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麒光可能被她说晕了:“可是,苏姑娘,你不打算回去?”
白芷再摇头,因无法跟他解释清楚,只能继续说:“除了这瑶琴我也没别的东西了,这荷包里还有点碎银子,就算做是陈大哥的报酬吧。”
“苏姑娘,你别说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帮你送东西自然是义不容辞,可是你这琴……”
陈麒光打开瑶琴袋子,对着月光细细一瞧,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虽我不擅琴,但是也有所了解,你这琴……放到当铺……”
他摇了摇头:“倒不如送给我吧,权当你……当给了我!”
白芷知道陈麒光是好心,世人皆信眼前所见,这灵悠琴上面的几道伤痕已然让这个琴的价值大打折扣,若是放在当铺,只怕当铺也就给几个铜板。
她只能点头。
陈麒光继续说:“你那银子我也不要,尽数给你送回去,行不行?”
白芷自不跟他矫情,点头道:“那谢谢你了,陈大哥。”
“不必。”陈麒光把琴包起来,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不回去,你准备去哪?”
“我……”白芷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小坟包。
“陈大哥,我想单独和表哥待一会,可以吗?”
陈麒光仔细的打量她两眼,问道:“你不会想不开吧?”
白芷摇头:“没有,我只是很久不见他,有话想跟他说而已。”
陈麒光似是了然又好像还有点不放心,说道:“苏姑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这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我知道。”
陈麒光不再多言,转身走了,他倒是君子,可能是怕听到她说的悄悄话,故意多走了几十步的距离。
白芷与苏瑶二人相处时间不长,原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觉得两个人就这样无辜枉死有点可怜,可这也许也是一种天意吧,既然天命不可违,只盼来生,他们能有个好点的结局吧。
白芷靠坐在坟包旁,然后才缓缓的离开了苏瑶的身体,苏瑶的身体迅速的开始腐败,不过转眼之间就好像从刚死一下过渡到了几天之后,小脸上已经被尸斑覆盖,看上去恐怖异常。
她的样子倒是和柳月娘一样,上次柳月娘的身体也是在她离开之后急速的腐败掉,白芷估摸着这件事还是和灵悠琴有关系,难不成这灵悠琴真是什么宝物,还有保护尸体的作用吗?
远远的陈麒光已经回了两三次头,许是终于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他连忙跑了过来。
“苏姑娘!”陈麒光只一碰她,苏瑶的身体便软软的瘫倒下去,他微微愣了一下,对着月光仔细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他做捕快也不是一两天了,只消一眼便看出了苏瑶的与众不同,一时间自是难以理解,缓了好久才发出一声悠悠轻叹:“我原以为你能逃过,不想……”
“苏姑娘,你在天有灵,我替这青镇的百姓谢谢你了。”
陈麒光也是个见惯了生死的人,虽说死而复生回来报仇有点不可思议,可他好像并不在乎,用随身带着的刀把坟挖开,将两个人合葬在一起。
然后又对着那坟头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一切收拾好之后已经是天光大亮,城门早已开启,已经陆续有人出城了。
陈麒光想了片刻,起身向青镇城门走去,进得城门,他径直走去一个棺材铺子,订了一块墓碑。
那棺材铺子的老板问他写什么,陈麒光思量半晌,却是微微摇头:“我自己来刻就好了。”
陈麒光看似粗人一个,可大刀倒是用的出神入化,在石头上刻字更是轻而易举,上书八个大字:石碑无名,恩情不忘。
笔锋有力,字体遒劲,想不到,他倒是写的一手好字。
而后,陈麒光回了府衙,交代完了一切,即带着灵悠琴赶去苏瑶的家乡。
苏瑶母亲卧病在床,小弟年幼,陈麒光本是不愿将苏瑶离世的消息告诉他,可苏瑶的母亲一见到他便是涕泪横流,仿佛已经知道她的女儿离世的消息。
陈麒光心知自己隐瞒不过,只能将实话告诉了她,而后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三百两银子,只说是府衙给的报酬,算是奖励了苏瑶的英烈。
苏瑶的母亲自是抱着银两痛哭不已。
陈麒光劝慰半晌,奈何自己一个大男人实在不会劝人,本是想留下灵悠琴给苏瑶的母亲做个念想,苏瑶的母亲却看也没看,只微微摇头:“瑶儿生前最爱弹琴,留下它,唯恐多思,你还是带走吧。”
白芷听得此言愣了一下,没想到,苏瑶的母亲会这样坚决,居然连个念想都不想留,不过片刻她也就明白了,苏弟年幼,她虽重病却也要撑起这个家,若是一味思念女儿,只怕忧思更重,反倒给小儿增加负担。
陈麒光心知自己无力去改变什么,只将身上剩下的银子尽数留下,又留了地址给苏弟,告诉他,若有需要可去府衙找他。
苏弟年幼,却也牢牢记下了,面色严肃的微微点头,自是连声道谢,随即又含泪道,他不盼为姐姐报仇,只求那坏人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陈麒光默然点头:“你放心,善恶有报,左战不会有好下场的。”
东临大陆的七百六十五年夏末,左战这一干山贼,被押解回京,准备斩首示众。
☆、第33章 喝骂
扫平青林寨这件事,陈麒光是立了大功的,关邱倒是没有贪墨他的功劳,据实上报了。
陈麒光得了东国皇的嘉奖,说是要上调,并命他带人将人贩押解回尚京,此事做好,即入光明府为捕快。
光明府是位于尚京的一处府衙,据说这府衙里的人都是皇上直接任命的,他们只受皇上的统辖,这些人没有具体的官职,但是却拥有查办官员的权利,上到皇亲国戚,下到黎明百姓,但凡有冤屈皆可呈报,他们会一查到底。
入光明府对于陈麒光一个小捕快来说本应是高兴的事情,可初闻这个消息,陈麒光却是眉头一蹙,竟完全没有高兴的反应,反倒是心事重重。
关邱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听说要去光明府担心了?”
陈麒光摇头:“回大人,并不是担心,只是有些舍不得青镇。”
“有什么舍不下的,这青镇是个小镇,若说查案办案,还当属光明府,你放心,你在青镇立过的功,我皆给你记着呢,回头一并送到光明府,想必那光明府的人也不能小瞧你。”
陈麒光躬身称是:“多谢大人。”
深夜,陈麒光坐在床前,兀自捧着一件东西发呆。
白芷坐在他身边,好奇的看着他,陈麒光手中的是个牛皮纸的纸包,被包成四四方方的形状,纸包之上溅着些许乌黑色的小点,白芷看那东西的形状颇有些眼熟,细细一想,心说,这东西,莫不是溅上的血迹吧?
陈麒光自回到家就精神萎靡的坐在床边发呆,脸色更是一会一变,显然正是在计较什么。
时间转眼就到了午夜,陈麒光呆坐已有两个时辰之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把纸包放在床上,转而从包袱中拿出几个牌位来摆上,恭恭敬敬的上香、跪拜。
“爹、娘,当初孩儿答应你们不会再去尚京,不会再去光明府,可孩儿实是心有不甘,如今等到这个机会,孩儿只能不孝了,孩儿定会手刃仇人,为爹娘报仇,待得日后孩儿去到阴曹地府再向爹娘请罪。”
他毅然决然的说完,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然是目光坚定,显然是下定了决心了。
白芷早已知道陈麒光父母双亡,只是不曾想过他的父母原是被人害死的。
正感叹陈麒光身世悲惨,身不由己的时候,忽然见他做出一个惊人举动。
陈麒光给父母上完了香,又从床下拿出一个旧的香炉来,摆在灵悠琴的面前,然后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
白芷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无语扶额,表示头痛,继倩儿之后又一个把她供起来的人,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好。
“苏姑娘,多亏了你,若非有你,我这辈子都无法再入光明府,无法查清当年真相,多谢!”
咚咚咚三声直敲在白芷的心坎上,白芷慌忙换了个位置坐着,心有余悸的嘟哝,你愿意跪那瑶琴,你随便,别跪我就成,这动不动就被人拜,会不会折寿啊?
这个念头一闪,白芷就想哭了,她已经是个鬼了,还有个p的寿命啊!想折也没的折啊!
不过被人跪拜什么的,白芷总觉得身上不舒服,是以也不想去占那份便宜,便飘然飞了出去。
这一刻,白芷未曾注意到,那香燃起的烟雾却并不像别的香燃起的烟雾那般笔直,而是斜斜的飞入了瑶琴的琴袋之中,实是诡异。
陈麒光兀自心事重重,自也不曾注意这一切,上完了香,便躺在床上睡觉去了。
第二天,陈麒光带领十几护卫押解左战等数名主要山贼,离开了青镇。
时间转眼过了十天,路程已过大半。
这一路走来,自是风尘仆仆,陈麒光原本甚是担忧,只怕青林寨尚有余孽会来劫囚,可走了这一路,倒是十分安稳。
当然这种安稳,和周围的老百姓可是分不开的。
这青林寨天怒人怨,老百姓更是恨之入骨,但凡经过一个村镇,总是有年轻力壮的百姓自发的组织起来,帮忙护送他们。
有些受过压迫的大家族听说这件事,甚至派了亲卫队来帮忙护送,这些人对左战的“保护”可谓到了极点。
左战兀自郁闷不已,气的差点喷血,对陈麒光更是恨之入骨:“叛徒,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我定报此仇!”
陈麒光冷笑一声,喝道:“叛徒?你这人人喊杀的山贼凭什么叫我叛徒?你才是叛徒!战场私逃,为祸乡里,妄为铮铮男儿!”
“呸!老子会私逃?那是他们陷害我!”左战气的面红耳赤,厉声说:“你们这些无耻小吏,自己不敢上战场,便拿老子当枪使,老子不服就诬陷老子,无耻!”
陈麒光只冷冷瞟他一眼,并不言语。
左战狰狞一笑,怒道:“怎么?被老子拆穿无话可说了?你回去问问那个梁向,他对老子可有愧?就凭他那个样子,还敢来讨伐老子,老子没弄死他,已经算他的福报……”
陈麒光领头走着,听到这话,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未等他多言,忽然捡起一块小石子,回手打在了他的喉咙处,直将左战打的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憋死过去。
陈麒光低声喝到:“梁向将军已经于去年战死沙场,岂容你这山贼胡扯污蔑!”
左战闻之不禁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正待开口,只听陈麒光低声说:“堵了他的臭嘴,两日内不许给他吃饭!”
立刻有人跳上囚车,塞了块破布在他口中,左战挣扎不过只能瞪着牛眼看着陈麒光,那脸色已然变作了青紫,可眼中竟满是不敢相信。
白芷因离得近,倒是将他脸上的细微变化看的清楚,一时有些疑惑起来,左战若是恨着梁向,他听到梁向死了的消息应是痛快高兴才是,可他怎么……好像是不敢置信?
左战的口被堵住,押解的队伍一时间皆陷入沉默之中,山林里,夏风微拂,带着几分暑热,白芷坐在囚车之上,正自悠闲,忽然耳尖的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响动,不禁伸长脖子向那小路尽头看去……
☆、第34章 殊途同归
东国之人擅歌,擅琴。
白芷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山歌声,只觉精神一震,向小路尽头望去,只见那路的尽头居然有十数个村民模样的人背着竹篓缓缓走来。
陈麒光和押解之人均是神情一紧,不由自主的向囚车靠拢。
村民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领头的村民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人,他憨厚的笑了笑说:“官爷,小人听说,你们抓了青林寨的山贼,特来为你们庆祝。”
老人说着从竹篓中拿出一小坛酒来:“如今暑热正盛,喝点我们自家酿的酒,正好解解乏。”
话音未落,已经有个村民捧了碗上来,给陈麒光倒了一碗:“官爷。”
陈麒光看了看那碗酒,又看了看村民,冷声说:“不必了,我等还要赶路,没时间喝酒解乏。”
“官爷,这也是我们整个小镇的心意,我这酒可是在冰窖里藏了数日的,喝起来保证是凉丝丝的,既解暑热又解乏。”
这一路走来,押解的官差早已是困乏,听到这话,均是不由自主的吞了几口口水,就连被绑在囚车上的山贼也吞了口水。
其中一个人喊道:“喂,老头,给我来一碗!”
老人怒目一瞪:“呸,你这打家劫舍的山贼还想喝老子的酒,想的倒是美,渴死你们也绝对不给你们喝一口!”
有个官差上前:“陈大哥,这兄弟们都累了,倒不如……”
陈麒光低喝一声:“闭嘴!要休息也要等到了下个驿站!叫兄弟们都精神点,出了这片山林就是驿站,到时候就能休息了。”
“官爷?”老人还捧着酒眼巴巴的看着陈麒光。
陈麒光面色微冷,缓缓将老人推开:“老人家还是回去吧,这上好的女儿红,您恐怕是酿不出的。”
话音刚落,只见老人猛然变脸,啪的一声丢掉碗,伸手向竹篓中摸去。
陈麒光反应更快,老人摸向竹篓的时候,他的刀已经出鞘,径直向着老人的脖子上砍了下去,只听叮的一声碰撞声响,一把大刀当在了老人身前,刚好挡下了陈麒光的大刀。
官差均是精神一震,只听蹭蹭几声,刀已经出鞘,转眼就和身边的“村民”战到了一起,白芷这才看出,这些人压根不是什么村民,八成是青林寨的余孽。
青林寨已经来偷袭过好几次了,次次都被他们挡了回去,不想这次居然乔装打扮,假作村民,若不是陈麒光警惕性高,只怕就要糟了。
白芷不是第一次看到别人打群架,可是从没这么近的距离看过,一时间也被他们感染,看的兴奋不已,左打一拳,右踹一脚,女汉子的气质暴露无遗。
正看的兴奋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举刀冲上囚车,白芷一个不察一脚就踹在了对方的脸上。
那人哎呦一声,从囚车上掉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几个滚,抬起头震惊的看着囚车。
白芷收回脚,小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自从成鬼之后,她能不能碰到东西就是看机缘的,谁知道这次就那么凑巧,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那人警惕的看了囚车两眼,似是也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犹豫一下又冲了上来。
白芷这次做好了准备,眼看着他上来,一拳就打了过去,却不想她那粉嫩的小拳头一下穿透了对方的身体,关键时刻掉链子,白芷扶额头疼!
忽然感到身侧一冷,白芷睁眼一瞧,只见一个黑衣人快速从旁闪过,寒光一闪,山贼的脖颈上便多了一条血线,砰的一声摔了下去,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白芷吃惊捂唇,忙循着黑影看去,那黑影仿若黑色的闪电,在几个山贼之中穿梭而过,转眼又有两人倒地不起,均是被人割喉而死。
其余的山贼察觉到了不对,正与陈麒光对战的人惊呼一声:“撤退。”
众山贼转眼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
陈麒光追了两步,眼看着几个人快速的消失没影,这才收起了刀,回身看了来人一眼:“你怎么在这?”
白芷这才看清了那个人,那人一身黑衣,头上戴着幂蓠并不能看到样貌,他手中提着一把匕首,显然这就是刚刚要了人命的武器,可那上面竟没有一点血迹,瞧着也是奇异。
黑衣人抽出一块如雪白娟擦拭着匕首,说道:“路过。”
陈麒光正蹲着身子在检查那被割喉死去的山贼,看了几眼之后,眉头蹙成了一团。
黑衣人把玩着匕首:“这些人,可不像是普通的山贼。”
陈麒光又查看了剩下两具山贼的尸体,点了点头。
他混在青林寨久了,内里的事情自然知道一些,这些人身上均没有青林寨的记号,绝非青林寨的山贼。
站起身,他有些不解的看向左战,心说,莫非除了青林寨的余孽还有别人要来救左战?可左战的脸色却很不对劲,瞪着地上的尸体貌似充满了恨意。
一个想法在陈麒光的心里一闪而逝,想了想却又摇头否定了。
这一战,重伤两人,轻伤三人,这对于只有十几个人的他们来说,也算不小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