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有些自豪的道:“我爷爷的遗言,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我活着,我就是叶家女。”
楚岫云呆了。
庭芳微笑:“我会一直挺起腰杆做人,以慰家祖在天之灵。所以我不怕刘永年四处宣扬,本也瞒不住。问题在于,他敢不敢?”
楚岫云道:“他有什么不敢?淮扬是他的地盘。”
庭芳笑道:“算了,无所谓。”福王要造反,失败了啥也别提,大家赶紧隐姓埋名跑路。成功了,作为福王的绝对心腹,徐景昌的地位可想而知。到时候她的底一定会被人翻出来,甚至在会芳楼的一切都会天下皆知。刘永年再无耻一点的话,大可以伪造她们上床的细节。这些都是她将来必须面对的事实。解决的方法依然只有一个,功勋盖世之时,私德将被最大限度的无视。
她注定了只能做叶庭芳,而永远不能仅仅是徐夫人。她不能把压力全倾泻在徐景昌身上,哪怕徐景昌真的愿意承担,她也会心疼。徐景昌那样的品格,不该承受非议。而且,从心理年龄来说,她比徐景昌大很多,应该她去保护徐景昌才对。
饭点前,徐景昌回来了。看了楚岫云一眼:“可否回避一下?”
楚岫云其实有点怵徐景昌,因为跟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大一样,摸不准就会畏惧。徐景昌开口,她麻溜的滚了。
庭芳问:“什么事?”
“想跟你单独吃饭。”
庭芳笑了:“骗人。”
徐景昌也笑:“我看着她烦。”
庭芳嗳了一声:“烦不了几天了,那么大一个楼,总有人来接她。”
徐景昌闷闷的道:“看着她,我就想起你受的委屈!”
“委屈?”庭芳笑笑,“谁不委屈?殿下新年朝贺,跪在新太子脚底的时候,委屈不委屈?太子殿下当年,就更别提了。”
“京中的事你都知道?”
“青楼么,明面上的事总能知道。”庭芳道,“过去的事都翻篇了,咱们向前看。我当时被刘永年欺负的时候,我就想有朝一日我逃了再报仇。便不觉得难熬。”
提起刘永年徐景昌就来气,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没跪过太子。”
“嗳?”造反要造的这么明显么?
“他一直在郊外,见不着自然就不用跪。”徐景昌道,“新年朝贺都不去。上书要钟表专营,圣上试图以此要挟他回京居住,他就发脾气,说不要专营了。圣上没法子,还是给了。最小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就要个钟表专营,不给,难道看着他饿死?说起来,天家父子,很久没见过了。”
庭芳问:“圣上愧疚了?”
徐景昌点头:“准确说,是后悔了。平郡王真不是做储君的料。圣上现在是想发疯都不能。平郡王始终压不住朝臣,当然,有大姐姐一份功劳。你们叶家的门生还在的都听她调度。如今平郡王在京里使不动人,很有她一份功劳。”
“大隐隐于市!”庭芳道,“一个只会怄气发脾气的亲王,没有威胁。而且在城外,看似远离了中枢,实际上更好动作。”
“对。平郡王过的尤其艰难,数次讨好殿下。殿下不喜王妃,他便送了好些美人。殿下倒是来者不拒。”
庭芳奇道:“王妃没给气死啊?”
徐景昌道:“有什么好气的?虽有庶子,殿下最宠爱的还是郡主。我回京见过一回,十分可爱,现大姐姐带着。”
庭芳囧,她家大姐是接她带熊孩子的班么?
徐景昌说着京中局势:“圣上日子更为艰难,年岁渐大,后继无人。竟是收敛了脾气,有些年轻时的模样。地各处稍安。加之风调雨顺,流民少了许多。你在淮扬,应该有所察觉。”
“是,这几年天气倒好。”刚入会芳楼时,还听过几次流民,之后竟是又缓过来了好些。
徐景昌道:“所以我们暂时按兵不动,圣上毕竟是有手腕的。他成心想管好天下,总有法子。先前几十年都不差。但他会老,我们等得起。等他死了,平郡王……”
余下的话不用说了,平郡王不可能控制得住任何一个文臣。把首辅的孙女卖去青楼,这一点是不可饶恕的。私营的青楼,还不比官营的教坊。那是比教坊还低贱的存在,注定羞辱致死的结局,在世人眼中还不如直接杀了她。不看人对己,只看人对人。对着个这样的主子,谁都会不寒而栗。
或许有跟着他混的人,但不会交心。不过是互相利用,狗咬狗罢了。待到平郡王掌权后出几个昏招,利用一下舆论,福王就自然而然的天下归心。有个掌院岳父,还有翰林的姻亲,读书人心向着哪边,还用说么?
徐景昌继续道:“殿下在京郊,研发一些武器,不过没几个人,进度不如这边。主要还是造自鸣钟。”
庭芳问了个关键的问题:“咱们有兵吗?”
徐景昌点98 头:“过几日,我带你去军营。”
庭芳挑眉:“全在你手里。”
“嗯。”
“你就没想过天下你来坐?”
徐景昌怔了好半晌,问:“你……想做皇后么?”
☆、第291章 喵喵喵
庭芳摇头,皇后那岗位太操蛋了,不想干:“我想开个专教数学的学堂。殿下上位的话,大概不会反对。”当然,不止学堂那么简单。她想要一个团队,可以兴修天下水利的团队。一个都江堰可保蜀地千里沃野,那么两个呢?三个呢?她的目标是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非活着时讨好皇帝以获得所谓的母仪天下。
徐景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福王现在能依靠的,除了庭瑶就是他。庭瑶为庭芳之姐,他为庭芳之夫,如果庭芳的野心在权势上,几个人必然会有莫大的冲突。一个至亲,一个挚爱,他一点也不想夹在两者之间左右为难。
幼时的福王性格跳脱,常连累他。不那么好相处是真的,但待他之心亦是真的。他不喜欢政治,更不喜欢战争。所期盼的就是尽快平定天下,和庭芳一起做想做的事。
“如果开学堂的话,算上我一份。”徐景昌笑道,“将来,咱们家的学堂,要学数学,还要学机关。”
庭芳挤眉弄眼:“不如挑唆殿下,科举都要考数学!”
徐景昌眼睛一亮:“这个好!”福王一定会支持!
两个理科生同时不怀好意的大笑,他们两个一定会被人骂到死的。庭芳一想到几百年后她被学渣们挂在论坛置顶诅咒,历史要考她,数学要考她,没准物理还得考她,就觉得简直不枉此生!太爽!
饭毕,徐景昌搂着庭芳坐在罗汉床上,拿着一叠纸研究。庭芳好奇的看了一眼,徐景昌解释道:“西洋的火器,要看么?”
庭芳看了几眼鬼画符,忽然想起一事:“你们跟洋人有来往?”
徐景昌点头:“他们要瓷器和丝绸,我们四处收集了与他们,就在港口.交易。他们有很多银子,但这年头银子不是很顶用。我便要他们拿粮食与技术来换。”
庭芳奇道:“粮食?哪来的粮食?”
“安南。”徐景昌道,“安南本就盛产水稻,不过并不对外出口。也是走私。”
庭芳点头,任何一个纯农业国家,都很难出口粮食,除非像后世那样能被工业反哺的农业,否则养活国内人口都难。但只要买通了官吏或豪强,他们就会违背国家利益,疯狂走私。想造反没粮食是不行的,但光靠商业也不行,还得有地盘。庭芳闭上眼,回忆着中国版图,哪里比较好做根据地呢?
“他们的火器比我们强。”徐景昌的话打断了庭芳的沉思,“可惜都是西洋文字,看不懂。咱们中原的字儿又太难,他们会说就了不起了,所以翻译的极慢。幸而看图倒也能看懂一些。我正打算寻个传教士,看想办法翻译一二。”
庭芳道:“有件事我得先说。”
“嗯?”
“你寻西洋人,问他们去找一个人的手稿,抄录版的也行。”
“谁的?”
庭芳正色道:“达芬奇。”
徐景昌忙问:“他有什么本事?为何只要手稿?咱们可以想办法把人弄过来。”
庭芳笑:“早死了。但我记得他有很多发明,比如说,可以在海底行走的衣服,大桥,降落伞等等。他是意大利人,有手稿存世的。”能有潜水服,就可以考虑浅海养殖渔业,以及海水或淡水珍珠。现在当然没戏,可商人一个来回,不定多少年过去了,技术储备,什么时候都不嫌早。世界经济早晚一体化,明朝因一条鞭法,白银成为流通货币,但本土银矿含量不丰,基本依靠进口。闭关锁国后,很多年都是银慌的状态。可见中国很早就融入了经济体系。
纵观世界史,连印度的几次兴衰都与中国的政治格局有关。所以多做技术储备,才能在之后的工业文明浪潮中,有更多的资本。而且,现如今,没有知识产权,国家与国家之间,也没有技术封锁。趁此机会,加入工业革命,才是长远之计。她真实的活在当下,她会有子孙活在未来,百年屈辱便不再是历史书里厚重的枷锁,而是实实在在的恐惧。
徐景昌虽不大明白庭芳的目的,还是爽快答应了。
庭芳又道:“传教士要个英吉利的。”
“我没问哪国的,为什么要英吉利的?”
庭芳道:“我想学他们说话呀,先捡个容易的学。”英语再丢的惨烈,好过一上来就是法语拉丁语。存在时间越长的语言,其难度就会越大。英语比较新,规律性要强很多。能通英语了,其余的什么英翻法,什么法翻德的人才可以随地捡。
“可以。”徐景昌应了一声,又继续研究洋人的图纸。回过神来时,庭芳早趴在他腿上睡着了。庭芳最近有些嗜睡,可能是刚放松下来,身体需要恢复。抱上床,庭芳睁开眼,看到是徐景昌,哼唧了两声,再次熟睡。一夜无话。
次日早起,依旧先练武,练完回房,又得了一套新衣服。洗了澡换上新衣,徐景昌道:“带你看看小镇。”
庭芳欢乐的拉住徐景昌的手:“走走,逛街去。”原先在京城就够憋的了,被关在会芳楼,那是真坐牢。她急需出门放风,数学作业果断的剁了喂狗。
走出大门,映入眼帘的全是繁华。好漂亮的小镇!那日来时在车里,心里有事又放着帘子,都没想起看看外头,直接就进了院子。
今日正好趁此机会,仔细观察着周遭,她得慢慢开始工作了。展现数学才华只是其一。那么熟悉工作环境,是第一步。路过竹器铺杂货铺和裁缝铺,徐景昌在一个卖糖果的铺子门口停下。里头的老板立刻迎了出来:“公子来了?小人今早才熬出一锅上好的松子糖,保管又香又甜。”
庭芳暗道:常客啊!
徐景昌领着庭芳进门,里头不单有松子糖,还有各色蜜饯,但品质都很一般,提不起食欲。门口放着个大蒸笼,稻米的清香萦绕,应该是碗糕。庭芳想试试,便走到蒸笼前的问道:“这个怎么卖?”
守在蒸笼前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大概是老板的女儿。眉目清秀,十足的江南韵味。然而庭芳的淮扬话她不大听的懂的样子,只管盯着人看。庭芳只得放缓语速重复一遍。
徐景昌换成官话问庭芳:“想吃?”
庭芳点头。
徐景昌便用当地方言道:“称两斤。”
那小姑娘却问徐景昌:“是公子的妹妹么?”
徐景昌回道:“内子。”
小姑娘脸色微变,庭芳却是已经笑出声来。东湖方言与淮扬话之间语言障碍还算好突破,合着方才小姑娘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想听懂。
徐景昌无奈的看了庭芳一眼,又催促着老板称糕。老板瞪了女儿一眼,快速的用一个纸袋装了八只碗糕,递给徐景昌。徐景昌给了钱,拿起纸袋拉着庭芳走了。
庭芳调侃:“邱表弟说,你走到哪儿招到哪儿,真没夸张。”
徐景昌道:“你还不一个样!”
庭芳顿时肝疼:“除了你,还有哪个?”
徐景昌登时乐不可支:“也对,你就招各色熊孩子。”
庭芳气的直拧徐景昌的胳膊。她当然不受男孩子欢迎,因为太强势,在古代很不招男人待见,再漂亮都不行!徐景昌基本是个奇葩,俩奇葩凑做一处了。
徐景昌笑牵着庭芳到河边的一个小凉亭里,坐下吃吃糕。碗糕是庭芳上辈子小时候常见的美食,在贫瘠的时代,香甜的碗糕是刻在记忆深处的印记。尽管长大之后吃过更精致的点心,却总怀念记忆里的味道。传统方法制作的碗糕,会有一点点粗糙,绵软而有颗粒感。
徐景昌还真没吃过,就着庭芳的手咬了一口,皱眉,有点甜。
庭芳笑道:“还是这么讨厌吃甜的。”
徐景昌道:“我也不明白你们怎么都爱吃零嘴。”
“咸的点心也不吃吗?”
“吃饭不就够了吗?”
庭芳撇嘴:“没情趣。”
徐景昌:“……”
庭芳继续啃着,但她发现路上来回的行人,一直在或明或暗的看她。便对徐景昌道:“他们在看徐夫人。”
徐景昌道:“估计是在猜到底是不是徐夫人。咱们要办婚礼么?”
庭芳摇头:“麻烦。”
“你还真是……”
“女汉子!”
“嗯?”
庭芳笑道:“通常我这样的,被叫成女汉子。”
徐景昌喷笑出声:“谁想的,这么损?”
“不知道。”庭芳道,“他们不知道你已婚?”
徐景昌摸摸庭芳的头:“他们以后就知道了。”
正说话,一个军士模样的人疾步跑来。在徐景昌面前站定:“公子,十里外有人带着兵马过来了!”
徐景昌立刻起身:“我去看看。”转身对庭芳说,“你记得回去的路么?镇内很安全,你能记得路就行。”
庭芳道:“我能不能跟去看?”
徐景昌无可无不可的带着庭芳往城墙处走去。城墙不高,远不如大同的巍峨。但在海边小镇,已算不错。前方有人,整个城墙已进入警戒状态。徐景昌一直登上角楼远眺,却是约上千人的兵马往东湖奔来!
等了好一会儿,兵马越来越近。庭芳看到了行在中间的马车,华丽张扬的装饰,铜制镶嵌玻璃的车灯,十分眼熟,庭芳一顿:“刘永年?”
☆、第292章 喵喵喵
刘永年坐在马车里,脸上挂着阴狠的笑。他在淮扬横行四十年,头一回遇到敢扇他脸的姐儿,有种!挟持他的人跑了,竟还敢送信来。今日就且叫那胆大妄为之人,尝尝他的厉害。
徐景昌不过是个定国公家的弃子,到如今定国公府都已不复存在。福王的伴读么?呵呵。那幅模样儿,是伴读还是禁脔?一个失势的皇子不足为惧。只别羞辱太狠,杀了刮了,千里迢迢,皇子又待如何?
掀开帘子看外头,东湖比想象中的要繁华。码头上不停有船只来往,都是运送商品的。刘永年心中大恚!他控制的运河河段的生意被海运抢了一小半。正是新仇旧恨!看见了东湖的围墙,刘永年咬牙切齿:“给我冲过去!那对狗男女,抓活的!”他改主意了,掳走了人,改名换姓,江南这样深的水不信福王能查到。好一对漂亮的狗男女,烟雨江南,是那么好混的么?
骑在马上跟随马车左右的,是淮扬的驻军。说是朝廷命官,却是对刘永年俯首帖耳。发不出饷银的朝廷,谁还搭理?谁给钱便替谁干活!一千多兵马,尽数做了刘永年的私兵,随他调度。他们也是刘永年制霸淮扬的利器。那一夜,实是刘永年过于轻敌才叫人逃走。今次准备妥当,且看他们如何跪地求饶。
徐景昌站在城墙上往下看,眼神如冰。首犯是平郡王,可这些地头蛇也没几个干净的。庭芳夜晚的不安,刺的他心痛。他不能问过去的三年发生了什么,以免勾起庭芳的回忆。但可以收拾刘永年,以报他欺辱庭芳之仇。
默默估算着马车与城墙的距离,冷静的如同狩猎的豹子。马车越来越近,一千多兵马扬起的土,似乎能扑到脸上。突然,徐景昌执枪,扣动扳机,砰的一声,火药在马车前炸起一堆尘土,生生逼停刘永年。
刘永年被急停的马车带来的惯性甩在车壁上,登时怒不可遏!掀开帘子,还未看清情况,火药再次袭来!刘永年瞳孔一缩,呼啸的火药擦过头顶,马车里瞬间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不待他反应,徐景昌再次扣动扳机,马车上悬挂的车灯炸开,玻璃的碎屑飞溅,周遭立刻响起一片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