲜血浸透了,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效果。
“我带你走,我带你走……”他脸上的从容彻底被打破,就要伸手将洛然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