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话中自带的熟稔，真真叫白萝好笑，论起关系，她们俩曾经那可是分外眼红的敌人，说话最多的时间便是两军对战，各自开骂时。
不过，思及她上回离去时送给她的那个戒指，她觉得自己的态度可以稍稍缓和些许。
“王爷这份心意，我便心领了，吃过茶后，早些回前面去吧。”
“哟，这么快就下逐客令啦？”
姬月徵挑眉揶揄，不过她算是了解白萝了，两人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说话，没开打，简直也算是个奇迹，心中一欢喜，便挑了一个西番进贡的紫葡扔高，然后用嘴接住。
全然，没个正形。
“前几月听闻王爷带兵剿了边境的匪，如今两国境外皆是民安，还得多谢王爷还了他们一个安宁日子。”说罢，白萝便义气的拱了拱手。
前些年，便是那群猖狂的匪徒搅的两境不宁，才导致双方开战，作为主将，白萝是深恶痛觉的。
“那个呀。”姬月徵显然很不在意，哼哼道：“还不是你不在了，我瞧那仗打的也没个意思，花了两日便剿清了那些人，无趣极了。”
呼！白萝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生气！
若是以前，她定然会拿刀冲上去一顿削的，瞧她说的那风轻云淡，当年为了剿匪的事情，大胤折损了几多兵士，甚至白萝还差些许下了不破大宛不还朝的誓言。
好嘛，结果人家今日说的是这般容易，能叫她不气愤么。
看的出白萝已经眸中冒火了，姬月徵讨了没趣，便说道：“你还当真呀？那群匪徒你又不是没交过手，若真是一两日的事情，我老早就收拾了。”
旋即，白萝露出了一个“我就说嘛，肯定不会这般简单”的眼神。
“那到底用了多久时间？”当初她遇到那群流匪时，花了四天的时间，搓了他们百来人的队伍，才还了边境一个月的清闲。
“你也知道他们的老窝不好找，还是多地流窜，我可是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你瞧瞧我，这肤色的被晒差了，可心疼了。”
稍稍将广袖撩起，露出那截瓷白如玉的手腕来，白萝是委实没看出哪里被晒到了。
“小白白不心疼吗？”
说罢，她那手便是越撩越高，眼看半个手臂都要露出来了。煞的白萝忙将视线移到了别处，愤愤道：“快些放下！被人瞧见怎么说。”
重了几分的语气，听的姬月徵极为心头，神色无辜的放下袖子，便暗沉沉的说道：“我送你的戒指呢？”
白萝脸色微变，想起那枚戒指，便想到那日拿着小鼎砸戒指的卫明贞，想来是误会了她和姬月徵的关系，所以才会醋意大发，老实说，她那时候还真是吓到了。
“咳咳，那个呀，我，我不记得扔哪里去了。”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告诉她，东西已经被卫明贞给砸毁了……
“是么？”这次她的语气似乎真的黯然了些许，转而便又笑开了，看着不自然的白萝便说：“我以为那般贵重的东西，你会收好的，罢了，不见便不见了吧，回去我再多做几个便是。”
白萝挑眉不信，那样的宝贵夫妻对戒，还能多做几个？！不过，这话她显然不能说。
“贵国女皇龙体可安好？”对，赶紧转移话题。
看着一本正经要来两国交谈的白萝，姬月徵也便好好回了她的话：“多谢太子妃关怀，我皇极好，近来正筹备与我选王夫呢。”
“选王夫？咳，希望能为王爷早日挑到如意郎君吧。”
“那个男人呢？就是那个将你从雪地里背回去的男人，他去哪里了？”
未料，姬月徵突发此言，白萝迅速的转动脑筋，才大致猜到她在说谁，不禁有了几分警惕，看着她迟疑道：“王爷问他作何？我国朝廷命官，是不会外……”
嫁字还未出口，姬月徵便打断了她的话。
“他救你之时，我便在不远处，我看见他对你……他应该是心悦你的，你呢？”
“你说什么？你当时就在？”
白萝皱了眉头，姬月徵说的是那遭她卧在雪中伏击大宛流匪兵士的事，当时杀了那些人取得胜利后，自己的腿却冻伤了，阿爹和顾吉祥赶来后，是顾吉祥将她背走的，未料姬月徵就在不远处，按理说，她既然在场，为何不杀出来？
可惜她没问，而姬月徵也没说，。
她不会知道，姬月徵那次本就是趁着杀意而来，搭着弓上的箭几次对准了白萝，却在看见翻飞在雪花和鲜血中的女子时，手上的劲头几次没了力，往后的几日里，睡梦中都是白萝的敏捷的身影，和娇美的面容……
“看来我又多问了，卫明贞对你的心思，那时我便觉得不对劲，她那样的人，又如何会放任情敌呢。”
杯中的茶水已然转凉，姬月徵也失了喝下去的兴致，转动茶盏，看着面色不愉的白萝，复又说道：“那枚戒指，本是要送给我的另一半，你若是哪日找到了，便好生收着吧，留个念想也行，我要走了，看来以后是等不到你来大宛了。”
话音一落，她便翩翩然的起身了，对着白萝拱拱手，也不等白萝的回话，就快速离去了，殷红的背影摇曳间，满是仓促。
白萝恍然吐了口气，情爱这东西，以往她不知为何物，而现在她似乎能懂些了……有些人注定是要被辜负的。
这是白萝最后一次见姬月徵，往后的岁月里，听闻她娶亲了，后来又辅佐了幼帝登位，自己做了摄政王，掌控了整个大宛，权倾半生，威厉之名扬遍大陆，却在中年时战死沙场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回到白萝这厢，卫明贞在祖殿受训完毕后，就准备了登基仪式，大抵是听闻了姬月徵来过的事情，她竟然亲自赶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
正准备动身去天龙台的白萝，看着人群簇拥而来的卫明贞，便小声的询问着。
“过来接你一道去，她呢？”从来，卫明贞对白萝的独占欲都是不加以掩饰的，尽管得到的报告说两人只是说了会话，她却还是疑心，当然现在是不会怀疑白萝了，只是吃点小醋罢了。
知道她那小心思的白萝，在靠近卫明贞后，悄悄牵住了她的手，幸而两人的袖子宽大，外边人也看不清其中的动作。
“她同我说了几句话罢了，人早走了，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莫要误了吉时。”
难得白萝会这般给她顺毛，卫明贞也就吃她这套，反手握住了白萝不肯松开，两人便携手同步出了大殿，一同上了龙撵。
两人相扣的手，再未松开，亲昵的相握，直到走在百官分立的红毯上，都是紧紧握在一起的。静谧的现场，白萝被卫明贞拉着并肩而行，随着仪仗步伐缓慢。
这样的大场面，白萝稍微有些怯场，幸而卫明贞带着她，尽管看不清轻晃珠帘下的脸，白萝也稍许安心了些许。在路过楚聿安时，她禁不住侧首看了一眼她父亲。
记忆中英俊伟岸的阿爹，自她阿娘去后，似乎愈发苍老了，而现下，他看向她的眼神，竟然还是同幼时那般宠溺爱护……
“阿爹……”
白萝轻唤出声，注意到她异常的卫明贞当即也慢了一步，楚聿安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朝服下的右手微动，悄然示意二人继续前行。
那一刻，白萝的心是暖的。

第104章

随着卫明贞缓缓步上天龙台，站在蟠龙椅前，开始听钦天监唱诵卷文，高台之上，寒风凛然，白萝甚是担忧，不时打量着卫明贞的状态。
无法大幅度动作的卫明贞，只能微抿唇角朝她笑了笑。
“无事的。”
白萝只能用自己的手去温暖她，给她以支撑，颂文时间长达两刻钟，直到钦天监高呼上位之时，身侧的卫明贞便被扶着往龙椅上坐去。
“松手呀……”
眼看着她快要坐下了，竟然抓住了白萝的手，显然是要让白萝与她同坐，这样的举止，莫说是白萝了，连高台下的众人都已开始窃窃私语。
未料钦天监，竟然扬声道：“请皇后娘娘上座。”
白萝无法，被拉到宽大的龙椅上坐稳后，尽管下面一阵悸动，却反常的没人站出来指责半分，想来想去，她觉得这还得归功于她阿爹的身份吧？
而卫明贞也是料定了这一点，与白萝齐肩并坐后，唇畔的绝美弧度是愈发弯了，心情是极度愉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见台下几千人齐齐下跪朗声唱和，白萝甚是紧张了握紧了卫明贞的手，却发现她此时脸色又凝重了几分，忙不着分寸的询问到。
“怎么啦？”
卫明贞亦是侧首向她看来，这一刻，两人均是从彼此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再也没有半分隔阂。
“没什么。”
皇帝万岁，皇后千岁？卫明贞觉得这句话有必要修改下了，她并不奢望与白萝同日归去，却更渴望自己在的时候，白萝能平安活着，若要离去，也得是她先，显然依了千岁万岁的差距来看，这话是很不得她心。
亏得这话她不曾说出来，不然白萝怕是要汗颜许久了。
“绒绒，不要离开我了。”
这是卫明贞今日第二次唤白萝的小字了，她似乎有一段时间没喊过了，白萝感触颇深，当年为她取下小字的人，如今已不在了，能记住这个名的人，是少之又少，而卫明贞唤她的时候，竟然和阿娘一样能让她动心。
“嗯，不离开了。”
这是她对她许下的承诺，当着千万人的面，下一秒，冠冕玉珠帘微动片刻，白萝看清了一脸纯纯笑意的卫明贞，竟然笑的还有些莫名的傻气，心下顿觉刺痛。
不离开，真的不会离开她了……
“这可是你说的，若是有朝一日你离我而去，我会把你抓回来，然后……”然后会无所不用其极的留住她。
白萝微赧，紧了紧相扣的手，便压着声道：“好了，现在说这些作何。”
“好，不说了，白萝，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
她会记住这一刻的咫尺相近，会记住这一刻自己的心悦，会记住这一刻，白萝的一颦一笑，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一日，她会带着今天的记忆直到死去……
“我也会记住的。”
宣定开年开元后，典礼不多时便完毕了，卫明贞在此时，俨然成为了新的帝王，而白萝，也被冠以“昭元皇后”之尊。
离场之时，白萝有意朝自己阿爹那边看了看，却意外撞上白瑾的视线，阴郁的可怕。
回宫的路上，卫明贞看着略显心事的白萝，沉沉说道：“还想着白瑾？”
“嘎，你怎么知道？”白萝觉得甚为奇怪，停止了脑中的胡思乱想，抬头看向撩着玉珠帘的卫明贞。
“你的一举一动，心里在想什么，我比谁都清楚，不许想她。”
说罢，卫明贞似是吃味儿了般，空出一只手来，捏了捏白萝肉肉的脸颊，疼的白萝直咧嘴往一边躲去，结果一个不慎，被头上重重的假髻压的弯在了软榻上。
“啊！我的脖子！我的腰！”
看着她四脚朝天的架势，可把卫明贞喜坏了，甚至坏心肠的去戳了戳白萝最怕痒的腰间，激的白萝尖叫了好几声，想躲又躲不开。
“你快点拉我起来呀！别戳我！”
叠了几层高的假髻金钗凤冠的，饶是白萝高强武艺加身，一时半会也直不起脖子来，疼的直求卫明贞相助，岂料卫明贞过来扶她的时候，手忙脚乱的，竟然被拽的跟着倒了下去，还不巧的压在了白萝身上。
“嗷！”
白萝被她压的一口气差些没上来，眼前直冒金花，推搡了好半天，卫明贞才起来。
“可还好？”
顺带将狼狈不堪的她扶了起来，瞧着胸前帮她顺气的手，白萝都快哭了，她十分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回到宫中时，卫明贞的寝宫已经从东宫搬到龙极殿了，重新布置过的帝王宫寝素淡了些许，更加偏向了庄严，白萝跟着看了一圈，就被迫搬入了旁侧的龙泽殿。
“不是说，我要住到皇后宫里去么？”白萝问到。
卫明贞不以为然，布了些许菜肴到白萝的碗中，反问她：“你想住那个地方？虽然外面都说先后是病逝的，但是我好像听宫中老人说，是自缢正殿中的……”
正吃着饭的白萝，差些被噎住，忙表示道：“我方才看那偏殿，也是极为不错的，就住那里吧。”
尽管卫明贞是说让她搬到偏殿里，结果呢，直到午夜都不曾放人，换上寝衣后，还把白萝带上了榻去，看的白萝是一愣一愣的。
鼻间流连着熟悉的龙涎香，将头枕在软绵的龙枕上，白萝极是不自然的瞥眼看向卫明贞，说道：“你就不能一个人睡？”
“不能。”
喝，白萝直接被她这个回答气笑了，不过想着自己不日就要离开，也就依了卫明贞的意。
“我想明日便离宫，早去早回。”
她突然这么一说，正一下又一下拍着她手背的卫明贞顿住了，侧目看向她来，静静道：“明日么？过几日吧。”
“不行，此事必须尽快，我一定要找到人，然后带她回来。”
白萝也侧首向她看了看，眼中的坚定是不容改变的，尽管现在不是该离开的时间，可是她却不能让卫明贞一直承受蛊毒之苦，早日找到异人带回，便多了一分生的希望。
这一夜，两人十指相扣，同床共枕，絮絮而言久久……
天色方亮，卫明贞便被唤起上朝了，而白萝也随之起来，看着着了帝王朝冕的卫明贞，大抵是昨日太累，今儿的气色又差了些许。
“等会我便走了，你记得按时服药，一旦不适定要告知师兄，他会留在宫中的。”
卫明贞微微点头，忽而伸手将白萝抱入了怀中，将下巴抵在了白萝的肩膀上，轻声说道：“绒绒，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不论找到还是没找到，你必须赶回来，知道吗？”
一个月，这是卫明贞的极限了。
白萝听出她话中沉重，缓缓应了她。
“好，不过我一定会找到的。”
“我等你回来。”
上朝的时间愈发紧迫了，卫明贞只能先行一步，白萝唤了白小朵入来，便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收拾了些许东西，取了清月剑就出了龙极殿。
“小姐，我们现在就出宫吗？大亮他们应该已经在等着了。”
白萝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回首看看庄严的帝王寝宫，便道：“先去师兄那里一趟吧，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琅启就住在不远的宫苑里，白萝到的时候，他正在切草药，一身白袍清俊极了，看见站在殿门口的白萝便是一愣道：“师妹？你这是要出发了？”
“师兄，你且告诉我，若是不及时去掉蛊毒，卫明贞她……还有多少时日？”紧握着剑柄泛白的手指，泄露了白萝内心的无措。
“这……这个可不好说呀，短则个把月，长则半年亦是可以的，总之，你早些回来吧。”
个把月？白萝忽而明白了卫明贞所谓的一月之期，鼻间忽而有些发酸，几番叮嘱后告别了琅启，带着白小朵从南宫门出发与大亮等人汇合去了。
好些时日不曾见到昔日的兄弟们，白萝还甚为想念，看着几人熟悉的笑容，她也便心安了。
“此次第一站先到武川吧。”
武川是靠近北境的一个边镇，梁宓说她便是在那里的灵蛇谷找到异人的，除了相信，白萝也别无他法，一行人风尘仆仆快马加鞭赶往了那里。
待卫明贞下朝后，来到南门的宫台上，下面早已不见了白萝的身影，喉间一股腥甜的味道上涌，她用手捂住了那阵咳嗽，再放下手时，掌心中已是一片泛黑的鲜血……
越是往北去，天气便是愈发恶劣，好在白萝等人早些年行军打仗吃惯了苦，裹着毛裘风餐露宿，未曾耽搁半分时间。差不多快到武川之时，关于那位异人的名头，也有了些许传闻。
“小姐，他们说武川确实有个灵蛇谷，而且还真的有一位毒医，不过……”前去打探实情的大亮回来了，说起那位毒医，还有些余悸。
递了热茶过去，示意大亮喝些暖和暖和。
“如何？”
“他们说虽然唤的是毒医，那人却从来是施毒不救人的，不少人死于其手下，当地人十分惧怕她，灵蛇谷方圆百里都无人敢前往，据说四处都是毒物。”