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颜完本[古耽]—— by:一颗青梅
一颗青梅  发于:2016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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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损的喉咙艰涩地发出声来,但却一字一句咬得清晰,顾卿眼神定定地望向易卿桥,语气中捎着难以诉说的哀苦:“可我娘唤我『卿儿』。”
“自我会说话起,便日日叫我念那四句话『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一遍接着一遍,一遍接着一遍。不知厌烦,不知疲倦。”
“够了!够了!”易卿桥拽着顾卿的衣襟,形容疯癫,一边疯狂地摇拽着顾卿,一边拼命地大声地呵斥道。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顾卿仍竭力地反复说道。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易卿桥终是放了手,瘫坐在了地上,将脸深深得埋进手中,失声痛哭。
顾卿站起身子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在趴在地上的易卿桥。无数的眼泪从易卿桥的指缝中失控地涌出。
顾卿负手而立,低声道:“母亲说她爱过一个人。那人的傲骨绝是天下唯一的。从不落泪。无论什么事似乎都不能改变。母亲与那人初见时,那人受了毒箭。毒入三分,必须生生剜去受毒的肉。那人没哭。母亲再见那人时,那人的挚友战死沙场,他不顾重伤未愈,披甲上战场。她只道那人是军中一谋士,定然是去寻死,于是拼命阻拦。却不想那人最后终是杀了敌方将领,拎着血淋淋的头颅回来。跪在挚友身边一天一夜。差点也死了。但那人至始至终还是没落一滴泪。”
顾卿蹲下身子,轻轻拉开易卿桥掩容而泣的手,目光悲悯:“母亲说那人其实一生苦痛,非常人可比,却从未哭过。母亲希望他哪天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哪怕不是为她。”
易卿桥垂下掩容的双手,苍老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浑浊的眼如死人一般地睁着,语气凄然,却是咧嘴笑了:“我易卿桥此生只为顾三千落过泪。从她死的哪一天,那个从不落泪的人就死了。”
顾卿静默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了一块手帕放于易卿桥手中。随即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易卿桥攥着那块帕子许久,盯着那块帕子许久。
终慢慢地,缓缓地把帕子摊开。
帕子上绣着一株桃花,桃花旁绣着四句话。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作者有话要说: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取自诗鬼李贺的《休洗红》。

休洗红,洗多红色浅。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
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第二十九章

华城的气候一直是最宜人的。可是元和四年的天气却有些异常。
才不过是六月初,便已炎热异常。到了晌午时分,更是热得人都要昏过去。华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自是不必说。
华城属南,南边多处郡县情报加急,说是旱情严重。而北边却连日阴雨,引发洪灾。而边境地区,也不知是有人故意走漏消息还是时机巧合,各个小国蠢蠢欲动,互相集结兵力,多次犯境,一时间岷王朝陷入前所未有的外忧内患的险境之中。
华城是岷王朝的都城,政治权力的中心,这里对一切都是最敏感的。华城的民心是最脆弱也是最坚固的。
岷和帝薄容,一日之内连下三道圣旨昭告天下。第一道委任新任中书侍郎林弦之前往南方旱情严重地区,查看旱情,并负责相关赈灾事物。第二道派遣自家弟弟六王爷去往北边,平定洪涝之灾。第三道启用秦老将军之子—秦长戈。出征边境,保国安宁。
朝局紧张,天灾不断,边境不宁。惹得人心惶惶,各种风言风语四散开来。
民心不稳,国之大忌。
接连几日,华城西边的市口。处死了不少人。
处决的理由皆是清一色的妖言惑众,动摇民心。
鲜血总能给人以最直观的警醒。
帝王铁腕,生杀威慑。惶惶不安也只能揣着,不敢再表露出来。于是,流言渐止。
然,过度威吓终不是长久之计。万物讲究制衡,帝王之道更是深谙此理。
于是叩天求神,下旨安民,亲临抚慰民心的工作做得十足。
巴掌甩得疼,糖也给得甜。
天还没塌下来,国还在,朝也未亡,表面依旧平和。
百姓终归是偶尔愁一愁,然后继续过日子。
毕竟普通小百姓要愁的不是国,是家,是自己。
摆摊做活,掰着手指头算钱
天热了,那就早点摆摊早点收摊。日子终归还是要过。
华城依旧繁荣,安宁。有着它该有的样子。
只是天亮得早了,人也都挑着早些的时间出门了。
天热,但早晨总是有些凉得过分的。
顾卿拉着卜颜的手,穿过人群,一步步往街市的尾端走去。
一棵大树下,一张黑檀木桌,却没了昨日的纸和笔,也没了盛着墨的砚台。桌上放了三个茶盏。
易卿桥不再靠着椅子睡觉,而是含笑看着顾卿和卜颜朝自己缓步走来。
“故事有些长,所以我备了茶。”易卿桥道。
顾卿和卜颜双双落座。卜颜摘下了自己的面纱,放置一旁。坦然地露出自己那张布满紫斑可怖的脸来。
顾卿和卜颜坐着,望着易卿桥,但手并不动桌上的茶盏。
易卿桥笑了笑,兀自拿起自己的茶,微提茶盖,茶盖一起,便立刻有一阵清香窜了出来,染了热气的茶香格外的暖人。
易卿桥轻划盏沿,低头合眼细细闻了半会,再睁开眼,啜饮了一小口。
抬眼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仍是丝毫未动。
易卿桥叹了口气,道:“喝吧,这茶热的才是最好喝的。”
卜颜的神色微动,犹豫片刻,终是慢慢拿起了桌上的茶盏,也饮了一口。
“好茶。”卜颜道。
顾卿也执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盏,小饮了一口后,轻轻放下,淡淡道。
“好茶。”
易卿桥笑眯眯的,神情甚是和善,与昨日的懒漫或者偶现的凶狠截然不同。
“你母亲其实是黍国人。”易卿桥缓缓开口道。
话音才落,卜颜端着的茶盏就险些翻了。顾卿眼疾手快地稳了住,茶水才没有洒了出来。
易卿桥的神色不变依旧自顾自地继续道。
“黍国北岭虽是严寒之地,但并不是无人居住的。北岭最高山上有着一个极其神秘的民族。全族不过三十人,但人人均有传唤雪凤的本领。族内实行内部婚配,也就是说族内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和除其本族之外的人结合。可你娘就是凤族一女子与外族人的结合的结果。按照族法本该被处死,但族长心下不忍,留了你娘一命。依靠黍国依靠进献的队伍将她送出了黍国。辗转到了岷国。”
易卿桥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继续道。
“收养你娘的是一个宫女。你娘后来也顺着在宫中做一名小宫女。机缘巧合遇到了她遇到了……”
易卿桥突然停了口,又古怪地低声笑了起来:“他我该怎么说?怎么叫他?百姓口中的明君岷高帝薄勘?还是我眼中的狗东西?”
卜颜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顾卿则含笑而答:“随先生意。”
易卿桥微微扯了扯嘴角,嘲讽之意尽现:“叫他狗东西,我还怕辱没了狗。”
“百姓叫他明君,我一小小布衣自也是要叫他一声明君是不是。”
顾卿微笑,卜颜无话。
“你娘遇到咱大岷朝的明君岷高帝薄勘时,薄勘那个狗东西,还不是皇帝。甚至连个太子都不是。是个毫不受待见的皇子。后来那落魄皇子为了能成功破下西域,混入西羌皇室,当了个将军。再拐了巫蛊族的公主,带了西羌军灭了巫蛊族。不费我岷朝一兵一卒,却平了多年都打不下的西域。”
“他薄勘还真是好计谋。心计如此,他不当皇帝,谁当皇帝?你们说是不是?”易卿桥放下端着的茶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顾卿和卜颜道。
顾卿依旧还是笑,仿佛从易卿桥开始讲故事的那一刻他就一直保持着微笑。冷静,淡然。
卜颜则从一开始整个人就是失去了任何表情的。甚至连眼睛都很少眨一下。
没得到两人的回复,易卿桥竟也没有露出半分不高兴来。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软在椅子里,语气散漫地继续道。
“你娘自是心灰意冷。不辞而别。但命运弄人,你娘后来跟了一个人。但她一定没想到这个人是薄勘的好友,堂堂的颜氏军第三十二代帅将—颜墨。纸包不住火,咱岷王朝的明君薄勘发现了,自己的心上人居然成了臣下的妻,于是继续玩弄起手段来。密旨谴派颜墨出兵攻下黍国北岭。屠灭凤族。攻克黍国。”
“待你娘知此消息,为时已晚。颜氏军已出发。你娘不得不携剑闯入皇宫,剑架在我大岷朝明君薄勘的脖子上,要他撤回颜氏军。”易卿桥端起桌上的茶盏,细细地喝了许久。
“你知道,我们岷王朝那个大明君薄勘给你娘开了什么条件吗?”易卿桥望着卜颜道。
卜颜终是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什么?”
易卿桥伸出手缓缓地抹过茶盏的边沿,一遍又一遍,才道:“他要你娘回到他身边,否则他就要这世上再无颜氏,再无凤族,再无黍国。”
卜颜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反复数次。终是无比艰涩地问出口。
“那么……我娘答应了吗?”
易卿桥突然放声大笑,片刻才止了笑声,望向卜颜,道:“你说呢?你娘不是死于北岭了吗?”
卜颜怔住,慢慢地垂下头,嘴里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爹没把娘的尸骨带回。原来……原来……原来是这样。”

☆、第三十章

易卿桥放下茶盏,道:“行了,我的茶喝完了。你娘的故事我也讲完了。接下来,还有一个故事你们听不听?”
卜颜的神色仍是有些茫然失措的。顾卿面色平和,依旧笑意浅浅,道。
“先生愿意说,我们自是愿意听的。”
易卿桥点了点头,似是细细思索了很久,目光穿过顾卿和卜颜两人,不知在望些什么。
面上露出笑意,目光变得温柔起来,话说得轻得很,也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自己在絮叨:“建武八年,犬戎犯境,岷初帝派八皇子出兵平定,在那次大军中有一个小医女。一个分明胆小却被拉到战场上的小医女。”
“除了胆小,还十分地爱哭。不过说来倒也奇怪很,她的医术却是军中数一数二的。于是很快就被提携为军上医女。军中有个军师,有一次那军师受了毒箭,毒性霸道,必须将毒肉生生剜去。分明是血腥很的事,小医女却跑来说非要她来做。”
易卿桥摇了摇头失笑道:“别人都纷纷劝她,结果那小医女居然发了脾气。抽过身边人的剑唰地一下就削去自己的一缕长发。道:‘我自认为我的医术在军中无人能与我相较,既是在军中,那我也来立个军令状,治不好他,我顾三千削发为尼。’”
“你们说,那军师最后身上的毒是解了还是没解?”易卿桥恍惚的眼神突然精神起来,望着卜颜和顾卿,问道。
顾卿笑了笑,没有回答却反问了回去:“不知先生说的指的是哪个毒?”
易卿桥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抚掌道:“那军师身上的毒自然是解了。可那小医女在那军师身上下了另一种毒。”
易卿桥顿了顿,才似是低叹般地道:“小医女的医术这么高超,她下的毒自是最厉害的是不是。那军师中了毒很久很久很久才知道知道自己中了另外一种毒,叫情毒。”
“情字如毒,夺人心魄。”低低的八个字,瞬间就消散在空气中。
日头渐渐上来了,凉风也捎上了几分暖气。
易卿桥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忍不住眯起眼,在低下头,看着神情仍有些恍惚的卜颜,然后伸出手在卜颜面前轻叩了两下,道:“你可还在听。”
卜颜微愣,目光有些迟缓,但还是立刻答道:“在听。”
“先生说:‘情字如毒,夺人心魄。’”
易卿桥突然冷笑起来,面色分明的嘲讽,道:“情字如毒,除了夺人心魄,更能毁人心性,夺人心智。”
卜颜有些许茫然,只好继续道:“先生,此话何意?”
“呵,凤凰死。世间乱。”易卿桥脸色瞬间充满了寒意,语气越发不屑:“你娘死后,咱们的大岷朝的明君岷高帝薄勘得了相思病,开始疯狂地寻找与你娘面容相似之人。”
“是他亲手逼死了自己心爱的人。现在又要去寻,可笑不可笑?”
卜颜抿了抿唇不说话。
“那我母亲是和那人哪里相似?”顾卿突然出声插话道。
“三千是三千。凤如意是凤如意。她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哪来的相似之处?”易卿桥忽的失了冷静,站起身来,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朝地上用力摔去。“人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就算这世间真有人长得和凤如意一样,那她也不是凤如意。我的三千更不是!”
茶盏碎得四分五裂,声音磕碰在清晨的石路上,格外的清响。
顾卿望着易卿桥愤怒得有些扭曲的面孔,依旧笑得淡然:“那么敢问,在母亲成为他人身侧之人时,那位军师在哪里?”
“她……我……”易卿桥红着眼,最终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黑檀木桌上。
顾卿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望着易卿桥,沉声道:“你既已负她,那便该各自两相散,从此天涯一方人。可你又何苦复而折回?你不仅负她,伤她。最后害得她落得一个痛失至亲,终生幽禁深宫的下场。”
顾卿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声音冷静至极:“易卿桥,你这爱,还真是好不残忍。”
“我……”易卿桥身子忙不停地后退,终是一下子重重砸回到椅子上,瘫软地坐着,全然失了气力。
“先生!”卜颜伸出手想去扶易卿桥,却还是硬生生地收回了手。
而顾卿就这么背着卜颜站着,孤独地站着。不再说一句话。
卜颜想伸手去触那孤傲的身影,手却终是在半途中硬生生地折回。
怪异的场景,诡异的气氛。
突然有人扯着嘶哑不堪的嗓子缓缓地发声:“易家世代精通八卦阴阳,但人为窥测天机,终是策反天意。叛天而行,必受报应。故易氏子孙不过二十又四。我不得不负她。”
“若是不再相见,若是她被人真心相待,若是她不再日日以泪洗面,我也不会年少妄为到要带她逃离那金丝牢笼。”
“帝王生杀,拿她家人相挟,我辱受宫刑,妄以为能换她家人平安。可是……”
“哈哈哈哈……”易卿桥仰天放声狂笑。
笑声苍凉悲绝。
卜颜抬眼去看顾卿,只见顾卿慢慢转过身来,依旧还是负手而立,他的目光落在易卿桥身上,神色却是无悲无喜。一派平和。
“你还是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得好,指不定我就一时激动就杀了你。”易卿桥猛地扑向顾卿,再一次出手迅速地掐上了顾卿的脖子。
“先生!”卜颜吃了一惊,欲上前阻止。
“你也是。”易卿桥一手掐着顾卿的脖子,又侧过头对想要上前的卜颜警告道。
“一看见你我就感觉像看见了那狗东西一样。”易卿桥更加收紧了手指,盯着顾卿的脸道。
“先生!”卜颜有些急得失了分寸。
易卿桥冷笑一声,将顾卿的身子狠劲甩了出去。
“顾卿!”卜颜心下大乱,立刻奔至顾卿身边,扶起顾卿。
“咳咳咳….”被卜颜扶着的顾卿猛烈地咳嗽着。
“顾卿。顾卿……”卜颜扶着顾卿的手剧烈地抖动着。
顾卿冰凉的手搭上卜颜扶着自己的手,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抚。
“没事的……咳咳咳……”顾卿垂着头用力地咳着,却还抽出空隙来安慰卜颜。
卜颜无话,眼眶泛了红,紧抿着唇,一手搀着顾卿,一手轻轻缓缓拍着顾卿的背,帮他顺气。
忽而,卜颜的眼前出现了一双木屐。
卜颜立刻将顾卿护于身后,把自己埂在了易卿桥和顾卿之间。
随即双膝跪地行礼,以首三叩,复而三拜道:“若是先生今日必要杀一人才肯解恨。那么我颜兮自是最合适不过的。一切纠葛皆因我母亲而起,我为其子,其孽我自当承受。其二,我父为将,是帝之臣子,我亦是。臣受君过,纲法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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